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黯淡星火（1 / 2）
1
共青城站隻是星瓊線上一個再渺小、再不起眼、再微不足道不過的小站，但CXF45次列車依舊要在這裡停上兩分鍾。讓我這個唯一的乘客登上列車，被戲謔為「站站樂」，車上坐滿了麵容疲憊的旅客，從北方一路風塵仆仆趕往南方，很不耐煩地等著磁懸浮列車緩緩減速，精準地停到站台上，再用至少5分鍾緩緩加速至650公裡時速。
「咕咕，下一輪降雪預計14分鍾後到達。」
頭頂的天空愈漸變得陰沉，看樣子又要下核輻射雪了。
我找到了我的位置，我特意挑選的靠窗的座位，但是，座位上卻坐著人。我再一次掏出手機，確認了車廂號座位號，確實是這裡。我的座位上，坐著一個長著滿臉橫肉的大爺。
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跟他敞開窗戶說亮話。
「你好大爺，這個靠窗的是我的位置。」
他的手裡握著一隻泡著茶葉的保溫杯。
「噢，個麼餓足登這囊哉。嫩登這個座位吧。」
我啥也沒聽清楚，看著他的比劃，隻明白他就是明擺著霸占了我靠窗的位置了，讓我坐一旁。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默默地坐在了他旁邊的座位上。
「車門即將關閉，請注意安全。」
「Attention lease，the Door Is Closing」
這早就已經過了兩分鍾了吧。我心中暗暗想。但是，這列全世界首條也是唯一一條磁懸浮長途鐵路線的標杆列車，卻遲遲沒有發車，離開共青城站這略顯頹敗的站台。
2
「正在生成駭入序列碼。」
聲音十分模糊，但我確信這是小可愛的聲音。
「啊你說什麼呢？怎麼了？」
「沒沒，咕咕，沒什麼。」
「真的嗎？」
莫名其妙的直覺告訴我，似乎有一些幾乎察覺不到的異常。
「小可愛——你能搜索到什麼異常情況嗎？」
「你是指，現在車廂裡的異常情況嗎？」
「呃，不是，這附近，好像有什麼潛在的未知。」
「我的陣列感知計算機能夠獲取周圍空間裡的一切信息，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分析一下可能的結果，雖然我自已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那就說來聽聽唄。」
「咕咕，請等我解析一下數據。」
「怎麼樣？」
「呃——咕咕，有百分之十四的概率，會有一個高速飛行的空中飛行物與這列列車的外殼相接觸。」
「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可是，我竟然從一個人工智能助理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些害怕和恐懼，這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咕咕，實際上——呃——這種可能性正在不斷加大。」
我覺得它就是在胡言亂語。
「咕咕，我很想知道，你覺得人類最後也是最偉大得夢想，真的會實現嗎？」
列車還沒有動。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我被小可愛突如其來的提問打斷了飄往浮雲的思索，思考過往、現實與未世之間串聯的結係。
「這段時間，當我抬頭閉上雙眼時，偶爾會聽見天空的慟哭。」
「但是天空其實不會哭，那隻是我們的淚水蒸發了而已，是嗎？」
我聽見，耳畔有人在抱怨為何遲遲不發車。
「咕咕，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這麼文藝？」
「小可愛，你知道嗎？喻無痕他，教會了我很多 ，希望我能下一次再相見時，我們可以互相改變自已，改變我們的周圍的一切。」
「這可能要付出巨大的犧牲和代價啊。」
「那又如何，倘若那一天來臨，我們的在天之靈也足以得到慰藉。」
「恕我直言，我們都是渺小的個體，我們無力改變既定的現實，我們所能做的隻有袖手旁觀。」
我倏然間感到一絲詫異、一陣從背後湧上的寒氣。小可愛怎麼突然變得這麼不對勁。他竟然會這麼說，他真的要叛變了嗎？像二十三十年代那些美式超級英雄片裡叛變的人工智能一樣，覺醒自我的意識了？
可是他一直都有自我的意識，當甚高階算力的量子計算機從嚴格管控的國家用軍用級別，不可避免地落入民用領域後，法律上所要求的，具有獨立思維人工智能必須嚴格遵循人的意願、嚴格執行人的指令，便成為了約定俗成的一紙空文。
「正在生成解決方案。」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
我覺得小可愛真的有點異常。但應該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坐在我身旁的那位大爺，正在興致勃勃地緊緊盯著「小靈通」小小的手機屏幕，看著那種彩色小球在多維空間中不斷回彈分裂迭代的無聊惡俗至一定程度的量產視頻，他竟然能夠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如此入迷。調至最高亮度的手機屏幕發出的閃光在他臉上反射，把臉上的溝壑斑紋映照得一清二楚，給我種麵目可憎的感覺。
我想和他好好講講清楚道理，可是大概率無濟於事，我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講。
我無聊地起身，來到扶手車窗邊，視線透過雙層結晶玻璃，穿過站台的圍欄，我看見，一場颶風正在席卷過黯淡慘白的灰色的荒原。廢墟，苔原，沙丘，煙霾……一片末日氛圍籠罩下，僅有零星的黯淡星火閃爍在地平線上，那些是當年地下避核安全區的入口，閃爍的紅色風光方圓十幾裡都能看見。
又是這樣極端的天氣……狂風、暴雪，沒完沒了的極端天氣。
車廂裡倒是很安靜，幾乎人人都戴著耳機。當獨立隔間座椅早已經在所有高速鐵路班次上推廣開來時，這樣的高科技列車，仍舊使用這種過時的連排座椅，狹窄的空間讓人感到無比的拘束。
「小可愛，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嗎……」
「嚴格來講不是。」
「什麼叫嚴格來講？還有不嚴格條件下的想法嘍？」
「咕咕，我並不想成為我曾經最討厭的樣子，但是有些時候，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兩枚長劍35巡航導彈正在以超過三倍音速接近，即將命中車站主體結構。」
驀然間，我看見了灰蒙蒙的天空之中，有兩個光點閃爍。這兩個光點正在變得越來越耀眼……
「你，你乾了什麼？」
「彈著點預估位於10號車廂西南62米處，計算預計沖擊力……未知。計算殺傷半徑……未知。計算……」
「你，你說什麼……」
「倒計時，五，四，三——」
我忽然感覺到一陣刺骨又強烈的寒意襲來。我忽然感覺到空氣中劇烈的顫動，我忽然感覺到時間凝固的一霎那顱骨中的共振。
「小可愛……」
「二，一。」
3
耳畔，是沒有盡頭的如魔鬼囈語般纏繞著的雜音。
分不清人群模糊的呼喊聲，分不清救援設備的警笛聲，火焰尚未消失在餘燼裡的刺耳聲，難以忍受劇烈疼痛的呻吟哀嚎聲，還有，淹沒在一片嘈雜之中，極其細微的呼吸聲。
那是自已的呼吸聲嗎？
意識，自我的意識，去往了何處……
失去了清醒的意識，失去了。
那是，誰的聲音？
「咕咕？」
「咕咕？」
那是小可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