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討官兒(1 / 2)
楊俟竟然死了,雖然賈瑛無緣親眼得見,但在傅東來楊景顧春庭馮恆石幾名重臣的逼問下,夏守忠還是說出了詳情,據說叛軍攻城之際,楊俟居然還惦記著放風箏,結果在平日親近的一名小太監和一名宮女的哄騙之下,爬上了大殿屋頂,結果摔了下來。
宮裡不止有如華蓋殿奉天殿乾清宮這樣單獨矗立,高大雄偉的主殿,還有一些成群連片的殿宇群落,屋頂之間可以供人來回攀爬行走。
摔下來時,人還沒死,隻是昏了過去,隻因太監宮女心見楊俟頭破血流,恐懼之下,竟將人投入了廢井裡。
這麼一番折騰,還沒等禦醫施手診治,人就沒了。
賈瑛聽罷心中直搖頭,楊俟他隻在每逢大典時遠遠見過一兩次,可照這麼聽來,也是一個被養廢了的。
照說皇後殷氏既然能培養出楊儀這樣不缺能力,又心懷大誌的皇子,怎麼說都不至於將人給養廢了啊,賈瑛眼中懷疑是不是楊儀搞得鬼。
鄔玉卿說他不是皇後親生的,雖然不知真假,但也不管出於什麼理由楊儀最後是相信了的,以楊儀那等深沉的心思,早早就往廢了帶自己的弟弟,少一個爭大位的對手,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隻有他接觸楊俟身邊的人不會引起坤寧宮的懷疑,最順手不過了。
至於楊俟的死嘛,就不好說了。
有可能是楊俟提前安排好的,他對造反信心滿滿,又不願在攻下宮城之後背上「虐殺手足」的惡名。也有可能是楊佋,假借此次機會,嫁禍給楊儀。
總之,嘉德的這兩個兒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也不知道是遺傳,還是宮裡的風水不好。
「回頭得派人盯著楊倬,看看身邊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才成,最好是塞一名暗子到楊倬身邊。」
賈瑛心裡想到。
司禮監的一名紅袍太監與戴權在殿外耳語幾句,戴權麵色平靜的走了進來。
傅東來問道:「情況如何?」
皇帝吐血昏迷,皇後沉浸於喪子之痛,宮裡一下子就沒了主心骨,好在朝中重臣都在,傅東來幾人於危急關頭走出來主持大局。
賈瑛也算是漲了一回見識,明白了為何那麼多朝代的皇帝都要重用宦官,實在是文臣太過可怕。
就拿此次皇帝昏迷來說,夏守忠剛想要離開,到坤寧宮回稟,就被顧春庭攔了下來,這位一向直至俯首聽命的內閣老末在這個關口居然表現出了讓人驚詫的果決和冷靜。
就連當慣了泥塑的楊景,也出奇的不再沉默,且處處都在配合著傅東來,嘉德朝的兩位輔臣還是頭一次這麼配合默契。
哪怕到了現在,皇帝昏迷的消息都隻控製在華蓋殿內,各宮都被蒙在鼓裡。
傅東來命人秘密請禦醫來,卻被戴權阻止,言說宮內有一位常侍禦醫。
對於戴權越權的舉動,傅東來隻是平靜的沉凝片刻,便點頭同意了下來。戴權在宮裡的身份太特殊了,特殊到連傅東來和楊景都的讓步拉攏。
至於司禮監的行事,後宮出了那麼大的事,皇帝醒來後第一個就要問的,幾人商議後,才讓戴權派人去查查清楚。
「傅閣老,幾位大人,那兩名宮女和太監自殺了。」
戴權的這個消息,並沒有給眾人帶來太多的意外,或許是早就有了猜測,又或許見多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還有,殿下攀爬的那處大乾屋頂上,發現了桐油。」
如此一來,這件事就不是意外了。
不過眾人聽罷後,便各自回歸到自己的位置,並沒有越俎代庖。
眼下就看皇帝什麼時候會醒來吧。
賈瑛和宋律則靜靜站在一旁,柳芳和藍田玉不知何時也靠攏了過來,盡管藍田玉和賈瑛不對付,可相較於賈瑛,他與文官更尿不到一個壺裡。
宋律一個外官,按說不該在這裡待著的,隻是事發時他就在場,他們不會也不敢放其離開,城外的備倭兵畢竟是宋律一手帶出來的,親信遍布軍中上下。
宋律此時的內心也難以平靜下來,對於他而言,這還是第一次待在離天子這麼近的地方,按說心中應該激動才是,可偏偏高興不起來,入宮才多久,就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看不到的刀光劍影。
他不免有些從心的佩服賈瑛,換做是他,麵對朝廷這麼多大老的責問,他估計自己今晚都走不出皇宮,再看看賈瑛,神色如常,挺拔如鬆,不動如鍾。
「進士出身,就是讓人羨慕。」宋律內心嘆道。
可惜,他也隻看到了這點。
不知過了多久,禦醫從寢殿內走了出來。
「陛下如何了?」
眾人紛紛圍了上去。
禦醫抬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先是與戴權交換了一個顏色,復才說道:「陛下隻是怒火攻心,此刻已經醒了,隻是需要多加修養,不宜被人打擾,諸位閣老、大人若有什麼要事,最好還是等到明天再說的好。」
「陛下宣戴公公入內,諸位大人請留外等候。」
說罷,禦醫便匆匆轉身返回了殿內,似乎生怕眾人問起他什麼。
約莫盞茶的功夫,戴權掀開帳簾走了出來。
「楊閣老,傅閣老,眾位大人,陛下說了,有什麼事等明日再議吧,一切均依舊例,留一位閣老於文淵閣值守。」
說罷,又看向楊景傅東來顧春庭道:「三位閣老,哪位留下值守?」
傅東來道:「還是老夫留下吧。」
這種時候,傅東來自然不會將機會讓給他人,盡管他的年紀也不輕了,入閣四年,兩鬢斑白,可卻不放心在這種時候離去。
「不過,如今宮內事多,老夫以為也不必再執於舊例,內閣之中,不妨再留一人,以備不時,僅此一次,今後再依成製入文淵閣值守就是,公公以為如何?」
「這」戴權猶豫道:「咱家無權定奪,還是請示過陛下,再給閣老一個答復。」
說著又走了進去。
片刻後又返回殿外,向眾人說道:「陛下說了,此事就由幾位閣老商議著辦,不必在請示。」
說罷又看向了賈瑛。
「靖寧伯,禁軍因為守城傷亡眾多,宮城防衛不足,陛下欽點留靖寧伯值守華蓋殿。」
「臣,遵旨。」
「夜已經深了,諸位請回府吧」
說罷,也不再理會眾人,徑自走進了大殿。
柳芳與賈瑛拱了拱手,便率先離開了,他年逾五旬,又再戰陣上被戰馬沖撞,此時早有些支撐不住了。藍田玉則是往賈瑛的方向掃了一眼,到底還是沒有開口,便與柳芳結伴離去,論輩分他與賈瑛同輩,可論年紀和資歷,賈家除了賈瑛外所有的爺兒們加起來都比不過,豈能拉的下臉先與賈瑛低頭。
「大人」
最後留下了宋律,他有些不知該往何處。
城外大軍的兵權已經交出,這會兒回去又怕刺激到內閣的那些大老兒,城內又無親卷,隻能求教於賈瑛。
「到伯府暫居一晚吧,喜兒應該已經在宮城外等候了,讓他不必等我。你也放寬了心,最遲不過明日,事情就會有個定論了。」
賈瑛也著急回府,奈何皇帝有命。
禮王府。
「王爺,怎麼回來這麼晚?」南懷恩帶著府裡卷從,早早在府門口等著。
楊佋拖著疲憊,與南懷恩並肩往府內走去,說道:「回府再說。」
「王爺,那位來了。」
楊佋聞言,忙說道:「在哪?帶我去。」
王府中一處幽靜的院落,隻留主大廳內還有一盞燭火搖曳。
楊佋推開了房門。
「回來了。」穆鴻靠坐矮踏上,獨自一人擺弄著一盤棋局,聽到聲音後抬頭看向門口說道。
「舅舅何時來的?」
「有一會兒,坐下說,宮裡情況如何?」
楊佋對麵而坐,開口道:「父皇驚聞楊俟之死,吐血暈過去了,外甥也見到了那名禦醫,果然就是失蹤的那位,原來一直被父皇藏在宮裡。」
穆鴻點點頭道:「早就說了讓你安心,那種東西,我在府中試了不下百次,各種劑量都試過了,就算不死,也難長壽。」
不下百次,那就是上百條人命。
有時候麵對這位舅舅,楊佋甚至有種恐懼。
「誰留在了宮裡?」穆鴻熟知朝堂上的那一套,皇帝吐血昏厥,這可不是小事,內閣的那幾個隻怕今晚是睡不著了,指定要留人在宮中以防不測。
「傅東來和顧春庭留了下來,還有父皇讓賈瑛值守宮禁。」楊佋將宮中之事說了一遍。
穆鴻點了點頭道:「傅東來考慮周全,如有萬一,有兩名內閣大臣在,會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爭議。至於賈瑛值宿宮禁,在沒將事情弄清楚之前,皇帝是不敢放其離宮的。」
說著,又看向楊佋道:「你也不必有什麼不甘心的,這個時候留下也未見得就一定是好事,皇帝這才是第一次昏厥,離殯天還有短路要走的。」
「可終究」楊佋有些不甘。
「哼,你怎麼看不明白,楊俟一死,這局麵才算真正亂起來,自古立嫡立長為正,天下沒了正統,你的機會才更大。」
多想無益,楊佋不在此事上糾結。
「舅舅可知賈瑛背約了,他坑殺了咱們數年的心血。」
穆鴻夾著黑子的雙指於空中一頓,復才緩緩落下,嘴裡說道:「知道了。」
「那舅舅為何」
「為何這麼平靜?為何就這麼看著?為何不講手中的把柄交給朝廷?」
穆鴻連問了三個為何,楊佋沉默沒有應聲,但顯然他就是這麼想的。
「人生如棋,有勝有負,再好的弈手都不可能做到算無遺策,天下無敵,那些大談闊輪,說自己棋藝如何如何的,實則不過是井底之蛙,眼高手低之輩罷了。人生就是一場修行,修的不僅是身,還有心,是靜氣。」
「你的路還很長,眼下不過是遭遇了一點挫折,與漫長人生而言,最多隻是開始,老夫不過為了一個執念,足足忍了二十年,若論恨,我比你更想殺了賈瑛泄憤,可殺了他,你失去的就能彌補回來嗎?」
穆鴻神情有些嚴肅的看向楊佋說道:「你要明白一點,你眼中的風景,是整個天下,而不是一個賈瑛。」
「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那你與大位也就無緣了。」
楊佋此時也恢復了冷靜,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道:「舅舅教誨,外甥知道了。」
穆鴻才繼續說道:「虛度一個甲子,我見過許多年輕人,就像你身邊的那個南懷恩,就像當年的賈敬,隻是賈瑛遠比大多數同輩人要聰明,聰明到我都覺得他像個老狐狸,隻聰明倒也罷了,偏偏他還能忍。」
「楊儀派去追殺鄔玉卿的心腹招了,鄔玉卿的背叛源於同南槿之間的矛盾,也就是說曾經作為昭王府大管家的鄔玉卿信不過南槿,老夫猜測,能讓鄔玉卿拚死都要逃離王府的原因,隻能是他知道了南槿的一些秘密,以鄔玉卿在楊儀府中的權利做到這點並不難。
事實上楊儀若不是被權利迷了眼,也該對南槿的身份起疑的,畢竟我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過。可南槿有什麼值得讓鄔玉卿害怕的?如果隻是與前反王楊煌之間的關係暴露,我想鄔玉卿的表現不該是害怕,畢竟這對楊儀來說都不是什麼秘密,能解釋通的隻有一點,那就是他知道了南槿與你之間的聯係,深深明白了楊儀此行必敗無疑,既然是必敗,他自然不甘為其陪葬。」
「那你猜,賈瑛會不會知道?」
楊佋麵色一變。
穆鴻笑道:「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如果賈瑛要以此對付你,不用等到現在。」
「可讓老夫好奇的是,賈瑛為何全然像沒事人一樣不聞不問,也不向皇帝密奏。」
楊佋心中一動,開口道:「舅舅的意思是,賈瑛另有他圖?」
穆鴻點點頭。
「他想造反?」楊佋問道。
穆鴻嗤笑一聲道:「如果異姓造反能成事,怎麼也輪不到他起這個頭。」
楊佋明白這不是一句空話,他這位舅舅對於朝廷早已沒有一絲敬畏,如果能看到成功的把握,恐怕這天下早就亂了,而不是僅僅扶持一個白蓮教給他的父皇添亂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