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CHAPTER.88(1 / 2)
車慢慢地停在了沈英英的別墅外。別墅一片漆黑。沈晾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淩晨四點十五分。
也許人走到最後一刻,總是平靜又絕望的。
沈晾坐在駕駛座上,坐了好一會兒。仿佛有一個青年坐在他後麵,正靜靜地看著他。
吳奇在淩晨時還去睡了一覺。他睡著了嗎?
沈晾看著那幢仿佛無人的別墅,看上去很平靜,但是雙眼卻是赤紅的,方向盤上有濕漉漉的痕跡。
他得快一點了,馬上就要天亮了。
沈晾開門下了車。他走進了別墅。別墅的柵欄沒有閉合,像是等待有人進入。他推開夜色下顯得黑漆漆的紅木門,踏了進去,腳步在地麵上發出了空盪盪的回聲,接著靜止。
「你看著你妻子去高鶚湖的時候,是不是也就這樣坐在這裡?」沈晾低沉地開口了。
「嗯……不太一樣。」在長久的沉默後,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在空曠的客廳裡同樣被放大了。
「不太一樣。我現在有點興奮——和你差不多。」沙發上有一個影子動了一下,一隻手伸入了窗戶透進來的光裡。
「棋逢對手很難,太難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一個。」對方看了看自己的手。手的無名指上還戴著一個婚戒。「我都不太舍得殺你了,沒有第二個人像你這麼了解我,就算我們從來沒有正麵對話過。」
沈晾隻當麵見過吳不生一次,就是在將吳不生送進監獄的法庭上。滿庭的證人和警察,吳不生就盯死了他一個。
「可惜,我這種人不能有知音。」吳不生說。他的聲音聽上去不算年輕,但是很沉穩,很健康。沈晾聽得出來。「你我——我們這種人,都不能有知音。」
「無論是你曾經的,還是現在的知音……」
沈晾忽然被一側大力掀倒,一柄鋒利的匕首擦過他的臉,釘在地上,沈晾的心跳震到了最大,他在夜色裡看到一個男人向他伸出手,用力扼住了他的喉嚨。沈晾看清了那張臉——安欽文。
「我特別喜歡烹飪,把一些生澀的『原材料』,一點點加工、烤熟,到最恰當的火候,烹飪到最可口的時刻……」吳不生慢慢地說,「就比如,舒雷鳴……那幾個。」吳不生似乎想不起來那幾人的名字,隨意地揮了揮手。
沈晾死死盯著上方的安欽文,觀察著他的每一步舉動。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你是不是連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都不知道?」安欽文帶著一種狂熱笑了,「你知不知道我奮鬥了十幾年,打敗了多少人才獲得進入省法醫廳的資格?我隻要再有幾年主刀法醫的經驗我就能進去了!但是你!」安欽文又加大了手上的力氣,沈晾吃不住勁,反抗一點點弱化下去。
安欽文做了他的助手不久之後就離開了,他轉移到了另一個省份。在許多人的路上,沈晾都是他們的攔路虎。安欽文是沈晾唯一關注過後途的人,他知道以安欽文的能力,他很快能成為另一個城市的主刀法醫。他不知道安欽文為什麼這麼恨他。
「我的生活裡全是你的影子,就算離開陽城,你也陰魂不散。所有人都問我,『你是不是和沈晾共事過?』『他是不是特別厲害?』『你為什麼調過來?技術太差?』就連案例裡也幾乎都是你的名字!他們根本不知道沈晾就是個連正常溝通都困難的神經病,危險人物!」安欽文朝他咆哮。
沈晾心寒地看著安欽文:「是你把我的資料給他的?」
「有人高價收購你的信息,還能幫我去我夢寐以求的地方,我有什麼理由不給他?」安欽文冷冷地笑了。
「……你想殺我?」沈晾抿著蒼白的嘴唇,「為了這你能殺人?」
「不是隻有我殺人。」安欽文低聲說著,再度加大了力道。
沈晾的身體僵住了。他仰起頭,臉色因為窒息而漲得通紅。「你瘋了……」
「他沒瘋。」吳不生說。
「現在全城都在追捕你,你是個逃犯,而他是個法醫。」
吳不生笑了。
「你是個特殊人物。」
沈晾感到了窒息。暈眩一陣陣襲上來,他的雙眼看著安欽文反射冷光的鏡片。
「你殺了那個特種兵的朋友,你猜現在他還會相信你、保護你嗎?」吳不生輕輕地說。
沈晾的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知道全城都在追捕他,第二天的陽光一出現,他就會無所遁形。整個社會都會知道他殺了人,用自己的能力。他是個殺人犯。他永遠無法擺脫之前的罪名,哪怕在當時他是無罪的。
而這一切都不如旁輝的不信任所帶來的更讓他覺得崩潰。
他早被家庭拋棄,在這十年裡他承受了社會帶給他的傾軋,在這個無處容身的世界上,隻有一個人回應了他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求救呼喚。
而現在,他殺了旁輝心中最虧欠的人。他踩出了最後那一根底線。
他追了一個罪犯十年,他幾乎知道對方的所有罪案,但是他卻無法通過正當的方式製裁他。他唯一憑借的東西,正是讓他身陷牢獄的罪魁禍首。他的能力隻能讓他下地獄,卻無法製裁任何一個罪犯。
沈晾感到了一種從心底升騰起來的疲憊和憤怒。他長久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對付吳不生的意義,他模仿對方的心裡軌跡,擬合對方的犯罪行為,他不斷逼近對方,努力做到和對方同步,但當他們同步的那一刻,沈晾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罪犯。
他是個殺人犯。
他長久以來堅持的最後那根底線,脆弱而纖細,無限靠近他,他隻要輕輕一碰就能將它摧毀。
——就像是摧毀沈晾心中曾經裝載的對人的信任一樣輕易。
他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他能預見人類的厄運,甚至死亡。
而現在,他能控製它們。
沈晾的眼球向上翻去,他能看見自己的神經、血管、在黑暗中的一切。他看見了安欽文。安欽文像是一隻暴斃的昆蟲一樣僵直了身體,又蜷縮起來,慢慢地滾到地上。沈晾掙脫開他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在地上用力了好幾下。他的肌肉還在酸疼,因為他承受了王國和李建昭的厄運。
他氣喘籲籲地站了起來,內髒在揪痛。那是舒雷鳴等人的厄運。
死亡是什麼?
死亡是一個人能夠經歷的最可怕也最輕鬆的事。
從一處致命傷擴展到全身器官到細胞的全麵衰竭。
如果連死亡都能輕易控製,他還是真正的人類嗎?
他看到黑暗裡的人舉起了槍。他們是宿敵。他們也是同類。
吳奇說過:「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一個人。一個想要殺又舍不得,一個想拉攏又不放心,一個和他鬥了十幾年的人。」
「你知道我有多羨慕這個人,入獄是一起入獄的,出獄後也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人在被扼死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強烈的興奮感,甚至比性高|潮還要激烈。你們差點互相扼死對方,這是我……永遠也做不到的事。」
「我後來才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吳奇在黑暗的車廂裡,貼著沈晾說:「我很高興……因為現在……你和我一樣了……」
——你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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