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對弈與對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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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對弈與對決

南鄭城的居民一大早起來以後驚訝地發現,今天城中的氣氛格外凝重。

街道上巡邏的士兵數量大大增加,各處裡弄關卡盤查的也比往常嚴格許多,還不時有身穿絳色袍子的靖安司「道士」挨家挨戶地拍門檢查。

居民們紛紛心驚膽戰地把門戶關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膽子小的商家索性插上門板,暫停營業。

一名「道士」來到玄武池旁的柳吉酒肆,拍拍大門。

過不多時,柳螢從裡麵「吱呀」一聲將門打開

左手緩慢橫放在月要間右手扶著門框,有意無意的略向前傾了一步。

她臉上還帶著幾滴晶瑩的水珠,烏黑的長發用一支發釵潦草地紮起來,但仍舊有幾縷垂落在半敞半遮的月匈襟之前,顯然她是剛剛起床還未事梳洗。

「道士」乍見這一幅容色嬌媚的美女朝起圖,臉先紅了半截。

他雖然沒來過柳吉酒肆,但柳螢的艷名多少是聽過的。

望著少女半露的白嫩粉頸,他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這麼早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們要到下午才營業。

大人?」

這一聲「大人」叫的那「道士」渾身酥軟,一時間竟忘了回答。

直到柳螢又問了一遍,他才狼狽地裝作左顧右盼以掩飾自己的尷尬表情。

「請問這幾天你這裡可曾見過什麼可疑的人嗎?」

柳螢側過頭想了想,柔聲答道:「啊……好象沒有,酒肆裡最近來的都是熟客,生客也有那麼幾個,不過他們坐坐就走,都不記得了。」

她半濕半乾的頭發披垂在香肩,陣陣幽香飄向「道士」。

道士有些心醉,生怕自己把持不住,連忙掏出一片竹簡,拿炭筆在上麵畫了一個叉,然後好心地提醒道:

「柳姑娘你要小心吶,最近城裡出了幾個五鬥米教徒,上麵正到處抓他們呢。」

整個靖安司參與「鳳求凰」計劃的唯有第五台的幾個人以及荀詡、裴緒,所以這名普通工作人員並不知道柳螢的真實身份。

柳螢一聽,輕聲「呀」了一聲,嬌軀微縮,似是十分驚恐。

「道士」見了,大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寬慰道:「不過放心好了,現在全城都已經戒嚴,他們被抓隻是早晚的事,柳姑娘也不必如此擔心。」

柳螢這才眉頭稍解,轉驚為喜:「真是有勞諸位了,改日小女子一定送去幾壇好酒,犒勞你們。」

「道士」哈哈一笑,抱了抱拳,又轉去下一家了。

見「道士」終於走遠了,柳螢這才小心地把門板合好;一轉身,她原本嬌媚的神情變的嚴峻異常。

柳螢確認周圍無人以後,穿過中院走到後麵廚房,小心地將灶台旁的一個榆木蓋子掀開,地上露出一個地窖的入口,一截軟梯從入口垂下去。

柳螢沿著軟梯下到地窖底部,習慣性地環顧了一圈。

這間地窖比一般的地窖大上一倍以上,頭頂用五塊木板撐住了土質頂棚,牆壁上還挖著幾個凹洞,裡麵各自擱著一盞搖曳著火光的燭台。

而糜沖、黃預、柳螢的父親柳敏以及其他幾名漏網的五鬥米教徒就全部躲在這狹小的空間裡。

「螢兒,外麵情形如何?」

柳敏急促地問道。

柳螢搖搖頭:「現在外麵盤查相當嚴,陌生人走在街上一定會被盤問。」

「靖安司的家夥好厲害,居然能把咱們逼到這地步。」

黃預恨恨地說道,昨天晚上他們隻來得及通知有限的幾個人撤出,其他人全部被擒,整個遼陽縣的五鬥米教網絡為之一空。

靡沖靠著牆壁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他的麵色還是有些蒼白。

另外一名祭酒大聲問道:「那我們如今怎麼辦才好?」

他的腳上纏著繃帶,這是昨天匆忙撤離時不小心留下的傷。

「自然是繼續按計劃行事。」

黃預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隻是這樣的小挫折,如果輕言放棄,怎麼對的起師尊?」

「可是……」柳敏瞥了一眼糜沖,後者仍舊一言不發,「雖然還有幾個在城內的聯絡點可以動用,但我們的行動已經被限製的很死,很難再盡情發揮了。」

黃預搖了搖頭,豎起一根指頭:「一次,隻要我們能順利行動一次就夠了。

第六弩機作坊的工匠將於明天前往安疫館體檢,工匠老何那邊也已經通知了詳細的逃跑計劃。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可然後呢,我們會在這次行動中全部暴露,即使工匠順利被運走,我們也別想在漢中立足了。」

另一名祭酒憂心忡忡地質疑道。

這時候一直沒出聲的糜沖忽然開口說道:「這一點請不必擔心,這件事了結以後,幾位可以隨我一同返回關中。

我可以把你們安排到張富張天師身邊,他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黃預幾個人聽到他的允諾都麵露喜色,隻有柳敏仍舊滿臉憂慮。

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搖搖頭,說道:「咳,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擔心我們這一次行動的難度。

現在的形勢,咳,光靠我們幾個,難啊。」

「爹爹……」

「唔?」

柳敏循聲望去,看到他的女兒站在一旁麵露猶豫,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柳螢膽怯地望望四周的人,小聲道:「……我有個提議,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糜沖示意她繼續說,然後饒有興趣地把頭轉過來,其他人也把視線集中在柳螢身上,這讓這名少女有些不安。

她把手放到月匈口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說:「我想推薦一個人,他也許能給予我們幫助。」

「是誰?」

黃預急切地問道。

「高堂秉,他是南鄭衛戍部隊成蕃將軍手下的一名屯長。」

柳熒一提到這個名字,就覺得心中砰砰地跳。

雖然他們兩個根本還不曾談及感情之事,但柳螢卻有一種可以全部托付給他的信賴,所以當柳敏提到現在麵臨窘境時,她立刻想到了這個名字。

「高堂秉?

就是前幾天救你的那個年輕人?」

柳敏聽女兒提到過,但所知不多,語氣裡還是充滿了疑惑。

柳螢雖處於會議中,也不禁麵飛紅霞:「正是,他與女兒還算熟識。」

黃預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信任她的判斷,他質疑道:「才認識幾天就這麼信任他?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是來故意接近你另有企圖吧?

女人在這方麵往往很盲目。」

「怎麼會呢?」

柳螢有些惱火地反擊。

「你憑什麼會如此信任他?

就因為他救過你的命?

那說明不了什麼,他並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我之所以推薦這個人,是因為他與我們一樣。

他的雙親都是五鬥米教徒,後來被處死。

他因此而一直對蜀漢懷有不滿。

我有把握把他拉到我們這一邊。」

「這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幾天我們一直在一起。」

柳螢情急之下,說話也大膽起來。

這時糜沖歪著肩膀緩步走過來,站到了柳螢與黃預之間。

他的蒼白臉色看起來依然有些衰弱,但無形的威嚴氣勢讓柳螢和黃預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他抬起一個指頭,示意黃預暫時先不要作聲,然後轉過頭去,兩道疲憊但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柳螢。

柳螢覺得這個人的目光總是帶著一種異樣的壓力,朝後麵退後了兩步。

「柳姑娘……」糜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遞給柳螢,「我相信你,自然也相信你所帶來的人。

不過如果這個高堂秉不值得信任,我希望你能親自處理。」

柳螢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匕首接了過去。

三月五日中午,高堂秉來到了柳吉酒肆。

他最近天天都來,不是他陪柳螢去城外拿酒,就是柳螢為他特意做幾樣小菜,儼然關係親密。

不過他今天還有一項特別的任務,荀詡懷疑逃走的黃預等人與柳吉酒肆有著密切聯係,讓他設法查明這一點。

柳吉酒肆和其他一些商家一樣,今天並沒有開門,所以一個客人也沒有。

高堂秉走到門前,拍了拍門,柳螢從門縫裡看到是他,趕緊把門打開來。

「螢兒,怎麼今天沒開業?」

高堂秉問道,柳螢看看左右,將門打開半扇,低聲道:「你先進來再說吧。」

高堂秉進了門,看到案子上已經放了三碟精致的小菜,一盤熟煮下水,還有一壺燙好的酒,顯然是柳螢特意為他準備的。

「餓了吧?」

柳螢拿了副筷子給高堂秉,最初結識他的激情現在已經慢慢沉澱成為感情,那種心跳加速的迷亂感覺不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舒心的甜蜜。

她看著高堂秉夾起一筷油蜜蕨菜一口吃掉,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來巡查,好像是說城裡潛入了幾個危險的五鬥米教教徒,我爹說今天還是不開業的好。」

柳螢說完以後,偷偷觀察高堂秉的反應。

高堂秉皺起眉頭,「啪」地把筷子擱到案麵上,輕聲嘆道:「是啊,今天早上我們接到命令,要嚴格檢查一切可疑人物。

不知這次又有多少五鬥米教徒要被……呃,不提也罷。」

「您的雙親,好像也是五鬥米教徒吧?」

柳螢試探著問。

高堂秉點了點頭,柳螢又打著膽子朝前試探了一步:「您有沒有想過為他們報仇?」

高堂秉聽這話,目光一凜,柳螢趕緊擺擺手,表示自己隻是隨便問問。

高堂秉苦笑一聲:「報什麼仇,處刑的可是我蜀漢有司。

我一個小小的漢軍屯長,找誰去報仇?」

「那如果有機會呢?

您想嗎?」

高堂秉慢慢扭過頭去,嚴厲地看著柳螢。

柳螢心中有些害怕,不知道這句明顯的暗示會對這名古板的軍人產生什麼樣的效果,但她沒有後退,反而迎著高堂秉的目光。

過了半晌,高堂秉才徐徐吐出一句話來:「螢兒,可不要亂說,這要殺頭的。」

「若是連父母之仇都尚不能報,哪裡能算得上是大丈夫呢?」

柳螢反駁道。

高堂秉悶聲不語,隻是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柳螢看見高堂秉的反應,感覺在他堅固的外殼逐漸產生了龜裂。

於是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實話跟您說,逃跑的那幾名五鬥米教教徒,全部都藏在我家中。」

聽到柳螢突然這麼說,高堂秉大吃一驚,酒杯「咣當」一聲被碰翻在地。

「螢兒你在胡說什麼?」

「螢兒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不光他們,就連螢兒和爹爹,也都是五鬥米教的教徒,和您的父母一樣。」

柳螢鎮靜地扶起酒杯,神情嚴肅地對高堂秉說,「高堂將軍您現在就可以把我們抓去見官了。」

「……怎麼會這樣。」

高堂秉把頭低下,喃喃說道,似乎完全不相信這是真的。

柳螢見高堂秉留在原地沒動,知道自己這一次賭贏了。

「我和爹爹一直都是五鬥米教在南鄭城中的秘密成員。

昨天靖安司突襲了我們在遼陽的據點,黃祭酒和魏國來的糜先生僥幸逃脫,躲來了我們家。

現在蜀軍滿城在找的,就是他們。」

「還有魏國人?」

高堂秉對此早就知道,但聽到柳螢親口說出,還是難免有些吃驚。

「是的,張富--您知道,就是繼承了張魯大人師尊的人--委派我們配合糜先生的行動,設法弄到蜀國最新型弩機的相關資料。」

柳螢索性將事情合盤托出,她相信要說服高堂秉,必須要主動出擊。

「高堂將軍,加入我們吧,這也是為了你的父母。」

柳螢最後提出了要求,高堂秉聞言猛然抬頭,聲音提高了八度:「你叫我叛國?」

「不是叛國,而是離開一個與你有父母之仇的國家。」

柳螢急切地說道,「我們現在需要你在軍中的配合,如果你肯加入,我們就能順利獲取弩機資料,帶著它前往魏國。

糜先生已經承諾會給我們優厚的酬勞與棲身之地。

我們可以在師尊身邊開始新的生活。」

說到「我們」時,柳螢麵色發紅,說不清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終於把心事說了出來。

她相信,除了「父母之仇」以外,這也是一個說服高堂秉相當重要的砝碼。

聽完柳螢的說辭,高堂秉一言不發,表情凝重。

他的猶豫被柳螢視為一個動心的征兆。

而高堂秉的心裡卻在思考著截然不同的東西。

現在如果通知靖安司的人來圍捕,顯然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但從柳螢的話裡,似乎他們仍舊在策劃什麼計劃,且與弩機技術密切相關,這一點必須要弄清楚才行。

現在荀詡和裴緒都不在身邊,他隻能自己做出判斷了。

「螢兒……」高堂秉下了決心,「我知道了,我考慮一下……」

柳螢聽到他這麼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的後襟已經快被冷汗溻透,背握著匕首的左手手心一片潮濕。

……高堂秉的腳底接觸到地窖的地麵時,他不由得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一股冰冷的空氣沖入肺部,讓整個人精神為之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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