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天道好還(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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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百川略作猶豫開口道:「東來公,回想當年先帝剛剛崩殂之時朝中的局麵,外有匈奴人虎視眈眈,內有楊煌白蓮四下作亂,朝堂之上李恩第、徐遮幕,哪個不比楊景王子騰之輩勝出不知多少,可到如今,咱們不一樣走過來了嗎?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眼下不過暫敗一局,我看情勢還不到你我悲觀之時吧。」

傅東來苦澀的笑了笑,說道:「我知你想說什麼,道理我又何嘗不懂,可有句話你卻是說錯了。」

葉百川不解。

「人們常常把人生比作棋局對弈,把為政比作棋局對弈,可棋子下錯了還能重來,主政若是走錯了呢?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新政走到如今,不是棋局重復的對弈,容你我錯了再改,而是謹小慎微,步履維艱,還有陛下的大力支持。可話又說回來,陛下之所以信任老夫,是因為老夫的公心或者說,私心足夠大。」

「可山西的事情一出,老夫的這顆為公之心就徹底不在了。」

有件事,傅東來沒說,今日顧春庭交給皇帝的那封奏折分明就是嚴華鬆交由楊景代轉的那封,可看過奏折後,皇帝的表現卻讓他隱隱感到心憂。

在旁人眼中,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某種時候甚至傅東來自己也有過這種感覺,可如今看來卻不像那麼回事。

「何至於此?」葉百川有些不可置信。

傅東來搖了搖頭,不再談論此事,話音一轉道:「相比山西而言,老夫更在意的是朝堂。」

「你是說楊景?」

傅東來點了點頭:「咱們這位首輔,從始至終看來都未曾真正放下過,咱們這些年都被他騙了。」

山西查貨走私火藥一桉已經火燒眉毛了,眼前這兩位還在討論朝局,嚴華鬆不免有些心急,不管朝局如何,總要先度過眼前這個難關才成啊。

如果因為此時牽連整個山西官場,那火焰勢必會燒到朝堂之上,東來公這個次輔還能坐的穩嗎?

「兩位閣老,那山西的事情呢,就不管了?」

傅東來與葉百川對視一眼,看向嚴華鬆道:「事情既已發生,咱們著急也沒用,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

說著又看向葉百川道:「百川啊,你要做好準備,如果老夫這邊發生什麼意外,新政的擔子你還要接過來,不要爭一時的得失,要懂得蟄伏以待時機,保住新政的薪火不滅。」

葉百川想要說什麼,卻被傅東來阻止:「且聽我說完。」

「陛下心裡定然也有考量,但隻怕形勢逼人,陛下也無可奈何,老夫身為臣子,總不能陷陛下於兩難之地,關鍵時候還是要做出選擇的。此事之上,你就不要插手了,不聞不問,才是最好的保全之策,還有這些年咱們為新政選拔的那些各地官員,這才是咱們的根基,不容有失,老夫在這兒就將他們拜托給你了。」

說罷,又看向了嚴華鬆道:「方才的話,不隻是對百川說的,也是老夫對你的請求。」

一向高傲的傅東來,居然對自己一個兵部尚書說出了「請求」二字,隻是嚴華鬆卻半點高興不起來,這麼些年下來,他的身上早已打上了新政的烙印,洗都洗不掉,有人甚至私下裡說,傅東來時新政的掌門,葉百川是副掌門,他這個兵部尚書則是大總管,承蒙百官抬愛,位居第三。

隻聽傅東來繼續說道:「這些年你在兵部,有功無過,就算有些人想要清算什麼,陛下不可能讓他們肆無忌憚排除異己,你的兵部尚書之位至關重要,有你和百川內外相應,短時間內,朝堂上總能有一席之地的。至於今後今後就要看天意了。」

「東來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咱們多年的努力,難道連這點風浪都經受不起?」葉百川也有些不甘心。

「唉」

一聲長嘆,傅東來道:「這也是做最壞的打算,不是新政經不得風浪,是要看這個風浪有多大。」

「若是事情發生在你們中任意一人身上,若是事情不是發生在山西,若大軍的失敗不是因為晉商私販火藥火器,新政的梁柱依舊穩固,可偏偏發生在山西,發生在老夫身上」

「罷了,多說無益,天色已晚了,你們也回去吧,容老夫想想應對之法。」

見兩人依舊不願離去,傅東來再次開口道:「去吧。」

葉百川、嚴華鬆二人是怎麼離開傅府的,隻怕他們自己也不明不白,一路上心不在焉,歸府之後,徹夜無眠啊。

另一邊,在送走兩人後,傅東來走出了書房。

「鍾慶,備轎,去馮府。」

天色已經過了子時,家家戶戶已經熄了燈火,街上除了喊著號子的更夫,還有一二不走運的流浪漢子,恰巧遇到了巡夜的兵馬司士卒,被毫不留情的鎖了去,明天一早發往西山做免費的苦力。

馮府外的大街上,自然有巡夜士兵看到了遠遠駛來的轎子,不過待看清燈籠上的「傅」字時,便很是識趣的躬身立在路旁,讓開的道路。

冬冬冬。

睡眼惺忪的門子打開的大門的一角,探出了腦袋,用極不耐煩的語調說道:「誰呀,這大半夜的,也不看看這是哪兒,能亂敲門嗎?」

「是我,鍾慶。」

「哪個」門子清醒了過來,認真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又看向了鍾慶身後站著的傅東來,急忙打開了府門,嘴裡一邊說道:「原來是傅閣老大駕,我家老爺已經睡下了,閣老堂上先坐,小的去通傳一聲。」

「嗯。」

傅東來走進了大門,徑自往暖房而去,看上去對這裡很是熟悉。

片刻後,馮恆石出現在暖房中。

「你是位高權重,精神煥發,不讓老夫致士也就罷了,大半夜的登門,誠心攪了老夫的美夢,真是晦氣。」馮恆石嘴裡抱怨著,卻還是坐了下來,看向傅東來道:「說吧,又有什麼事要老夫幫忙。」

無事不登三寶殿,他近來身體日衰,晚上從來不見客的,這點傅東來清楚,這麼晚來,指定是有什麼大事商議。

「致士你就不要想了,恐怕要老死任上了。」傅東來看似半開玩笑的話,可神情之上卻一副鄭重之色。

馮恆石看了看,拽了拽胡須,咕噥道:「就知道你一來準沒好事,已經沒了半條命,另外半條,也遲早被你賺去。」

「老夫這是成人之美,你這塊兒破石頭,總不會還沒死就先風化了吧。」

「說正事吧。」馮恆石懶得與對方鬥嘴。

傅東來恢復了鄭重之色,說道:「我想讓你去一趟山西。」

「山西?」

馮恆石心中一動,說道:「不是才去了一個金代仁嗎?」

「正為此事。」

當下,傅東來又將事情說了一遍。

「你讓老夫去山西,總不會是給你傅家擦屁股吧,若是那樣,還是趁早免了,老夫若去,隻怕傅家上下都要被抄個乾淨。」馮恆石意味深長的說道。

都是從官場上一路坎坷過來的,什麼事情沒見過,眼下這檔子事,傅東來大致一講,馮恆石就知道傅家指定脫不開乾係。

隻有事涉傅家,才會讓山西布政使王弼輔左右為難,甚至不惜瞞下一切。

傅東來同樣明白這些,這些是他要做最壞打算的原因。

他不是李恩第,不可能為了保住自己一家之姓,做出違背原則的事情來,暗中使人強行壓下此事,如果那樣做了,他就不是傅東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讓你去抄傅家的?」傅東來反問一句道。

馮恆石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目光深邃的看向了身旁相視數十年的老友,似乎想要確定他說的是否發自真心。

「你想好了?」

傅東來認真的點了點頭道:「傅家一門在山西也是大姓,遠近宗氏姻親,一任知府,兩任縣令,各個衙門裡的胥吏文書,這僅僅隻是在山西祖籍的。再加上老夫這個當朝次輔,還有你不去,別人也抄不動。」

馮恆石盯著傅東來看了良久,才收回了目光,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夠狠!」

傅東來臉色一陣鐵青,心中宛若刀割。

他若不狠,就不會有今日的新政,他若不狠,就不會有明日的新政。

新政若沒有明日,那死的可就不止一家一姓了。

「老夫從當年中第入仕至今,也曾抄過不少高門府邸,刀下未必沒有無辜,當年那些人也曾有人求饒,老夫不為所動,今日這刀終於揮到了老夫頭上」

「天道好還,天道好還哪!」

說著,傅東來看向馮恆石道:「你馮嚴寬何嘗不是與我是同類人,無非則是老夫出身山西大姓,你隻獨身一人,老嫂子走後,你便不再續娶,難道不是怕殃及後人?」

一向愛與傅東來鬥氣的馮恆石,這次沒有說話,他馮嚴寬也不是生來就注定無後的,隻是不提也罷,徒惹傷心。

「你想要我怎麼做?」

「公事公辦,不偏不倚。」

馮恆石點了點頭道:「當下也沒有比公事公辦再好的辦法了。」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防止有心之人借此大肆攀咬牽扯,傅東來這是要把傅家和新政徹底分開,說波及不到新政那是不可能的,隻能說是將影響降到最低。

「隻是如此一來,山西隻怕徹底壞了。」

傅東來搖了搖頭道:「這倒是不必擔心,眼下大軍還在北征,隻等北地事情結束,山西二鎮掌握在肅忠王手中,隻要大同和偏頭三關不亂,就不算徹底壞事。」

「你不會隻做這些應對吧?」馮恆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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