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暗流與洪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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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暗流與洪流

通常來說,敦睦館於成都之間的外交聯絡通道一共有三條:普通信件與文書一般交給有蜀漢官方背景的商船隊傳送;保密文書通過武昌西牛津碼頭的外交船隻送回蜀漢;而特別緊急文書則會使用吳國的陸路驛道由武昌直接送抵江州。

現在牛津碼頭的外交船隻已經無法使用,陸路驛道更不可靠,薛瑩完全可以製造隨便什麼借口,讓文書在路上延遲上幾天。

荀詡看起來隻有一種選擇。

他轉身上馬,抖動韁繩向著武昌東側的龜山碼頭奔去。

龜山碼頭是武昌最大的民用港,與武昌的方山港一東一西支撐起長江流域商業活動的水路樞紐網絡。

龜山港口裡常年客商雲集,除了東吳與蜀漢的商旅以外,甚至連曹魏、西域、邪馬台、高句麗、身毒等地的商船也能見到,放眼望過去一片五顏六色的商旗,十分熱鬧。

碼頭旁邊還特意建有商棧、旅店以及其他服務型行業,以方便來往商人,儼然已經成為一個武昌的衛星鎮。

荀詡到了龜山碼頭以後,高舉著敦睦使的旗號嗬斥路上的行人與牛車讓開,無視「禁止馬馳」的標誌牌,直接縱馬來到了蜀漢商船專用的停泊區。

作為東吳的重要盟友與貿易夥伴,蜀漢商隊在吳國經濟中占有無可取代的重要地位。

因此出於外交與經濟目的,吳國在龜山碼頭特意設置了一個漢商榷所,專門用來停放蜀漢籍的船隊。

碼頭的守衛一看到荀詡舉的旗幟,也不敢攔阻,讓他一路暢通無阻地跑到了漢商榷所泊位之前。

此時停泊在這裡的商船足有二、三十條,每一條船上都掛著兩麵旗子,一麵是象征著蜀漢船籍的炎漢黃旗,一麵是自己的商號標旗。

黃旗高掛正中桅杆,標旗則掛低上一格。

荀詡騎著馬在碼頭邊上轉了一圈,來到一艘標旗寫著「糜」字的青桐大船之前。

這是一艘屬於糜氏家族的商船,糜家在成都是赫赫有名的豪商,其家主就是昭烈皇帝麾下的老臣糜竺。

糜竺早在徐州時就是身價億萬的商人,後來追隨劉備入川,被封為安漢將軍;因他弟弟糜芳投降了吳國,糜竺十分不安,最後竟病死於章武二年。

他的家族從此不再參與政治,而是重新回到商業領域發揮糜家的特長,蜀漢朝廷也在政策上多加扶持。

久而久之,糜家便成為了蜀國舉足輕重的豪商,麾下的商船隊有幾十艘之巨,比起糜竺當年的資產還要多。

敦睦館的日常文書就經常通過糜家船隊送回益州。

「敦睦館急使!有人在嗎?」

荀詡沖著船艙裡大喊,很快一個商人打扮的老人走出來,用手遮住太陽光朝荀詡這邊望了望。

一見敦睦使的旗幟,老人麵容一凜,急忙走到船頭,雙手抱拳恭敬地鞠了一個揖:

「不知大人到此,有失遠迎,小民糜範當麵恕罪。」

荀詡也不跟他客套,從馬上跳下來直接走到糜範跟前,急切地問道:「你的船現在可以起錨嗎?」

「隨時可以……不過……」糜範麵露猶豫神色,「這條船在等一批雞舌香進艙,恐怕要今天晚上才能裝完。」

「調別的船去裝,現在有緊急文書需要立刻送去成都。」

荀詡的口氣裡沒有商量的餘地。

糜範看看荀詡的表情,商人的經驗告訴他與眼前這個人爭辯有害無益。

於是他乖乖閉上了嘴,將荀詡請進船艙,備好上茶,然後叫身邊的小廝去把還在岸上逍遙的水手們盡快找回來。

在等候的時候,糜範注意到這名敦睦館官員將手指交疊在一起,一直不安地向碼頭入口望去,心裡暗自猜度這一定是一份不得了的文書。

過了約三柱香的時間,水手們陸續回到了船上,糜範催促他們立刻扯帆拔錨,準備啟程,然後回到船艙討好地對荀詡說:「大人,這條船已經準備就緒了。」

荀詡的表情稍微鬆懈了一點,糜範可以聽見他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碼頭另外一側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

荀詡麵色一變,急忙起身靠到船舷去看,隻見薛瑩率領著一批騎士沖著這條船而來,顯然他是接到了追蹤荀詡者的報告。

薛瑩來到船邊勒住韁繩,喊船主出來。

糜範心裡暗暗叫苦,心想怎麼今日連續招惹出這麼多麻煩的人,但也隻能老老實實走出去,點頭哈月要地沖薛瑩諂媚笑道:「大人,不知來到鄙號有何貴乾?」

薛瑩一指桅杆上扯到一半的船帆,喝問道:「你這條船是打算出航?」

「正是,正是。」

「去哪裡?」

「是回益州。」

糜範注意到薛瑩身邊還站著龜山碼頭的邊防長,連忙沖他擠了擠眼睛。

平時糜家為了行商方便,在邊防長身上明的暗的使了不少錢,關係一直很融洽。

但今天邊防長卻是一臉僵硬,仿佛沒有看到一樣。

「按照規定,出境船隻需要查驗。

請把你的出關文書與相關文件拿出來。」

邊防長板著臉說到。

糜範瞥了眼薛瑩,圓滑地應承了一句,然後溜回了船艙。

一進船艙,糜範跑到荀詡身邊把外麵的情形說了一遍,問他該怎麼辦。

荀詡將文書往袖子深處塞了塞,鎮靜地吩咐他象平常一樣應付就行。

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的糜範隻能返回自己房間,將一疊通關文件取出來,雙手捧著送到了薛瑩和邊防長麵前。

兩個人拿起文件慢慢地翻閱起來,其速度之慢簡直就象是一個字一個字在讀。

花了大半天時間才看完這薄薄的一疊文件。

邊防長放下文書,搖搖頭,對糜範說:「對不起,這條船不能出境。」

「為……為什麼阿?」

「因為手續不全,裡麵缺少船身穩固檢查的通許令。」

糜範聽到這句話,圓圓的臉上露出極為無奈的表情,張了半天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根據東吳律令,每一條出港的商船在出發前都必須接受船身穩固的木工檢查,以免在航行期間突然傾覆,造成航道堵塞。

這條規定從理論上說很合理,但沒有多少人--包括東吳官方--認真執行,因為每一次船身穩固檢查都得花上半天到一天的功夫,實在太麻煩了。

進出龜山港口的商船很少有人遵守這條規定,而港口邊防人員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船主保證下次來的時候補辦手續,就會放行。

這也算是龜山港口的一種習慣。

邊防長忽然將這條規定提出來,顯然就是打算故意找茬,存心不放這條船走。

糜範沒辦法,隻能沖船艙裡哀求似地喊道:「荀大人,請您出來跟這幾位大人解釋一下吧……」荀詡這時才慢慢走出船艙,裝作剛剛發現薛瑩的樣子,爽朗地笑道:「哎呀,薛大人,真巧,竟然在這裡看到您。」

「是啊,我也沒想到。」

薛瑩同樣回以笑容。

「這艘船有什麼不妥之處?

竟值得您親自來查驗」

「噢,我們是怕萬一這船有隱患,一出港就沉了。

我們也是為商家負責嘛。」

薛瑩說到這裡,狡黠地盯著荀詡,嘲弄著問道:「怎麼荀主薄您就已經在江東住膩了嗎?

這麼迫不及待地打算回國。」

「不,不,聽說江東風物美妙,我隻是想坐船出去欣賞一下景致罷了。

牛津的船今天不巧全送去檢修,我隻好臨時來租條商船了。」

「嗬嗬,請放心,我國的船工技術都很熟練,隻消三天時間就能全部檢查完畢。

到時候無論是外交船還是商船,隨便您坐就是。」

薛瑩的話裡帶有遮掩不住的得意。

敦睦館對外聯絡的三條通道全都已經被他控製住了,而且他找到的借口全都合情合理,讓敦睦館有苦說不出,連抗議都無法提出來。

荀詡搔搔頭,無奈地對薛瑩說道:「薛大人不能通融一下嗎?」

「若是荀大人想在武昌附近江麵賞景,那沒問題。

我會親自陪同,略盡地主之誼;若是要離開吳境,那就必須等這條船拿到穩固通許令才可以。」

出乎薛瑩的意料,荀詡非但不怒,反而卻拍手笑道:「不才久慕江東景色,正愁沒一個知地理、通典故的向導帶領;既然薛大人有意,那再好沒有,不妨上船來我們同去遊玩如何?」

薛瑩前麵話說得太滿,麵對這一邀請無法拒絕。

他疑惑地看了看荀詡,最終點了點頭,說聲:「好,自當奉陪,陪閣下玩的盡興。」

說罷轉身吩咐手下的人暫且在此等候,然後也踏上了這條商船。

他雖然驚訝,但並不怎麼擔心。

反正他自己就在船上,隻要這條船敢離開武昌水域一步,薛瑩就立刻以「手續不全」的名義把它扣住。

他相信荀詡是玩不出什麼花樣的。

糜範站在一旁掛著媚笑,心裡卻有些莫明其妙。

但這兩個人身份都不低,他誰也得罪不起的,也隻得把薛瑩與荀詡請進船艙,好茶好點心招待,然後招呼水手們開船。

巡視完一圈船舷,糜範返回到船艙中請示薛瑩與荀詡兩個人究竟該把船開去哪裡。

「不知荀大人想去哪裡遊玩呢?」

薛瑩沉穩地抬起手來問荀詡,一副不急不噪的樣子。

看起來他決心是與荀詡耗到底了。

「江東之地,觸目皆是景色,就不必特意去哪一處了。

今日天清氣朗,不如就在江麵徜徉一番,也不失為養性之道。」

「嗬嗬,看不出荀主簿還好清談。」

「哪裡,哪裡。」

荀詡謙虛了一番,回頭對等在艙口的糜範做了個手勢,說:「船家,開去罷。」

糜範看到荀詡手勢暗暗指向西方,也不敢多問,斂身鞠了一躬,退出了船艙。

隨著一聲號令,這條船先是將船帆半張,二十名水手吆喝著號子用槳慢慢劃出龜山碼頭水道,而後調整航向,將船頭擺到西方,再將船帆升滿桅杆。

正巧這時一陣西北風刮來,將風帆鼓滿,整條船開始朝著江水上遊緩緩而去。

這一路上,荀詡和薛瑩兩個人都絲毫不露焦慮之色,時而對酌品酒,時而玩賞艙外江麵風景,關係倒是十分融洽。

遠遠望去,就好象是兩位舊友泛舟出行一般。

談到天下時勢的時候,荀詡還能與薛瑩旗鼓相當;當話題轉到經學辭章時,荀詡就遠不如薛瑩了。

他沒看出來一個情報官員居然也有這麼高的文藝素養,薛瑩引經據典,出口成章,完全是一副儒生與經學博士的派頭。

荀詡隻有點頭稱是的份兒,心想下次該派郤正來與其對抗。

船隻西行約過了半個時辰,荀詡忽然望望窗外,站起身來對薛瑩說:「薛大人,我們不如出去外麵走走。」

於是兩個人走出船艙朝四野望去,一陣江風清涼撲麵,風吹水麵碧波粼粼,叫人心曠神怡。

薛瑩剛要開口再發一陣感慨,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他看到這船正在慢慢從江中向著江左岸邊靠去。

「這是去哪裡?」

薛瑩提高了警惕,他的儒生形象頓時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情報官員的氣質。

「一處景色而已,薛大人不必如此緊張。」

荀詡一臉輕鬆地回答,然後偏過頭去,命令糜範讓船工開的再快一些。

又開了約扌莫四分之一個時辰,船距離左岸已經隻有十幾丈之遙。

這通常是船隻靠港的標準離岸距離,薛瑩也注意到這一點了,他雙手抄在月匈前,警惕地望著這艘船的動靜。

又過了一會兒,船頭遠處可以看到出現一處建築,半在陸地半在水中。

「牛津碼頭!」

薛瑩忽然大叫道,他猛地推開荀詡,沖過去一把揪住糜範吼道:「立刻掉轉船頭,不準再繼續靠近!」

「可……可是大人,這是不可能的。

現在北風正急,我們的船又是滿帆。

就算現在落下帆來,船本身的速度也已經夠快了,沒法立刻停下來啊。」

「我不管!你給我立刻調頭!」

糜範慌張地從身旁拿出一個簿子、一個兩腳規範,結結巴巴地演算給薛瑩看:「您看,若我的演算沒錯,這條船在江中調頭的最短弧線長度是一百六十步,而牛津碼頭距離這船現在隻有一百多步……」

薛瑩怒不可遏地搶過糜範的簿子撕個粉碎,再次強令他停船。

可這時候已經晚了,貨船龐大的身軀已經擺頭不及,它用木製船殼撞開江麵漂浮的兩道竹閘撞開,一頭紮進牛津碼頭的入港水道裡。

四、五名水手匆忙跑到船頭用竹篙和木槳抵住江底,船兩舷各自拋出一個鐵錨入江,經過這麼一番折騰,貨船終於穩穩地停在了牛津港之中。

荀詡這時候才不動聲色地走到糜範麵前,掏出自己的令牌,用足以讓薛瑩聽見的聲音大聲說道:「糜先生,我現在以蜀漢敦睦館主薄的名義征用你的船隻為臨時外交船。」

「是,是,能為皇帝陛下效勞是我們的榮幸。」

糜範連連點頭。

在一旁的薛瑩一改平時儒雅冷靜的形象,用極為惱怒的眼神死死盯住荀詡,扭曲的表情鮮明地傳達出一個信息:他被耍了。

本來按照薛瑩的構想,外交碼頭所有可用的船隻都已經被送去「檢修」;而民用商船又因手續問題不能離開武昌地區,他認為這已經徹底堵死了荀詡的兩條傳輸通路。

但是他沒有想到,荀詡巧妙地鑽了這兩者之間的空子,讓民用商船駛入武昌附近的牛津外交碼頭,並將其征調為外交船舶。

這樣一來,荀詡既沒有違反民用商船不準出境的規定,也使牛津碼頭有了可用的外交船隻----根據吳蜀兩國外交協議中一條並不醒目的補充條款,任何在牛津港口內的船舶隻要有外交人員搭乘,將被自動視為具有外交船舶之身份。

結果,薛瑩苦心準備的兩個「小動作」被輕鬆地破解了。

現在糜家商號的這條貨船已經具備了外交船舶的屬性,而外交船舶是不受出境手續限製的,薛瑩已經沒有辦法阻止其出航。

荀詡總算也對東吳耍了一次「小動作」。

已經升格為外交船舶的糜家商船載著文書大搖大擺地再度離開了牛津港,荀詡和薛瑩兩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情目送它駛向江州,一直到大船的船帆在地平線上徹底消失。

敦睦館派來接荀詡的馬車先到,荀詡友好地邀請薛瑩一同回城,被後者禮貌地謝絕了。

看薛瑩的表情,他寧可沉到長江水底也不願跟荀詡同一輛車回去。

於是荀詡單獨坐著馬車返回武昌。

到達敦睦館以後,他看到張觀也已經回來了,一群人包括郤正圍在他身邊,議論紛紛。

郤正一見荀詡,問他怎麼這麼遲才回來。

荀詡將整個事情說了一遍,張觀急切地打斷他的敘述,問道:「我不是怎麼做的,我隻做到沒有。」

「文書已經被順利送出去了,不出意外的話,十天之內就可以抵達成都。」

荀詡回答。

「那就好,雖然還是有些晚了……」

「你今天見到了孫權沒有?」

荀詡問,從張觀的表情來看事情並不順利。

「沒有,連內城都沒進去,直接被擋在了宣陽門外。」

張觀搖搖頭,不過神色並不怎麼沮喪,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孫權自己心裡有鬼,恐怕是不大願意見蜀漢敦睦使的。

郤正氣憤地說孫權自己既然知道大節有虧,又怎麼敢一意孤行,可惜他的指責孫權聽不到。

大家又議論了一陣,但都沒有什麼建設性的東西。

目前敦睦館能做到的事情就隻有這麼多了,接下來隻有等待成都發來下一步指示--究竟是繼續敦睦往來,還是趕在開戰前收拾行李連夜撤回益州,這誰心中都沒底。

張觀看天色已晚,就讓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

荀詡折騰了一天,也覺得乏了,於是拜別張觀與郤正,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

這間房間在敦睦館裡不算大,但是地處偏僻,旁邊還有一角小院幾叢青竹,頗為幽靜。

荀詡回到屋子裡,將沾著汗臭的衣服丟到門前竹筐中,直接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荀詡忽然覺得有人在搖動他的身體,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這一次搖動的幅度更大了,荀詡恍恍惚惚地睜開一隻眼睛,卻看到郤正一邊推他一邊急切地喊道:「荀功曹,荀功曹!」

出於一名情報官員的職業習慣,荀詡立刻恢復了神智。

他飛快地從榻上爬起來搓了搓臉,一邊從衣櫃裡翻找衣服一邊問郤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穿這件,把你的朝服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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