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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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過了多久,從艙中又出來兩個人,說是唐開命他們來替換的。柳風舞交待清楚後,便將了望台上的那個士兵也叫下來,一起下了座艙。那士兵綁在桅杆上,雖然有驚無險,卻嚇得死去活來,下到甲板連站都站不住了,而那個舵手的兩隻手因為拚命扳著舵杆,兩手也合在月匈前動彈不得,隻怕得一兩天才能好。

一到座艙裡,他也沒脫濕淋淋的衣服,一頭便栽倒在床上,倒頭便睡。在艙中,外麵的狂風暴雨聲一下小了許多,幾乎聽不到,床也在搖晃不休,明明知道前途無從預料,他卻仍是夢到了帝都,夢到了父母和她。

等柳風舞醒過來時,隻覺嗓子有點發乾,頭也昏沉沉的,他自知有些受涼,從艙中藥箱裡取了兩顆驅風丹吞了下去。這驅風丹是葉台製成的成藥,對治療傷風極有效,也不知是藥效還是心中所想,吞下去後便覺得人好受一些。他扌莫扌莫身上的衣服,本來濕淋淋的衣服有些潮,他從衣箱裡取出一套衣服穿好,走出了座艙。

一出座艙,隻覺眼前一亮,不由得神清氣爽。外麵的天已亮了,空中飄浮著朵朵白雲,也似伸手可及。

風暴終於過去了。他一陣欣喜,舒展了一下四肢,活動活動筋骨。這時,聽得身後有個士兵道:「柳統製,你醒了。」

那士兵正在船頭用海水擦洗甲板,那些打濕的帆布也張開來放在太陽下晾曬。柳風舞道:「大家都沒事吧?唐將軍呢?」

「唐將軍受了些小傷,醫官給他敷好藥後,還在睡。柳將軍,這場風暴可好生厲害,我們現在在哪兒了?」

在哪兒了?柳風舞突然間才想起這個問題。他還記得那舵手說過羅盤壞了,隻怕現在也沒人知道在哪兒。他看看四周,大海茫茫,細浪起伏,平靜得象一張大大的桌布,破軍號宛如這桌布當中的一顆豆子。他道:「玉清真人肯定知道的。」

這時,一個小法師走過來道:「船上收拾好了沒有?」

那士兵道:「馬上便好,請真人稍候。」他又埋下頭去擦洗甲板,似是要將甲板擦到一塵不染。柳風舞道:「玉清真人也要上甲板來?」

「真人說要再做一次龍神祭,以謝天地。統製,這等風暴可把我們嚇慘了,大江中哪裡這般厲害的風暴。」

那士兵很是健談,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柳風舞卻在想著他剛才所說的龍神祭上去了。龍神祭是要以人為祭品的,玉清子這回要把誰當祭品麼?難道,會是她?

柳風舞心頭一緊。上一回龍神祭,那個叫朱洗紅的少女掉進海裡,被自己從海鮫口中救出,玉清子便覺得是她壞了龍神祭,這回難道要把她當祭品麼?

柳風舞越想越覺得有理,心頭大為著急。玉清子是受帝君之命出海的,自己不過是統領船上一半水兵,除非想要作反,不然又有什麼辦法可想?那個朱洗紅長得有五六分象郡主,他實在不願意看到她被斬成一塊塊去餵海鮫,可是現在又有什麼辦法?

這時那個小法師過來向他行了一禮道:「柳統製,這三天辛苦你了。」

三天?柳風舞嚇了一跳,道:「有三天了?」

「是啊,從遇到蛟雲到現在,已有三天四夜了。柳將軍英武絕倫,全船得以安然無事,鄧都督將此事委派將軍,真是識人。」

三天四夜。柳風舞不禁有些駭然。他睡了也最多不過一天一夜吧,那這場風暴已經持續了兩天三夜了。能在這等風暴中脫身,實在是天幸,他想起在風暴中那般情景,實是比陷入敵軍重圍還要凶險,不禁有些後怕。

那小法師轉身要走,柳風舞道:「對了小法師」

那小法師聞言回過頭,淡淡一笑道:「我叫宇安子,柳統製叫我宇安子便可。」

「宇安真人,這兒是什麼地方?」

宇安子看看四周,沉吟一下道:「我們現在在向東走,實在也不知這兒是什麼地方。家師說,從倭島向東,便是蒼溟,及是天下最大的海洋,這兒大概便是蒼溟,到底是哪兒,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連玉清子也不知道這兒是哪裡啊,那這張海圖也無從繪起。柳風舞一陣茫然,道:「好吧。」

等回程時,再細細會也不遲吧,現在四周茫茫一片,也實在繪不出什麼。

這時,那些童男童女已經從艙中出來了。他們在艙中關了這幾日,一個個麵目蒼白呆滯,一出艙卻又活躍起來。柳風舞閃在一邊,讓他們走過去。這些少年男女都穿著滿紗長衣,雖然有些皺了,被風一吹卻又飄飄欲仙。

走過幾隊,忽然在人群中看見伍秋晶。她也見柳風舞在打量著她,抿嘴一笑,用下巴指了指身邊。柳風舞一見她邊上那女子,不由得渾身一震。

那個女子象是大病初愈,神情還有幾分委頓,一張臉白得幾乎透明。入鬢的長眉下,一對眼睛卻流轉如水晶,仍是很有神采。她一見柳風舞,不為人察覺地行了一禮,又正色在人群中走去。

她就是朱洗紅?柳風舞那天救了她時,也不曾著意看過,現在看看,這女子果然有五六分象是郡主,隻是較郡主多了幾分清秀,少了幾分艷麗。柳風舞把手舉到頭邊,正想行禮,忽然醒悟過來,手趁勢在腦後抓了抓。想必他這動作有些可笑,幾個女子「撲嗤」一聲笑出聲來,宇安子在一邊聽得了,低聲喝道:「閉嘴!不許出聲!」

他們站好後,那隊雜役又開始吹吹打打,奏起樂來。柳風舞*在船舷邊,忽然想起那一天的龍神祭,他站的也是這個位置,而那個朱洗紅正站在他前麵幾步遠的地方,看她的背影,便有七八分象是郡主了。他不由得又扌莫了扌莫月匈口那塊玉佩,有此出神。

這時,唐開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柳將軍,你起來了啊。」他轉過頭,隻見唐開頭上纏著一圈白布,手扶欄杆,站在身後。他道:「唐將軍,你的傷沒事吧?」

「沒事,當初我受過的傷不知比這重多少。」唐開看著那些女子,忽然很小聲地道:「唉,幸好這班小祖宗沒出事,不然我和你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那些士兵在玉清子眼裡,根本不算什麼吧?柳風骨想起了那五個死在風暴中的士兵,頹然道:「隻求以後別碰到這種事了。」

唐開打了個哈哈道:「柳將軍別被嚇破了膽,這等事原不是輕易碰得上的,我們也算運氣不好。」

這時,樂聲又響了起來,那些童男童女從中分開一條道。

那是玉清子出來了吧。柳風舞看著艙口,卻見玉清子不緊不慢地踏著禹步術出來,他雖然在艙中關了這幾日,一張臉仍是白如美玉,清雅秀逸,絲毫沒有倦色。在他身後,宇安子和別一個小法師挾著的,赫然便是虛行子。

一見虛行子,柳風舞心頭才放下心來。虛行子到底是什麼目的,他也不想多管了。

虛行子鼻子以下被蒙著布,似乎連一步都走不了,是被兩個小法師挾著離地而行的。他們一行三人走過人群時,那些童男童女又合攏來,將他們掩入人群中。

這時,樂聲又響了起來,那些童男童女也開始吟唱。他們唱的也不知是什麼歌,不過那些少年人的嗓音唱來,幽幽渺渺地,很是好聽。

柳風舞正聽得入神,忽然在一片歌聲中,發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們都上當了!」緊接著便是一聲慘叫。這聲音太過突兀,柳風舞和唐開同時將手伸向月要刀,但馬上省得那是虛行子在叫。

虛行子被殺前,定是被捂住了嘴,這時不知怎的能開口了,便叫了那麼一聲。那些童男童女的吟唱之聲剛一亂,又回復平靜,卻聽得玉清子的聲音響了起來:「龍躍滄海,有神來饗!」他的聲音清越高亢,很是好聽,夾在那些童男童女的吟唱聲中,有如鶴唳。

虛行子喊的「你們都上當了」到底是什麼意思?柳風舞不禁皺起了眉頭,他看看唐開,唐開倒沒什麼異樣,隻是頗有興味地看著被拋入海中的那一塊塊肉。

也許,那是上清丹鼎派和清虛吐納派之間的爭鬥吧。連法統這等出家人之間的爭鬥也是這般血淋淋的,不用說朝中王公大臣之間的爭鬥了。柳風舞抬起頭看著天空,天空依然飄浮著朵朵白雲,風暴過後,更如一塊藍色的薄冰一樣晶瑩剔透,一塵不染。他放平視線,又看了看朱洗紅,這回她倒是穩穩地站著。

唐開突然道:「柳將軍,你看水裡。」

柳風舞看著船頭的海麵,那裡正有兩條海鮫在爭食,他道:「怎麼了?」

「海鮫最能嗅到血腥味,這回怎麼隻有兩條?」

柳風舞不禁也有些詫異。海裡海鮫最多,平常船上扔掉些垃圾都會有海鮫跟上來,那回在內海祭龍神,也有十幾條海鮫,怎麼到了海中心,海鮫反而少了?他道:「大概還沒過來吧。」

他話音剛落,船頭處的海水忽然翻了個花,那一片水麵象是煮沸了一樣起伏不定。唐開道:「你說的正是,嗬嗬,海鮫鼻子倒靈,這回一塊兒趕過來了。」

玉清子還在高聲念誦著,把一塊塊肉扔進水裡。一想著這些肉剛才還是一個活人身上,柳風舞就隻覺得一陣惡心。他也不是沒有殺過人,但他殺人都是戰陣上你死我活時才殺,哪裡象玉清子這樣用人肉來祭神。他剛想轉過頭去,再不看這等血腥的場麵,哪知頭剛扭過去,細樂和童男童女的吟唱聲嘎然而止,代之以一片驚恐之極的尖叫。

又出什麼事了?他轉過頭來一看,那副情景剛跳入眼簾,他隻覺渾身的血液也象一下結成了寒冰,人也幾乎坐倒在地。

船頭的海麵上,正顫顫地伸出一根長長的肉條。這肉條足有人的手臂粗細,上尖下細,一邊是褐色的,上麵夾著一個個金圈,另一邊卻是雪白色,長著一個個圓圓的肉環,每個肉環裡又長出一根血紅色鳥嘴一般的骨刺。

是海蛇麼?柳風舞也從來沒見過這等東西。象樣子也象條蛇,可又沒有蛇頭,蛇身上長的這等怪東西也實在太過奇怪。

這時,那根肉條忽然長鞭一般抽打在船頭「啪」一聲,船欄杆被打得粉碎,那些雜役和童男童女大叫著四散奔逃。破軍號雖大,這一千人都擠在甲板上,又有什麼地方可逃了?混亂之中,有不少人被擠得摔倒在地,別人的腳沒頭沒腦地踩過去,一時間耳中隻聽得男男女女的慘叫聲。

柳風舞叫道:「唐將軍,快叫弟兄們維持秩序!」他說完,一把抽出月要刀,大聲喝道:「不許亂跑,一個個走!」

他的喊聲夾在那些慘叫中,哪裡還有人聽到?柳風舞又急又怒,心知照這船亂法,船隻怕會被那些驚恐萬狀的男女擠得倒翻不可,可現在一片混亂,哪裡還彈壓得下去?那些童男童女一散開,倒看見玉清子和他的兩個弟子還麵不改色地站在當中,那張床上,一具不成人形的屍首躺在上麵,血已將一張床都浸透了,那肉須正顫顫地向屍首伸去。

玉清子忽然斷喝道:「宇安子,速將眾人帶下艙去,宇希子,你跟我來。」

宇安子和宇希子答應一聲,他們背上本都背著一把長劍,宇安子抽出長劍,隻見劍光一閃,一個跑過他身邊的雜役忽然頭直滾下來,從腔子裡,一道鮮血直沖而上,宇安子揚聲道:「立刻停步,再有亂動者,立斬不赦!」

清虛吐納派的出家人也會用兵法來約束弟子啊。柳風舞也不及多想,此時那些混亂不堪的童男童女已停住了,一個個不住發抖,既想早點沖進艙中,卻又不敢再動。此時唐開已帶著士兵過來,將那些男女一個個推進艙中,有他們來約束,反而一下快了許多。

柳風舞喝道:「讓開!」便向人群中走去。才走了一步,眼角又瞟到了那朱洗紅的麵容。此時那些童男童女一個個都想早點進艙,隻有她還在轉過頭看著自己,柳風舞也沒有轉頭,人一躍而起,在麵前一個童男肩上一點,人已跳了過去。

這時那根肉手已纏住了那半具屍首,正舉起來要拖回去,玉清子喝道:「飛燕斬!」他與宇希子兩人同時躍起,兩把劍交錯而前,托住了那根肉手,兩個人風車一般繞著那肉手一轉。

這時另一路劍法啊。柳風舞看得目馳神移。他也久聞法統劍丹雙修,他們的劍術與軍中的雙手劍大為不同,劍身很是細小,上陣沒有太大用途,但防身時卻極是有用。眼見玉清子和宇希子師徒這一劍使得天衣無縫,他也大為驚嘆。

這兩劍象剪刀深深地割入了那肉手之中,但那肉手卻極具韌性,兩劍這等轉過,隻是將那肉手割出一道深深的缺口,那肉手仍是不斷,還是在收回去。這時玉清子和宇希子兩人已落到甲板上,本來宇希子在玉清子身後,但這一轉後,成了宇希子在前。他腳尖剛落地,人已輕飄飄地躍起,一劍疾出,又砍在剛才砍的缺口上,這一段肉手應劍而落,上麵纏的屍首也一下掉下,卻正砸在宇希子頭上。

船頭的海中,忽然象開鍋一樣噴出了一道水柱,那些童男童女和雜役又是一陣尖叫。柳風舞此時已沖到了船頭,他猛地站住,隻覺眼前一黑,象是有一片烏雲飛過,他抬起頭一望,登時變色。

在船的另一邊,這時又出現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肉手,但比剛才這條還要粗長,直直地向船頭打開,看過去,正是那肉手白色的一麵,那一個個肉環中的血紅骨刺間,象是猛獸的尖牙一般,這要抽在身上,隻怕馬上會被抽得深身是傷。

他本立足未定,一腳點地,人猛地向後跳去。這肉手帶著海水的腥味,幾乎是擦著柳風舞的臉掠過,猛地抽在船頭「啪」一聲,將那張木床打得粉碎,木屑橫飛,一頭正抽在宇希子頭頂,宇希子連聲音也發不出一聲,被抽得摔下海中,玉清子卻已如大鳥一般飛起,直向後跳,他本在船的最前方,這般一跳也是跳向海中了,但一到空中,玉清子忽然轉了半個圈,一手伸出,正抓住船頭沖角上的旗杆,人也盤在旗杆上。看過去,他也已麵無人色。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柳風舞臉上已無血色,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出,幾乎要掙破皮膚。

這根肉手一打在船頭,忽然象是一根長繩一樣猛地收緊,甲板本是用鐵硬的鐵木製成,也被那些肉環中的骨刺劃出了條條白跡。

這時唐開和幾個士兵已沖了過來,一見這副情景,也都驚得不敢上前。唐開叫道:「真人,這是什麼東西?」

這肉手正在不斷收緊,似乎連整個船頭都要被勒斷。玉清子此時哪裡還有半分神仙一般的儀態,氣急敗壞道:「這是八爪龍,快將它的觸手砍斷!」

一隊士兵同時沖了上去,柳風舞沖在最前,手起刀落,猛地砍向那觸手。但刀鋒所至,卻隻覺象是砍在極韌的藤條上,根本吃不住力,刀子反被彈了起來。

唐開叫道:「他娘的,快把攻城斧給我拿來,老子偏要砍斷這鬼東西。」

他本是天水省的人,那一省民風剽悍,向有「天下未亂,天水先亂」之稱,自到水軍團後,已學得文雅了許多,此時突然又現出在天水省西府軍中那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本色來了。

還不等攻城斧拿來,這根觸手忽然猛地抬了起來,猛地橫掃而過,一個士兵避之不及,被這觸手碰到,觸手馬上將他卷了起來。那些肉環中的骨刺都象一把尖利之極的快刀,這士兵又沒穿甲胄,那些骨刺象刀一樣一下便將他割得遍體鱗傷,他疼得大叫起來。柳風舞叫道:「挺住!」雙足一蹬,人已疾射而上,砍向那根觸手。可是他力量雖大,速度雖快,刀子在觸手上一動,卻隻是一彈,根本傷不了它分毫,柳風舞自己反被彈了回來。那觸手卷著這士兵收了回去。這士兵手裡還拿著刀,他拚命砍著麵前的觸手,可仍是牢而無功,那觸手不緊不慢地收回去,一船的人便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拖進水中。

柳風舞沖到船邊,看見那士兵的頭還露出在水麵上,一見柳風舞,他叫道:「統製,救」隻說得這幾個字,人已被拖入水中,再也不見了。他叫道:「這是什麼怪物?到底是什麼?」

玉清子還抱著船頭上的旗杆,這時才跳回到甲板上,道:「柳將軍,這就是八爪龍,我在舊書上見過這個,據說最大的能把船一下拖入水中。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啊。」

柳風舞扭過頭,卻見剛才被他砍落的那一段觸須還在甲板上,上麵還帶著些血腥,居然還在不停地扭動。他打了個寒噤,道:「快逃出這裡。」

現在那八爪龍沒有再出現,確是逃走的良機。唐開道:「好。」他叫過一個士兵來道:「叫下麵的弟兄加快劃,添一半人去。」

那士兵答應一聲,卻見船頭左側海麵上忽然有一道水柱沖天而起,噴到了六七丈的高處,底艙處忽然傳來一陣慘叫。柳風舞心知不妙,他本就在船邊,低下頭去一看,隻見有五六條觸手攀在船邊,象長蛇一般從破軍號兩邊的槳孔裡伸了進去,那些槳手想必正心驚膽戰地四散逃開。這時哪裡還能劃槳,就算能劃,被這許多觸手抓著,破軍號也是動不得分毫。唐開和柳風舞麵麵想覷,不知怎麼辦才好,柳風舞忽然道:「不管什麼,用開水將它燙熟,總不見得還能再興妖作怪!」

唐開苦笑了一下。在船上雖然還可以生火,但這畢竟不是件易事,就算能燒,這點開水又能對這八爪龍有什麼威脅。他剛想說這行不通,卻見船頭左邊的海水又開鍋一樣滾了起來,兩人緊盯著海麵。

海水翻翻滾滾,船頭邊上丈許方圓的一塊海水一下子變得深了,本來是蔚藍色,現在卻變成了深褐,當中還夾雜著深一塊淺一塊,好象有一塊花布平著在水中慢慢升起。

柳風舞正想象這八爪龍到底是什麼樣的,忽然隻聽得身後的士兵一陣驚呼,他們回頭看時,卻見一條長長的觸手又從船右側伸過來,在空中揮舞著,橫掃而過。他一彎月要,這觸手帶著一股腥鹹之氣從他頭頂掠過,正在慶幸沒能傷了人,卻聽得宇安子驚叫道:「師傅!」

玉清子本攀在船頭最前麵的旗杆上,現在船頭平靜了些,他正跨過欄杆走上甲板,這根觸須掃過去時,他哪裡閃得掉?他手裡還握著一把長劍,劍光一閃,寒氣四射,隻是一眨眼間,劍光過處,那根觸須上的骨刺盡皆削平。但他在船頭上,比旁人站得高出一截,這觸須他削不斷,已是躲無可躲,他一咬牙,人拔地而地,才離地數尺,忽覺兩腿一緊,低頭看時,那觸手已象一根長繩一樣死死纏住他的雙腳。

剛才那士兵被拖入水中的慘象,他也親眼所見,登時嚇得魂飛天外,平常時的儀表儀態早忘個一乾二淨,大叫道:「救我!快救我!」也虧得他已將這觸手上的骨刺盡都削去,不然隻消這一纏,他雙腿便已廢了。但饒是如此,玉清子仍覺兩腿象是被鐵鏈鎖住,如非己物。

他話音未落,柳風舞和唐開已並肩沖上,剛沖上一步,那觸須帶著玉清子升了起來,玉清子手中長劍亂舞,一劍劍砍在那觸手上,卻毫無用處,而他已這般高法,柳風舞他們哪裡還夠得著?

隻見那觸手將玉清子極快地舉到船右側,忽然又繞過船頭,將他舉到船左側去了。柳風舞本已追著沖到右側,又跟著它轉了個大圈,重轉到了左側去。

這觸手,隻是八爪龍的一隻爪吧。他忽然想到了這個。看上去每一條觸手都象是單獨的,可其實,隻怕這八爪龍的身子便在船左側。那觸手已這般大法,八爪龍的身體豈不是要比四十多丈長,二十丈寬的破軍號還要大麼?這個夢魘一般的長度使得柳風舞一陣心悸,兩手掌手也一下沁出了汗水。

玉清子還在空中大叫著,那觸手本是將他舉在空中,此時已將他拉向水麵,也不甚快,但這等看來更是毛骨悚然,玉清子此時也心知逃不脫了,劍已不知扔到了哪裡,他兩手拚命抓著船邊,破軍號月匈牆上,已長了許多蜆蛤藤壺之類,玉清子的手抓著每一個突起,但他的力量和八爪龍比起來,自是微不足道,毫無用處,他的一隻手被劃得鮮血淋淋,卻仍是不顧一切地抓著能抓著的東西。

怎麼辦?柳風舞也隻是一片茫然,這時身邊有風倏然,隻聽得唐開破口罵道:「畜生,吃老子一斧!」

他已沖出船邊,向那根觸手跳去。他就算能砍斷觸手,兩人必定也要落入水中的。這時水中有著八爪龍那等怪物,他們又怎能逃脫?隻是唐開一股作氣。這些根本想都不想。

他動作極快,後發先至,人已落到玉清子身邊。他大吼一聲,一斧劈風砍下。唐開力量本就遠超儕輩,這一斧又是拚盡了渾身力量,一斧過處,纏著玉清子的那根觸手立被斬斷,兩個人同時掉了下去。

一到水中,唐開才想到自己沒想周全,他正自暗忖道:「這可糟了。」卻隻聽「嗵」一聲,一根鐵錨正落在他身邊,隻聽柳風舞在船頭上叫道:「唐將軍,快抓住!」

唐開又驚又喜,攻城斧也不要了,兩手一把抓住鐵錨,人翻出水來,已站在錨齒上,心中暗道:「還是小柳想得周全,不然老子是白白送命。」他見玉清子此時已掙脫了那半截觸手,正向這裡遊來,大聲叫道:「真人,快過來!」

玉清子聞聲遊得更急了,這玉清子劍術高強之極,水性卻不見佳,在水中水花打得震天,遊得卻不快。此時船邊已站滿了士兵,一個個手持兵刃,如臨大敵。

就在這時,水中忽然又噴起一道水柱,這水柱太急了,玉清子首當其沖,象一粒小石子一樣被沖起了丈許高,竟一下比唐開還高出數尺了,唐開雖在一邊,也被水柱沖得迷了眼睛。他隻眨得一眨,隻見從海中升起了一個圓圓的肉塊,肉塊是灰白色,極是光滑,有丈許方圓,就在他身邊六尺開外。

這就是八爪龍麼?唐開心頭一陣寒意,不由得將抓著纜繩的手又緊了緊,差一點脫口而出要他們拉自己上去。這時玉清子正落下來,他一咬牙,一腳在船邊一蹬,一手向玉清子伸去,叫道:「真人,快抓住我!」

玉清子被這水柱一沖,本已辨不清東南西北,聽得唐開的叫聲,他伸手一把抓住唐開的手,往懷裡一帶。他在拳術上也大有造詣,唐開本就是立在錨上,被玉清子一帶,兩人都晃動不休,唐開驚道:「當心!」*這時,那八爪龍終於升出了水麵,便如一個額頭特寬的光頭一樣,兩隻足有碗口大的眼睛緊緊盯著唐開和玉清子,小股海水還在不停從八爪龍頭頂流下。這八爪龍大得真如惡夢中才能出現的怪物,一個頭頂露在水麵上便有一丈方圓,站上七八個人都綽綽有餘。唐開此時已抓住了玉清子,正讓他坐好,和這八爪龍的眼睛一對,嚇得渾身一抖,出了一身冷汗,抬頭大叫道:「快拉我上去!」

柳風舞正待動手,忽然船上眾人同時驚叫起來,從八爪龍的頭邊又伸出一條觸手,這條觸手便伸向唐開和玉清子二人。玉清子已嚇得說不出話,唐開的聲音也已啞了,他叫道:「他娘的,快拉」

話音未落,玉清子忽然伸手扳住他的肩膀一撥,兩人在鐵錨上本就擠得立足不穩,唐開更是毫無防備,被玉清子一帶,整個身體都一下摔了出去。他還沒意識到什麼,隻覺兩腿一陣撕裂一般的疼痛,眼前也不由一黑,便覺整個人都在空中定住了。

柳風舞看得唐開被那八爪龍抓住,驚得大叫一聲,手也一下放開纜繩。他本在拉著那纜繩,這般手一鬆,錨上的玉清子又掉了下去,嚇得他又是一陣大叫。柳風舞也不管他,抄起船頭的另一個鐵錨,叫道:「挺住!」他雙手抱著鐵錨,人猛地向唐開沖去。

抓著唐開的那條觸手還帶著許多骨刺,唐開一被纏住,兩腿已不知被刺了多少傷口。疼痛中,他見柳風舞向他疾沖而至,心頭不由一寬,正待用力,卻隻覺兩腿又是一疼,人差得昏過去。

柳風舞人還在空中,大喝道:「怪物,受死吧!」他兩手舉起鐵錨,猛地向那八爪龍頭頂砸去。他心知自己沒有唐開的本事,沒辦法一斧子砍斷觸手,那隻有搏一搏,若能將那八爪龍的頭打碎,那便能一了百了。

鐵錨狠狠地砸在八爪龍頭頂,柳風舞隻覺著手處有一股大力反彈回來,震得他雙手麻木,八爪龍也發出了一陣大吼,抓著破軍號的那幾條觸手極快地縮了回去,震得柳風舞耳中「嗡嗡」作響,他身形不亂,月要一擺,人已輕輕巧巧地站在了八爪龍頭頂。

鐵錨上還拴著纜繩,柳風舞跳下來時已算計停當,此時船上的水兵已將玉清子拉上去,另幾個正要來拉柳風舞這根纜繩,柳風舞叫道:「唐將軍!」他操起鐵錨,又是狠狠砸在八爪龍頭頂,這一記沒有剛才的力量大,但也使得腳下的八爪龍一震,那根抓著唐開的觸手也是一鬆,唐開直摔下來。

此時唐開本就在柳風舞頭頂,柳風舞一把抱住他,叫道:「快拉!」

唐開的兩條腿受傷極重,一個個傷口幾乎象小孩的嘴唇一般,從中汩汩地冒出鮮血來,他倒還是笑了笑,道:「柳將軍,有勞了,你要是個美女有多好。」

柳風舞有點哭笑不得,唐開一向有點吊兒郎當,現在死到臨頭還是不改。他左手插到唐開肋下,叫道:「有命了再想這個吧。」

唐開個子比他還高出半個頭,柳風舞單臂拉著他很是吃力,一條手臂也幾乎要被拉斷。他咬著牙,一腳踩在鐵錨上。這頭八爪龍連吃兩下重擊,正在亂動,柳風舞站都站不穩,他剛站好,正好又和那八爪龍的眼睛打了個照麵。現在他和那八爪龍的眼睛很近,這般看去,遍體生寒。

鐵錨一動,船上的水兵已開始拉了,忽然,周圍的海麵又是開鍋一樣翻動,在飛濺的水沫中,一條觸手疾揮而至。柳風舞本已帶著唐開升起來,這條觸手掃過,一下又卷住唐開的雙腿,唐開傷上加傷,疼得慘叫一聲,額上冒出豆大的冷汗,那根纜繩也被一下拉得筆直。

柳風舞隻覺頭裡又是「嗡」地一陣。此時他一手抱著唐開,一手拉著纜繩,再分不出第三隻手來了,隻能拚命用力拉著唐開,可是那八爪龍一根觸手纏住唐開,另一條觸手如影隨形,又伸了過來卷住了他,這回卷得更高,已卷在唐開月要部。這兩根觸手之力加上,柳風舞再抗不住,左臂骨節發出了一陣響,隻怕連他的左臂也要馬上被齊根扯斷。

唐開臉上已全無血色,他睜開眼,忽然又笑了笑道:「柳將軍,來世再見了。」他兩手還能動,伸手到肋下插進柳風舞的掌中向外一分,柳風舞的手被他一下推開,船上的人本就在拚命拉著,柳風舞的人如同流星一般直沖而上,一眨眼間便升起了一丈高。他叫道:「唐將軍!」

唐開微微一笑,轉過頭去,對著那八爪龍喝道:「怪物,老子和你拚了!」

那八爪龍纏著他,正在往嘴邊送去。八爪龍的嘴便長在兩眼下麵,也和鳥嘴一樣,剛送到嘴邊,唐開忽然大吼一聲,右手五指撮攏,猛向前刺去。他本是西府軍都督周諾的高足,斬鐵拳雖然不能切金斷玉,勁力到處也不啻利刃,和八爪龍又湊得如此近法,右手指尖已刺破了那八爪龍兩眼之間的皮肉,餘力不竭,仍是向前。這已是他最後全部的力量了,右手一旦刺入,整條右臂都捅了進去,直插到肘。

八爪龍的要害正是在兩眼之間,這地方哪裡受得如此重創?剛才柳風舞不知,隻道頭頂更是要害,其實八爪龍是沒有頭的,眼睛上麵實是它的身子,兩眼之間便是它心髒所在,平常八爪龍將此處護得最是周全,但它根本沒料到這到嘴的食物竟然還有這等反擊手段,被唐開的斬鐵拳破體而入,疼得長聲嘶叫,翻起了滔天巨響,破軍號也被震得左右搖晃,整船都籠在八爪龍噴出的水汽之中,八爪龍帶著唐開緩緩沒入海水。

柳風舞人還在空中,全看到眼裡。他看得目眥欲裂,一到船上,那些士兵突然放聲痛哭起來。

唐開其實也不算什麼愛兵如子的將官,但此時人人都想起他的好處,一時悲從中來。柳風舞手緊緊抓著船欄,隻恨不得那八爪龍再次浮上水麵,便要將它砍成千萬段,但水麵盪漾不休,漸歸平靜,隻有那些破軍號上掉下去的碎木還浮在水麵上。

這時,柳風舞隻聽宇安子氣急敗壞地道:「你們要做什麼?」他轉過頭,卻見甲板上唐開那一隊裡有十幾個士兵手持刀槍,正走向玉清子。宇安子手舞長劍護在師傅跟前,大聲喝斥,卻沒人理他。

柳風舞喝道:「住手!你們想乾什麼?」一個士兵哭道:「統製,是他把唐將軍推下去的!」

玉清子已是麵無人色,隻在宇安子身後躲閃,看得他的樣子,兩個士兵猛地沖上前,手中長槍向他刺去,宇安子手中長劍一閃,在一個士兵臂上刺了一劍,那士兵袖子也登時被血染紅了,卻眉頭也不皺一皺,兩人兩杆長槍一錯「啪」一聲鎖住了宇安子的長劍,隻是一扭,宇安子手中的劍登時折斷,兩杆長槍也象剪刀一樣擱在他脖子上,隻消再一用力,便可將宇安子的頸骨也當場拗斷。

如果論劍術,宇安子的本領不知比他們高多少,但這兩個士兵身經百戰,一旦拚命,便有一股凜然之威,宇安子一身本領用都用不出來,隻這麼一招便被他們壓得全無還手之力。他駭得額上冷汗直冒,暗道:「水軍團竟然厲害到這等程度?那可真是糟糕了。」

柳風舞猛地沖上前來,兩手齊出,一把抓住他們的長槍,這兩個士兵隻覺長槍有如嵌入了鐵鉗中,那個臂上受傷的士兵是個什長,他叫道:「柳將軍,你要給他們出頭麼?」

這兩人都是唐開的部下,帝國軍自文侯改製以來,是以軍銜指揮部眾,下級必須聽從上級。船上還剩的這一百七八十個士兵中,以柳風舞軍銜最高,但現在唐開的部下已火冒三丈,對柳風舞出言也大為不遜。

先前沖向玉清子的十幾個士兵中還是柳風舞的部下,見柳風舞阻止他們動手,這些人都站住了,沒再上前。柳風舞膝蓋一抬,將那兩枝長槍頂了起來,脫出宇安子的脖子,喝道:「事已至此,我們應當同舟共濟,不能再自相火拚了!」

那個什長怔了怔,放了長槍,猛地沖到船邊,跪倒在甲板上,哭道:「唐統製,你英靈不遠,安息吧。」

玉清子臉青了又白,見已脫險,才長身站起來,此時又恢復了雍容大度氣派,大聲道:「唐將軍為救我,喪身於異獸,現在全船士兵當聽柳統製號令,違令者斬!」

他的聲音很是響亮,說著向一邊的宇安子做了個眼色,宇安子會意,從地上揀起半截斷劍,喝道:「大膽犯上,你受死吧!」他腳下一錯,人已閃到那什長身後,一劍向他脖子劈去。那什長的本領全在一杆長槍上,現在赤手空拳,臂上有傷,又跪在地上,哪裡還有還手之力?宇安子的劍眼看便要砍入他脖子,柳風舞手中的長槍已疾射而出「當」一聲,宇安子斷劍砍到了槍杆上。

柳風舞一槍挑上,宇安子本沒料到柳風舞又會出手,半截斷劍一下脫手飛出,落入海裡。他向後一跳,眼中驚疑不定,不知柳風舞打什麼主意。

柳風舞道:「現在船上我為統製,水軍團受帝君之命保護玉清真人,自不可對真人無禮,但水軍團不是法統,請真人也對我水軍團有些禮數。」

他的話中也有些氣惱,玉清子現在臉上不再泛青,倒是一陣恚怒的紅色。他一甩袖子,道:「柳統製,請你節製這批部下,唐將軍之死,我也很為心痛,但事已過去,大家都不要再提了。」

柳風舞收槍在手,行了一禮道:「真人放心,有柳某在此,真人隻消一心為帝君求藥便是。」

玉清子看了看船頭,現在那些童男童女大多已下去了,剛才一陣混亂,有幾個已被人踩死,和幾個被八爪龍的觸手抓死的士兵橫七豎八地躺在一處,一片狼籍,右邊,宇希子的屍首倒在船舷邊,半邊頭也被打碎,死狀極慘。他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馬上向東航行,柳統製,這兒都交給你了。」

他穩穩地向艙中走去。剛才千鈞一發,他也是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現在卻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柳風舞仍是向他行著禮,目送他回艙,道:「王漩,讓隨軍工正上來修理船隻破損之處,吳帆馬上清點傷亡人數,再召集弟兄劃槳,全速向東。」

海上現在已一片平靜,好象什麼也沒發生過,柳風舞看著水天一線的天際,心頭又是一陣疼痛。

船上,那些童男童女都是因混亂,被踩死了一男三女,而士兵自唐開以下,共死了六個,加上被八爪龍觸手抽死的宇希子,這一次共死了十一人,受傷的也有一些。簡直象是被敵軍偷襲啊。當聽到傷亡報告,柳風舞不禁揉了揉鬢邊。

這大海之中,到底還有什麼神秘莫測的東西?又藏了多少凶險?他站起身,看著那些正在修理船頭的士兵,暗暗的,有一陣莫名的慌亂。

玉清子自從此事以後,倒沒再出現。雖然柳風舞明令不得對玉清子無禮,但他自知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唐開推給那八爪龍,已是犯了眾怒,若當眾出現,隻怕會再引起騷動,有什麼事也隻讓宇安子傳話。這倒給柳風舞省了不少事,以前大事總有唐開兩人共同分擔,現在什麼事都壓在他肩頭,他也實在不想再出什麼難辦的事。

破軍號一路向東,又航行了一月有餘。船上的糧食足夠一年之用,平常也能釣些海魚上來補充,食水也有雨水補充,倒不必犯愁,隻是這一月間居然沒找到什麼島,偶爾發現一個,也是些珊瑚構成的小島,與其說那是島,不如說隻是個礁石,寸草不生,隻長了些貝類,這蒼溟直如無窮無盡,放眼望去,不知哪裡才是岸。

這一個月來玉清子很少出現,那批童男童女倒和士兵混熟了,一些少年向水軍團的士兵學點刀槍,平常釣魚玩耍,對他們來說,在船上這一段日子,隻消沒有危險,實是很好玩的事。

又過了一個月多,天也越發冷了。破軍號出發,本是八月秋高之時,按理現在仍未到冬天,但每天早上甲板上都結了一層薄冰,天氣便如孟冬。水軍團輜重帶得足,衣物也有,因為收藏得好,一路上一點也沒損失。解開那些捆得嚴嚴實實的衣物包,柳風舞想起這還是遇到風暴前唐開捆得,便不由得一陣怔忡。

在海上呆得久了,他睡夢中也多了驚濤駭浪,少了帝都的紅花綠柳,連郡主的樣子也記不清了。有時看到朱洗紅和伍秋晶在甲板上看海景,他才想到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夢見郡主了,以前時不時要去按一下的月匈前那塊玉佩,現在也似乎忘掉了。

這一日已是出發後的第七十七天,正值月圓。柳風舞在甲板上檢查完畢,一個人抱膝坐在船尾的纜繩上,看著天空。幾個在甲板上輪值的水兵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什麼,其中一個低聲哼唱著一首帝都流行的小調,大概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唱出來的音符都連不起來,但還是讓人有種突如其來的思鄉之情。

「柳將軍。」

一個女子輕清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柳風舞吃了一驚,猛地站起來。

海風中,一個穿著白色長色的女子正站在他麵前,衣服被風吹得飄起,似乎要淩風飛去,銀色的月光下,那張臉也好象是透明的。一瞬間「郡主」兩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但他馬上意識到這是朱洗紅。

「朱姑娘啊。」他有點訕訕地一笑「不去歇息麼?」

朱洗紅道:「柳將軍,我能在這兒坐坐麼?」

柳風舞不知她打的什麼主意。水軍團軍令極嚴,那些士兵雖然也時常向那些女子說些打趣的話,但柳風舞嚴令不得越軌,至今船上也沒什麼風月案子出來。難道朱洗紅情竇初開,竟是要移船就岸麼?他讓開了一點,道:「朱姑娘坐吧。」

朱洗紅坐了下來,也抱著膝。她穿著白色長衣,在海上駛了這些日子,人也越發清減,好象一陣風就能吹得走的。她看著月亮,低聲道:「我小時候家裡很窮,看見別人有好東西,便吵著要,我媽告訴我說,月亮裡要什麼有什麼,每年都離我們近一些,等我大了便能到月亮裡,那時什麼都有了。」

柳風舞笑了笑,也沒說話。他小時家裡也很窮,後來文侯向帝君上疏,要軍校招收平民子弟,自己才進了軍校。到了軍校時也不過十三歲,那時可沒人說什麼月亮裡要什麼有什麼的話,想要什麼東西,隻是心裡想想而已。

朱洗紅道:「我爹以前是做木匠的,後來因為眼睛瞎了,什麼也做不了,家裡都養不活,我媽就時常帶些男人回家,他們晚上來,天一亮就走,留下點錢才好買米買菜。我爹眼睛雖然瞎了,可我常常看到他一個人躲在一邊沒聲地哭。」

柳風舞不禁有些動容。他家裡雖然窮,但父親教人識字,總還能養養家,從沒想到有人生活得這麼苦法。他想安慰朱洗紅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今年天壽節的時候,我爹忽然一個人出門,沒再回家,雖然我媽和他也好久沒說話了,可我爹一不見,她還是急得不知怎麼是好,叫我出門去找找。我在外麵沒找到我爹,卻聽得法統在募集少年男女,說要出海求仙,去的人家裡都能有一筆錢,我就想,要是我去的話,那家裡就可以過下去,媽也不用再找男人回家,爹也不會一個人哭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也低下頭,話語有些哽咽,淚水慢慢地流下,在腳邊積起了一小灘,沿著甲板的縫流過去。他喃喃道:「放心吧,等我們安全回去,你就能看見你爹你媽了。」

她抬起頭,看著柳風舞,眼裡淚光閃爍。柳風舞心一疼,還待再說兩句,可怎麼也說不出來。她忽然道:「看到了,那天龍神祭上,我就看到我爹了。」

柳風舞隻覺背上也是一陣寒意。剛出海時的那次龍神祭,那個當祭品的人來時是閉著眼的,他原來還以為那是因為他害怕,原來他本來就是個瞎子啊。

朱洗紅站起身,低聲道:「柳將軍,謝謝你救了我,可是,你知道麼,那天我是不願意再活下去了。」

柳風舞也站起身,伸手想拍拍朱洗紅的背,但手剛伸出,馬上又縮了回來。他慢慢道:「朱姑娘,想開點吧,很多事情都是沒辦法的事。」

朱洗紅抹了一把淚水,忽然微笑著看著月亮,輕輕道:「柳將軍,你說月亮什麼時候會近到我能走進去?」

柳風舞也看了看月亮,月亮又圓又亮,在海上看來也比在岸上看時大得多,可仍是遙不可及的。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站著。朱洗紅輕輕道:「柳將軍,謝謝你。」

她轉身向艙中跑去,步履輕盈,象是腳不點地。看著她的背影,柳風舞心中又是一陣刀絞似地疼痛。他抓著月匈口的玉佩,轉過頭望著船後。

船後,仍是一片茫茫大海,無窮無盡。破軍號正全速行進,在海上畫出一道長長的白痕,隔得遠了,便又仍是一片黑暗,不時有遊魚潑剌跳起,也不知是些什麼怪魚。

在海上又航行了十幾天,天越發冷了,從嘴裡嗬出的都已是白汽。柳風舞每天命部下在甲板上分批跑兩圈,暖暖身子。原先船上帶了許多綠豆,隔幾天便發一次豆芽當菜,當向導的船民說,若長久不吃蔬菜,人身上的血管都會破裂的。可現在綠豆也吃得差不多了,船上已有三個平常不愛吃豆芽的士兵得了那種病死去。若再找不到島嶼補給,那船上糧食雖然足夠,蔬菜卻絕對弄不到了。

這一天柳風舞正在船上用望遠鏡看著前方,現在的海圖也沒辦法畫,這兩個多月,每天總能行個兩三百裡,到現在隻怕已東行一萬多裡了。這一萬多裡居然沒找到一個小島,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這望遠鏡中工部做出的最新的一種,雖然還是看不清楚,但已能望出數裡外的地方了。他看了一圈,忽然在東北角上看到一帶白色,原先隻道是片浮雲,但隔得一陣再看一看,卻發現仍是那樣子。

如果是雲的話,肯定會有所變化的。柳風舞心中猛地一陣跳,望遠鏡也差點掉在地上。

據古書上說,這世界是一個圓球,如果向東一直走,最終便仍能回到原地。柳風舞也聽說過這等說法,可怎麼也想不通這般一個圓球怎麼能住人,而水又怎麼會在圓球上不掉下去。

也許,那是世界的盡頭吧。他不時地望著那一邊,仔細看著那一片白色的變化。

望遠鏡中,那片白色似乎在變大,但形狀卻仍是一樣的。他正在看著,忽然了望台上的那水兵大聲叫道:「陸地!前麵是陸地!」

這水兵的聲音很響,甲板上的水兵一下都湧到了船頭。在海上行進了這麼多天,終於看到了陸地,一個個都欣喜若狂。

那片白色越來越近,也漸漸看得清楚了,的確是陸地。

那就是仙島麼?

船在慢慢*近,看得也越來越真切了,那塊陸地很大,也不知是個大島還是塊大陸,上麵覆蓋著白雪。按理,現在不過是十一月初,雖然立冬了,但不會如此冷法的。現在不用望遠鏡也能看清了,一個水兵過來道:「統製,向那裡*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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