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忠誠與犧牲(1 / 2)
第二章忠誠與犧牲
郭淮緩慢地搓動手指,用一種嚴厲的眼神盯著天水太守馬遵。
後者不停地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水,仿佛被議事廳裡燃著精炭的獬獸銅爐烤化了一般。
過了好半天,他才抬起頭,結結巴巴地說道:
「伯,伯濟弄錯了吧?
這上圭城內,怎麼會有蜀軍的探子呢?」
「哦,可是我的人已經握有確實的證據證明,上圭城內至少有一個在秘密運作的蜀軍情報網。」
郭淮不緊不慢地說,聲音卻透著沉穩的力道。
他是上圭城真正的統治者,馬遵這樣的顢頇之輩向來是不被放在眼裡的。
馬遵繼續擦拭著汗水,還試圖挽回自己的麵子:「如果真的存在這麼一個情報網的話,我的人應該會覺察到,他們……」
「問題是他們並沒有覺察到。」
郭淮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閣下的部曲都是在當地招募,他們的武勇值得尊敬,但在諜報事務方麵顯然缺乏訓練。
當然,這是題外話……毅定!」
郭淮猛然提高聲音,門應聲而開,一名身著整齊甲胄的年輕武將推門走了進來。
他走到議事廳中央,把身體挺的筆直,頭頂赤紅色的卻敵冠高高揚起,固定皮月匈甲的兩側絛帶係的一絲不苟。
「這是我的族侄,叫郭剛,字毅定。
今年二十四歲,在我軍中充任牙門將。」
郭淮伸出右手介紹,郭剛向兩位軍政要人各行了一個禮,下巴揚起,眼神自始至終不看馬遵,神情高傲而又漠然。
「真是少年才俊,少年才俊。」
馬遵討好地說道。
「他現在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間軍司馬,專門負責調查蜀國在天水地區的諜報活動。」
郭淮說,馬遵大為吃驚,軍方在天水郡設立了反間諜的機構,卻沒通知身為太守的他,他感覺自己被愚弄了。
「怎……怎麼我從來就沒聽過這回事?」
「哦,間軍司馬是一個非公開的職位,他直接向鄴城的中書省負責,不受地方管轄。」
郭淮故意慢慢點出「中書省」三字,看起來很有效果;馬遵的臉由蒼白轉為灰白,中書省是朝廷中樞,這個怯懦的官僚是絕不敢對朝廷有什麼意見的。
「唔,毅定,你說吧。」
郭淮見馬遵回復了沉默,於是沖郭剛抬了抬下巴。
「是!」
郭剛的聲音和他的名字一樣,生硬堅實,有如黃河冬季的冰棱一般:「在一月十二日,我軍在上圭與鹵城之間的山路截獲了一批從漢中過來的私鹽販子,在他們的貨物中發現了二十枚偽造的軍用與政用令牌,還有兩枚天水郡守的印章,當然,也是假的。
郭淮略帶同情地看了馬遵一眼,後者蜷縮在幾案後麵,表情尷尬。
「根據私鹽販子的供認,他們出發前接受了蜀軍一大筆報酬,蜀軍要求將這些貨物送至冀城,並賣給特定人物。
一月十五日,我派遣了兩名間軍司馬的成員化裝成私鹽販子前往冀城,在一月二十日成功地與目標人物接上了頭。
我們擒獲了這個人,然後發現這名當地人是受上圭某一位官員的雇傭。
經過他的指認,我們最後在一月二十八日終於確定了那一位官員的身份。」
馬遵開始不安地絞起手指,首先是偽造的太守府印章,然後是一名變節的官員,他開始懷疑今天是否是自己的大凶之日。
郭剛的語調缺乏抑揚頓挫的變化,但卻有一種類似鐵器撞擊的鏗鏘之感。
「從一月二十九日起,我們立刻安排了對那名官員的監視。
從被監視的那一天起,這個人在上圭城內先後接觸了五次我軍士兵、下級軍官以及士族軍戶,經過事後對被接觸者的盤問,我們發現這個人的詢問技巧很巧妙,而且被掩飾的很好。
他感興趣的是關於我軍在武都、陰平兩地駐防兵力數量,還有天水地區的主要囤糧地點分布。
值得一提的是,在監視期間,他還曾經外出過一次,我們懷疑他是與其他潛伏者交換情報。
毫無疑問,這是一名蜀國安插在上圭的夜梟。」
看到馬遵迷惑不解的眼神,郭淮解釋說「夜梟」是魏國情報部門稱呼一名敵國間諜的習慣用語。
聽完匯報,馬遵吞下一口口水,不安地問道:「那麼這個人是誰,是太守府的官員嗎?」
郭剛點了點頭。
馬遵一下子變的很激動,他捶了捶案幾,大聲道:「居然還有這樣無恥的事情發生,是誰?
告訴我,我立刻去叫人把他捉起來!」
很明顯,他想用憤怒來掩蓋自己的尷尬。
「不用了。」
郭淮冷冷地說道,「我們軍方已經有了計劃。
根據毅定的判斷,近期內他會與上圭的另外一名夜梟碰麵,到時候我們會把他們一網打盡。
馬太守,你隻要到時候調動郡府部曲在外圍配合我們就可以了。」
馬遵現在的心中屈辱、惱火、尷尬與驚恐混雜一鍋,讓他的麵部肌肉一陣陣地抽動。
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名義上的天水地區最高長官,可現在卻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一腳踢開,這是一個極大的侮辱。
可他又能做什麼呢?
對方是握有軍權的雍州刺史,還有一個中書省的直屬間軍司馬。
馬遵最後選擇了忍,他咬咬牙,捏著自己月要間佩帶的玉搖,盡量讓自己露出笑容。
「好的,我會吩咐下去。」
「請注意,馬太守,這件事除了你不許有第二個人知道,太守府的人都不太可靠。」
郭淮這一句提醒無疑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在馬遵有所反應之前,他站起身來,拿起擱在身旁的小尖鏟攪動了一下銅爐中的紅炭,讓火更旺盛一些。
這是一個明顯的送客令,於是馬遵不得不起身告辭,恨恨地離去。
等到馬遵的身影消失以後,郭剛這才開口對郭淮說道:「叔父,朝廷怎麼會容忍如此無能的人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
「毅定,朝廷之事,自有天子進行定奪,我們隻要做好份內的事就夠了。」
郭淮走到他麵前,直視著自己的侄子,「身為間軍司馬,是不能有政治傾向的。
有了政治傾向,就會有了偏見與盲區,這兩者是敵國間諜賴以生存的基礎。」
「是,侄兒知道了。」
「很好。
你下去計劃行動細節吧。」
「侄兒已經安排好人選了,這一次參與行動的核心人數不會超過六人。
外圍支援人員在行動前一刻才會被告知具體目的。」
郭淮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郭剛以無懈可擊的姿勢抱了抱拳,然後轉身走出議事廳。
現在議事廳中隻剩郭淮一個人,他回到案幾旁,扯開掛在後壁的黃布,一幅相當詳盡的隴西地圖占據了大半個牆壁。
他從地圖的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到左邊,還不時從爐底拿出一截炭棍在地圖上畫了幾筆。
很明顯,現在他思考的事遠比追捕蜀國夜梟重要。
太和三年,二月十日。
陳恭覺得自己有必要出去一趟。
他一直設法找出那一名給事中的真實身份,但是毫無結果;準確地說,可能性很多,但是沒有一種可能性上升到可靠的程度。
二月十五日就是他例行向南鄭匯報情報的日子,如果在這之前這份情報「回爐」工作還無法完成的話,那就完全沒有意義了。
他決定去找一下「白帝」,「白帝」是隱藏在上圭城內的另外一名間諜,他也許會有一些有價值的情報渠道。
陳恭和「白帝」兩個人本來並不相識,蜀國司聞曹的工作原則是:第一線工作的間諜們彼此隔絕,單線縱向作業,絕不發生橫向聯係。
這樣諜報效率會變低,但可以保證當一名間諜被捕後不會對其他情報線造成損害。
司聞曹就和他們所效忠的諸葛丞相一樣,謹慎到了有些保守的地步。
在第一次北伐失敗後的蜀國情報網大潰滅中,陳恭和「白帝」因為一次意外的審查而發現了彼此的身份--陳恭一直覺得這很諷刺。
兩個人都幸運地在那次魏國的大清洗中活了下來,從此知道了對方的存在。
他們兩個平時極少見麵,但保持著一種獨特的聯絡方式。
陳恭在二月十日晚上來到上圭城內的步軍校場,在木製的轅門右下角立起了三塊小石頭,然後在三塊石頭頂端又加了一塊,不過這一塊的底部用墨事先塗過了。
把這一切做完以後,陳恭重新消失在夜幕裡。
第二天下午他借故去太守府辦事,又路過一次校場,看到那個不起眼的造型起了變化:在頂端的石頭被翻了過來,將塗著墨的一麵朝上。
看來「白帝」有回復了。
二月十二日,陳恭在巳時過去一半的時候離開家門,前往早就約定好的接頭地點。
他希望能從「白帝」那裡得到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情報,這也許有助於了解那名給事中的身份。
走過兩條街,陳恭看到兩名士兵各執長槍靠著街口的牆壁說話。
陳恭認出他們是馬遵太守的手下,心中有些奇怪。
他注意到在附近的酒肆裡也坐著幾名士兵,他們卻沒有喝酒。
又走過一條街道,陳恭轉向左邊,看到街道右側的裡弄門口有士兵在把守。
這裡一直都有人把守,但是今天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
其中一名士兵看到了陳恭,友善地打了個招呼。
「陳主記,您這是去哪啊。」
「嗨,還不是那些庫存的事。
上頭整天催著要拿出本清楚的帳簿來。」
陳恭開始抱怨,抱怨上司是與同僚增進感情最好的手段。
果然,士兵同情地點了點頭,也嘆息道:「是啊,我們本來今日輪休的,可現在卻被忽然調到這裡來不能離開,隨時候命。」
「隨時候命?」
陳恭心中劃出一個大問號,「為什麼?」
「我們是奉命在這裡待機,至於要乾什麼上頭可沒說。」
陳恭又與士兵隨意敷衍了幾句,然後借故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開始覺得心中不安,但還是繼續朝著預定的接頭地點走去……
……確認就是這個人嗎?」
郭剛站在一堵土牆後麵,他的一名部下剛剛把頭探出去又縮了回來。
他聽到上司的問話後,點了點頭:「沒錯,肯定就是他。」
這時街對麵在房頂負責監視的人忽然將一麵綠旗向西麵搖擺了三下:
「目標開始向西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