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謀殺與家庭(2 / 2)
「目前還沒有,工作量太大了。
數以百記的文書、會議記錄、信函、供詞和出自靖安司的冗長報告要閱讀、比較,這些隻能我一個人來做。
「杜弼語氣似是在揶揄荀詡。
荀詡聳聳肩膀。
「能者多勞嘛。」
兩個人來到走廊的一個轉角處,迎麵恰好走來一名急匆忙的侍從。
這個冒失的家夥腳步急促,險些跟兩個人迎頭相撞。
他狼狽地停穩腳步,抬頭一看居然是荀詡,慌忙敬了一個禮,然後急切地說:「荀從事,裴大人剛剛捎來口信,讓您立刻返回靖安司。」
荀詡和杜弼對視了一眼。
荀詡問道:「他在口信裡提到過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的,大人。」
侍從回答的毫不含糊。
「是什麼?」
荀詡的口氣變的緊張嚴厲起來,如果不是特別重大的事,裴緒不會這麼急著找他。
「您的妻小已經安全抵達南鄭,她們目前都在靖安司專屬的驛館裡等候您,大人。」
荀詡抬抬眉毛,努力想裝出一副處事不驚的平靜表情,不過他失敗了。
荀詡是在建安二十四年結的婚,那年他二十五歲。
妻子是一位同僚的女兒,姓趙,相貌很普通,但性格溫柔賢淑。
結婚以後,夫妻二人關係一直非常融洽,並在建興二年有了一個孩子,名字叫荀正。
建興五年,丞相府北移漢中,開始籌備北伐事宜。
荀詡也隨整個靖安司副司遷入漢中。
按照規定,低級官吏不允許攜帶家眷同往,於是荀夫人和荀正留在了成都,和她父親居住在一起。
由於靖安司事務繁雜,從建興五年到建興八年整整三年期間,荀詡隻回了成都一次,而且那次還是調職到江東前順便去探望一下,平時夫妻兩個人就以書信來往。
這種兩地分居的狀況一直持續到了建興九年初,荀詡的官秩升了一級,由原來的比三百石升到了三百石,夠資格將家眷遷來漢中了。
於是荀詡提交了申請,並於三月份得到了批準。
荀夫人和荀正得到許可後立刻動身,終於在五月初風塵仆仆地抵達南鄭。
荀詡離開「道觀」拜別杜弼以後,二話不說,直接趕往靖安司專屬驛館。
到達時他注意到到館門前停放著數輛馬車。
從馬車篷側的赤烏角旗來看,他們是每月往返於南鄭與成都之間的固定信使車隊。
荀夫人顯然就是搭這些馬車過來的。
他站在驛館門口,用雙手潦草地撫了撫發髻,然後才邁進館門。
一進去,就聽到廳裡傳來一聲響亮的叫聲:「爹爹!」
然後一個七歲大小的男孩跳出來,興奮地一下子撲到荀詡懷裡,又叫又跳。
荀詡把自己的兒子摟在懷裡,輕輕地摩挲著他的頭,喃喃地說道:「長高了,正兒,你長高了……」
「正兒好想爹爹。」
「爹也可想你了呢。」
荀詡愛憐地拍了拍他的臉,小孩子雖然才七歲,眉宇間隔已經依稀有了他父親的模樣。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荀詡再次抬起頭來,看到自己的妻子笑盈盈地站在麵前。
長途跋涉的疲憊仍舊殘留在荀夫人的臉上,但她笑的還是那麼溫柔,與新婚時相比一點沒變。
「阿緹,你們來了?」
「我們來了,相公。」
「一路都還順利吧?」
「嗯,還好,就是正兒不太喜歡坐馬車。」
兩個人簡短地寒暄了兩句,沒有多說什麼,他們把心情留給彼此的眼神去表達。
荀詡蹲下身去,用一隻手把荀正抱起來摟在懷裡,然後起身牽住了妻子的左手,手很粗糙,那是長年累月勞作的結果。
荀詡略帶歉疚地用大拇指蹭了蹭她指肚上的老繭,說:
「阿緹你們累了吧?
房子已經都給你們預備好了,行李回頭叫驛館的人送過去。」
「相公,那咱們先回家去吧。」
荀夫人輕聲回答。
聽到「回家」這兩個字從老婆唇邊輕輕滑出,荀詡在一瞬間感覺到一陣溫馨的震顫,幸福感如同長江的潮水一樣湧入身體。
燭龍也罷、李平也罷,這些煩心的事在這一時刻都變的無關緊要、微不足道。
自從三月以來累積的疲憊、焦慮與沮喪仿佛秦嶺山頭的積雪一樣消融,被這一聲「回家」的呼喚洗滌一空。
荀詡以前回的是一間磚石結構的獨院空曠民房,而現在他終於有了回「家」的感覺。
一家人辦理完手續,一起走出驛館。
荀詡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老婆,樂嗬嗬地登上事先預備好的一輛簡易馬車,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有家室的人真好啊……」
在驛館門口站著的裴緒目送著那三個人離去,用羨慕的口氣感嘆道。
剛才他一直站在旁邊,而荀詡居然沒顧得上理他。
一旁的阿社爾揶揄他道:「羨慕了吧?
漢中又不是沒有女性,裴大人,勇敢一點。」
「算了吧,這兒的……我寧可去你們南蠻找一個。」
「嘖,口味倒還很重。
其實也什麼差別,吹了燈都一樣的嘛。」
裴緒瞪了他一眼,悻悻地閉上嘴,這個話題他可不是阿社爾的對手。
他們兩個走進驛館,命令驛館卒套一輛車,把荀夫人從成都帶來的行李送到荀詡府上去,又派人給荀詡去送了一壇好酒和一些新鮮蔬果,算是靖安司同仁一起送的賀禮。
這些事作完以後,裴緒又對阿社爾說:「你去靖安司一趟,替荀從事請個假。
就讓他好好歇上一天吧。」
「唔,好的,讓荀大人好生歇息一下吧。
反正最近沒什麼大事。」
阿社爾拍了拍手掌握,表示贊同。
阿社爾沒有想到的是,他這句話的有效期僅僅持續了十二個時辰。
輕柔的夏風吹過秦嶺的崇山峻嶺,然後逐漸消融在兩軍營帳之間。
現在已經是涼爽的夏季,但在這一段秦嶺的山坡上依舊湧動著宛如冬日的肅殺氛圍。
兩支軍隊的營地相隔並不遠,他們之間是一片微微隆起的山坡構成天然的界限。
山坡的兩翼都鋪滿了牛皮或者毛氈的灰白色帳篷,仿佛雨後一瞬間生長出來的蘑菇。
現在已經接近黃昏,十幾處篝火已經點燃,黑煙緩緩升向陰鬱的天空。
附近稍高的丘陵豎起零星的木製了望塔,寫著「大漢」、「諸葛」或者「大魏」、「司馬」的旗幟飄揚其上。
在更外圍,兩圈以鹿角、石塊和木頭所組成的圍欄標出了雙方所控製的區域。
自從三月份司馬懿遭遇了慘敗以來,蜀漢與魏軍的對峙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
「丞相。」
薑維從諸葛亮的身後出現。
諸葛亮頭也沒有回,視線仍舊固定在遠處的魏軍大纛。
司馬懿就象一隻該死的烏龜,把自己完全縮進殼裡,任憑漢軍如何挑戰也不為所動。
「丞相,有些東西我需要給您看一下。」
「哦?」
薑維從懷裡取出兩封信,用雙手恭敬地交給諸葛亮。
諸葛亮接過信。
「是時候回漢中了。」
老人的語氣裡充滿了遺憾和疲憊,他將兩封信都擱到身旁的木盒之中,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