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病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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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人家秘密往事,大編輯老伴沒有繼續追問。那一年很快過去,春天到來,江邊楊柳依依,似乎像人望著江水翻著浪花而東逝。紅溪村那邊的山上桃花開了,風一吹,滿山飛紅,雖然很美、很熱鬧,也隻能默默無聞。這時候的人,很少有人有這個雅興。紅石街這邊雜樹也返青,剛冒尖的樹葉,有的泛著紅,有的透著嫩綠和毛茸茸的鵝黃,山上的野草也拔著勁瘋長,好像期待著有能力長成灌木和樹那麼高。

部隊文工團來學校招生,有些老師、家長、學生欣喜若狂。巴不得趁這個機會能夠紅杏出牆,這小地方從來沒有這麼好的事。於是家長們各顯神通硬要把自己的孩子塞進去,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本鎮有頭有臉的人還跟文工團的套近乎,學校老師騎虎難下。管文藝隊的老師根據各方麵利益初篩了幾個人,把走後門的硬塞進來幾個。令人鬱悶的是一個也沒要,唱歌的選手,要麼今後會變聲、要麼嗓子已經唱壞了。跳舞的有點靈氣、但是月要不細腿太短。蔡珠明是能載歌載舞又能拉會唱,聽說部隊文工團就喜歡這種多麵手,是老師們最看好的一個。被叫到蔡珠明了,他很緊張,特意換上了學校的演出服,還化了妝。他想好的話忘了說,也沒有給文工團的人鞠躬。文工團三個選拔的軍隊乾部有的麵帶和善的微笑,有一個很威嚴的樣子,另一個戴著眼鏡,鏡片後眯著眼好像有點嘲弄的表情。蔡珠明注意到眯著眼的人對上一個應試者不滿意,仍然皺著眉頭。仿佛潛台詞是這裡沒有好苗子。他在學校表演很有底氣,那是知道沒有誰能和他比。那個嘲弄表情的人問表演什麼,他如夢方醒。坐下就拉京胡過門,是《智取威虎山》裡麵的楊子榮「打虎上山」選段。聲音聽著有點慌亂,麵帶微笑的人說別慌,他才開始漸入佳境。選拔的軍隊乾部那個很威嚴地聽他拉唱後拍手叫好,說今天看了幾個,就這個學生還不錯。那個很威嚴的人說會二胡嗎,來個即興演奏。蔡珠明放鬆了些,《賽馬》聽著沒毛病,但是模仿味兒太濃。招生老師提醒他即興演奏,他還是像打乒乓球一樣一招一式地拉著二胡,隻不過是動作變得誇張,越拉越沒底氣。選拔的老師搖搖頭說:「可能太緊張了,回去再好好的練習」。和學校老師講對蔡珠明的評語:就這個孩子有點才氣,可惜了,太冷靜沒有激情,手指太短。針針見血紮得老師無地自容。過後一想也沒什麼,不是搞專業,一般學校能唱會跳的孩子都隻是有這方麵的興趣,按專業眼光的話,學校文藝隊就成立不了。

編輯老伴大人認為當時文藝隊裡的老師們不是像現在高考這麼功利,眼力不像現在這麼毒,社會也沒有很專業的教培工作室,對招生的專業有針對性的訓練。當時沒有現在競爭激烈,不像現在職場也內卷厲害,相當於自然生長。我很懷念當時的人就是這麼迷糊,不功利,有真正的愛好。話說回來,這個對蔡珠明打擊不小。他肯定認為,他的落選與他家成分高,不無關係。他應該早就想到這個決定的因素,站在懸崖邊上的人,每往前一步,就是無限的深淵。他是被剪掉了翅膀的鳥,心氣再高,天空是屬於別人的。我認為他每個寒暑很努力地練習,純屬熱愛,或許喜歡得到人們伸大拇指。不斷聽廣播裡的二胡曲子,我們鄰居聽了和廣播裡麵的演奏差不多。但在內行人眼裡卻一文不值,專業的人是要看你今後能不能出彩,對音樂的理解。這有些是天生的和其對人生的感悟。有些人在藝術上成熟得早,比如著名古畫《千裡江山圖》的作者當時不到二十歲。莫紮特也在這個年齡前就嶄露頭角。有些人家學淵源深厚。蔡珠明在一些小技巧上高人一籌,不能觸景生情自由發揮,激情不足在藝術上是最致命的,如果沒有這檔子事,可能一切照舊。偏偏他心氣高,白馬王子突然一下跌落,很長時間緩不過來,似生了一場重病,一病不起。

可能心裡不服,這段時間就拉二胡曲《江河水》,《江河水》在我長大後才有所了解,在北方地區為雙管演奏,後來改編成二胡曲。是孟薑女麵對江水的哭訴。淒婉的旋律與獨特的節奏生動地刻畫出悲劇性的音樂形象,音樂呈現出深沉、壓抑的性質,透露出可憐的哀傷、無助的心境,旋律進行中出現似斷斷續續的哭訴,抽泣。節奏抑揚頓挫,撕心裂肺、悲痛欲絕;最後又顯得痛苦無奈而意味深長。孟薑女是痛失丈夫,而他是在不知不覺中生出的這個摯愛之花被無情的掐死了。等他醒悟過來,仿佛心被掏空,活著就如同僵屍。他琴聲把街上春意也帶走了,因為這件事就像一把尺子,量出了鎮上的人今後都翻不出多高多麼豐富美麗的浪花。大家聽得心神不寧,眼前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寒霧。不知不覺晴川鎮開始有點點冷雨下來了,漸漸覺得像人心裡流淚,雨越下越大。結果這雨不停地下了一個月,整個街都可嗅到黴味。人們就在暗中詛咒,這個短命鬼肯定活不長,還讓我們跟著也倒黴。後來他家傳出的琴音寥寥,重歸於沉寂。這些變化也和季節一樣,就像外麵很遠處有輕雷滾動,夏天這裡的梅雨季節看樣子要提前了,如果梅雨季節拉長,人們裡裡外外都是濕漉漉的,都盼著艷陽天。

又過了幾年,他到了上山下鄉年齡。轟轟烈烈的運動軌跡到了後期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就像走過場,社區按政策可以免去頭生子和體弱有病的青年下鄉,要趕快登記。蔡家認為他家裡的寶貝疙瘩哪能去受那種苦日子。他父母和社區裡人說:孩子體弱多病,是唯一的男丁,望社區領導考慮。社區的頭回應:接受再教育,就是要讓年青人吃點苦頭。不能像溫室裡的花,經不住風吹雨打。他父母心事重重回家,被兒子看到,知道非下鄉不可。轉身進了廚房,就聽到尖叫聲傳來。老兩口子慌慌張張跑來一看,案板上有兩個新鮮的手指頭,一把菜刀扔在地上,蔡珠明伸直的手好像短了一點點,還在滴血。兩眼直呆呆地望著房頂上透光的玻璃瓦片。當媽的呼天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痛地直哭,還是父親反應過來,一愣神後把手指撿起,急忙帶兒子去了醫院。醫院說就是接上也活不了,目前還沒這個技術和條件。直接把傷口包上了,叮囑每天來換藥。他們心有不甘地回了家,也不能跟誰理論。報給社區,社區的頭不知是有點人性化還是和稀泥,同意他家兒子可以不下鄉,但蔡珠明這種行為屬於臨陣脫逃,非常惡劣,今後不能安排工作。計劃經濟時代,自謀生路不像現在容易,等同於沒有了飯碗。他父母很難接受這個現實,又無可奈何。很優秀的一個兒子,本來可以長成個大樹。經過這兩般變故,等同於沒受到什麼大的風吹雨打就奄奄一息快夭折了,還是家裡後代唯一的男丁,剛成年就殘廢,成了鄰居們的笑柄,鄰居對自家的孩子會說:「看看蔡家的獨苗苗,經不起一點磨難。好端端地就這麼毀了,不要像他那樣啊」。蔡家期待光宗耀祖的心也死了,心裡的隱痛也難以言說。這家從此更加清冷,生活好似一潭死水,家成了一座活墓。蔡珠明沒有了一雙靈巧的手,操琴成了恥辱,從他家再也聽不到唱歌唱戲和悠悠揚揚的琴弦之音。後來蔡珠明在家閒著,養狗養貓、餵雞餵鴨,幾年後可以允許做買賣,他擺地攤做起了舊書生意,一直沒什麼起色。從農村接了個老婆,結婚生子了還是鬱鬱寡歡,老婆本來把他做進城的跳板,吵吵鬧鬧和他過不下去,總是罵他像個死人,跟他離了婚,把孩子抱走了,分得點錢自己開始獨立門戶做生意。再後來蔡珠明生了一場大病,真的被生活打倒了,精氣神逐漸耗乾,不到五十歲就死了。

壓死駱駝的不是最後一根稻草,在日常的積累。上山下鄉的知青年代有很多悲喜劇。我當時很震驚,為什麼他這麼一個理智的人,會乾出自殘的事情。老伴說冷靜的人或許心裡總繃著一根弦,有的人就是這麼脆弱和驕傲。像他這種人真該上山下鄉,磨煉鍛造一下筋骨皮。「比如讓你兒女也在太上老君煉丹爐煉一煉」我噴她。大編輯似沒聽到:隨著社會的進步,像他們這類家裡的人比起目不識丁家裡的孩子起點雖然低,後來都趕到了時代的潮頭,有些人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畢竟比那些文盲家裡養出來的人有優勢,這個人真是可惜!我心想她這又是在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的那套理論。不過社會走上市場經濟之初的萬元戶是那些人們看不上眼的社會「渣子」,這些人膽子大,無所顧忌。俗話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可是後來能成大老板的都是所謂的「儒商」,這理論還真有點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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