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行動與調研(1 / 2)
第五章行動與調研
就在「李安」抵達西鄉的同一時刻,荀詡已經完成了靖安司的布置,寫著「防賊潛入,嚴查名刺「的緊急文書也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送至了各地城市隘口。
方才與李安擦身而過的就是其中的一匹。
南鄭附近的各縣各鄉也被要求重新清點一遍民冊,對來歷不明的陌生人要嚴加防範。
至於靖安司本身,他們已經在各處交通要道與重要城市安插了便衣臥底,甚至還派駐了幾名精乾的「道士」潛伏在驛館與客棧中。
不過靖安司的整個安排明顯呈現北密南疏的狀況,因為他們覺得敵人會從北麵過來。
當這一切工作都交代完成後,荀詡指示一名侍衛前往司聞司找隴西分司的馬信取信,這封信將有助於促進靖安司與軍方合作愉快。
接下來,荀詡離開道觀,徑直來到城中衛戍營的駐地,請門口的衛兵通報一聲。
很快從營地裡走出一位身穿便服的魁梧將軍,他一見荀詡就高興地大聲哈道:「哈,孝和,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我聽說你昨天被老婆打了,過來安慰一下你。」
「老子就日,你是打算來笑話我的吧?」
「放心,絕對不是,內務部門的人哪來的幽默感?」
兩個人哈哈大笑,互相拍了拍對方手臂。
這名將軍名字叫成蕃,四十歲,主管南鄭的城內衛戍工作,是個粗線條的豪爽漢子,也是荀詡在軍中唯一的好朋友。
成蕃在南鄭也算得上小有名氣,不過不是因為他的大嗓門,而是因為他老婆是個出了名的悍婦。
成蕃把荀詡讓進營帳,然後將衣服前襟解開,袒露著月匈腹大剌剌地躺回到木榻上,側身問道:「孝和你忽然來找我做什麼?」
「哦,是這樣,我想打聽一下你們軍方誰比較好打交道。」
荀詡早就習慣了他的作風,也不以為意。
「誰好打交道?
你乾嘛?
打算轉業當軍人?」
「不能告訴你,你知道我工作性質的。
別羅嗦,快說吧。」
成蕃捏了捏嘴邊的短髭,冷哼一聲:「天下居然還有這麼求人的。」
荀詡回答:「那我隻好去找嫂夫人求情了。」
成蕃一聽連忙從木榻上爬了起來:「餵,孝和,君子仁德,你可不能太絕啊。」
荀詡笑著拍拍他肩膀,擺了個捉狹的表情:「說吧。」
成蕃悻悻躺回到木榻上。
「你也是知道的,我們軍方和你們司聞曹一向不太對付。
你若是想求他們辦事,很棘手。」
「所以這不是來找你問問麼,哪幾個手裡有實權而且好說話的高級將領?」
「頭一個是張裔將軍。
張老將軍人特別和善,對誰都客客氣氣的,不過他最近身體不太好,已經回成都養病去了。
還有就是王平,他最近才升上來,所以不大會得罪人……哦,對了,他是個大老粗,不過對讀書人挺客氣的,明天好象是他在司馬府值班……找誰也不能找魏延,他現在恨不得把整個司聞曹連同你們的上司楊儀一起全吃了。」
「我知道了。」
荀詡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那我心裡有底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成蕃也知道靖安司工作起來沒日沒夜,毫無規律,於是也沒強留,隻說:「有時間找我來咱們一起喝酒。」
「如果嫂夫人不介意的話……」荀詡笑著回答,然後趁成蕃咆哮之前離開了營帳。
次日,也就是二月二十五日,荀詡正式訪問了軍方設在南鄭城中的司馬府。
果然如成蕃所說,今天負責接待的是參軍王平。
他身材高大相貌卻很平凡,乍一看更象是一個溫和的酒肆大叔。
然而荀詡知道這個人怠慢不得,王平現在是軍中灼手可熱的人物,去年街亭之戰中他是馬謖的副將,因反對馬謖的戰術而名聲大噪。
在所有參戰武將包括諸葛亮都被降職處分的同時,王平卻被升了官。
兩個人一見麵,彼此先寒暄客套了一番。
然後荀詡向他說明了陳恭的報告,並提出靖安司要對歸軍方管理的軍器諸坊進行調查。
當然,荀詡沒說的如此直白,他把強硬的「調查」換成了「巡檢」。
王平聽了以後,露出為難的表情;他背著手在屋子裡踱了兩圈,猛地回身對荀詡說:「魏國果然要來偷我軍的弩機?」
「千真萬確。」
「想不到他們居然使出了如此卑鄙的手段!」
王平低聲罵道。
荀詡一見對方認同,立刻見縫插針:「所以我們必須速速采取措施,以免釀成嚴重後果。」
「唔,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王平朝荀詡伸出了手,「能不能把那份「黑帝」的報告先給我看一下。
事關重大,我必須得謹慎一點。」
「……呃……這份報告現在屬於機密,所有的謄本已經全部銷毀了,目前原本大概是諸葛丞相那裡,我想最遲下午就會轉發給魏延將軍吧。」
「哦……那就得等魏將軍親自審核了,我沒有批準進入軍器諸坊的權限。」
王平麵有難色。
「可是,事情很緊急啊,魏國間諜已經進入了我國境內,現在也許已經抵達南鄭了。」
「我知道,可軍方有軍方的規矩,這我無能為力。」
王平說,他看荀詡臉色不太好看,趕緊用寬慰的語氣說道:「荀從事,你也知道,魏將軍和你們楊參軍之間……」
荀詡挪動了一下腳,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很明顯王平是怕卷入魏、楊二人的爭鬥中去,不敢擅自行動。
這時王平又說:
「你現在最好提交一份調查方向和具體調查的項目。
我會轉交給魏將軍,隻要魏將軍那裡一批復,你就可以立即開始了。」
「那真是麻煩您了。」
荀詡從懷裡拿出一份早就寫好的調查提綱。
王平接過來一看,其中主要目標是負責研發武器的軍技司和負責製造兵器的軍器坊。
荀詡的意圖很明顯,所有與弩機有接觸的人都要排查一遍。
「我了解了,那麼就請你在這裡等候,我這就送到魏將軍那裡去。」
王平說完,轉身離開了。
荀詡在司馬府的會客廳內等了大約有一個半時辰,一名傳令兵才匆忙趕到廳中對荀詡說:「王平將軍說要見你。」
荀詡站起身來,隨傳令兵來到王平的屋中,見王平臉色看起來很不錯。
他一見荀詡,就大聲說道:「荀從事,你運氣不錯,魏將軍已經批準了你進入那兩個部門調查的申請。」
「這是當然的,就算是派係鬥爭,也不能不分輕重耽誤了大事吧……」荀詡心裡想,嘴上卻連連感謝。
想來魏延也是受到了來自諸葛丞相本人的壓力,才同意的如此之快。
「不過在你調查的時候,必須要有我們軍方的人陪同才行。」
王平說,荀詡點點頭,這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
「還有,調查必須以不乾擾正常工作為前提。
我想你也知道,我軍正在籌備一次新的作戰,各方麵都很繁忙。
如果因此一次未經確認的間諜事件而讓整個戰役拖延,這個罪名就大了。」
荀詡相信這最後一句話是魏延本人說的,王平隻不過是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轉述了一遍而已。
魏延曾經不隻一次在不同場合表示:靖安司乃至整個司聞曹都是些喜歡小題大作、隻會躲在安全的地方中傷別人拖人後腿的猴子。」
「能不能請馬岱將軍陪同呢?」
荀詡直截了當地問道,如果是平北將軍馬岱的話,應該不會太過為難調查人員才是。
王平考慮了一下,同意了。
荀詡以前跟馬岱打過一次交道。
那還是在九年以前,那時候荀詡還隻是靖安司的一名執事。
當時劉備還在位。
江陽太守彭羕遊說驃騎將軍馬超造反,被馬超密報給了劉備。
劉備立即拘捕了彭羕,同時密令靖安司調查馬超以及他的從弟馬岱是否確有謀反跡象。
荀詡參與了針對他們兄弟兩個的調查,得出的結論是:馬氏兄弟對自己不被信任的處境了解的很清楚,因此一直謹小慎微,處於不安定的惶恐之中;以這樣的心理狀態是不可能謀反的。
等到荀詡再次看到馬岱的時候,他不禁感慨起來。
這九年以來,馬岱看起來卻象老了十多歲,四十多歲的人兩鬢就已經斑白,眼角與額頭層層疊疊的皺紋折射出這個人的憂思,兩隻眼睛疲憊不堪,看的出,他仍舊沒走出那種心理陰影。
「馬將軍,我是靖安司的荀詡。」
荀詡自我介紹,他發現馬岱聽到靖安司三個字的時候,身體不由得後退了一步,眼神裡有些莫名的恐懼。
他趕緊又加了一句:「這一次調查陪同工作就有勞您了。」
「好說,好說。」
馬岱回答,聲音特別地輕,甚至有些討好的語氣在裡麵。
「哦,對了,這是馬信托我給您帶的信。」
荀詡從懷裡拿出信封遞給他,馬岱當即把信拆開,刻意讀了一遍,讓荀詡能聽的到,然後才重新折好,揣進懷裡,對荀詡說:「荀從事,我們走吧。」
司馬府的門外早就停好了一輛赭色的馬車,這是軍方專用的顏色。
馬岱與荀詡登上車,車夫吆喝一聲,馬車飛馳而去。
馬岱很客氣地問道:「不知荀從事打算從哪裡查起來?」
荀詡想了一下,說:「軍技司吧,必須先弄清楚敵人覬覦的究竟是哪一種型號的弩機,才好有重點地保護。」
「好的。」
馬岱點點頭,指示車夫朝軍技司駛去。
馬車很快就從東門出了城,大約行進了十五裡路,忽然離開官道,從全無道路痕跡的野地朝著某一個山坡底下開去,周圍一片荒涼,連隻鳥或者狼都看不到。
「軍技司的位置倒是很隱秘嘛。」
「唔,這裡與官道之間的路都被掩平,種上花草。
外人無論如何也是找不到的。」
很快馬車來到了一條山嶺之上,這裡是典型的漢中地貌,放眼過去是一片裸露在地表的岩石場,灰色的岩石大小不一,造型各異,隻有在岩石縫隙裡才頑強地生長著一些綠色植物。
馬車就在這裡停住了。
「我們到了。」
馬岱對荀詡說。
荀詡迷惑地環顧四周,忽然在右手邊十幾步開外的地方發現了一個洞穴的黑色入口,入口恰好是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下麵,與整個山坡夾成一個銳角。
荀詡和馬岱走到那個洞穴口,荀詡注意到附近的岩石表麵都是沙沙棱棱的,隻有洞穴旁的岩石表麵異常地光滑,看起來經常有人從這裡進出。
他正在觀察的時候,兩名身穿甲胄的士兵手持環首刀從洞穴裡爬出來,對他們說道:「兩位大人,請出示你們的印鑒。
馬岱從懷裡取出一個半截的虎符,士兵接過去交給洞穴下的一名士兵,很快下麵的人傳來話:「虎符對上了,檢驗無誤。」
士兵聽到這句話,就對二人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荀詡暗暗贊賞不已,看來這裡的保安工作做的很紮實。
一進洞穴,是一個平緩的下坡,上麵還被人鑿出了兩排淺淺的台階,延伸成一條狹窄的小路。
小路兩側全都是岩石,上麵鑿有兩排凹進去的小坑,裡麵點的是蠟燭。
荀詡並不覺得憋悶,反而覺得有陰冷的風迎麵吹過來,這個洞穴一定還有通過岩石縫隙的通風口。
一路上經過了數個拐彎,每一個拐彎都有一名士兵查驗兩個人的虎符,並搖動銅鈴通知下一個站口的警衛。
在經過一個稍微寬闊一點的回廊時,馬岱和荀詡還被搜了身,搜身的警衛解釋說這是規定,來到這裡的人除了諸葛丞相以外都必須要搜身,即使是魏延也不例外。
「除了諸葛丞相以外?」
荀詡脫口而出,「那如果是皇帝陛下呢?」
士兵沒料到他會問這麼個問題,一時間尷尬的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站在一旁的馬岱聽到以後嚇了一跳,臉色被這個玩笑嚇的有些發白。
大約走了兩百步,小路的盡頭轉過一個彎後,荀詡的視線一下子豁然開朗。
裡麵是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空間,大到足可以裝下三個到四個「道觀」。
花崗石穹頂有光線從岩石縫隙照射下來,讓裡麵毫不黑暗;在這個廳的四周還有很多凹進去的小洞窟,就好象是用花崗岩堆砌成的天然小房間。
更難得的是,這個完全看不見窗戶的山洞裡居然絲毫不悶,走在裡麵絲毫不感覺憋屈。
「是不是有隱藏的地方有通風口?」
荀詡好奇地道。
馬岱沒有回答,他似乎還沒從剛才的玩笑裡回過神來。
這個大廳裡相當熱鬧,裡麵擺放著許多造型奇特的機械,有木製的也有銅製的,許多穿著黑袍的人在這些東西之間走來走去,不時停下腳步俯身查看,另外一些人則手持著毛筆與紙抄錄著什麼。
在更遠處的洞穴裡閃著紅光與釘釘咣咣的敲擊聲,那應該是軍技司專屬的冶煉房。
正在兩人左右觀察的當,一個身穿黑袍身材矮小的老人走了過來,他將手裡的一個零件交給身旁的人,然後疑惑地注視著荀詡,仿佛他就是來竊取機密的小偷一樣。
「這一位是靖安司的荀從事,本次拜訪已經得到了批準,這是準許文件。」
馬岱將虎符與文件遞給老人,老人接過去仔細地看了又看,實在找不到什麼破綻,隻好把它交還給馬岱,樣子不是很開心。
「我先旨聲明,今天的談話我會全部做記錄,並上呈給魏將軍的。」
老人皺著眉頭說。
「隻要您不賣給魏、吳國,就不在我的職權管轄範圍之內了。」
荀詡知道身為靖安司的人,幽默感是最要不得的東西,但還是忍不住開了一個玩笑。
很明顯老人沒體會到其中的幽默,他隻是將手上的鹿皮手套脫下來隨手掛到鈎子上,然後揮了揮手:「這邊走。」
兩個人隨他來到了大廳旁的一個洞穴裡,這個洞穴一人多高,裡麵的麵積大約有二十步乘三十步,除了一張簡陋的木榻和一支銅製的燭台以外,其他地方散落著全是各式各樣的圖紙與資料。
老頭拉起布幔遮住洞口,然後回過身來嘶啞著嗓子說:
「我是軍技司的主管譙峻,你們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