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納塔爾城（1 / 2）
我看見一個男人，坐在公交車司機的位置上，點燃了香煙，猛吸一口又緩緩吐出，再猛吸一口，終於把煙徹底放在嘴裡，踩上油門，打半圈方向盤，慢悠悠慢悠悠地搖晃，就像是公交車完好一樣。在我過去的三千四百公裡的行程中，在未來一萬四千公裡的行程中，也不會遇見第二個這樣的人——就像過去的每一座城市，被淹沒在塵土之中，被風撫平了地表，就像是地下之人從未開鑿出，就像是地下之人從未存在。每一座避難所的後麵，不是石塊就是深淵，就像是不曾修建過一樣，就像是躲避天災與天災都是一場騙局，一場地下之人從未存在的騙局。但是，現在看見了這如同機械一樣麻木，重復的白色的地下之人。他熟練的手伸出窗戶，彈掉煙灰，繼續在幻想中開著車，輕輕搖晃著。就這樣，他開了12小時，慢慢換擋，停下，對著空氣交接班，坐在那裡，又抽了一根煙——甚至連煙都已經不存在了，他隻是那樣深吸了一口氣。洞穴的發光苔蘚正在進食，發出了淡藍色的光，照亮了整座城市，九點了。他站起身，慢慢走回了家。他靜悄悄又轉了一圈，這個大胡子的高大男人深陷的眼窩裡木然的棕色眼睛，沒有一絲絲光，直到第二天九點，他如同精密的人偶重復昨天的動作坐上司機的位置，在破碎的後視鏡中窺到了那一點點黑色。因為已經發生的一切必然會歸於終結，已經終結的一切必然會再度發生。她不過是一個希望的注腳，在末日之中象征著末日還未到來，或者已經走遠。
他似乎清醒了一點，吸了一口不存在的煙，「翼龍終究是會落在地上的，他們又為何起飛？生來就注定痛苦的你，走在注定死亡的路上，還不如不出生。」
我們坐在那裡，我抱著她，不知所措。
「別耽誤我開車，你們滾吧。」
「隕石快來了，你不和我們一起去躲一躲麼？」
我看見他愣住，沒有踩下剎車就鬆開了方向盤放聲大笑，震落路燈上的灰，在苔蘚的熒光下閃亮白色的光。
「哈哈哈哈哈你比我還瘋，不愧是白色的大老爺哈哈哈哈哈。這個城市的避難所都變成石頭了！連那三米厚的門都沒留下！逃去哪？海上？」那個巨大的胡子頂在我的臉上，死盯著我的眼睛。「真不愧是天生貴族的大姥爺。」他卻轉個身，走下公交。「讓我看看你這個大姥爺能帶著她走多遠。」
皮鞋的跟敲在地磚上，密布苔蘚順著震動，如同是神經沖動，順著髓鞘，一圈一圈亮起，點亮整個城市——如同鍾乳石一樣的建築上下貫穿溶洞，密密麻麻，蔓延到盡頭才出現向上的階梯，爬上階梯推開厚重的大門，才會達到下一站的起點，去往非洲的碼頭。但是所有的木船都已經被海浪粉碎，鐵甲被海浪打斷，小船躺在地麵上匍匐的銀杏枝上，大船安靜眠於海底。在那條走向碼頭的路上，抱著小小隻黑貓的我總感覺心裡的什麼東西正在萌生，仿佛是鞋子裡麵進了一塊小石頭，但是正在一千米體測的時候，那麼礙事，那麼難受，卻也隻能抱著那小小隻的絕望更近一些，卻變得更難受，那是一種骨頭裡都充滿泡沫的感覺，想讓人就這樣停下來，抱著她哭。而她隻是小小地嚶了一聲。就那樣，我永遠記住了她的味道，那種彌漫在空氣中有點點燒焦灰塵，有點草木灰，有點泥土和氨的味道，不好聞，但是可以記得一輩子，但是記住了這讓他抓狂了一輩子的味道。突然間，我好希望這條終究走到盡頭的街道可以無限延伸，或是在自已的前麵有一隻芝諾的烏龜，讓我可以在追上他的過程中，可以幻想出在陽光明媚的午後，自已將她如同小鳥一樣托舉，在吊床上，樹蔭下，臥室邊，野外，在地上地下能找的任何位置揮灑赤身裸體的她年輕的汗水和自已沉澱的精力——在那個追著烏龜十分之一又十分之一又十分之一的無盡路途中，我確實愛上了她，但是，災難還在身後，我們不能停下，我要帶著她去安全的地方。我是希望先生，我會帶來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