螢火落疏籬(1 / 2)
放學的時候,楊漾漾抓起書包一溜煙沖出教室,那速度快得連隨禮都沒來得及追上。
不會有人想到,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偷偷繞到高三教學樓後邊的操場。
不是第一回等他下課了,但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漫長。
時間走得特別緩慢,她的不安和焦慮也被逐漸放大。
聽不見周圍任何的聲響,她的眼睛隻盯住教學樓下的花壇——
那是隨致下課必定經過的地方。
楊漾漾一心想證實自己的猜測,她必須得親眼見到,才會徹底死心。
在這種時候,她仍心懷僥幸,或許隨禮隻是隨口扯謊故意騙她,隨致依然會等著她陪她一起回家。
楊漾漾終究是失望了。
下課鈴聲響起,三三兩兩的學生陸續走了出來。人群中,隨致和裴之婧並肩走了出來。
「咦,隨哥家的小跟班今天怎麼沒在?」那個叫於大成的師兄左右找了半天,沒看到楊漾漾的身影,便大聲嚷嚷了一句。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都習慣了每天一下樓就看到個軟糯糯的小姑娘坐在花壇上,眼巴巴等著他們的年級大佬。
私底下竟還有人在傳,小姑娘是隨致家的童養媳。
於大成開了個頭,其他人紛紛起哄。
「對啊,那小妹妹不來了嗎?」
「什麼小妹妹,那是你能叫的嗎?喊嫂子!」
「是是是,那咱們嫂子去哪了?」
隨致聽得眉心一陣跳動,沒好氣踢了於大成一腳,笑罵一句:「滾,我就當她是一妹妹。」
一群人看了旁邊的裴之婧一眼,似乎又腦補了些什麼,馬上附和道:「沒錯沒錯,咱隨哥是那麼喪心病狂的人嗎……」
男生的嗓門偏大,他們的話一字不漏都進了牆後邊少女的耳朵。
是這樣啊……
大腦有一瞬間短路,楊漾漾的耳邊隻不停重復著同樣一句——「我就當她是一妹妹。」
妹妹,隻是妹妹。
原來如此。
隨禮沒有騙她,是她自欺欺人。
在這一刻,向來愛哭的她卻罕見的鎮定,連眼圈都沒紅。
走在前邊的少年似有所感,忽地回頭往這邊看了一下。
楊漾漾幾乎是立刻就閃到教學樓後,不想被他看到自己。
多丟人呀。
她蹲了下來,背上的書包壓得肩膀很疼,而這段時間以來,它的重量都被隨致承擔了。
楊漾漾有些不適應。
眼眶在這時候才慢慢變得濕潤,她吸了吸鼻子,現在的心情,比起中秋夜那一晚還要更折磨人。
是越來越具體的疼。
她有什麼資格生悶氣呢?
她又憑什麼看不慣裴學姐呢?
就像隨禮說的那樣,隨致不可能喜歡她。
她以為自己是在越來越靠近他,以為他們越來越親密。
但事實是,他們將一直保持這樣的距離——別人眼裡的哥哥與妹妹。
就像,靠得很近的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有交匯的那一天。
她懦弱得甚至不敢去打破他們之間這種平衡,害怕一個不小心,隨致便再也不理她,他們也再做不成所謂的「兄妹」。
即使她壓根就不稀罕當這個「妹妹」。
無論是裴學姐、張學姐亦或是什麼王學姐,隨致喜歡誰,都與她楊漾漾無關。
反正,他隻當她是妹妹。甚至在他眼裡,她壓根沒有性別,是和隨禮差不多的存在。
天又開始下雪了。
地上還有未消融的、薄薄的一層雪。她無意識用手指在雪地上寫出那兩個字,很快又將它們擦掉。
是「隨致」,不是「哥哥」。
在那一刻,她突然無法自控,「哇」一下哭了出來。
怎麼辦呢?
她能怎麼辦呢?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最殘忍的時間。
她始終跨不過去。
如果她能早一些長大,如果她是隨致的同齡人,是不是還能有一點點機會呢?
滾燙熱淚在冰天雪地裡很快就變冷了,整張臉都被凍得很疼。
蹲了太久,她的腿麻了,站起來的一瞬差點又摔倒。
越城的冬天真冷啊。
比她以往人生中經歷的任何一個冬天,都要冷。
*
楊漾漾開始了單方麵的與隨致的冷戰。
她做得並不明顯,甚至連好朋友周幼都沒有發現她的變化。
少女想,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失戀吧。
她不再每天輾轉反側,因為他的一句話興奮到失眠。
隨致送的那些橡皮擦,連同那個昂貴的芭比娃娃,被她裝進一個紙箱裡,讓楊媽媽放到雜物間去。
她需要借助一些東西來麻木自己,比如發奮念書。
上學這麼多年,楊漾漾還是第一回如此主動投入到知識的海洋,每天和物理苦戰到眼皮子再也睜不開才作罷。
初中的知識說難也不難,使用題海戰術以後,楊漾漾的成績竟然有了顯著的提升。
放完寒假以後市裡組織了一次統考,她從班級54名一躍爬到12名,把所有人的下巴都驚掉了。
抱著「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的決心,楊漾漾將課本上的知識點都背得滾瓜爛熟,連隨禮這種逃學慣犯都受到了感染,決心在中考前不再逃課,靜下心來好好沖刺一把。
中考的腳步越來越近,高考當然也不例外。
楊漾漾很少再碰見隨致,隻偶爾從隨禮那邊聽到一些他的消息。
比如,他一模的時候破天荒的沒有交白卷,理綜還拿下全市第三的成績。
比如,他很爛的語文成績在裴之婧的幫助下,正在穩步提升。
再比如,他目標的院校,好像在遙遠的某個海濱城市。
……
楊漾漾很少再想起他。
或者說,清醒的時候很少想他,隻有在夢裡,他才會時常來看她。
倒是她和隨禮之間的關係,逐漸變得緩和,再加上周幼和何壯,前後桌四個人的關係越來越好,頗有點革命戰友那意思。
有時候楊漾漾覺得長大的速度實在太慢,但似乎隻是眨了一眨眼的瞬間,他們便不再是小孩。
她們這個年紀被叫做「半熟少女」,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就連心碎也是懵懂又無聲無息的。
再見到隨致,已經是五月份的時候。
初夏的天正慢慢變得燥熱,人的心也跟著躁動難安。
解不開某道數學題的時候,她側頭往窗外看。
日光溫柔,將教學樓下梧桐樹的輪廓都擦得柔和,千百個人裡,她的目光突然鎖住了某個背影。
熟悉又陌生。
少年穿著三中的校服短袖,寬鬆的,被風吹得肥大。
他的後背還是那樣好看,肩線平直,凸起的蝴蝶骨形狀優美,風一吹,露出一截月要腹線條,白得晃眼。
和她記憶裡不同的是,銀色的發變成鴉羽般的黑。
也許是覺察到她的窺視,他突然偏頭望了過來。
楊漾漾聽見自己心跳瞬間慢了半拍,渾身血液凝固了一般。
明明隔著那樣遠的距離,那雙狹長晦暗的眼卻準確地停留在她身上。
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她莫名就有些想哭。
有多久沒見到這張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