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中）（1 / 2）
共青城，與其說是一座城市，不如說，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小鎮。琴川鋼鐵廠曾經是共青城唯一的大型建築。而共青城幾乎半數的居民都是琴鋼的職工，他們的子女在共青小學、共青中學完成十二年義務通識教育，然後進入琴鋼工業學院，或是離開他們的故鄉，去到異地他鄉的大城市，也許是繼續學業，也許是另謀出路。
曾經的共青城沒有任何的特殊之處，盡管它是中國唯一一座以共青團命名的城市，但和其它任何沒人知道的十幾線小城市一樣平凡。除了那幾座再普通不過的雕塑，便再沒有任何地標性的建築。印刻在我記憶深處的最閃耀的那一部分，是琴川鋼鐵廠那巨大的冷卻塔和高聳入雲的煙囪，但它們，都早已在戰爭中倒塌了。
我便在我18歲那年，那個剛剛步入社會、尚還不諳世事的年紀，跟著我的叔叔離開了共青城，與我的父親就此分別，而且，一去便成為了永別。
新城區每一座房屋的樓頂，建了大量的電磁屏障波束發生器，用於阻絕放射性降雨降雪帶來的輻射，被電磁隔離後飄落的塵埃仍然帶有些許微量輻射，它們落在街道上，慢慢地形成積雪，讓道路變得泥濘不堪。
在深邃的黑夜裡，我裹緊身上的防護沖鋒大衣，讓肩上的探照儀高高抬起，表明自已沒有任何的惡意，慢慢地接近共青大橋另一端，新城入口處的崗哨。
哨所旁停著一輛21輪式步戰車，無人炮塔搭載著30毫米反裝甲機炮。兩名全副武裝，頭戴著全息顯示盔的士兵正站立在那裡，手中緊緊端據著他們的步槍。在模糊的黑夜裡，看不清槍支的各種細節，但作為一名資深的偽軍迷，我大概能分辨出來，應該是剛剛才通過了武器驗收的QBZ-49編程自動步槍。隨之，一個更大的疑惑出現在我的腦中。他們是怎麼拿到這些武器的？怎麼這麼快就用上了新步槍？
但在慢慢靠近之後，我才驀然間驚覺，他們使用的是十分老舊的95-1式步槍，這種半個多世紀前列裝部隊的58毫米口徑自動步槍，槍支上處處都留有斑駁的印痕。他們的臂章上，刻著公社人民軍的徽標：一顆無名紅星。
「解放軍同誌，你們好。」我的意識未經大腦的檢閱，便把話脫口而出。其實他們，已經脫離了解放軍的部隊序列，但我很確信，他們依舊是人民軍隊的子弟兵。
「同誌你好！請出示一下你的通行證。」
我從月匈前口袋裡挖出了我的一類人員生物三維信息卡，遞給了他。在交互儀上通過驗證過後，他便為我打開了進入城區的閘門。
「你們辛苦了，最近形勢怎麼樣？」
「不太樂觀——」
他剛想繼續說下去，被一旁另一個士兵打斷了。
「我們不能透露太多細節，這位同誌，還請趕快進入城區吧，外麵的危險因素太多了。」
我點點頭，向他們致意。
當我從陰暗的被紫外線籠罩的消洗空間走出來，走上了共青城新城整潔的街頭，眼前的一切都瞬間變得不同。這就是我期待著的、素未謀麵的共青城的樣貌：暖色調、充滿活力、充滿希望……
他們的身上穿著十分質樸，都穿著軍綠色的棉質大衣，頭戴著被前輩們稱為「雷鋒帽」的大棉栽絨帽，我站在人群之中，反而顯得十分格格不入，讓我似乎有了一種穿越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感覺。
現在似乎正好是到了收工的時間，他們三三兩兩地走在街上，走在飛舞的雪絮中，互相議論交談著，一整條望不見盡頭的小街上熱鬧非凡，沒有遊手好閒之人，沒有流浪漢，沒有紈絝之風，沒有花裡胡哨的打扮，也沒有塗脂抹粉的刺鼻氣味，一切都是那樣質樸，那樣充滿朝氣，那樣生機勃勃。
我驀然間發覺，這裡就是那座曾經聞名全國乃至全世界的「青年小鎮」。
不遠處是一座小廣場，整片地麵由防鑽透復合材料石磚所鋪成，廣場上的積雪已經被人為清掃乾淨，堆在一處處角落裡。廣場中央樹立著一尊不算很大的銅像，從遠處走近了看清楚，那是無名青年塑像。沒有人知道這座雕像為誰而建、為何而建。
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一支無名樂隊正在演奏著電影樂隊的搖滾樂曲——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風靡前蘇聯的搖滾樂。最讓我震撼的，是樂隊的鼓手，用著塑料水泥桶倒扣過來當架子鼓，鼓聲鏗鏘有力，路過之人無不駐足停留。
恍惚間，我真的以為自已穿越到了幾十年前，那個一切都還存在著未知、存在著理想和信仰的年代 。隨著一曲終了，圍觀的人群爆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我停留在廣場上許久，環顧著四周，看見一麵麵陳舊紅色的旗幟懸掛在路燈上，在米黃色的路燈燈光下，反射著芳華中的光芒。
東邊是什麼？東邊是再質樸不過的一排六層公寓樓——等一下，這公寓樓的構造猶如迷宮般彎彎繞繞，「水杉公寓」的石牌樹立在街道的邊緣。橙黃色的外牆似乎已經有些褪色。一樓是一整片小型商業街，有咖啡店、有茶館、有小酒館、有圖書館、有中國郵政、有人民銀行……煙火氣味十足，讓我不禁懷念起，在大學時光中，我們一同去往武漢所遊歷的小吃街夜市。
西邊是什麼？西邊是共青城公社臨時政府大樓，大樓前三根旗杆上，無名紅星之旗和共和國國旗正飄揚在風雪之中，還有一根旗杆空缺著。與其說它是一座「大樓」，不如說是一幢比居民公寓還矮的小房子，似乎連個像樣的門麵都沒有。但是——我看著我的手機屏幕，導航地圖上標的名稱就是「政府大樓」。還有便是共青小學、共青中學的遺址，我曾經學習過的地方。
南邊是什麼？南邊便是共青城火箭製造聯合體大樓，它莊嚴地矗立在風雪之中。它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宏幻的建築物，又宏偉又夢幻，據說，它是從曾經的一座火箭發射架改建而來的，有種暴力張揚的美感，也許就是當年長征九號遙一火箭試驗的發射架，也是這座發射塔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火箭發射。那時候我的年紀還很小，可我卻清楚地記得，人群在沉默之中，目睹著第一發長征九號超重型運載火箭在高空中解體、爆炸，在空中成為一團火球，而身旁是一片驚慌失措中的人群的喧鬧……
北邊是什麼？北邊便是共青城大學，很多人在這裡度過了人生中最璀璨的一段時光。這是無數青年學子渴望去往的地方。它的校門十分的質樸，隻有兩根方形的柱子，裝上一扇鐵柵門。右邊的柱子上掛著學校的門牌：共青城大學，看上去無比的質樸。整座校園占地很小，隻有幾棟破破爛爛的教學樓，和一座廢舊的禮堂。緊挨著共青城大學的便是共青城高中，我便在此經歷了蛻變的三年光陰。
我的目光四處搜索著，生怕錯過任何一點細節。
「咕咕，需要幫忙嗎？」
「裂痕酒館在哪裡？幫我開個導航，小可愛。」
「咕咕，它就在你的右手邊呀，新華圖書館的旁邊。」
我轉過身去，穿過了絡繹不絕的人流，看到了那不起眼的門麵，上麵掛著的招牌甚至沒有燈光照亮，黑漆漆的一塊，看不清招牌上的字。
「你倒是早點告訴我啊，害得我擱這找了半天。」
「我隻是不想打擾你看周圍的風景嘛……」
「行了，走吧，我們快遲到了。」
「我們……」我突然心中感到一陣驚愕，默默地思索了一陣。我的潛意識竟然把它當成了一個人……
一直以來，我都叫它小可愛，因為它的聲音是一個聽上去感覺很可愛的年輕女孩。
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我十分不適應這隻戴在肩膀上的「聊天機器人」，讓它盡可能不要和我講話，隻有有必要的信息時再告訴我。
但漸漸地，我不再認為它很陌生，仿佛多了一個人無時無刻陪伴在身旁的感覺，漸漸變得熟悉。
在人工智能出現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人類都被困縛在所謂的「算法烏雲」當中……
推開列裂痕酒館的透鏡門，裡麵還有一道木門，透過木門上的光柵，一陣清冽的香氣撲麵而來，聞上去心曠神怡。酒館的裝飾十分的質樸，有一盞半個世紀前風格的吊燈，懸掛在天花板上，燃燒著的炬火，照亮了酒館的角角落落 。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親切感頓時迎麵而來。
酒館裡稀稀落落有幾個人，背景音樂放著《Young And Beautiful》，竟然感覺有些許安靜，沒有刺耳的喧鬧嘈雜聲，似乎不再像曾經記憶裡的那樣，熱鬧喧嚷異常。樸素的木製吧台上，是精巧繽紛的琉璃和形形色色的裝酒的容器，櫥窗裡擺放著很多精致的名酒：茅台、五糧液……還有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白酒紅酒。
角落裡擺放著一台夜粼牌鋼琴，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被彈奏過的樣子。圖書牆上還有很多的各式書籍，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閱讀過的書。那台免費冰淇淋機好像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年代太久不能用了。
我們來裂痕酒館，可喝不起這些白酒，而是每人一罐天潤奶啤，或者一罐菠蘿啤，這是我們的最愛，再加一碗香草味冰淇淋。還依稀記得，高中時代的我第一次喝完一罐天潤奶啤，隻感覺全身愈發變得燥熱，感覺臉龐和耳根有些發燙……
「連嘯？」我的耳畔聽見了這個熟悉的有點沙啞聲音，驀地轉過頭去，循著聲音讓視線掃過去，便看著一張似乎有些熟悉的麵孔。
那個有點瘦有點高的個子，穿著一身棉絨大衣，衣襟上整齊地繡著一排金屬紐扣，月匈前貼了一排資歷章。他有一張英俊的麵容、一雙黑沉的眼睛和一頭濃密的黑發。我一下子認出了他，他就是喻無痕啊，是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卻在高中分別之後，再沒有和他見過麵。
「無痕！」我心裡有點激動，加快步伐向他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