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危機與逃亡(1 / 2)
第二章危機與逃亡
二月十五日,上圭城。
陳恭比平時早起了半個時辰,不是因為睡眠不足,而是因為門外傳來了「砰砰」的猛烈敲門聲。
陳恭在恢復清醒的一瞬間,以為敲門的是前來逮捕他的魏國間軍司馬,除此以外沒有人會在這時候訪問別人家。
他下意識地從枕頭下扌莫出一枚紅色小藥丸,這是特製的毒藥,混雜著砒霜與川烏,專為在緊急情況下使用。
陳恭捏著藥丸,側耳傾聽老仆人起身去開門的聲音。
門「吱呀」一下子打開,陳恭預料中的紛亂腳步聲卻沒有傳來。
過不多時,老仆來到臥室前,畢恭畢敬地對陳恭說道:「老爺,門外有位叫徐永的人找您。」
「徐永?」
陳恭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不記得自己曾經和這麼一個人打過交道。
不過他還是從榻上爬起來,朝門口走去,紅色藥丸仍舊攥在右手。
走到門口,陳恭看到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
他身材不高,體格卻很結實,狹長的臉上布滿細小的皺紋,從右眼角還延伸出一道蚯蚓長短的傷疤。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穿著是一套魏國軍人專用的絳色便裝。
「請問您找哪位?」
陳恭警惕地問道。
「我找陳恭陳主記。」
徐永的表情很著急。
「我就是。」
徐永沒有立刻說下去,他看了看陳恭身後的老仆人。
陳恭猶豫了一下,如果他現在讓老仆人離開,這在以後也許會成為他做賊心虛的罪證之一。
「我需要和您單獨談談。」
徐永堅持說,他的眼神證明他很認真。
於是陳恭揮手讓老仆人回到裡屋去,然後把雙手抄在月匈前,等待著這個不速之客發話。
現在是早春二月,隴西的天氣還非常冷,風從門外呼呼地吹進來,陳恭後悔剛才沒有順手拿一件皮襖披在身上。
徐永見老仆人離開了,這才緊張而迫切地說道:
「我是魏中書省直屬間軍司馬的督官從事徐永,我希望能立刻前往蜀漢……」
聽到他的話,陳恭不由得大吃一驚。
督官從事是間軍司馬的重要副手,在魏國內務部門中級別相當高。
現在這樣一名督官從事居然大清早跑到他家門口,要求投奔蜀漢,這實在太突兀了。
即使陳恭經驗再如何豐富,在一瞬間也無法作出合適的判斷。
「您一定是弄錯了。
如果您現在離開,我可以保證在中午之前不會把這件事報告郭剛將軍。」
陳恭冷淡地回答。
「用不著等到中午,郭剛將軍在一個時辰之內就會親自來找你了。」
徐永威脅道。
「什麼?」
「郭剛將軍今天早上已經返回上圭,他在許昌查明你是假冒的陳恭,再過一會兒他就會帶人來抓你。」
陳恭仔細盯著徐永的眼睛,心中翻騰不已,看起來這個人知道相當多的事情。
這時徐永繼續說:
「我並不是要挾您,現在情況很緊急,你必須立刻作出決斷,是留在這裡束手待斃,還是帶我返回川中--我想您應該有一條用於緊急情況的後備撤退路線吧。」
「……我需要考慮一下。
你為什麼要流亡到漢?」
「該死,我們在路上再討論這個話題可以嗎?
郭剛的人隨時都可能出現。」
徐永急躁地低聲咆哮道,他的額頭開始泌出汗水,「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完了。」
陳恭注意到他使用了「我們」這個詞。
「沒錯,我們。
如果被他們發現,我的下場會比你更淒慘。
我來找你,就已經沒有任何退路。」
徐永從月要間掏出一把尖刀,用威脅的口氣說,「如果你拒絕我的請求,不相信我,那麼我隻能把你乾掉,這是唯一不讓他們發現我的辦法。」
「這個行為實在太魯莽了,簡直就是漏洞百出。」
陳恭心想,不過這種粗糙草率的方式反而更接近一個臨時決定流亡者的作風,而不是一個精心策劃過的陰謀。
長年的間諜經驗教會陳恭,完美的東西總是不自然的。
時間又過去了好一陣,陳恭明白現在必須由他自己來做決定了。
眼前這位督軍從事究竟是真是假還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陳恭的身份確實已經暴露,是時候撤退了。
陳恭長出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隴西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他對徐永點點頭:「好吧,請讓我回屋收拾一下東西。」
「沒時間了,郭剛隨時會出現,我了解他的作風。」
「隻要一會兒。」
陳恭快步走回屋子,從書架上抽出全部情報的存稿,將它們丟進臥室榻頭爭熊熊燃燒的壺狀暖爐中,然後把鐵鈎把蓋子蓋好。
這些工作做完以後,陳恭拿出一張紙,用毛筆在上麵寫了幾個字,然後把紙揣到懷裡,回到門口。
徐永正緊張地朝院子外麵張望,不停地擦著汗水。
「我們走吧。」
陳恭平靜地說。
兩個人快步離開陳恭家的院子,朝著右邊的一條小巷走去。
徐永緊緊跟在陳恭後麵,此時四周還是一片寂靜,沒有大隊人馬趕來的跡象。
「請快一點,如果我們不能在郭剛到達你家之前出城,那就徹底完蛋了。
郭剛覺察到你逃走的話,第一個命令就會是放出哨箭,通知城守立即封鎖城門。」
對於徐永的警告,陳恭沒有回答。
徐永說的這些他心裡都很清楚,腳下也不由得加快了幾步。
很幸運的是,一直到兩個人抵達南側城門的時候,城內還沒什麼動靜。
「那麼,我們要怎麼出去?」
徐永問道。
眼前的城門緊閉,距離開城門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
陳恭有些意外地反問道:「難道你去找我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我知道你一定有一條緊急撤退的通道……你們的人做事一向很穩妥。」
陳恭苦笑一聲,不知道該不該把這當成一種恭維。
他從懷裡將那張紙拿出來,這是一份通關文書,左下角還蓋著太守府的大印。
陳恭曾經利用職權之便,偷偷地用太守府的印鑒在空白文書上蓋好印記,然後收藏好;這樣他就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偽造出一份「真正」的文書來,確實是真的,隻不過文書內容和蓋章的次序顛倒了而已。
剛才在離開家之前,陳恭將這東西拿出來,在空白處填上「準予出關」的字樣,於是這就成了格式完全合乎標準的通關文書。
陳恭甚至連「章印應蓋過字跡」這樣的細節都考慮到了。
兩個人走到城門前,將文書交給值更的守城士兵。
這時候的衛兵剛剛值過了一夜的班,但還沒到接班的時候,所以精神都不大好,迷迷糊糊的。
他們接過通關文書草草看了一遍,就交還給了陳恭。
直到這時,徐永忐忑不安的表情才稍微鬆弛下來。
士兵叫來幾名同伴,將城門旁的端門槓木取下,打開一扇小門放二人出去。
陳恭與徐永向士兵道過謝,不緊不慢地走出上圭城。
兩個人出城以後,徑直來到城郊一戶農家。
這裡是一處「死點」,「死點」的意思是一經使用就會暴露的據點,也就是說隻能使用一次,隻有在非常緊急的情況下才能動用。
這家農戶專為上圭騎兵看護馬匹,馬廄裡存放著八匹戰馬。
陳恭從這裡取得了兩匹西涼駿馬,與徐永一人一匹匆匆朝上圭東南方向而去。
而這家主人在兩人離去後,將剩餘的幾匹馬毒死,也從另外的路線潛逃回蜀漢。
陳恭和徐永策馬狂奔,當他們跑到一片小山坡的時候,猛然聽到身後一聲尖銳的哨響。
兩個人勒住韁繩回首望去,隻見從上圭城上空又連連飛起數聲哨箭,從去勢來看是從陳恭家所在的西城區發出來的。
哨聲三短一長,意思是迅速封鎖城門,禁止任何人進出。
「如果是個圈套的話,現在他差不多就該收網了。」
陳恭心想,但徐永隻是擦了擦額頭的汗,說了一句:「還好我們及時離開了。」
這兩名逃亡者互相對視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
二月十六日,他們抵達了位於秦嶺中部的一處私鹽販子聚集點。
在這裡陳恭聯係上了另外一根線。
他與徐永化裝成私鹽販子中的一員,混雜在這些販子的隊伍中返回漢中。
沿途雖然遭遇了幾次魏軍的盤查,但全部都以賄賂蒙混過去了。
最危險的一次是他們與郭剛派出的特別搜捕隊遭遇,幸好被經驗豐富的陳恭化解。
在一路上,徐永向陳恭交待了自己的事情。
他是魏中書省另外一位間軍司馬楊偉的下屬,而楊偉一向與大將軍曹真的兒子曹爽關係密切,於是徐永也一直被認為是曹爽派係的人。
今年以來,大將軍曹真的身體一直不好,有意讓曹爽接替自己的位子。
於是曹爽與朝廷的另外一位重臣司馬懿之間暗地裡互相較勁。
在年初的一起政治風波中,徐永犯下了嚴重的失誤。
司馬派係抓住這個把柄步步緊逼,而羽翼未豐的曹爽則打算把他當作棄子。
徐永當年曾經做過曹真的親隨,所以臥病在床的曹真有意維護他,建議他外出去避避風頭。
徐永便以情報官員的身份加入了前往隴西巡閱的巡閱使團,前往上圭。
巡閱使的隊伍在半路恰好碰到了從許昌返回上圭的郭剛,於是一並同行。
名義上徐永是朝廷派來檢閱情報工作的官員,所以途中郭剛就向他匯報了一下相關情況,其中包括了有關陳恭的調查。
當隊伍行進到街亭時,徐永得到曹真病危的消息,心中十分不安,唯恐司馬懿會趁這個機會跟他算賬。
在那個時候,徐永暗中下了決心要通過陳恭這條線投奔蜀國。
於是一待巡閱使的前隊到達上圭,他就立刻趕在了郭剛之前去找陳恭。
這就是他倉促叛逃的前因後果。
對這個故事,陳恭並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
從邏輯上來說,這個故事無懈可擊,但涉及到的事實還有待證實。
不過陳恭有時候也會禁不住來想,如果這個徐永真的是來投誠的話,該會是一個多麼豐富的情報寶庫--他本身就是間軍司馬的督軍從事,又是在朝廷中樞工作,可以接觸到相當級別的資料,其價值用「足金」來形容也不為過。
然而這個寶庫得來的未免太便宜了。
情報世界裡雖然並不絕對不存在「僥幸」與「幸運」,但那畢竟是極少數的情況,九成以上的「幸運」往往都是「陰謀」喬裝打扮的。
不過這份心思陳恭沒有對徐永表露,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們在三月初的時候平安無事地抵達了蜀軍控製區。
陳恭很快找到了司聞曹設置在當地的情報站。
情報站在聽完陳恭的報告以後,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飛馬趕到去南鄭。
而陳恭和徐永則被分別安置在彼此獨立的兩間小屋子裡,飲食都相當豐盛,甚至還有書籍提供,但不準外出,也不準和任何人講話。
陳恭安慰忐忑不安的徐永,說這隻是必要的預防措施,並不針對某一個特定的人!
兩天以後,陳恭和徐永被通知南鄭司聞曹派來了迎接的專使即將抵達。
兩個人換上整潔的新衣服,被士兵帶到了情報站門口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