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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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好。

鄭司楚把手插在口袋裡,走出家門。今天是建國節,街上張燈結彩,火樹銀花,映得天空也越發暗了,但隻要一抬頭,仍然可以看得到晦暗的星空。

「少爺。」

那是看門的老吳向他打招呼。鄭司楚皺了皺眉頭,道:「老吳,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現在沒有少爺這個稱謂,你又忘了麼?」

「是,是,該叫你小鄭,少爺。」老吳臉上掛著笑意,象是故意一樣地說著。

鄭司楚嘆了口氣。少爺就少爺吧,雖然這個稱呼自從共和國建立以來就已經廢止了,同時廢止的還有「老爺」、「小姐」、「大人」之類的同類尊稱。因為共和國以民為本,人人平等,從法律上來說,不論是大統製還是在街上要飯的叫花子,享有同樣的權利,當然也不能有人為的階級之分。可是象老吳這樣從舊帝國出來的人,卻仍然保留著十幾年前的稱謂。何況,鄭司楚自己也不相信被尊為國父的大統製和一個要飯的乞丐是平等的。

帝國,是怎麼樣的?

有時鄭司楚也這樣想過。帝國被推翻那年,他剛開始上學,也剛加入童軍團,可是對這個橫亙在歷史中,綿延數百年的龐然大物,他總是知之不詳。從學校的教材中看,帝國是一個腐朽的、墮落的皇朝,為帝國賣命的都是些卑鄙無恥的小人,人民在帝國統治下生不如死,掙紮在死亡線上,幸虧有了共和國,一舉推翻這樣的腐敗統治,才給全國上下的黎民百姓一條生路。的確,書上就是這麼說的,他也是這麼信的。可是,他記憶中的那些帝國官吏,卻並不象書上說的那樣獐頭鼠目,一樣也有氣宇軒昂、英武俊朗的人物,和共和國的官員一樣,並不是製度墮落,就全都卑劣了。

帝國究竟是什麼樣的?

這個問題是他在軍校時上一門共和國發展史時第一次開始思考的。在那本書裡,共和國從初起,到壯大,再到得勢,寫得很是詳細,其中最為詳盡的是抗擊蛇人的七年。然而,他發現那本書卻隻字未提那七年裡依然存在的帝國和共和國的關係,似乎,帝國已經成為一個幻影,就此不存在了。他也問過老師,但老師卻以「書上說得很明白」來回答。

這隻是一個搪塞。鄭司楚明白,老師並不想讓自己知道,盡管帝國的滅亡至今僅僅短短十二年而已。但他知道一定可以明白真相的,畢竟時間僅僅過去了十二年,有太多的當事還活在世上。

他走到老吳住的門房裡,道:「老吳,你住得慣麼?」

老吳笑道:「慣,慣,老爺啊,鄭先生真和氣,老頭子要說住不慣,那真是良心都沒了。」

鄭司楚淡淡笑了笑。父親作為共和軍的高級官員,一直對這些工友十分和氣,這也讓他感到自豪。隻是今天他並不是想來聽老吳給父親歌功頌德的。

「老吳,你今年幾歲了?」

「我啊,都六十二了。」老吳一說到年紀,馬上就來勁了。「身子還好得很,一頓能吃兩碗飯。」

「那好啊。對了,你跟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做什麼?」

這已經是個小圈套了。鄭司楚說出這句話時,心中有些微微地顫動。共和國明令不得再提十幾年前的帝國,而且將霧雲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改了名,似乎這樣就可以將帝國永遠埋葬。但鄭司楚知道,在老吳他們的腦子裡,依然還保留著帝國的影子。

「那時啊,我能做什麼?好幾十年了,那時我家裡窮,我也隻有去扛包賺錢。那時苦啊,做死做活,一年也吃不上幾口飽飯。」

這些話也都是老生常談,不過也應該距事實不遠。鄭司楚聽老人們說過,帝國時貧富相差極大,霧雲城的乞丐比現在多得多了。他道:「你還記得那時的事啊?那時都活不下去了麼?」

「我記得可都是真真的呢。說人人活不下去那也是假話,不過,那時當兵的哪有現在的兵好,一個個凶神惡煞也似,凶極了,也就是那大帥的兵還和氣。」

鄭司楚皺了皺眉:「大帥?」

「是啊。大帥的兵都很不錯,行軍時睡覺都睡在露天的,從來不搶人東西。」老吳說到這兒,似乎覺得有點多嘴,忙加了一句道:「當然也沒有現在的兵好。」

鄭司楚隻記得學校裡說過,帝國軍紀敗壞,士兵燒殺擄掠,無惡不做,也沒說過有個大帥有過嚴明的紀律。他道:「你記得是哪個大帥麼?」

因為帝國滅亡沒有多少年,有些帝國的降兵可能還在軍隊裡,共和軍的信條是既往不究,所以除了已經死了的帝國將領,別的一律不提名道姓,他也不知道帝國到底曾有過多少大帥。

「大帥能有幾個,就一個啊。那大帥年紀也還輕呢,當上大帥時好象連三十歲都不到,這倒是個好人啊。」老吳咪起眼,似乎回想起當初的事來。「那時若不是怕死,我都差點參軍了。嘿嘿,要是一參軍,大概也活不到今天的好日子了。」

「他叫什麼?」

老吳一怔,敲了敲頭道:「都十幾年沒提,那大帥叫什麼來著?看我這記性。」似乎忘了他剛自吹自擂過自己的記性。鄭司楚小心地道:「那他姓什麼?」

老吳道:「姓那個咦,就在嘴邊上,怎麼想不起來了,姓」他皺起了眉,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但看樣子實在想不起來。鄭司楚有些失望,道:「真想不起來了麼?」

「好象很熟啊,可是看我這記性,真想不起來了。」

鄭司楚有點失望,他還想再讓老吳想想,這時有人在外麵忽然大聲叫道:「司楚!鄭司楚!」

那是他在軍部的同僚程迪文。程迪文和他是同一年從軍校畢業的,也一塊兒進入軍部當行軍參謀,平時無話不談。此時他騎在馬上,站在了街對麵,滿頭是汗,似乎有點急事。聽得程迪文的叫聲,老吳忽然「啊」了一聲,鄭司楚卻已急忙走了過去,也沒注意到。他到了程迪文馬前,道:「有什麼事麼?這麼急。」

程迪文帶著馬,大概跑得急,馬還在地上打著轉,他用力勒住韁繩,氣喘籲籲地道:「軍部有令,緊急集合。司楚,快去吧。」

軍部有令?鄭司楚吃了一驚,道:「是不是剿匪軍失利麼?」

程迪文道:「你可真聰明,好象是的。快換衣服吧,我還得通知幾個呢,集合令下得太急了。」他說完,一打馬,又沿著路飛奔而去。

共和國建立已經有十七年了,統一全國也已有十二年。但這統一其實隻能說是統一了全國的十九分之十八,西麵的朗月省一直沒能收復。朗月省地勢極其貧瘠險峻,人口也很少,帝國滅亡後,有一支殘兵流竄到那裡,建立了割據勢力。由於朗月省實在太偏遠貧瘠,共和國建立後百廢待新,一直抽不出力量去解決那支殘兵,原本也以為在那種地方帝國的殘兵一定呆不久的,沒想到那支殘兵卻象生命力極強的雜草一樣,在那塊土地上紮下了根。共和三年,國內初定,曾派了一支偏師前去,結果雖然取得了不小的戰果,但一直未能將那支勢力連根拔除,後來無暇西顧,朗月省也實在太窮,這個省份幾乎要被共和國遺忘了,直到今年三月,軍部才真正將解決朗月省的問題提上了議程。五月,趁天氣轉熱,由共和國名將上將軍方若水統率兩萬人組成剿匪軍出師征剿。兩個多月過去了,按日程安排已經開始征剿行動,但聽程迪文連夜傳令的意思,看來方若水出師不利,竟然吃虧了。

鄭司楚急忙家門口走去。軍部既然有緊急命令,該馬上換上軍服前去報到了。他走到門口,老吳迎上來道:「少爺,我想起來了!」

鄭司楚已沒心思再聽他說帝國的事,道:「我得去換衣服,出來時你再跟我說吧。」

他風風火火地沖到自己的書房裡,換上軍服,佩上月要刀,又從馬廄裡拉出馬來。再到門口時,老吳還站在那兒,他道:「老吳,我得出去了,軍部有事。那大帥叫什麼名?」

「叫什麼名我還想不起來」老吳也一下看到了鄭司楚臉上的不悅之色,忙道:「方才我聽得那位將軍叫你才想起來,那大帥姓楚,旁人叫他楚帥!」

鄭司楚已將馬拉出門外,聽得老吳這般說,忽然一怔。但他馬上跳上馬,加了一鞭向軍部奔去了。

姓楚

在馬上,他喃喃地說著。這個並不太常見的姓氏恰是他名字中的一個字,老吳也聽得程迪文叫自己才想起來的吧。可是,他想到的並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另一個人。

他的槍術老師。那個沒有官職,但很受政府中官員尊敬,處於半隱居狀態的中年人,他就是姓楚啊。這兩個人是不是有什麼關係呢?

軍部的緊急召集令正是關於剿匪軍的事。由於要攜帶大量輜重,剿匪軍是一個月前才抵達朗月省的。方若水是共和國的名將,僅次於三大元帥之下,是五上將中的第三位,匪軍數量也不太多,按理不會有失敗的道理,但方若水還是失敗了,兩萬剿匪軍損失了三千人,更讓人擔心的是,在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偏僻省份裡,士兵的士氣越來越低落。此事有關共和國的顏麵,大統製已下令,不惜代價也一定要將匪軍清除,所以勢必要組織一支援軍,為剿匪軍補充輜重和鼓舞士氣。

組織會議的是共和國五上將中的畢煒上將軍。畢煒統領的是一支使用遠程武器的軍隊,也有相當出眾的格鬥能力,被稱作火軍團。雖然畢煒上將軍年事已高,快到六十歲了,本就處於退伍致仕的邊緣,但這一次還得由他統領這支曾屢建奇功的軍團出征,看來大統製對此次征剿已是勢在必得,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了。

畢煒上將軍分派了隨軍出征的將領名單。兩天後就要出發,鄭司楚和程迪文作為行軍參謀,都在名單之列。

鄭司楚在馬廄裡給愛馬梳洗著。天氣很熱,馬身上也很容易出汗,一出汗就連毛都搭在一處。雖然這種活都該是馬夫做的,但對於這匹名謂「飛羽」的愛馬,他實在不放心讓馬夫去做。

鄭司楚將一盆水細細潑在馬身上,再用一柄軟刷輕輕刷著。剛過了七月初九建國節,天就熱得如在燃燒。清涼的水灑在飛羽身上,再由軟刷梳洗,飛羽舒服抖動細長的雙耳,不時打個響鼻。

這匹馬隻有十二歲口,如果是人的話,就是二十四五的年紀,正是身強力壯之時。一身的黑毛,隻有四蹄和頭頂一片是雪白的,整匹馬漂亮得簡直讓人不相信。與俊美相匹敵的是飛羽的神駿,他在軍校讀書時飛羽還是匹兒馬,就已經有軍校所有的馬匹都比不上的腳力了,此時長成了,奔起來更是風馳電掣。當鄭司楚一身戎裝騎在馬上時,霧雲城大街兩邊的樓上,幾乎所有的少女都會向這個俊美的少年投來愛慕的眼神,這也讓他感到有些得意。

馬的壽命平均為四十年,那麼飛羽還有二十八年的壽命。一想到這點,鄭司楚就有些不快。隻是,二十八後,自己也已經足足四十七歲了,那時一個老頭子騎著匹老馬,大概也更相配吧。他有點自嘲地想著。

「司楚。」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從他背後響起,鄭司楚吃了一驚,將刷子放一來,轉過身,低下頭道:「父親。」

父親看了看飛羽。因為停下了刷背,飛羽有些不安地打著響鼻。父親低聲道:「馬上要出發了,是麼?」

「是,明天就要出發。」

「是火軍團的畢煒統軍?」

「是。」

父親背著手,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匹駿馬,仿佛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司楚,你一直在打聽帝國的事?」

他從小到大都對父親有種懼意。從很小的時候起,父親就似乎能洞察自己的一切,五歲時想要什麼玩具,十五歲時第一次愛慕某個女子,父親對他的想法總是了若指掌,從那時他就知道不該去瞞著父親。他低下頭,道:「是的。」

「你在軍校中難道沒學過紀律麼?任何人都不得談論前朝之事,你剛畢業就忘了?」

「孩兒知道,以後再不問了。」

父親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意:「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帝國是人類歷史上最為黑暗的一個時期,司楚,你不曾經歷過那時,許多事也不必多問,不然是自尋煩惱。」

「是。」

他的額頭沁出了微細的汗珠,但並不是由於天熱的緣故。雖然也不至於有什麼大罪,但對帝國好奇,總是一件有違國家法律的事。幸好父親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嘆了口氣道:「洗好馬向你母親告辭吧,她還不知道你要出發的事吧?」

「是,孩兒原也準備就去告訴母親一聲。」

父親眯起眼,又看了看這匹馬,不知為什麼,又嘆了口氣,道:「我得去辦公了。司楚,一路小心,朗月省是邊遠蠻荒之地,那些匪軍又凶殘成性,不要再象以前那樣心軟了。」

他畢業後原本因為火器學一課成績最好,分入了火軍團,但在初入軍營時曾不顧一切為一個犯了軍紀當處斬首的士兵求情,和長官畢煒鬧了不大不小一場矛盾。那時若不是他有個當國務卿的父親,隻怕畢煒會將他也斬了。這件事以後,父親動用了手中的權力,將他調離畢煒麾下,成為一個清閒的行軍參謀。他也嘆了口氣,道:「是,多謝父親。」

父親沒再看他,轉身走出門去。父親的車已經在門外備好,鄭司楚聽得門外的馬嘶,知道父親已經走了,才鬆了口氣。父親身為共和國的國務卿,素有鐵石心腸的風評,但他也許更象母親一些,總也難以硬下心腸來。

給飛羽洗刷完了,讓馬夫上些好料,鄭司楚換了套便服,轉身向母親房中走去。向母親稟報了要出發之事後,他才如釋重負。母親與父親分居以久,但兩人難得見一次麵也還是相敬如賓。鄭司楚聽說母親年輕時也曾是軍中統領,而他的外公更是共和國早期名將,在歷史教科書上都提到過。對於母親來說,出征廝殺也並不是一件意外的事吧。

向母親告辭後,天已不早了,隻是離黃昏還遠。也許該向老師去辭行?老師雖然說過,平時沒事的話不要到他那無想水閣去,可是現在自己馬上要出征了,大概不算沒事吧。他牽出馬來,走出門去。

無想水閣在城外西山山麓。西山上隻有零星幾家獵戶住著,很是偏僻,老師住的無想水閣建在山月要上的一個潭邊,隻有一條狹窄的小徑通到那裡,因為走的人少,這條小徑上已長滿雜草,幾難下足。鄭司楚走了一程,路越發難行,他跳下馬來牽著馬走。幸好還不算太過偏僻,走了約扌莫半裡路,轉過幾個彎,便能聽到傾珠瀉玉般的水聲。

那是無想水閣前的瀑布。這瀑布不大,若是連著一個月不下雨,瀑布便會變得很小,隻能聽得淅淅瀝瀝的聲音了。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雨,瀑布聲此時卻很大。

他牽著馬到了無想水閣前。無想水閣臨潭而建,門外是一片菜園,一個戴著草帽的男人正挑著一桶水正專心地澆地。種的是幾壟青菜,菜長得很好,碧綠的菜葉,肥白的菜梗,整整齊齊地排成幾列,象一幅工筆繪製的圖畫。

老師聽得馬蹄聲,抬起頭來看了看,笑道:「司楚,今天不是練槍之日,怎麼過來了?」

鄭司楚將飛羽拴在門外的樹下,走到這人身邊,行了一禮道:「老師,我是來向你告辭的。」

老師摘下草帽,當成扇子扇了扇,道:「怎麼了?你不願練槍了?」

「不是。軍隊要出發,我也得隨軍出征。」

老師怔了怔,道:「又有戰事了?」

「軍部決定派援軍遠征盤踞朗月省的匪軍。動議已獲議府批準,明天我就要走了。」

老師手中的草帽忽地停住了,道:「已經開戰了?

「是。上將軍方若水所領兩萬剿匪軍兩個月前就已出發,一月前開戰,但戰況不利,因此軍部決定加派一萬援軍。」

「誰統領援軍?」

「是上將軍畢煒,老師。」

「三萬兵,兩個上將軍啊,」老師喃喃地說著「議府也真看得起五德營。」

鄭司楚一怔,道:「什麼五德營?匪軍叫五德營麼?」他聽到和看到的軍情簡報中都稱其為「匪軍」「五德營」這個稱呼還是第一次聽說。老師似乎也發覺自己有點失言,乾笑了笑道:「沒什麼。司楚,上戰場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啊,你準備好了麼?」

「司楚早有準備。老師,您跟我說過,為將之道,當不避鋒矢,與士兵同甘共苦,賞罰分明,言而有信,不擾平民。」

老師笑了笑:「在朗月省,你想擾民大概都擾不到的。不過這話也不錯,哈哈。」他捋了一下頜下的短須,又道:「進去坐一下吧。明天你要走了,給我看看你的槍法。」

鄭司楚垂了垂頭,道:「是。」他心中有些興奮,老師雖然也無官職,但他的名聲在軍中很是響亮,從上至下都在傳說老師是天下第一條槍。自己雖然隻是個行軍參謀,若以槍法而論,卻也已不在那些武將之下了。老師要看自己槍法,那是要傳給自己幾個絕招吧?

進了無想水閣,老師卻隻是拖了一張躺椅過來,自己從下了,從椅子下抽出一支槍來扔給他,道:「來,試試。」

那支槍的槍頭還沒開鋒,看樣子是剛製好了。鄭司楚接到手中,槍杆「呼」地一聲,發出一股厲風。他吃了一驚,道:「好槍!」這槍輕重合手,堅中帶韌,槍杆隻用清漆漆過一層,露出下麵的木紋,奇怪的是上麵還有一圈圈橫紋。

「這是白木槍。」老師微微地笑著「你運氣也真好,不早不遲,正好趕上了。」

鄭司楚掂了掂長槍,道:「老師,這槍杆上的花紋怎麼這麼怪?」

「這是鐵塔木。」老師見鄭司楚有些茫然,又道:「鐵塔木一年隻長五寸,每次一截,木質極為堅韌,是絕好的槍杆之材。隻是這鐵塔木很難得,每年春秋兩季得削去旁枝,又不能長在風口上,才能讓它向上筆直生長,十年後方能成材。司楚,十一年前我將十株鐵塔木移種至此,每天澆水施肥,種了十一年,隻有這一株最為合用。你數數,這兒可恰是十五節,全長七尺五寸,看看合不合手。」

鄭司楚有點吃驚。種植一棵製槍之木,原來也如此之難啊,大概也隻有老師這樣有閒才行。他將這白木槍握在手中,微微一抖,吐了個門戶,將老師傳他的交牙十二金槍術一路路使了出來。

從第一路使到第十二路,鄭司楚手中的槍忽地一收,直直站好,心中有些惴惴,生怕自己有什麼差錯,但見到老師臉上的微笑,他才放下心來。

老師正喝著杯茶,當鄭司楚使到收槍式時,他放下杯子,嘆道:「司楚,你也真有使槍的天份,嗬嗬。」

「老師過獎了。請問老師,司楚這路槍法有什麼不到之處麼?」

老師從躺椅上站起來,走到無想水閣窗前。從窗子裡看出去,山崖上一道瀑布飛流直下,發出隆隆的水聲,激得水麵如沸,而窗下的水麵仍然十分平靜,微波不興,映著藍天白雲,如一麵巨大的鏡子。他道:「司楚,你來看看。」

鄭司楚提著白木槍走到窗前,看著瀑布,不知老師讓他看什麼。老師道:「你看到這水了麼?有極動,亦有極靜,卻又如此和諧。」

鄭司楚腦海之中一閃,似乎有所領悟,道:「老師,您是說槍法也當如是?」

老師轉過身,笑了笑道:「槍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若隻在槍法之中打轉,終究隻是一路槍法而已。你的槍術已經頗有火候,但槍終究是槍,你卻是個人。」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太陽已轉到了西邊,映進窗子來,照得滿室通明。鄭司楚仍是有些茫然,忽然臉上露出喜色道:「老師,您是說要從實戰中不斷吸取經驗,這槍法方能大成,是吧?」

老師嘆了口氣:「這仍是槍法。槍本凶器,隻在殺人,原本也不用學,人人都會,但不殺之槍卻沒有幾個人會了。司楚,你還小,但隻要記著,不論你槍術有多高明,心中終不能失了仁者之心。這個『仁』字,才是槍法的真諦。」

他又看向窗外,喃喃地道:「仁者,唉。」

「仁?」鄭司楚隻覺莫名其妙,他怎麼也想不到槍法的真諦竟然是一個「仁」字。

老師淡淡道:「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覺。這白木槍給你,槍套就掛在壁上。」

鄭司楚大喜過望,道:「真的?謝謝老師。」他興奮之極,槍法得老師嘉許還是小事,這白木槍給了他,才是真正的快事。

辭別了老師,將白木槍裝進槍套,他拉著馬走下山去。走到第一個拐角處,他又回頭看了看,無想水閣已有一半被山嘴掩沒了,瀑布聲也已若有若無。

一萬大軍出發,加上運送輜重的民伕,全軍總也有近兩萬了。鄭司楚騎著飛羽走在中軍,看著前後一眼望不到邊的陣列,心中仍在想著老師說的那個「仁」字。他在軍校中所學,隻是說對敵不可有絲毫仁慈之心,可老師說「仁」是槍法的真諦,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去想了。他搖了搖頭,伸手扌莫了擱在馬鞍前的白木槍。出發時程迪文曾要看他的槍,還笑他這柄槍怎的會漆成本色,幾乎是粗製濫造。但將白木槍一握在手中試試,程迪文登時臉色大變,死纏著要鄭司楚將這槍換給他。程迪文的父親程敬唐也是共和國的名將,家境豪富,但鄭司楚出身於國務卿之家,用錢當然買不通他。不過程迪文有一柄極好的月要刀,刀身薄得幾乎透明,叫作「無形刀」鄭司楚早有艷羨之心,以前也纏著程迪文將這刀換給他,要什麼都成,但程迪文一樣不願。這回程迪文卻因為愛慕這枝白木槍,居然不惜拿這無形刀來交換,但鄭司楚想了想還是回絕了。

這槍是老師一生的心血,即使程迪文的無形刀再好,他也不願交換。

畢煒的火軍團行軍極速,這次沒有帶大型火炮,隻帶了十門小型炮,走得就更快了,一日可行八十裡,隻用了二十餘天就到了朗月省境。經過最後一次補充,全軍穿過天狐峪,踏上了征程。

朗月省地勢極高,這一路過來,簡直就象在爬山。一入朗月省境,行軍速度便一下減慢了許多,向導說方若水的軍隊駐紮在一個雅坦的村落裡,那兒離匪軍的大營很近,總得再走個五六天才能到。

鄭司楚還是第一次到這兒來,早就聽說朗月省是窮山惡水,想象中的天地就是山峰險峻如刀槍,水中有奇形惡狀的異獸,但親眼看到時,隻覺得也就是荒涼一些,也不見得如想象中那樣凶惡。何況朗月省由於地勢太高,雖然呼吸有些困難,但天空卻也明亮許多,放眼望去,萬裡藍天如一塊沒半點渣滓的冰塊一般清澈,山頭有白雪覆蓋,讓人一下便有心空萬裡,不染微塵之感。

也許,山河其實都是壯美無比的,隻是人會不會看而已。

他在馬上顧自想著,程迪文氣喘籲籲地打馬過來道:「司楚,怎麼還沒到麼?」

鄭司楚道:「還得走幾天呢。怎麼,累了?」

程迪文皺起眉頭道:「我耳朵裡嗡嗡地響,氣都透不過來了,真難受。這種鬼地方,那幫匪軍也真呆得下去。畢將軍也怎麼搞的,無休無止地行軍。」

鄭司楚道:「既然從軍了,那就得令行禁止,走吧。還好我們都是騎軍,要是步軍行軍,隻怕你得賴在地上不肯走了。」

程迪文笑了,道:「你這張嘴也真比刀子還快,我還不至於這樣。對了,匪軍的到底有多少軍力?」

鄭司楚道:「大約在一萬兩千左右。你忘了麼?」

程迪文道:「我隻是覺得奇怪,方將軍也是名將,帶的兩萬人並不是老弱殘兵,居然會敗在匪軍之手,當真有點不可思議。」

鄭司楚沒說什麼話。父親告誡過他,不要隨意臧否人物,但他心中也覺得有些奇怪。方若水是締造共和的名將,所統之軍向稱精銳,照理匪軍隻是些烏合之眾,自然該一鼓而勝,當他聽得戰敗之訊時,不覺大為驚奇。

難道,那支匪軍不是一般的烏合之眾?他驀地想起老師漏出的那句話來。老師稱這匪軍為「五德營」似乎知道一些底細,但他也不敢多問。五德營這個稱呼他從沒聽說過,老師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難道,這個五德營過去曾經很有名麼?

風餐露宿,日行夜止,第四天上到了雅坦村。雅坦村算是比較大了,有兩千多人,但一下子住進了近三萬士兵,這村子登時顯得擁擠不堪。還好共和軍向來以人為尚,以民為本,進駐雅坦村後秋毫無犯,所有一應糧草都是從後方運來,如果從當地采購,一樣按價付款,所以村裡人雖然對軍隊不甚歡迎,也還沒有惡意。

方若水帶著一些幕僚前來迎接他們。方若水經此一敗,人也一下衰老了許多,本來方若水就有沉默寡言之名,現在說的話更少了。由於一下子又多了一萬人,村裡已住不下了,畢煒下令在村外紮營。編造名冊,檢點一路輜重損失,這些都是行軍參謀的活,鄭司楚和程迪文都忙開了。他們入伍也並不太久,作為下級軍官,自然隻能給上司指揮得團團轉,即使他們父親都是共和國的高級官員也都一樣。

等事情都忙好了,天色也已暗了下來。剿匪軍的高級軍官都聚集在畢煒的中軍帳中商議軍情,鄭司楚和程迪文兩人巡視了一圈,揀了塊高地坐下來歇歇。在朗月省,身體象是一下沉重了許多,平時做點事都要累很多,聽向導說那是因為朗月省地勢太高,初來之人不習慣,總得歇上一兩天才成。

鄭司楚找了塊石頭躺下。朗月省日夜溫差很大,白天這石頭被曬得發燙,天一黑,周圍馬上就冷了下來,此時躺在石頭上倒覺得很舒服。他看著太陽一點點沒入遠山叢中,程迪文卻從懷裡扌莫出一支短笛,順口吹著。笛聲悠揚悅耳,鄭司楚等他吹完了一段,忽然笑道:「迪文,你準是愛上一個女子了。」

程迪文臉一下有些紅,尷尬地道:「什麼啊,怎麼說起這個來?」

「你吹得那麼纏綿,眼裡還色迷迷地,一副眉花眼笑的樣子,準是想起哪個人了。」

程迪文有點惱羞成怒了,道:「鄭司楚,有時我可真怕你,你好象能明白別人的心思一樣。」

鄭司楚微微一笑,道:「看你那樣子,誰都知道你在想什麼了。打完仗,介紹給我認識吧,她好不好看?」

程迪文登時警惕起來,道:「你想做什麼?」

「要是她長得好看,那我就要和你爭爭看。」

程迪文啐了他一口,道:「呸,怪不得在軍校時別人就叫你花花公子。告訴你,你要敢挖我牆角,那我們朋友可沒得做!」

鄭司楚還在軍校時,有時和附近的女校聯誼,那次鄭司楚就極受女校學生的歡迎。他是國務卿公子,人又長得英挺俊朗,自然是那些女學生的首選雖然以她們的年紀擇婿還早一點。鄭司楚對哪一個都一樣地溫存體貼,讓他的同學們,當然也包括程迪文恨得牙癢癢的。程迪文還真怕鄭司楚會搶他的意中人,所以先把醜話說在前頭,算是警告。

鄭司楚笑了笑道:「得了,開句玩笑都嚇成這樣子,真是重色輕友。」

程迪文仍然有些驚魂未定,隻是勉強笑了笑。鄭司楚坐起來,道:「別想太多吧,壯士臨陣,不死帶傷,要是運氣不好,我們把屍骨扔在這兒也說不定。」

程迪文臉色又有些發白,道:「什麼?不會吧。」嘴上雖然這般說,聲音卻不免有些發虛了。

鄭司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著遠處。暮色已經降臨,營中一片燈火之光,映得星星點點,遠處仍有些火光,大概便是匪軍的營地了。他喃喃道:「沒什麼不會的,戰場上死個人,比死個螞蟻還容易。」

象是應驗鄭司楚的話,第二天早上,便有一個新來的火軍團士兵死在了睡夢中,周身上下也沒傷痕,軍營中登時鬧得人心惶惶,有人說是朗月省的異形毒蟲咬人致死,也有南邊來的士兵說是中了瘴氣而亡。醫官說此人因為走得太急,無法適應朗月省的地勢才死的,也不是什麼瘴氣毒蟲,軍中士氣才算安定下來。鄭司楚看了看那士兵的屍體,除了腳上因為走路打起一些水泡,也的確沒發現有什麼外傷,看來醫官所說不假。

雖然不至於有瘴氣毒蟲,但軍心仍有些浮動。朗月省風土人情與中原一帶大為不同,語言也不通,村落中雖然也有會說帝國語的村民,但大多人都隻是說難懂的方言,那些士兵初來乍到,自然覺得格格不入了。鄭司楚見軍心如此,心中不免憂慮。

雅坦村距匪軍營地也不過二裡之遙,但當中隻有一條兩山夾起的山穀相通。守在這個名叫天爐關的山穀中,當真稱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方若水上次就因為強攻天爐關失利,才損失了三千餘人。克敵製勝的天時、地利、人和三樣,一樣都不占上風,唯一的優勢隻是在兵力上。但兵力前後共有三萬,雖比匪軍多了一倍,在這兒卻不能說是絕對優勢。

怪不得方若水會連吃敗仗。鄭司楚直到此時才算明白過來,共和國那麼多年都不能發兵征剿,並不是對匪軍網開一麵,而是實在無能為力。朗月省到處都是山,地形險要,匪軍在此經營多年,地形熟悉,任誰也不能說有必勝的把握。可如果再姑息縱容下去,隻怕匪軍日益坐大,更難對付了,所以要趁著現在,不惜一切代價去消滅他們吧,隻是,這代價勢必太大了。

要消滅匪軍,首先必要奪取天爐關。但如何奪取這個關口,鄭司楚卻實無計可施,便是方若水和畢煒,也一定覺得困難,因此這兩天全軍上下隻是修整操練,一方麵是讓新來的士兵適應朗月省的水土,另一方麵準是在商議一個萬全之策。

鄭司楚眺望著天爐關的影子,遠遠的可以看到那兩座山頂上旌旗招展。匪軍是打什麼旗號的?他突然有這個念頭,隻是太遠了,也看不清楚,便是用軍中最好的望遠鏡看去,仍隻是模模糊糊一片,依稀看得出旗上隻有一個字,但那是什麼字就怎麼也不知道了。

算了。他想著,隻要沖到近前,便可以看清了。隻是沖到了近前,隻怕也隨時都會丟了性命吧。

「共和軍的援軍主將是誰?」

曹聞道坐在一張白色鼠虎皮鋪著的椅子上,慢慢喝著一碗油茶。油茶是朗月省土著常喝的一種東西,剛來時他根本喝不慣,但喝下去周身便感到有一陣暖意。他今年已快滿五十了,在朗月省住了那麼多年,不知不覺地也已習慣喝這種味道很重的油茶。

那個探子跪在帳下道:「稟曹將軍,共和軍此番援軍軍力一萬,主將名叫畢煒。」

「畢煒!」

曹聞道幾乎將油茶潑了出來。他把茶碗往幾上一放,道:「是麼?不會有錯吧?」

「屬下探得明白,不會有錯。」

「居然動用到火軍團。」曹聞道伸手抹去唇邊的一滴油茶。初聞這消息時的震驚漸漸消褪了,少年時就有的豪氣卻如火一般在月匈中燃燒。

四相軍團,沒想到到底還會有互決雌雄的一天。他將沾在手背上的那滴油茶舔了舔,猛地站起身來,道:「來人,備馬,我要立刻向大帥稟報。」

親軍將他的座騎牽了過來,曹聞道翻身上馬,對跟上來的中軍道:「嚴密監視敵軍動向,不得有誤。」打了一鞭,便向中軍奔去。

過了天爐關,便是一個綿延數裡的大平原。當他第一次到這兒時,便欣喜若狂,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個天造地設的屯軍之所。這些年來五德營在這塊平原上開荒種植,放牧牲畜,已經營得頗具規模。剛來的第一年,當地的土王們對他們頗存忌憚,還曾聯合部落前來攻打,但嘗到了五德營雷霆萬鈞的反擊之後,土王們死的死逃的逃,再也沒人敢對他們說個不字了。隻是易守難攻者,不僅僅是對於攻擊一方而言的,對他們來說,到了這兒要再攻出來,那是一樣的困難。開始時他還隻是想暫時找個隱蔽之所休整,仍渴望著卷土重來,讓這支舉世聞名的鐵騎再次馳騁中原,但兩年後的反攻失利,讓他也明白了今非昔比,共和軍在取得天下後,已不是他們這一支小小的部隊所能抵敵了,從此就絕意東出,一意在天爐關內經營。

經過一列列營房,便是帥府。他到了帥府前,將馬交給守門的士兵,直直走了進去。雖然他現在隻任副帥,但他一直都有不必通告便能麵見大帥的權力。

到了議事廳,裡麵卻空盪盪的沒一個人。他心中略略有些惱怒,叫道:「人呢?來人!」

有個侍女出來了,向曹聞道行了一禮道:「曹將軍,是您來了。」

「楚帥呢?去哪裡了?」

「大帥在後院與陳將軍練馬,想再試驗一下飛行機。我馬上去稟報。」

曹聞道心中的怒火一下平息了。飛行機是許多年前帝國軍的一種戰具,也是四相軍團中的風軍團賴以成名的利器,但自風軍團全軍覆沒之後,飛行機的製法已經失傳。

看來,楚帥是有重建風軍團之心。如果此事真個能成,那四相軍團又齊現於世了。

隻是,現在的四相軍團卻是要兵戎相見。

他坐了下來,沒有多久,便聽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人未到,楚帥的聲音已傳了出來:「曹將軍,有什麼事麼?」

「要取五德營,必要先拔天爐關!」

畢煒的手掌猛地敲在放在桌上的地圖上。在圖上,天爐關的位置被抹成了一片紅色,如被血染。

方若水暗自冷冷一笑。這話誰都知道,也不消畢煒來說。他對畢煒一直有些不滿,雖然畢煒比他要大了十歲,但這個前朝降將居然能在五上將中名列第二,讓他很是不舒服。大統製高瞻遠矚,用人不疑,可這件事卻在方若水心中留下了個疙瘩。他淡淡道:「畢將軍果然英明,不知有何高見?」

他的話裡隱隱也有種譏諷,畢煒卻象沒察覺一樣,也隻是微微一笑道:「五德營的曹聞道是個好手,方將軍曾敗在他手裡,隻恐心裡有些後怕,不敢放手一搏吧。」

方若水心中的怒火猛地升了起來。當初他的確是在五德營手下吃過敗仗,但那時指揮五德營的可還不是曹聞道。他強壓心頭怒火,道:「畢將軍是前朝宿將,知己知彼,若水自然遠遠不及。還請畢將軍不要藏私,說一下取勝之道。」

畢煒站直了,道:「方將軍深通兵法,畢煒向來佩服。但用兵之道,奇正相合,堂堂之師無功,便要出奇製勝。」

雖然心中仍有怒氣,但方若水還是點了點頭,道:「畢將軍所言無虛。但匪軍在此經營多年,熟悉地形,而且營中糧草輜重積聚甚多,防禦甚嚴,加上用兵進退有度,我屢次以疑兵挑撥,匪軍仍然不為所動,在下無能,實在無計可施,看來隻有強攻一途。但匪軍在天爐關上經營多年,城門極堅,更有兩門巨炮助守,我軍損失實在太大。」

畢煒道:「方將軍,強攻自是一途,但奇襲也是一方。」

方若水道:「奇襲,奇襲,這兒一馬平川,又是崇山峻嶺,要奇襲談何容易。畢將軍,你也不要想得太輕易了。」

他說得已有些惱怒,畢煒仍不以為忤,淡淡道:「方將軍,當初我也自以為足智多謀,無所不知,但後來漸漸覺得人力有時而窮,集思廣益方是正道。方將軍,不妨如此,看看有無效用。」

他說了個辦法,方若水想了想,忽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良方,就先這麼辦吧。」

在朗月省煮米總不太煮得熟,因此吃的是預先烤好的麵餅。麵餅又乾又硬,和著加水的肉乾吃下去,實是有些難以下咽,程迪文吃得愁眉苦臉,他見鄭司楚吃得津津有味,道:「司楚,你這些東西吃得下去麼?」

鄭司楚把最後一口麵餅和著肉乾吞了下去,拍了拍身上的餅渣,道:「全軍人人都在吃。迪文,我老師說過,為將之道要與士兵同甘共苦,賞罰分明。要是連吃的都受不了,如何帶兵。」

程迪文看著手裡的麵餅,仍是愁眉苦臉地道:「道理我都懂,隻是實在吞不下去,該怎麼辦?」

「你閉上眼睛,想著你吃的是山珍海味,那就好吃多了。」

程迪文也被他逗樂了「撲嗤」一聲笑出聲來,道:「司楚,有時我真不相信你會是國務卿的公子,你好象天生就是個當兵的料,大概給你草料你也吃得下去。」

鄭司楚道:「要是沒東西吃,那草料也得吃了。」

他剛說完,營中一騎快馬由遠而來,到了近前,高聲道:「幕府各位參謀,畢將軍有請,請速速前去。」

畢煒帳下有九個行軍參謀,各有其職,程迪文和鄭司楚這兩天都是在查點輜重,聽得這傳令兵的話,兩人齊齊站起,行了一禮道:「遵命。」當即上馬向中軍跑去。

在馬上,程迪文道:「司楚,是要出發了麼?我們總不會統兵上前進攻吧?」

鄭司楚道:「若是事態緊急,便是行軍參謀一樣要上陣的。走吧,畢將軍想必有話要吩咐。」他雖與畢煒吵過一場,但向來不曾少了禮數,便是背後也是一樣。

到了中軍帳,方若水與畢煒兩人的參謀已齊聚一堂。等眾人落座,畢煒道:「各位將軍,列位皆是參謀之職,所謂參謀,乃是參贊軍務,出謀劃策。此番我軍受命征剿匪軍,請各位不要拘束,有何高見,踴躍說來便是。」

這些參謀都知道畢煒上將軍足智多謀,卻從不剛愎自用,一向從善如流,隻怔了怔,一個參謀道:「兩位將軍,末將有話要說。」

這人叫甘重理,跟了畢煒很久了,鄭司楚原也認得,知道他是畢煒手下號稱智囊的人物,畢煒有什麼決議總是先和他商量,此時甘重理發言,恐怕也是早已商議停當了。果然甘重理站起來道:「兩位將軍,匪軍固守天爐關,末將今日觀測周遭地形,為拔取此關,也隻有正麵攻擊一途。」

這話當然沒錯,天爐關周圍全是高聳入雲的高山,山上積雪靄靄,根本不用打翻山而過的主意。隻是這事別的參謀想到了也不敢說出來,隻有甘重理才能直言不諱。

方若水皺了皺眉道:「難道隻有強攻了?」

甘重理道:「不錯。」

他這兩個字說得很淡,但是所有的參謀都有些變色。方若水采取的便是強攻,但損兵三千,戰事卻毫無進展。再強行攻擊的話,即使能攻下來,天爐關前非倒下兩三萬士兵不可。一個參謀聲音發顫地道:「畢將軍,為何不用飛艇隊助攻?」

飛艇隊是共和軍威力最強的部隊,隻是出動時成本太高,很少能用。但就算是讓飛艇隊飛到空中扔下一片平地雷,將天爐關轟平,總也比死傷千萬的強攻要好。這參謀一說出來,眾多參謀都頜首稱是,覺得按共和國以人為本的治國思想,采取這等戰術實是上上之策。

畢煒嘆了口氣道:「列位將軍,此事原先也曾考慮過,但列位想必不清楚,飛艇隻能飛到兩千尺高,若是再往高處,飛艇的氣囊便會破裂。」

畢煒所言亦是事實,當初飛艇初建,也曾試過往高處飛,結果超過兩千尺,氣囊破裂,飛艇上之人盡數摔死,因此後來的飛艇上升高度最多不得超過一千尺了。

一個參謀道:「可是天爐關頂多也就五六十丈而已」

他的話還沒說完,鄭司楚在後麵小聲道:「朗月省的地勢隻怕就超過兩千尺了。」

果然,畢煒道:「朗月省地勢太高,本身便有上千丈,在這兒飛艇根本無法升空的。」他看了眾人一眼,道:「列位將軍,此事便是分派給你們的任務,今天每人寫一個作戰計劃,天黑之前給我。一人計短,眾人計長,集思廣益,方能百戰百勝。」

集思廣益,確實是一個好方法,即使一個參謀定下來的計劃毫無可行之處,但隻要有一個想法可取,便可能組成一個切實的計劃了。鄭司楚雖然一向有些看不起畢煒,但此時卻不由得由衷起了敬佩之心。

畢煒,能夠名列共和國五大上將軍的第二名,的確不是等閒之輩。

鄭司楚和程迪文是住在一個軍營裡的,因為他們都是行軍參謀,所以帳中還有桌子。一回到帳中,程迪文立刻攤開了紙墨筆硯,在一刀玉版紙上勾勾描描,鄭司楚卻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想些什麼。程迪文寫寫畫畫了一大堆,天也黑了下來。他舒了口氣,正準備叫鄭司楚去吃飯,扭頭一看,卻見鄭司楚一條腿擱在另一條大腿上,正看著帳篷頂入神。他道:「司楚,你怎麼不寫啊?行麼?」他知道鄭司楚和畢煒起過爭執,可現在是在軍中,若是鄭司楚有令不遵,那可要被畢煒責罰的,即使鄭司楚的父親是國務卿也沒用。

鄭司楚道:「你寫好了?那好,我也想得差不多了,等一會就寫。先吃飯去吧。」

說是吃飯,其實還是來分一碗湯。朗月省蔬菜甚少,畢煒這支援軍還帶上來一些,蔬菜又是擱不長的,所以把新鮮的先做成湯分給大家。雖然朗月省煮飯不太煮得熟,但煮菜湯還是足夠了,肉乾和在裡麵煮過後,居然也有些鮮甜之味,程迪文喝了一大碗,也破天荒地不覺得那麵餅難吃了。他感慨地道:「原來菜湯麵餅味道也還可以啊。」

「你餓上三天後,吃點泥巴都覺得美味了。」

鄭司楚微微笑著,把一塊麵餅往菜湯裡蘸了蘸,才細細咀嚼。程迪文把空碗往桌上一放,道:「對了,司楚,你想出什麼破敵之策來了?」

「你先說吧。你想的是什麼?」

程迪文道:「我隻是照兵法上抄幾句而已,也寫不出什麼來,無非是誘敵出擊,然後以伏兵一鼓殲滅,再以追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入,趁敵人陣腳大亂之際突破天爐關。」

鄭司楚點了點道:「不錯,用兵之道原本也就在此,我想的與你也相去無幾。隻是你用的是什麼誘敵之計?」

程迪文苦著臉道:「我要能想得出來,那我也是上將軍了,不會還是個行軍參謀。」他見鄭司楚微微笑著,心中一動,叫道:「你有主意了?」

鄭司楚仍微笑著道:「差不多了。這條計不怕匪軍不上鈎。」

「是什麼?」

「十二詭道。」

所謂十二詭道,乃是一部不知撰人的兵書行軍七要中的一小段,據說是前朝的軍聖所著。實際上,這作者在兵書中說這一小段為上古兵書中所有,他也是拾人牙慧而已。十二詭道其實也沒什麼奇異,無非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之類人人皆知的道理。行軍七要也是軍校兵法教科書中的一種,程迪文讀得很熟,但一向不太看重,沒想到鄭司楚竟以此設計。他心中大感好奇,道:「到底是什麼?」

鄭司楚坐到了桌前,拿起一支筆,先蘸飽了墨,道:「我寫完後你看一下吧。」

鄭司楚寫得不多,也不過四張紙。等鄭司楚寫完一張,程迪文已忙不迭地搶過來看了,待四張紙看完,他倒吸一口涼氣,道:「司楚,你這條計也太繞了吧,匪軍會中計麼?」

「如果是旁人,恐怕不會中計。但匪軍與我們征戰多年,他們對我們的底細知之甚詳,卻由不得他不中計了,哈哈。」說完,鄭司楚還將手指往光光的上唇一抹,裝著抹胡子的動作,這正是甘重理說得興起時的習慣動作。

程迪文仍有些惴惴,不知道鄭司楚的想法到底成不成。天黑下來時將計劃書交上去,十幾個參謀人各一份,堆了一堆,也不知畢煒會取誰的計策。

他們剛回來,忽然帳外響起一陣風風火火的馬蹄聲,有個人叫道:「鄭參謀,鄭司楚參謀在麼?」

鄭司楚走出帳篷,高聲道:「我在這裡,請問有什麼事麼?」

那是個中軍士兵。他打馬到了鄭司楚跟前,跳下馬來行了一禮道:「畢將軍與方將軍緊急召見鄭參謀,有事商議。」

程迪文又吃了一驚,但也不覺得太意外。鄭司楚扭頭向程迪文得意地一笑,道:「迪文,我先走了。」說著,他又用手指在唇上一抹。

他隨那傳令兵到了中軍,中軍帳裡燈火通明,畢煒與方若水正在裡麵說著什麼。那傳令兵道:「鄭司楚參謀到。」

方若水抬起頭,道:「快,快請他進來。」

鄭司楚走了進去,跪下行了一禮道:「方將軍,畢將軍,末將鄭司楚見過。」

畢煒手中仍拿著一張紙,正是鄭司楚寫上的那份計劃書。聽得鄭司楚的聲音,他站了起來,道:「鄭參謀,請起,坐吧。」

鄭司楚坐在一邊,仍是聲色不動,無嗔無喜。畢煒看了一下手中的紙,道:「鄭參謀,這計劃我與方將軍都看過了,覺得十幾份計劃中,以你的這份最為可行。」他還沒說完,方若水已急不可耐,道:「不錯,你居然還會想到這種計策,五德營在飛艇下吃過一個大虧,肯定要上鈎的。」

鄭司楚眼中一亮,從方若水嘴裡又聽到了五德營這個名字,讓他大覺詫異。老師和方若水都見過舊帝國,他們還知道一些什麼?

畢煒似乎也覺察方若水有些失言,道:「鄭參謀,你對這計劃前後想了多久?」

鄭司楚道:「也沒有多久,便是畢將軍你說起飛艇時才突然想到的。」

方若水嘆道:「鄭參謀,你當真是個天才了,哈哈。」鄭司楚的父親是國務卿,方若水自己雖然也是高官,但和國務卿相比畢竟要差了許多,這個馬屁見縫插針,不能不拍。

畢煒坐了下來,道:「怪不得這計劃雖然落想出人意料,但前後照應不免有失粗疏,有些一廂情願,若匪軍沒你想的那麼聰明,不依你的想法行事該怎麼辦?」

鄭司楚怔了怔,他倒沒想到這一點。在他想來,這個計謀敵人定會鑽進來的,因此隻以自己的想法寫下去,沒有考慮到各種情形。方若水在一邊打圓場道:「鄭參謀倉促之中定下此計,有粗疏之處自然難免,這自然要再加商討,使之圓滿了。」

畢煒嘆了口氣道:「曹聞道可不是無能之輩。他能在朗月省經營這許多年,實力反較當初有所增加,這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與此人為敵,若有料不到的地方,隻怕我也要敗下陣來。」

方若水臉脹得通紅,喝道:「畢將軍,你這個『也』字是什麼意思?」他先前強攻失利,損兵三千,卻還是因攻失利,不能說敗下陣來了。

畢煒道:「方將軍請不要多心,我隻是說,料敵絕不可大意,謹慎用兵,方是上上之策。」

方若水仍然有些氣惱,但臉上也好歹平靜下來。他重重吐了口氣,道:「畢將軍,依你之見,該如何應付?」

畢煒道:「鄭參謀此計其是奇妙,隻消在此基礎上添補一些應變之策,便大為可行了。方將軍,請再將你帳下參謀都請來商議一番如何?」

畢煒大概也覺得自己先前語氣不免有些觸犯方若水,此時說得平和了許多。方若水道:「好吧,馬上讓他們過來。」

鄭司楚忽然道:「對了,兩位將軍,從今日請將夜間巡邏之人減少一半。」

方若水一怔,道:「為什麼?如此一來我們的底細豈不是容易泄漏?」因為匪軍拒守天爐關,要知道共和軍上下情形也必須派出斥堠細作,將巡邏之人減少一半,被細作探知內情的可能也就大了一半。

畢煒微笑道:「不錯,正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底細。」他看了一眼鄭司楚,眼中已有頗為嘉許之意。這兩人皆是足智多謀之人,鄭司楚隻說一句說,畢煒已然會心,方若水便要差了一籌了。方若水又是一怔,馬上也微笑道:「不錯,不錯。」也不知是真知道還是裝作知道。

「敵軍有何異動麼?」

曹聞道把油茶喝完了,抹了抹胡子,向那歸來的探子問道。

「敵軍這兩日隻在操練,似乎新來之兵尚不能適應本地水土。隻是,他們正在收集牛羊之皮,不知要做什麼。」

搜集牛羊之皮?曹聞道怔了怔。牛羊之皮用得最多的是製作軟甲盾牌,難道畢煒會到了這兒才做這些東西麼?自然不會。那究竟有何用途?

他腦中突然一亮,人猛地站了起來,道:「他們有沒有在煮一種極臭的東西?」

探子怔怔地道:「是啊,我見那兒有士兵在煮,黑糊糊的,也不知是什麼。」

曹聞道喃喃地道:「又要用飛艇啊。」

五德營當初百戰百勝,但也經歷過兩場大敗仗,其中一場便是因為飛艇,那次幾乎是滅頂之災,五萬地軍團竟然被打散,以至於隻逃出他們一萬餘人。飛行機已是一種奇妙的戰具了,而共和軍的飛艇更是神奇。看來,共和軍因為攻不破天爐關,便拿出這最後一招來了。

如果是飛艇攻擊的話,該如何對付?

曹聞道心頭一陣茫然。那場大敗仗中,五德營不僅要麵對鋪天蓋地的共和軍,還要應付空中的飛艇轟擊。那一次身處戰陣,耳朵幾乎被爆炸聲和殺聲震聾了,飛艇的威力讓向來不敗的五德營也驚慌失措,以至於四處潰散。那次大敗仗是曹聞道心頭最大的隱痛,也因為這一敗,使得五德營的五統領陣亡了三個,連足智多謀的廉百策都死在陣中,後來隻能讓自己擔當起統率殘軍的重任了。

這付擔子,實在是太重了,幸好,還有楚帥

楚帥能應付麼?

他猛地站了起來,看向東南方。天爐關象猛獸的巨口一樣扼住了這條要道,這地方實可稱得上天險,除非,敵人會飛。可是,現在敵人真的要飛渡過去了,這天險還能守麼?

一陣風吹了過來。現在正起南風,也正是從敵軍的方向吹過來的。他走出設在城頭的帥府,看了看蹲伏於兩邊的兩門神龍炮。

在這裡立穩腳跟後,他首先就命軍中工正重鑄神龍炮。也因為有這兩門巨炮,敵軍屢次在天爐關前損兵折將,無法越雷池一步。可惜飛行機的製作太過精巧,風軍團全軍覆沒後,再沒有人知道如何做這種東西了。如果風軍團還在,共和軍的飛艇威力雖大,終究不能再耀武揚威。

現在究竟該如何是好?

這許多年來,曹聞道越發知道自己隻能算個沖鋒陷陣的勇將,實在非大帥的材料。也隻有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處,才把指揮權交給了楚帥。隻是,楚帥到底能不能經受住這樣的考驗?

也許,隻有取得這次戰役的勝利,楚帥才能真正稱得上是楚帥吧。

他把天爐關的事交給中軍官後,又向帥府走去。進了帥府,楚帥仍不在內,還在後麵試驗飛行機,看來飛行機的製作仍舊不得要領。

當楚帥的腳步聲又在後院響起時,曹聞道已有些急不可耐,不等楚帥出來,便行了一禮道:「楚帥,末將有事稟報。」

楚帥和陳忠一起走了進來,陳忠當初號稱天下第一力士,雖然也沒辦法證明,但與他角力的確實從來沒有人能勝過他。此時的陳忠也已須發皆白,因為征戰辛勞,這個四十餘歲的漢子看上去和六十歲人差不多。

楚帥一把扶住他,道:「曹將軍,請起。我不是早說過您不要如此麼?」

曹聞道道:「楚帥雖是好意,但為將之道,當與士兵同甘共苦,一體無二。末將份屬下屬,自然該行這個禮的。」

楚帥不再堅持了,曹聞道將禮行足了,方道:「楚帥,敵軍今日起在雅坦村高價收集牛羊皮,且在燒煮瀝青。」

楚帥還不曾開口,陳忠已驚道:「什麼?他們是要造飛艇?」

雖然飛艇的製作方法他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該如何讓飛艇升起來,但飛牛羊皮和瀝青是製作飛艇的材料,他們卻是早就清楚的。曹聞道點了點頭道:「正是,我也是這般想。」

楚帥皺起了眉頭道:「飛艇?不可能吧。」

「末將也有懷疑,但探子便是如此報告,不會有錯。」

楚帥踱到帥府門口,看了看天空。朗月省因為地勢絕高,天空也比別處要明亮清澈許多。楚帥想了想,才慢慢地道:「在朗月省,飛艇是飛不起來的。」

曹聞道道:「什麼?為什麼?」

楚帥笑了笑:「朗月省地形如此之高,當初的飛艇隻能升到一千尺左右,但朗月省的地勢已超過千丈了,那已超過飛艇升空極限。」

陳忠忽道:「為何不是共和軍改進了飛艇製法,現在的飛艇能夠升那麼高麼?畢竟,都已經十幾年了。」

楚帥道:「若真有此事,共和軍定會將製作飛艇的材料帶來,不會就地取材,收集牛羊皮了。」

曹聞道呼出一口氣。楚帥的分析有理有據,看來事實確實如此,自己實在有些多慮。但他仍是有些詫異,道:「那他們收集牛羊皮做什麼?做軟甲麼?」

他剛說出是不是做軟甲,陳忠在一邊脫口道:「做攻城器械吧。」曹聞道倒是一驚,心道:「老陳這些年也長進了許多,不是以前那個一身死力氣的莽漢了。」做攻城器械,確實比做軟甲更有可能。哪知楚帥還是搖搖頭道:「不會。他們是給我們看的。」

「給我們看?」

曹聞道和陳忠同時叫了起來。楚帥點了點頭道:「正是。敵人收集牛羊皮,做的隻怕仍是飛艇,但卻是誘敵之計。在這裡他們不能持久,不象我們天爐關內有千頃良田,可以自給自足,他們的糧草接濟困難,最多隻能圍我們半年,半年之後必定絕糧,因此如果我們堅守下去,到時他們要麼退兵,要麼就不惜一切代價地強攻。」

曹聞道恍然大悟,道:「那他們是引誘我們去攻打了?」

楚帥微微笑了笑道:「正是如此。如果我們不中他的計,他也就無可奈何。」

曹聞道心中放寬了一些,道:「也怪不得他們將巡邏兵力也減少了,原來是示弱於我,引我們前去攻打,那我們堅守便是。」

他說得輕鬆,楚帥臉上卻仍有憂色,道:「堅守隻是權宜之計,敵人兵力遠遠超過我們,如果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猛攻,隻怕天爐關也擋不住他們,他們豁出戰死一半,也可以突入內部。到了那時,我們還能有什麼勝算?」

曹聞道心中又一沉。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對自己的實力自也清楚。現在天爐關內士兵還有一萬零一點,雖然休養生息,這些年來也有新兵補充,但畢竟時日未久,那些新兵的戰力也乏善可陳。一旦敵軍真個突破天爐關,裡麵一大片平原,無險可守,定然一敗塗地。他喃喃道:「守也不成,戰也不成,那該怎麼辦?」

「將計就計。」楚帥臉上帶著一絲笑意,笑意中也有了些殺氣「敵人既然門戶大開,有意引誘我們,那我們就因勢利導,趁機而入,燒他的輜重!」

曹聞道腦海之中猛地一亮。輜重糧草,乃是行軍根本,糧草一絕,共和軍就再沒有勝算,隻消頂住他們幾輪搶攻,隻怕這支共和軍的遠征軍進得來出不去,要被全殲於天爐關了。他心頭一陣興奮,道:「好!該怎麼做?」

楚帥道:「曹將軍,請你召集諸軍將領,我們立刻來商議一個計策。此計若成,共和軍不戰自敗了。」

曹聞道點了點頭道:「好,我馬上去。」他興沖沖地向外走去,方才進來時心事重重,此時判若兩人。

等他一走,陳忠嘆道:「真好。」

楚帥道:「什麼?」

「真好。」陳忠的眼裡忽然飄起了一陣迷霧「當初我以為我們真個要走投無路了,幸好上天把你賜給了我,星楚。」

楚帥笑了笑,道:「爹,別這麼說,我都是你們教出來的。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

「共和軍設此誘敵之計,多半不會想到我們要絕他後路。我算過了,兩日後敵人的補給車隊又會上來,如果我們能將這支車隊擊毀,勝算便更多幾分。」

陳忠猛地站直了,道:「遵命。」

楚帥雖不曾讓自己前去,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孩子的心思。五德營將領中經過那一場大敗後,已沒有特別出色的人材,楚帥這般說,那是想讓自己去。雖然這個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但此時,他心中也確實象麵對著一個大帥。

依稀仿佛,也有當初楚帥的影子了。他心底淡淡地想。

「你將五劍斬帶去吧。」星楚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陳忠皺了皺眉道:「這可不好,當初五劍斬就是守衛楚帥的」

楚帥打斷了他的話道:「不要多說了。」

五劍斬最初是十劍斬,是十個劍術極為高超的武士。如今雖然隻剩了一半,年紀最小的也已過了四十,但劍術不減當年。雖然五人劍騎馬上陣不見得如何,但在步下相鬥,可以說天下沒有一個人敢以一人之力與這五人抗手。楚帥將這五人派到陳忠身邊,自是為陳忠保駕護航的。陳忠沒有再說什麼,淡淡道:「星楚,你可要小心,方若水還則罷了,那畢煒數十年前就是名將,你可要小心。」

楚帥又笑了笑,道:「知道了,爹。」

雅坦村外的援軍陣地中,圍了一片空地,畢煒在工兵中選派了二十餘人手很巧的到那裡,每日裁剪牛羊皮縫起來,再刷上瀝青。隻是一日功夫,便已將飛艇的飛囊製成了五分之一。

照此進度,第六日便能將飛艇製成了。飛艇隊製作成本太大,共和軍中有不少新兵都沒見過,隻有少數老兵還記得當初共和軍中這件神奇的武器,一想到那時飛艇浮在空中,大破不可一世的地軍團的情景,那些老兵心花怒放,隻覺這一仗是贏定了。他們卻不知道,這飛艇其實根本載不了人,更不用說裝載炸雷了。

鄭司楚看著工兵製作飛艇,心中卻突然有了些不安。原先他隻以為自己這條計絲絲入扣,敵人定會中這圈套,但聽畢煒所言,卻不免又有些躊躇了。敵人的將領有何想法,究竟如何應對,這的確是個未知數,又怎麼能一廂情願地覺得敵人也會按自己的計劃行事?畢煒雖然將這計劃補充了許多,但敵人若一概不理,一味堅守的話,勢必又要成為強攻之勢。而敵人在天爐關內屯積了大量糧草,足以堅守到明年,如果敵人真的不中計,難道真要打一場消耗戰,以兵力優勢取勝麼?

匪軍一共不過一萬餘人,又缺乏補充,當共和軍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他們肯定是消耗不起的。但兵家上者,為不戰而屈人之兵,用那麼大的代價去平定這樣一支匪軍,即使勝了,那也是得不償失的。他不禁感到有些茫然。

敵人的上策,就是束手投降,讓共和軍給他們一個妥善的去處,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吧,可是他也知道這樣的事才是一廂情願,絕不可能的,這一戰一定要分出一個勝負來。一方占了地利,一方有優勢兵力,現在雙方的實力該是五五開,共和軍占優些,可是要分出勝負,隻怕雙方都得付出極重的代價。

「鄭參謀。」

方若水的聲音從身後響了起來。鄭司楚轉過身,隻見方若水由兩個親兵護著向他走來。他跪下行了一禮道:「方將軍,末將有禮。」

方若水道:「這個計策」

鄭司楚不等他說完,搶道:「這個計策是要好生商議,請方將軍放心。」心中卻有些暗自惱怒。方若水也算名將,怎麼這等不識輕重,居然在大廳廣眾之下說了出來。雖然此處是共和軍的營地,但安知不會有匪軍的探子在這兒。方若水似乎也省得了,馬上接口道:「正是正是。」他看了看四周,道:「鄭參謀,我帳中有些青稞酒,去喝一杯擋擋寒氣吧。」

朗月省種的是一種叫青稞的麥子。青稞很是耐寒,方能在此處生長,釀成酒後味道也甚是醇厚。出征時軍中士兵是不得飲酒的,但將領不在此禁令以內。鄭司楚年紀雖小,酒量在軍中卻已小小有名,方若水對這個國務卿公子聞名已久,如今同在剿匪軍中,若能攀上這層關係,日後軍銜雖不能再升了,官職再升一兩級還是可能的。

鄭司楚聽得一個「酒」字,已是饞涎欲滴,雖然明知喝酒不好,還是躍躍欲試。跟著方若水到了他的帥帳,方若水讓親兵將酒菜端了上來。畢煒的火軍團全軍上下一律待遇,連鄭司楚他們這些參謀也隻能吃點菜湯麵餅,方若水的帥帳中卻大不相同了。盡管在朗月省沒有什麼山珍海味,但他這兒還是有不少新鮮蔬菜肉食,肉都烤得香味撲鼻,蔬菜碧綠生鮮,方若水倒了杯酒,笑道:「鄭參謀少年英俊,來,來,我先敬你一杯。」

青稞酒的味道也很醇,鄭司楚端起杯子來,笑道:「方將軍過獎了。末將隻是一介小兵,還望方將軍栽培。」

方若水道:「豈敢豈敢,鄭參謀深通兵法,方某癡長幾歲,與鄭參謀相比,實在自慚形穢。鄭參謀如此大才,方某有個不情之請,戰後請鄭參謀來我軍中為將,不知可否?」

鄭司楚正喝著一杯酒,聽得方若水的話,隻覺得酒味也一下變劣了。這些過份的恭維話讓他實在不舒服,如果自己的父親不是國務卿的話,方若水大概連正眼都不會看自己一眼。但方若水這般說自是一番好意,他淡淡笑道:「多謝方將軍抬愛,此事等班師後再說吧。」

方若水嘆道:「不是我說老畢,鄭參謀如此大才,在他麾下實在是屈材。」

即使是屈材,也比在方若水帳下更好一些吧。鄭司楚默默地想著。方若水雖然與畢煒齊名,同是五上將之一,但這兩人的能力實是有天地之差。盡管在方若水帳下待遇會好得多,可是卻學不到什麼東西。鄭司楚發現,自己盡管不喜歡畢煒,但卻還是寧可呆在畢煒麾下。

也許,在自己的血液中,外公段海若的血仍然在流淌著,渴欲廝殺和戰鬥吧。

方若水大概也覺察鄭司楚並不是很想到自己軍中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鄭參謀,此計成功的話,功勞簿上第一條便要記著你了。」

鄭司楚道:「這個全*方將軍和畢將軍指揮有方,三軍將士用命,大家合力方能成功。方將軍,對了,那日我聽你稱匪軍為『五德營』,那到底是什麼?」

方若水有些尷尬。法律規定不得談論前朝的事,但這回卻是國務卿公子在問,而自己也漏出了一句。這算是軍情,不算違紀吧,他想著,口中道:「五德營本是前朝軍隊中的最精銳之軍。當初前朝有地、火、水、風四相軍團,其中地軍團便有五德營組成。」

「地、火、水、風?」鄭司楚怔了怔「畢煒將軍不就是火軍團麼?還有鄧元帥所統也叫水軍團,有什麼關係麼?」

也許是因為說出了口,方若水也不再拘束了,道:「那正是前朝的水、火兩軍團,鄧元帥和畢將軍都曾在前朝為將。」

「是這麼回事啊。」鄭司楚恍然大悟,那麼說來,畢煒該和這個五德營曾經同殿稱臣,相當熟悉了,怪不得對敵將也了若指掌。他道:「五德營的總統領是那個曹聞道麼?」

方若水笑道:「他?還排不上號呢。當初五德營人才濟濟,仁、義、信、廉、勇五營,曹聞道隻是第五位,屬勇字營統領。不過自仁、義、廉三營統領死後,他苦讀兵法,本領大進,已是今非昔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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