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昏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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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

素來喜歡圍在姑娘們身邊的寶二爺,這些日子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也見不著個人影,不是一大清早趁著政老爺不查的時候離府,天晚才歸,便是待在府裡,也隻一頭紮進櫳翠庵裡不見人,害的賈政幾次問起,想要教子都找不著人。

「寶玉呢?今日他總不能五更天就出門了吧,把人給我找來。」政老爹對旁人沒有的威嚴,盡數都用在了對自家兒子身上,可這威嚴到底起不起作用就難說了。

今日一早,探春黛玉寶釵幾人便從園子裡往榮慶堂請安,鴛鴦正伺候著賈母梳妝,一旁的寶玉則是在哀求著賈母什麼。

卻聽賈母說道:「你說你好好的,怎麼整日開始往外頭跑,你老子已經派人來問了幾次,我能幫你一回二回的,總是這般也不像個話,昨晚你老子是放出話來的,今日誰都不能放走了你,你不要來求我,我不管。」

賈母自是不願寶玉離了自己身旁整日見不著,可又耐不住寶玉的央求,這回也是狠著心的回絕。

「老祖宗,您就再幫孫兒一回」寶玉使出看家的本領,輕搖著賈母的手臂道。

這個功夫,探春黛玉幾個也走了進來,見狀便問何事。

「幾位妹妹可要幫我求求老太太,不然就死定了。」寶玉一臉憂心,看到探春黛玉幾人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賈母寵溺的瞪了寶玉一眼:「啐!果真是胡說,年紀輕輕的,也不怕不吉利。」

寶玉像是霜打了茄子一般,賈母復又心疼起來,可到底沒有順了他,隻說道:「你說你們幾個小的,璉哥兒赴了外任,環哥兒又被瑛兒帶到軍中,如今你也整日見不著人,我都是積古的人了,臨了連個身邊侍奉的人都沒有。」

「兒孫多又如何,到了一個個都不在身邊。」

見賈母說的傷心,寶玉也熄了聲,像霜打了的茄子。

隻聽探春問道:「二哥哥,隻聽林姐姐說你同齊姐姐一道辦了什麼書坊,還弄出了一個叫什麼『民報』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其他幾人也都望了過來。

說起民報,寶玉重新煥發了光彩,臉上洋溢著笑色說道:「這你們卻是不知,我那紅袖書坊」寶玉滔滔不絕講了一通,眾女聽後卻是反應各不相同。

黛玉自然是知道此中詳細的,對於賈瑛的安排也素來支持。

探春則說道:「你平日裡不是最看不上那些經濟仕途,怎麼這會兒反倒上起心來了,隻是男子立業最忌一日曝三日寒的,這回你可想清楚了?」

「妹妹卻是錯了,往常我隻是不喜歡那些呆板沒人氣的經濟仕途之法,渾身上下不是透著銅臭就是功名迷心遮眼,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未見得就比野記雜談高明到哪裡去,光怪陸離,鮮聞異見,既可供士人百姓開拓見聞,又可籍此廣啟民智,若依民報的初衷,自應是臚陳利弊,據實昌言,不必意存忌諱,但求明目達聰,居一野而知天下事我又豈是在乎那經濟仕途之人。」

一席話,聽得眾人更是納罕,這哪像寶二爺日常掛在嘴邊的言辭。

寶玉被盯得心虛,這些話哪裡是他說的,不過是借旁人一家之言來唬眾人罷了,他之所以答應賈瑛這樁事,也是另有原因的。說來也是,原本寶玉也沒覺得平日的活法兒有什麼不好,可如今再看,賈芸賈薔都成了事,賈蘭賈菌賈環也各有前途,賈璉也遠赴外任,平日裡兄弟叔侄們一塊兒廝混倒也不覺得如何,可如今府裡隻剩他一個閒人,他父親的眼睛更是隻盯在他身上,這哪裡能受得了。

若是以往,他或巴不得這府裡隻剩他和一眾水一般的姑娘呢,彼此一道玩鬧,卻也樂得意趣。

可黛玉不跟他玩,二姐姐有了婚約待字閨中,素來也少和他玩鬧了,湘雲許了衛家公子,也被接回了府裡,便是偶爾到這邊來,也得老太太開口才成,三妹妹幫鳳姐管著府裡,四妹妹那邊似乎也被瑛二哥安排了事情,幾個大丫頭更是依著自家的姑娘行事,身邊一下子就冷清了起來。

倒也還剩一個寶姐姐,隻是寶姐姐雖好,可待一塊兒久了,卻畢竟少了幾多樂趣,她本人又是端莊自矜,哪裡和寶玉跳脫的性子合得來,唯有妙玉那邊還能常去,品茶撫琴,吟詩作畫,既無嘮叨叮囑的紛擾,也沒人說教他考取功名以安身立命,勝在清淨。

隻是寶玉的性子,從來都是片刻的鍾情,難以持久,一來二去的也就厭了,族學裡管得又嚴,連個消遣吃酒的人都沒有,這才應下賈瑛,也算是打發時間,且他不愛經史子集之乎者也,卻多少有些歪才,寫的幾首歪詩,杜撰幾篇歪故事,正投其契。

卻又聽一旁的寶釵道:「隻是這到底不是仕途正業,你看古今哪個著言立說的文章大家,不都是出身宦途,所謂立行和立言未必不是相輔相成的」

寶玉在一旁聽得心不在焉,懨懨無力,奈何又不好躲開。

正巧這時茗煙在外說道:「二爺,老爺喊您過去。」

寶玉趁此功夫脫身,既然躲不過去,那隻能硬著頭皮去夢坡齋了。

見了賈政,自少不了劈頭訓斥一頓,不過聽了是賈瑛叮囑所為,這才漸熄了怒意,皺眉道:「你不務正業,還要拉著瑛兒來做墊。」

不過他也聽說了書坊是開在雲記名下的,雖想不通賈瑛為何如此,也不願看著寶玉落了下乘,可到底還是不痛不癢的說了幾句,便不耐煩的揮手讓寶玉離去了。

賈瑛的用意他猜不出來,可如今的賈府,卻是賈瑛在扛旗,三邊總督,已隱隱有祖上的榮光,他的話在族中的分量早已超過了自己這些做長輩的。

寶玉這邊才剛出了房門,卻見周瑞匆匆走了過來。

「哥兒且慢走。」

「什麼事?」寶玉問道。

周瑞道:「是大事,且隨我見了老爺再走不遲。」

寶玉不願,奈何周瑞已拉著往屋裡走去。

「老爺,宮裡來人,來宣諭的,還特意提了寶二爺要在場。」

賈政聽罷,看向寶玉便氣不打一處來:「孽子,你又做了什麼好事!」

「快去迎接天使。」

「陛下口諭,特賜賢妃胞弟文房四寶一副。」

起身後賈政麵露疑惑,掃過自家的兒子,又看向宣諭的太監拱手一禮問道:「公公,陛下皇恩賈家闔府上下自是感激涕零,隻是犬子年幼,素來愚頑,今又非宮中盛日,陛下此賞,不知可有什麼名目,還望公公提點。」

「不敢。」太監側身避過了賈政的施禮,說道:「政公相問,咱家理當知無不言,隻是天意難測,陛下未曾明諭,咱家也不敢擅自猜度,不過」

「不過聽老祖宗曾說起過,陛下近來似乎問詢過幾次民報,每刊必讀,這紅袖書坊聽說就出自貴府二爺之手,想來是與此有關。」

太監回了一句,便匆匆離開了,同聞訊趕來的賈珍擦了個身。

「聽說宮裡來了旨意?」

賈政點了點頭,當下將事情說了一遍,卻見賈珍麵露憂色道:「隻怕不見得是好事。」

賈政聞言,麵露不解的看向賈珍,同時揮手讓下人都退下,又囑咐寶玉留在門外,不許離開。

「這話怎麼說?」

「近來朝中的事情二老爺也是知道的,百官們私底下都在傳這是王家的舅老爺同當朝次輔的一次鬥法,如今看形勢是舅老爺占了上風。」

賈政點了點頭,道:「這我也有過耳聞。」

「那二老爺可知,陛下對此如何看待?」

賈政沉默沒有說話,身在朝堂,對這些事情總是有所了解的,傅東來時陛下指定得改革大臣,總理朝政,如今卻因彈劾被罷了官,新政都隱隱有不穩的跡象,這種情況下,陛下豈會高興?

可他又能說什麼做什麼?不說王子騰位高權重,而且還是他的舅兄,哪裡會聽的進去他的話,況兩家數代姻親,利益早已聯做一體,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偏向另一方。

「可這與寶玉又有什麼關係?」

賈珍搖了搖頭道:「與寶玉自是關係不大。」

「我也看過那民報的文章,房間多傳是在位新政歌功,力保傅閣老。再想這民報大概也非寶玉的主意,多半是瑛二兄弟授意的,您也知道瑛二兄弟與傅府那邊走的近,陛下不願看朝臣彈劾傅閣老,彈劾新政,可不就要對寶玉大家賞賜?這兩頭,一邊是舅老爺,一邊是傅閣老,咱們反倒被夾在了中間。寶玉可是舅老爺的親外甥,隻是寶玉不懂其中利害,甥舅相攻,長此以往豈會有好,便宜的還是外人。」

「可瑛二那邊」

「瑛二兄弟怎麼想,我不清楚,可親疏有別這還是分得清的,總沒有幫著外人攻訐自家姻親道理,我看寶玉還是停了此事的好。」

「我再想想」



這日朝會之上。

首輔楊廷敬突然上表,奏請陛下早立太子,並擺明了旗鼓支持禮親王楊佋,朝中百官景從。

嘉德朝的儲位之議,從嘉德四年就開始了,原本還是兩王相爭,可自打楊儀出事,楊俟罹難之後,原本支持楊儀和觀望的官員,自然而然便倒向了勢力最大聲望最高的楊佋一邊,當然這少不了私下某些人的運作,但不管如何,楊佋的聲望在朝中可謂一時無兩。

舊派官員的抬頭,這是早在預料之中的,他們以楊景為首,自然紛紛跟附。清流一派,本就對誰上位沒有太大的執念,何況金代仁與楊景之間有了約定,也就順勢倒了過來。

唯有新政一係的官員,剛剛失去了魁首,還在手足無措之中,在朝中的聲音也弱了不少,這當然與傅東來和葉百川議定的保存生力有關。

隻是在這種時候,被兩係官員夾擊,新政一係的官員顯得勢單力孤了許多。

嘉德平靜的目光高高俯視向楊景,內心卻在遏製著殺意。

傅東來才剛剛被罷,楊景便已坐耐不住了。

「此事朕早有議定,既無嫡,則選賢,諸位皇子機會公允,方不失為君為父之責,且容後在議吧。」

嘉德想將此事擱置,可楊景顯然不願就此作罷。

「如今諸皇子中,年歲最長者莫過於禮親王,任事最多者莫過於禮親王,內外交贊者同樣無出於禮親王,如此賢王,儲位可定,陛下這也是天下臣民的心願,望陛下早立儲位,以穩社稷。」

「請陛下早立大位,以穩社稷。」一眾官員紛紛跟附道。

「怎麼,你們這是逼朕來了嗎?」嘉德龍顏大怒道。

「臣等不敢。」

「不敢?既然不敢,那就容後再議,誰若再提,斬!」

百官暗中看向了班列前方的楊景。

楊景同樣明白,能有今日的局麵,那是因為傅東來不在,皇帝失了一臂,若錯過這個機會,隻怕又生波折,隻是皇帝終究是皇帝,旁側還有葉百川等人身居要職,若一味強逼,對他們來說同樣是一種冒險。

思及如此,當下便又暗中向一人使了一個眼色。

「臣,副都禦使龐韋,彈劾傅東來擅權專政,蒙蔽聖聽,私結朋黨,排擠異己,構陷忠良,以圖不軌,謀逆之心人盡皆知,臣請陛下治傅東來謀逆之罪,抄家下獄,以正綱常!」

緊隨其後,通政使也走了出來:「山東巡撫、福建按察副使、浙江左右參政、南京戶部尚書、南京禮部尚書、南京兵部尚書等大小數十名官員,彈劾傅東來私結朋黨,交通內外,苛政地方,以新政之名打壓異己,借抄家之口大肆斂財,比之王莽、董卓無二,請陛下治傅東來專權謀逆之罪,以正綱常!」

「請陛下治傅東來專權謀逆之罪,以正綱常!」

眾人山呼,以泰山壓頂之勢勢要治傅東來於死地。

既然不立太子,那就要殺傅東來,二者隻能選一。

「傅東來是王莽?是董卓?你們把朕看做是平、獻二帝了嗎?還是說傅東來主政這四年,滿朝之上都是瞎子、聾子,沒一個人敢說實話的啞巴,如今傅東來被罷官了,你們說他謀反,早乾什麼去了!」

「咳咳」

一陣急促的咳嗽,嘉德連忙從袖中取出帕巾遮在嘴邊,一旁的戴權眼中滿是擔憂,嘉德從未如此事態,幾乎是歇斯底裡的吼出來的。

「繡衣衛何在?」

「把這些亂臣賊子給朕拖出去,杖斃!」

「統統杖斃!」

嘉德顫抖著手,指著滿朝大臣近乎咆孝道。

繡衣衛指揮使趙全自殿外匆匆走了進來,撲通跪地道:「陛下,不可啊!這些大人都是朝廷棟梁,是我大乾的柱石,請陛下息怒,收回成命。」

「趙全,你大膽!」

嘉德萬萬沒想到,被自己視作家奴的繡衣衛的首領居然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麵,和一眾亂臣勾結在了一起,噬人的目光從趙全身上轉到了戴權這邊,繡衣衛指揮使背叛,秘諜司是乾什麼吃的?還是說連戴權都成了他們的人,那他的身邊還有可信之人嗎?

戴權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秘諜司也是人,繡衣衛最是擅長追蹤監視,秘諜司的這一套同樣是趙全的看家本領,這可真真是個意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一個太監,除了緊緊抱著皇帝的粗腿,難道還能指望後繼之君重用善待於他嗎?

可當著滿朝文武,他又不能說出來,心裡卻是將趙全給記上了。

「楊景,你要謀反不成,身為臣子,如此逼迫陛下,與逼宮何異?」葉百川終於不再沉默,站了出來指著楊景說道。

「葉百川,你與傅東來可謂是狼狽為奸,還在這裡振振有詞,指責當朝首輔,你說楊閣老逼宮,是將陛下置於何地?」

楊景還沒說話,龐韋卻先站了出來。

「陛下,臣再彈劾葉百川,身為閣臣,實為傅東來黨羽,望陛下慧眼明察!」

「龐韋,你這是公然攻訐大臣!」葉百川怒斥,身體已經氣的顫抖了起來。

傅東來的丟官,給新黨的打擊太大了,以至於人人自危,無人敢言,可他不能看著傅東來被這些人逼死,那樣新政就徹底完了。

孤零零站在最前方的林如海則看向龐韋道:「龐禦史,你說東來公結黨,那是不是本官你口中說的什麼黨羽逆臣啊?」

對於林如海,龐韋心中還有三分忌憚,不是因為林如海是左都禦史,他的上官,而是領兵在外的賈瑛。

「林大人,身為言稱,聞風而奏,據實呈報,下官難道哪裡說的不對嗎?至於林大人的立場,下官可沒有說。」

林如海冷哼一聲,也不再與其糾纏。

這場朝會顯然是有預謀的,舊派和清流占據了上風,辨是辨不贏的,他之所以開口,也隻是打斷龐韋的胡亂瘋咬而已,再多便無能為力了。

這就是大勢,不過朝夕之便而已。

「陛下!」

「陛下!」

大殿上,戴權忽然驚呼了起來,幾個快步走到龍椅旁扶著將要昏倒的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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