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回歸與清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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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回歸與清理

就在荀詡與鄧先說話的時候,靖安司的數名成員已經從城門的兩側包抄而來。

當鄧方覺察到自己已經被包圍的時候,已經無處可逃了。

「鄧大人,請跟我回靖安司去聊聊吧。」

荀詡客氣地說。

鄧先緊抿著嘴唇,在馬上一動不動。

荀詡示意手下將鄧先扶下馬,鄧先沒反抗,任由他們擺布,他的身體現在如同石頭一樣的僵硬。

靖安司早就備好了一輛馬車,荀詡把鄧先塞進馬車,派了兩個孔武有力的部下坐在他身邊,然後把車子兩側垂下幕簾,以免被人看到。

在放下簾子之前荀詡又多看了一眼,鄧先默不作聲地坐在兩個人之間,兩隻手籠在袖子裡一動不動。

接著,荀詡和其他人簇擁著這輛車子向靖安司走去。

如果不明就裡的人還會以為車子裡坐的是什麼大人物,竟勞動靖安司的從事徒步隨行。

最先發現不對的是裴緒,他一直跟在車子後麵。

當隊伍經過城南的玄武池時,他發現馬車的底下似乎滴著什麼東西,淅淅瀝瀝地在黃土路上留下一條散亂的紅線,仿佛一條血色的蜈蚣。

他蹲下身子用指頭在地上蹭了些紅色,然後伸到鼻子聞了聞,突然間大叫一聲「快停車!」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荀詡猛然回頭,他看到裴緒跑到馬車前麵瘋狂地揮手讓車夫停下來,也連忙跑回去。

裴緒一把將幕簾扯下來,車上坐在兩側的兩個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被兩個人夾在中間的鄧先卻仍舊僵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們兩個!他怎麼了?」

裴緒氣急敗壞喝道。

「沒什麼阿?

一上車他就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其中一個人緊張地說,同時轉過頭去看,這時他的同伴忽然驚呼一聲:「有血!」

裴緒一把把坐在車左的倒黴鬼拽下車來,驟然失去倚靠的鄧先軟綿綿地朝左邊倒了下來。

這時候周圍的人全都看清楚了,鄧先的右手腕有一道深深的割傷,鮮血正從傷口潺潺地滴出來,順著擱在腹部的右手流到大腿,再從大腿流到腳下,在馬車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形成一個小小的血池。

他的下身衣褲已經幾乎被血浸透。

裴緒用手抱起鄧先的腦袋,看到他的瞳孔已經放大失焦,再一探鼻息,知道為時已晚。

這時荀詡也趕了過來,他看到這番景象後,一言不發地抬起了鄧先的左手,看到死者的左手捏著一片鋒利的刀片,刀片隻有兩寸多長,但刀刃異常鋒利,足以割斷人類的經脈。

荀詡掃視了一圈死者全身,最後將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左邊袖口,袖口邊緣有一處被刀子割開的口子,長約兩寸,襯裡用另外一塊小布縫起,形成一個隱藏在袖子裡的微型口袋。

毫無疑問,刀片就藏在這個袖子裡。

很明顯,鄧先上車的時候用兩個寬袖將雙手籠起來,接著從袖子裡悄無聲息地取出刀片,然後切開自己的右手腕,一邊靜坐一邊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他肥大的袖子和一直蒼白的臉色完美地掩飾了自殺行動。

畏罪自殺,這一點毫無疑問。

不過荀詡也隻能到此為止了,他沒辦法再撬出更多東西,比如說鄧先究竟是如何與曹魏聯係上的;他在南鄭是否還有同黨;他所泄漏的情報究竟危害性有多大--還有最重要的是--他與「燭龍」之間是否有關係。

這些問題已經永遠不可能有答案了。

兩名惶恐不安的衛士跪倒荀詡麵前,口稱死罪,鄧先的死完全是因為他們的疏忽大意而導致的,荀詡拂了拂衣袖,冷冷地說道:「回道觀再說,先把現場收拾一下。」

此時周圍好奇平民已經聚集了不少,他們都站得離現場遠遠的,三五成群交頭接耳。

裴緒連忙命令手下人立刻將鄧先的屍體重新扶上車,然後找附近的店鋪借來幾個簸箕,撮起黃土把地麵上的血跡蓋起來。

回到道觀以後,荀詡把善後工作交給裴緒,自己則直接去麵見姚柚。

姚柚已經等候多時了,自從昨天晚上突襲鄧先的住宅撲空以後,他就一直在道觀裡等候結果。

「如何?」

姚柚直截了當問道。

荀詡也直截了當地回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任務成功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對,這全看要從什麼心態去理解了,悲觀的或者是樂觀的。」

「樂觀的是什麼?」

姚柚索性把手裡的工作放下,兩隻手墊住下巴,這是他表示不滿的一個動作。

「我們一下子就獲得了兩項成果:成功地抓出了一隻老鼠鄧先;而且進一步確認了徐永的可靠程度。」

「這聽起來不錯,那麼如果從悲觀心態去理解呢?」

「鄧先剛剛自盡了。」

姚柚的兩條眉毛象是被鞭子抽了一下,「唰」地揚了起來。

他的紫棠色方臉現在看起來更加發紫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荀詡把事情講了一遍,姚柚聽完他的匯報以後,閉上雙眼,用兩個食指頂住了太陽穴,半個身子俯在案幾上。

過了半天,他才緩緩說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這件事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嗎?」

「這是我的失職。」

荀詡承認,不過他又辯解道:「但至少我們挖出了一隻老鼠。」

「問題不在這裡。」

姚柚搖搖頭,「問題在於鄧先的身份。

他是李都護從江州帶過來的部屬,李平那個人你也知道,對於這件事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但是我們證據確鑿。」

「證據曾經確鑿。」

姚柚糾正他,「但現在人證已經死了,剩下的是可以任意解釋的一堆死物證,而官階大的人顯然擁有更大的解釋權。」

他不安地翻弄著手裡的玉佩。

他知道在一個官僚的世界裡哪些矛盾可以置之不理,哪些矛盾必須慎重對待。

荀詡並不贊同姚柚的觀點,他認為鄧先是一個突破口,不是一個麻煩。

不過他沒有說出這個想法,隻是小心地挪動一下腳步,讓自己站得更舒服。

姚柚陰沉著臉,輕輕用指頭敲擊桌麵,發出渾濁的咚咚聲,以此來強調他的情緒:

「總之,這件事暫時要絕對保密,我先去請示楊參軍和諸葛丞相,看他們是什麼意見。」

「好吧,我知道了。」

荀詡隻好表示贊同。

姚柚的擔心也是不無道理,靖安司一向都處於一個尷尬的地位:如果他們懷疑某一部門的成員,而這名成員是清白的,部門主管就會憤怒地指責靖安司是妄想迫害狂;如果這名成員不是清白的,部門主管就會憤怒地指責無能的靖安司為什麼不盡早覺察。

「你先回青龍山繼續詢問工作,鄧先就交給裴緒來處理好了,讓他直接向我匯報。」

「我該怎麼跟徐永說?」

「實話實說,比如說:由於本司工作人員的可悲表現和無能,你揭發的那名間諜幸運地逃脫了懲罰,希望下次你能把有用的情報直接告訴有用的人,等等諸如此類…」

「這個回答不錯。」

交談中的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

荀詡從姚柚的屋子出來以後,並沒有馬上前往青龍山。

他先把自己的衣服換下來,讓一名小廝送去漿洗,接著叫夥房烙了兩張乾餅,就著蕨菜葉子與茶水草草吃完,然後趴在靖安司值班用的木榻上打了個盹。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荀詡才悠悠醒過來。

他用木桶裡的水洗了洗臉,然後走出值班室。

這時外麵還是如以往那麼熱鬧,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夾著薄厚不一的文件行色匆匆。

荀詡正在想究竟是直接前往青龍山還是先坐下來喝杯熱茶,迎麵正撞見一個人。

「孝和!」

那個人喊道,荀詡抬頭一看,赫然發現是狐忠。

他和狐忠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已經有十幾天沒見到過了。

荀詡也很高興,他剛要開口問候,猛然想到一件事:狐忠現在是李平的參軍,他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靖安司,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說,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荀詡直截了當地問道:「如果是專程來探望我的話,我會很高興。

如果不是的話……」

「那看來你要傷心了。」

狐忠晃了晃手裡的文書,「我是奉命前來的,公事。」

「公事?

奉誰的命令?」

「當然是李都護,那是我上司。」

荀詡一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用右手撐住低垂的額頭,深深嘆了一口氣:「這麼說你全知道了?」

「是的。」

狐忠點點頭。

「我是指鄧先這件事。」

「當然,難道你們還作了其他對不起李都護的事情?」

「目前就乾出了這一件。」

荀詡回答。

狐忠盯著這位前同事看了一陣,問道:「孝和,能跟我一起去見姚大人嗎?」

「為什麼是我?

去姚大人房間的路你比我還熟。」

「你知道為什麼。」

狐忠絲毫沒有退讓,語氣十分堅決。

荀詡最後屈服了,他悻悻地舉起雙手嘟囔道:「好吧,好吧,我帶你去。

真希望我們每次重逢都這麼激動人心。」

狐忠沒發表什麼評論,兩個人轉身朝著姚柚的辦公室走去。

當他們路過其中一個人的房間時,從門縫裡閃出一道得意的目光。

姚柚這時正在考慮該如何向楊儀匯報。

楊參軍最近的性情越加古怪,動輒就對下屬連發脾氣,這主要是因為他的死對頭魏延很是春風得意。

一名侍衛出現在門口。

「大人,狐參軍求見。」

「哪個狐參軍?」

姚柚不耐煩地問,他剛想到一句委婉精巧的話,現在思路被打斷了。

「狐忠參軍。」

聽到這個名字,姚柚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嘴無聲地嚅動了兩下,似乎是在罵人。

狐忠一進屋子,首先熱情地向他昔日的上司拱了拱手。

姚柚回了禮,同時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在狐忠身後出現的荀詡。

略事寒暄之後,狐忠開門見山地說:「我此次前來,是奉了李都護的命令,來了解關於鄙署鄧先的事。」

「狐參軍,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能否先問一句,李都護是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的?」

姚柚臉上籠罩著寒霜。

荀詡站在兩個人旁邊,一臉無辜沉默不語。

「我們有我們的渠道。」

狐忠避實就虛地回答。

荀詡這時候不滿地插話道:「我說守義,大家都是熟人,不妨直接說。

你們是不是從姚大人身邊的某一個人那裡得到的情報?」

「我們的渠道確實很廣泛。」

狐忠答非所問,他什麼都沒說,但荀詡和姚柚已經聽出了潛台詞。

三個人相視一笑,氣氛稍微輕鬆了一些。

狐忠從懷裡掏出一疊文書,指頭沾了點唾沫翻開其中一頁。

姚柚的表情又嚴肅起來,他知道私人寒暄已經結束,接下來該是官方的發難了。

狐忠抬頭看看姚柚,寬慰似地笑道:「姚大人,不必這麼緊張,我不是替李都護來找麻煩的。」

說完他將翻開的文書遞到姚柚麵前,解釋說:「李都護得知鄧先的事情後非常震驚,特意派我來提供給你們他以往的履歷檔案以及相關資料,希望對於調查工作有所裨益。」

「什麼?」

姚柚和荀詡都大吃一驚,他們沒料到李平的反應居然和預料完全相反,非但沒有大吵大鬧,反而主動送來檔案配合。

「李都護也希望能盡早查明真相。」

狐忠說完將目光投向老朋友荀詡,後者僅僅以用苦笑來回答。

文書交割完畢以後,狐忠謝絕了姚柚宴請他這個舊日部屬的邀請,表示要盡早趕回去匯報工作。

荀詡主動提出送狐忠出門,於是兩個人並肩朝外麵走去。

一路上兩個老朋友愉快地聊著天,荀詡詢問成蕃最近的情況,狐忠講了幾件他的風流韻事和那著名悍妻鬧出的事,讓荀詡哈哈大笑。

當他們走到一處靠山牆的僻靜走廊時,荀詡忽然強行轉移了話題。

「老實說,守義,李都護的這個舉動讓我很疑惑。」

狐忠絲毫沒覺得意外,他隻是眨眨眼睛,示意荀詡繼續說下去。

「給我的感覺,李都護象是急於撇清自己與鄧先的關係,好像是怕被人覺察到什麼,這個反應有點不太自然。」

「那自然的反應該是什麼?」

「一般來說,得知自己的部下被靖安司調查,身為上司首先做的應該是先設法把他弄出來,再搞清真相;而李都護得到消息後一個時辰內就立刻送來了他的檔案,好像他老早就知道鄧先是間諜似的。」

「那是你吃的癟太多,偶爾一次別人肯合作,你反而受寵若驚了吧?」

狐忠揶揄他。

荀詡自嘲地攤開手:「也許,上一次靖安司跟別人合作愉快是在什麼時候來著?

我記得先帝那時候還健在。」

「你總不能指望那些間諜在背後掛著塊『我是間諜』的牌子照搖過市。」

「我乾過。

在我受培訓的時候。」

「結果呢?」

「結果被靖安司的人抓去了,他們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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