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伶俐的婢女（1 / 1）
在鬆江府至天津衛的運河上，十數艘船隻正破浪前行，張府的四五艘船亦在其中。 此處乃山東地界，大運河與黃河交匯之所，臨近東昌府，岸邊喧鬧非凡，店鋪林立，行人如織。 張若曦斜倚在船舷上，欣賞著岸邊的風景。 婢女之杏端著個紅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盤走了進來，道：「二姑娘，用些點心吧，這些時日姑娘正餐吃得越發少了，身子可要吃不消了。」 言罷，將托盤置於船艙中間固定好的桌子上，將托盤中的兩碟點心和茶杯取出。 張若曦仍望著外麵，半晌才幽幽道：「這邊的景色與江南迥異，到了京城還不知是何模樣。」 之杏聽了笑著轉過頭來問：「有何不同？奴婢怎麼瞧不出來？那些風景不過就是些官路、行人、田地和岸邊的柳樹，姑娘您說哪裡不一樣？」 張若曦道：「江南水鄉風景溫婉雅致，清新小巧，猶如一幅丹青水墨畫。而往北去，不管是房舍宅屋還是山水，都透著粗獷和豪邁。」 之杏一歪頭笑道：「二姑娘，您是說江南的風景像小媳婦，北方的風景則像大男人？」 張若曦被逗得撲哧一笑。還沒等她嗔怪之杏，另一個叫之桃的丫鬟走了進來，手裡端著淺底青花瓷的小盆，聽了馬上就瞪之杏：「貧嘴的死丫頭！姑娘麵前你也敢如此放肆，看我不告訴孫媽媽，拔了你的舌頭！」 之杏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低聲嘟囔道：「你也別總拿孫媽媽嚇唬我，我又不傻，她要是在船上，我自然是不會這麼說的。」 「就你機靈！」之桃毫不留情地又說了她一句。 張若曦在之桃端來的水盆中洗了洗手，隨口問道：「孫媽媽什麼時候過去的？」 「午時末，姑娘午睡的時候。」 張若曦看了看靠窗桌上的漏壺，此時已至酉時正，這麼說孫媽媽過去快兩個時辰了。 見她若有所思，之桃壓低聲音道：「想必是晚飯時和三姑娘她們一同過來，這會兒船行著，沒法專門停下。」 之杏點點頭表示贊同：「是啊姑娘，眼不見心不煩，先用些點心吧。」 之桃剛想嗔怪她口無遮攔，話還沒說出口，之杏就對她吐了吐舌頭。 張若曦走過去剛坐下，門簾一挑，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進來，笑著說：「姐姐，這是吃的哪一頓？」 張若曦抬頭一看，是自已的雙胞胎弟弟張浩文，臉上頓時露出笑容，招手叫他過來坐下，笑著問：「你怎麼來了？」 「我見三妹四妹又去了大船上，想著你一個人在這邊，不放心，便過來看看，陪你說說話。」張浩文笑著說道。他今年十三歲，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從年初到現在不過幾個月，身子就拔高了許多，越發顯得瘦高。 「還有之桃、之杏呢，後艙還有三個丫頭，還有撐船的掌舵的，」張若曦笑著道：「怎麼就我一個人了？」 張浩文冷笑搖頭，又看到桌上的點心，便略帶埋怨地說：「姐，你午飯是不是又沒好好吃？」 張若曦聞言苦笑：「我倒是想吃，隻是沒胃口，吃了也反胃……你呢？已經完全適應了？一點都不暈船了吧？」 張浩文嗤笑：「都走了半個多月了，眼看著就要到京城了，我要是還暈船，不就和姐姐一樣成了病秧子了？」說著還挺了挺月匈膛。 張若曦好笑，她心情不錯，也有了些胃口，就著茗茶吃了一塊點心，和張浩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 吃東西的時候，張若曦感覺船速似乎在減慢，周圍的人聲也嘈雜了一些。 「原來孫媽媽也常去大船上？這算什麼，把你一個人留在船上？要是這樣，不如讓她們就在大船上別過來了，跑來跑去也累得慌！」張浩文皺眉道。 張若曦搖頭：「倒也不常過去，再說了，有之桃之杏陪著我，哪就成一個人了？況且她也是看那邊臉色行事的人，咱們沒必要和她計較，心裡明白就好。」說著她笑看著他道：「倒是你，怎麼過來的？這船不是還走著嗎？」 「這有何難？我讓我的船靠近並行，搭上板子就過來了。」張浩文輕鬆地說道。 張若曦失笑，正想囑咐他幾句，卻感覺船突然完全停住了。 他們坐船半個月了，還從未遇到過行駛途中停船的情況，姐弟倆都很奇怪，張浩文起身跑到船艙外麵去看情況，張若曦也走到艙門口往前望去，隻見前麵的河道上密密麻麻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竟然堵死了。 後麵不斷有新的船湧上來，大家擠在一起，不一會兒，他們的船就被堵在了中間，動彈不得。 站在船頭的張浩文正在問船夫：「怎麼回事？」 「回少爺的話，應該是前麵堵住了，這裡是兩河交匯的地方，船本來就多，有時候會堵的。」船夫恭恭敬敬地回道。 「那要堵到什麼時候去？」 「這個小的也不知道，不過一般不會堵太久。」 張若曦聽著他們說話，扭頭看到旁邊停著一艘眼熟的船，那船似乎和他們是一路的，從鬆江府出來後，就一直行駛在他們船的周圍，或快或慢，始終沒離開過。 看到船兩邊都停滿了，之桃趕緊把四周的窗戶都關上，簾子也拉上。 「姑娘，咱們府的大船堵在前麵老遠，中間還隔著好幾艘呢！就連少爺和小姐們坐的兩艘船也不見了，不知道堵到哪裡去了！」一堵上之後，之杏就跑出去查看，這會兒回來稟報。 張若曦點點頭：「周圍船靠得近了，你就別出去了。」 之杏答應一聲，進了艙裡。 旁邊的船上有人大聲詢問前麵為何堵了，張若曦循聲望去，正是那艘同路的船，這會兒船頭上站著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滿臉焦急，正在詢問前麵船的人。 看這中年人的穿著，應該是管家一類的，張若曦這一路上也見過他，那船上隻有他忙裡忙外，端茶遞水，再沒見過其他人。 天快要黑了，前麵就是東昌府，這會兒堵上，任誰都會有些急躁。張若曦剛要把目光轉開，就看到那邊的船艙裡走出一個年輕男子。 這男子穿著蘇繡暗紋絳紫色絲緞長衫，月要中係著紫金絲絛，絛子下麵掛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無論是穿著還是氣質，都顯示出他是個有身份的人。 他臉上神情冷漠，眼神冰冷，渾身散發著不易接近的冷淡氣質。不過這年輕男子生得極為俊俏，狹長的丹鳳眼，薄唇緊抿，身姿挺拔。 張若曦的目光立刻被他吸引住了。當然，並不是因為這男子長得太過英俊讓她看呆了。吸引她盯著那個男人看的，是那人的臉色神情，那蒼白得不正常的臉色，以及他無意識地放在心髒位置，微微皺著眉頭的動作。 張若曦是個心內科的大夫，她敏銳地察覺到，這個年輕男子的心髒可能有些問題。 那男子走到船頭，也在查看前麵的水路，眉頭緊蹙，顯得有些不耐煩，正在低聲詢問那個管家什麼，管家躬身回答著。 張若曦看到那男子額頭上隱隱有汗，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卻又一閃而逝，嘴唇毫無血色，青白青白的。她神情凝重起來，覺得情況似乎有些嚴重。她緊緊盯著那個男人，連自已不知不覺走出了艙門都沒察覺。 而那個男子似乎感覺到了旁邊的目光，看了過來，在與張若曦的眼神對視後，眉頭皺得更緊了，甚至還流露出一絲厭煩。 「你看什麼？」那個男子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那個管家模樣的人也隨之看過來，見張若曦往這邊看，便問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麼如此無禮？」 張若曦沒有回答這些問題，而是看著那個男子問道：「你剛才是不是喝酒了？」 別說是那個男子，就連管家都愣住了！這個女人也太大膽了！ 船頭的張浩文聽到了姐姐的聲音，立刻跑過來問：「怎麼了，姐姐？」 張若曦對他微微搖了搖頭，又轉頭看向那兩人繼續問道：「或者是剛剛運動過？你現在感覺如何？別著急，先把情緒穩住……」 她當然知道自已現在的行為很失禮！但她顧不上了，因為從表麵情況判斷，這個男子現在很可能心髒不舒服。 「沒事吧姐姐？」張浩文也疑惑地看著張若曦，又看向那兩個人，往前邁了一步擋在張若曦身前。 「我覺得這個人身體可能有病……」張若曦在他身後輕聲道：「也許會……」 話未說完，兩人就看到那邊的年輕男子臉色突然微微一變，接著渾身抽搐了一下，雙手立刻捂住心髒部位，臉上痛苦萬分，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