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路遠] 文/我想想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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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我小就在這個大朵院長大,這些殘垣斷瓦堆成了我所謂的家,牆不高,也擋不住風,太陽吝嗇地撒幾滴光斑,與地上凹凸的坑相錯交映,牆擋不住風,風躲在門縫嗚咽,冷空氣咄咄逼人,凍得媽的關節直疼。

姐在前幾年嫁人了,爸手頭有了點銀子,染上賭,酒沒少喝,媽也沒少挨打,在大雜院裡,男人打女人是天經地義的,再正常不過了;弟身體弱,禁不住風吹,總是蜷縮在炕上一角,時不時咳幾聲,像是在告示著世界:他還活著。

他家是這大雜院裡頭過的最好的,他早早就死了媽,他爸是給洋人拉車的,他也由洋人供著上學,他跟這大雜院的人沒怎麼說過話,除了我,他總想教我學字,我不願意,他老說什麼「學習改變命運」「時代變了」,我才不信嘞,怎麼可能我學了這些歪歪扭扭的字,時代就會改變,真是讓人忍不住發笑,可我耳根子軟,拗不過他,隻能跟著他一筆一畫的學。

光線分割著粗糙的紙,刻出他節節分明的手指關節。

「你看,這是我的名字。」他笑著對我說。

(貳)

前些天洋洋灑灑下了幾粒雪,零下十幾度的天,弟咳得更厲害了,媽腿疼得走不動路,上菜市場的活自然就落到了我頭上。他上的學堂放了假,在碼頭找了份扛貨的工作,說是要勤工儉學,體驗工人的生活,我不太懂,但是我們剛好同路。清晨天還沒亮,我們就出發了,那個時候一切都蒙著一層灰,費勁地撐開腫脹的眼皮,睫毛上結了冰,不小心揉幾下就斷了。

他爸住在洋人家裡,平時也給他幾分錢買早飯吃,他總會先買張報紙,再去買一個包子,包子鋪旁繚繞著暖暖的水霧,溫瀾潮生,構成一片自茫茫的人間,他總會分一半包子給我,剛出爐的包子捧在手裡,他一邊走一邊談著報紙上的新聞,他談著無政府主義,談著馬克思,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會是最生動的。他還說要去北平上大學,北平在哪裡,要攀幾座山,走多遠的路,我不知道,我隻希望能跟我去的菜市場一個方向。

恰逢日出東方,陽光柔化了視線,照得耳朵發紅,老讓我有一種錯覺:這個冬天,一點也不冷。

(叄)

錯覺終究還是錯覺,十冬臘月,朔風冷冽,手上冒出了幾個凍瘡,有的還淌著膿,又疼又癢,叫人直難受。

前些天早上,他低著頭問我能不能幫他縫件衣服,他說這幾天搬貨物把衣服磨破了,風往破洞裡頭鑽,可是家裡也沒個人會針線活。我很開心地答應了。可惜天氣太冷,手上凍瘡作祟,拿起針來顫顫巍巍地、縫得歪歪扭扭。要是換平時,我還能給它縫個花呢。

陽光眷戀著南半球,北半球的黑夜延綿,快過年了,大雜院掛出了往年的紅燈籠,燈籠被捆綁在大雜院簷角過了好多個年,拖著幾塊破紅布,在屋簷搖搖欲墜。這個院子裡的一切本該這麼破落。過了臘八,我的活多了起來,幫他縫的衣服趕在小年前還給他了,洋人也愛湊點中國年的熱鬧,他也就跟著他爸去洋人家過年。

過年的那天我很開心,家裡難得吃上了肉,爸難得在家吃飯,空氣裡突兀地彌漫著油膩的喜悅。吃完飯大家都跑去院子裡看煙花,我一個人在廚房洗碗,窗戶被輕敲,他氣喘籲籲站在窗外,我開心極了,連忙跑出門外,他邊提醒我跑太快地上滑,一邊從衣服理掏出用報紙包著的 一塊餅「快嘗嘗!洋人家吃的比薩餅,我給你偷偷帶出來一塊,感覺味道比早上的包子好吃多了! 」

嗯嗯!好好吃!」我回答著,但其實我壓根顧不上細細品嘗,剛從家裡跑出來,鼻腔被風灌得發痛,嗅不出味道來,也因此時天空中布滿煙花、倒映在他盈盈笑眼裡,我忍不住盯著他眼角的痣,喉嚨好像被凍傷,五官感受亂成一團。隻見他又拿出一個小小的蚌殼遞給我。「新年禮物,祝你新年快樂!」

「這又是什麼?」「裡麵的藥膏是治療凍瘡的,得了凍瘡不好受,你乾了不少家務吧?」我有些難為情:「嗯……謝謝你花了不少錢吧」

他撓頭笑道:「這有什麼,就多扛了幾袋貨。」

我又驚又喜、遠處的盤旋的鞭炮燃起,炸開了凝固的空氣,離我們越來越近,我都聽不太清他的聲音。爆竹聲中,一歲又除,他好像在說:「過完這個年,我得去北平讀書了。」

(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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