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定格的破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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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

鈎藤塚沒有料到他會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一下子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

「你別激動。我隻是很好奇,天下有對兒子不管不顧的爸爸嗎?有不管自己的兒子怎麼被人欺負,也隻是冷眼旁觀的爸爸嗎?有一旦兒子犯了錯,就將他打得遍體鱗傷而不管他死活的爸爸嗎?」鈎藤焱一字一句地訴說,從小到大的一幕幕像電影片段一樣在腦海中緩緩回放。

他也曾期待過爸爸的愛。

那還是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自從生了他之後,身體一直不好。從媽媽的口中,小小的他就知道他是一個不被人接受的孩子。因為媽媽告訴他,那個看起來英俊偉岸的男人就是他的父親,卻警告他,不可以叫他爸爸,隻能叫老爺。

那時候的他還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自己的父親,卻不能叫他爸爸。

在那個家裡,有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長得就像個精致的洋娃娃一樣。白皙的肌膚,小小的個子,總是穿著可愛的王子裝。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總會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片片花朵盛開的田野,而且總會在他被人欺負的時候,幫他趕走那些仆人的孩子。他喜歡那個男孩兒,他想跟他做朋友。

媽媽說,那是新,是他的哥哥。

小小的他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問媽媽,那新哥哥也是媽媽的孩子嗎?

媽媽的眼神閃過他看不懂的陰霾,就像每次看到梨花凋零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的那種神情一樣。後來長大一些的時候,他明白了,那叫憂傷。

媽媽說,新不是媽媽的孩子,卻和焱有同一個父親。

他懂了。

那個叫新的哥哥,搶走了他的父親。

所以那些仆人的孩子天天都欺負他,卻很害怕看起來那麼孱弱單薄的新。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開始恨這樣的哥哥,他想,或許有一天他可以把自己的父親搶回來,讓他天天陪著媽媽,而不是那個雍容華貴的婦人。

終於有一次,他又被仆人的孩子們打得渾身是傷。他遠遠地看到鈎藤塚從黑色汽車裡下來,走進院子裡,身邊跟著那個雍容華貴的婦人。

小小的他哭喊著跑到那個偉岸的男人身邊,躲到他的身後,喊著:「爸爸,爸爸……」

那些追打他的孩子們看到鈎藤塚都嚇得哭了。

他得意地笑了起來,原來,這些平時欺負他的孩子,都知道他是鈎藤塚的兒子。可是他的笑容還沒有蔓延到眼底,就迎來了狠狠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聲震得他小小的腦袋發暈。

他揚起髒兮兮的小臉,看著在他心裡像天神一樣的男人。男人眼底的尷尬和厭惡還沒有褪去,正擔憂地看著身邊那個表情陰沉的女人。那個女人的眼神讓小小的鈎藤焱感到害怕,她像野獸一樣盯著他,似乎恨不得將他拆骨入腹,吞進肚子裡。

他預感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因為很快,媽媽就被人帶走了。

一連很多天,他都沒有看到媽媽。他問了很多人,可是鈎藤家的那些仆人都用看垃圾一樣厭惡諷刺的眼神看著他,告訴他,他是一個卑賤的私生子,跟他那個低賤的女傭母親一樣卑劣,壓根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他們說,他隻是鈎藤先生醉酒後的失誤。

可是他知道,媽媽是多麼愛慕那個冷酷卻好看的男人。

一直過了三天,媽媽才被送了回來。他看著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媽媽,不知道她受到了什麼待遇才會像現在一樣憔悴,似乎比窗外飛舞飄零的白色梨花都要單薄。

媽媽病得很嚴重,他想去找那個冷酷的男人,讓他救救媽媽,就算再被他打一耳光也沒關係。他幾乎哀求了每一個人,可是,連那個男人的麵都見不到。

那些人都告訴他,他根本沒有資格去見鈎藤先生。

媽媽在病床上拖了一個多月,離開了人世……

在媽媽簡單的葬禮上,他終於再一次看到了他那個所謂的爸爸。可是那時候,他已經學會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站在人群裡,看著那個清秀得像小天使一樣的新,他的哥哥;偉岸得像天神一樣的鈎藤塚,他的爸爸。

然後,他安靜地笑了。

從那之後,不管被誰欺負,哪怕被打得滿身是傷,哪怕從地上爬不起來,他都不會哭,也不會逃……

訂婚典禮上所有的賓客都屏住呼吸看著鈎藤焱,原本打算看笑話的那些人也漸漸收斂了笑容。因為他們從鈎藤焱的笑容裡看到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危險,他的表情,他的自信,他眼底閃爍的淺淺的勝利和喜悅的光芒,似乎都在宣告著,即將會有一個震懾人心的消息被宣布出來!

他們想,或許,鈎藤焱要正式跟他的父親對決……

或許,他要搶走他哥哥的未婚妻……

這該是多麼令人震驚的事!

鈎藤焱那雙沉靜的黑眸中似乎連一絲憂傷都找不到,有的隻是濃濃的恨意和和報復的快感。他伸長脖子,優雅地揚起下巴,緊緊盯著鈎藤塚,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飄進鈎藤塚的耳朵裡:「爸爸……這兩個字,還真是神聖啊,可惜,我連怎麼寫都不知道,因為——我的爸爸從來不會教我。」

「你——你給我滾出去!」

鈎藤塚氣得脖子都紅了,憤怒地盯著鈎藤焱,指著門口的手指也不斷顫抖,銀色的發絲因為他輕顫的身體,閃爍著灰敗的光澤。

「我會滾,隻是我要帶走屬於我的東西。」他陰狠地靠近鈎藤塚,勝利的笑容在此刻愈顯猖獗。

「鈎藤家沒有任何東西屬於你!」鈎藤塚像是宣告一般,視線在眾人臉上掃過之後才落在鈎藤焱的臉上。

「是嗎?」鈎藤焱對上鈎藤塚憤怒的眼神,挑唇輕笑,狹長的眼睛似乎飛滿了雪白的梨花,朦朧中帶著蠱惑人心的妖嬈,「啊,我忘記告訴你了,鈎藤集團現在已經不是你的了,難道還沒有人通知你嗎?不過,你放心,它還是姓鈎藤,畢竟,我確實是你的兒子。」

他將近冷血的笑容凝固了每一個人的思想,沒有人去反駁他,因為他的表情告訴了大家,這一切都是事實。

就連鈎藤塚都幾乎相信了他的話,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一個踉蹌,扶住了身邊雕花的長餐桌。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鈎藤塚被驚得渾身一顫,才顫抖著從西裝口袋裡拿出手機……

一片寂靜中。

優雅寧靜的鈎藤新緩步走到鈎藤焱的跟前,他站在鈎藤焱的麵前,久久沒有開口,憂傷的眼神就像秋天的落葉一般,明明寂靜柔和,卻令鈎藤焱的眼神顫了顫。

新沒有說話,隻是這樣靜靜地看著他。

「我並不想恨你,但是很抱歉,馨果是屬於我的。」鈎藤焱避開他憂傷的雙眼,說著,將馨果拉入懷中,不顧別人的目光,柔聲道,「馨果,你願意跟我走嗎?我說過,為了你,我會變得更好。現在,王子來接公主了,你願意跟我走嗎?」

「焱,我……」馨果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一切來得太突然。

「別說話,跟我走。」他握緊了馨果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笑著走出人群。

「鈎藤焱,你給我站住!」鈎藤塚氣得滿麵通紅,「你說,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難道除了之前搜集的東西,你還做了別的事情?這些日子的言聽計從,你都是裝出來的嗎?」

「你覺得呢?」勝利的笑意在瞳孔中閃爍,他以為他掌握的隻有之前查到的那些東西?那也太低估他的能力了!鈎藤家在商界的成就,已經證明了鈎藤塚超凡的生意頭腦,可是他鈎藤焱,是他的親生兒子。在他的身體裡,有著跟鈎藤塚一樣的基因,甚至更為驚人。

「你——你——你這個畜生!」

在剛才的空隙,鈎藤塚接到了董事們打來的電話,不斷詢問關於鈎藤集團移到了鈎藤焱名下的事情。他終於確定,鈎藤焱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畜生?」鈎藤焱停下腳步,尋味著這兩個字,大笑出聲,「我很當年和我媽一起生下這個畜生的人,是誰呢?老爺,請您告訴我!」

「你——」鈎藤塚語塞,嘴巴一張一合,眼睛瞪得老大,月匈口劇烈地起伏著,而鈎藤夫人已經完全失了方寸,整個訂婚典禮現場亂成一團。

鈎藤焱不再停留,抓住馨果的手,大步朝外走去。當他走到韓氏夫婦麵前時,對上他們驚懼不安的目光,再一次得意地笑了起來。

他做到了,終於做到了!

可是,當他聽到身後鈎藤塚倒下的聲音,還有新和黃麗慧子驚恐的呼喊聲時,心卻如同被什麼活生生撕開了一般,一條很深、很長的口子,不斷沿著心髒加深蔓延……

他沒有回頭。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二】

記者很快就包圍了婚宴現場,無數閃光燈跟在他們身後閃爍。鈎藤焱沒有理會他們,大步走到一輛黑色的法拉利跑車前,迅速將馨果塞進車中,帶著她離開了這一片混亂。

車子飛奔而去。

路上的樹木飛速後退,天空一望無際的藍,車廂裡的沉默仿佛浸入了心髒深處,讓人焦躁不安,一種沉沉的壓力在車廂裡彌漫。

馨果不安地看著他,在離開鈎藤家之後,馨果終於開口:「為什麼要來?」

「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帶走我?」

「我答應過你的,我一定回來接你,我做到了。」鈎藤焱的嘴角終於浮現出一絲發自內心的笑意。

他擁有了這麼美好的馨果,他成功了!

「我是草果!」她大聲喊了起來。

「聽清楚沒有?我是草果,韓草果!」她取代了馨果,參加了訂婚典禮,可是她沒有料到,焱會出現,甚至帶走了她!

一個急剎車!

車輪在地上劃出滾燙的黑色痕跡,鈎藤焱扭頭看了過來,狹長美麗的眼眸裡充滿了驚愕的神情。下一刻,驚愕轉變成燃燒的憤怒,鈎藤焱的目光幾乎可以殺人!

「你說什麼?」他雙手抓住了草果的肩膀,瞪大眼睛,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破綻。

他不相信,他辛辛苦苦搶過來的人竟然不是自己心中的公主馨果,而是雜草一樣的草果……

草果沉默了。

她看著焱,笑了笑,閃亮的眸光明亮得像是有水在流動,晶瑩的霧氣在眼底彌漫著,讓人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些什麼。

終於確定了麵前的這個人不是那個溫雅端秀,像花兒一樣清澈美好的馨果。鈎藤焱冷冷地打開車門,將草果拉了出來,像是發泄憤怒一般,死死地攥著她的手,沒有目標地朝前走著……

「痛!」

草果掙紮著想要甩開他的手,卻像被鐵掌抓住了一般,無論如何都甩不開。

鈎藤焱緊抿著唇瓣,一直拉著草果走到防護欄外的一片草坪上,才恨恨地甩開她的手,一臉憤怒地瞪著她。修長的身軀被陽光的陰影籠罩,渾身都有光芒在閃耀,俊美妖冶的臉模糊在光芒之中,隻有一根根發絲在陽光中微微閃爍著金子一樣燦爛的光輝。

他沒有想到,自己計劃好了一切,卻唯獨沒有算到草果。似乎每一次,都會因為她而破壞了計劃。

他冷笑著:「韓草果,你最好跟我說清楚!」

草果麵對著陽光,看不清楚光芒裡那個美輪美奐的少年,卻依然能感覺到他此刻的怒氣,心沉沉地痛了一下,可是她眯著眼睛笑了起來,像是講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我代替了馨果,就是這樣。」

晴朗的天空似乎因為草果的這句話變得陰沉。

幾片烏雲沉沉地從天邊飄來,擋住了明媚的陽光,如同壓在他們的心髒上一般。

「是你們安排好的是不是?你們都知道我一定會來,所以這樣安排的是不是?」他精美的五官染上了濃濃的怒氣,就如翻滾而來的烏雲一般,令人無法喘息。

「我不知道你會來,不過你剛才真的好勇敢,就像電影裡在最危難的關頭拯救心愛的女人的大英雄一樣!」草果想著,自己當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忘記了自己當時是馨果,焱像王子一樣勇敢地走向她,告訴她:他來了……

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不過,那一幕對她來說,確實是一場最美的夢!

現在——

夢醒了!

「不知道?」鈎藤焱再一次冷笑,「你會不知道?韓草果,你為什麼陰魂不散,總是出現在我的身邊?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讓人討厭?從小到大,你那些自以為是的舉動,像個小醜一般,你卻覺得自己有多成功!你早就安排好了這一切對不對?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是,草果,我喜歡的是馨果,是馨果!」

麵對著幾乎失控的鈎藤焱,草果第一次覺得這麼悲哀。

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或許不論現在的她說什麼,都無法讓焱相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永遠都不可能喜歡你!」

最後一句,鈎藤焱幾乎咆哮著說出來的。

風靜靜地吹過。

細細的發絲飄揚而起,掠過草果細長的黑睫毛。

她飄逸的長發像是在傾訴無盡的憂傷一般。她想要笑,可是嘴角動了動,終於還是無法像往常那樣笑起來。這時,她在想,草果也是有眼淚的。很痛很痛的時候,草果的眼淚就會想流下來,可是她不想讓焱看到那樣的草果。

於是,不再反駁。

她靜靜地站在昏暗的天空下,使勁地揚起嘴角。

漫天的烏雲在頭頂翻滾,之前明媚的陽光連一絲都看不到了。風越來越大,呼嘯著卷起路邊的落葉,草坪上碧綠的嫩芽被大風壓彎了月要,卻仍然奮力地跟狂風搏鬥,掙紮著想要挺直月要杆,空氣中夾雜著乾燥的沙土撲上麵頰,打得臉蛋生疼。

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憤怒的焱,眼中充滿了悲傷。她隻是想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將他的樣子記住,這樣,就算將來有一天她消失了,也不會忘記他。

可是焱沒有看到她這樣悲傷的眼神,繼續大聲地咆哮,憤怒的吼聲跟天邊滾滾的轟鳴融為一體,狂猛而暴躁。

「我白來了對不對?我所有的表演才是真正的小醜對不對?現在,馨果一定在和新舉行訂婚典禮!哈哈,我才是那個最可笑的笨蛋!」

烏雲開始在頭頂聚集,微亮的天空開始黑了起來,整個大地都籠罩在悲傷之中。

靜謐而蒼涼。

草果看著焱,不再笑了。

遇到他的那天起,她總是在想辦法令他開心,讓他不孤獨。她總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她想,有一天他要是回過頭,身後還有她,而不是一片沙漠般的荒涼。

那樣,她就有足夠的理由支撐自己,不論他怎麼對待自己,都可以留下來。

可是現在,似乎真的沒有理由了……

「如果有一天,在我和馨果之間,隻能留下一個,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會選擇留下馨果?」草果緩緩地抬起頭,水光淹沒了她澄淨的眼瞳,微微地顫著,顫著,就像冰川深處凝結的堅冰突然被灑下漫天的晶光,破碎,寧靜,清澈得不可思議!

她的目光中滿是期待,看著焱,明亮的眸中似乎落入了星辰。

時間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久久的對視,目光穿越了幾億光年,穿越了幾生幾世,碰撞在一起!焱的咆哮在這樣的悲傷的凝視中,沉寂了。

第一次,鈎藤焱發現,原來草果的眼睛,也這麼好看……

可是,那麼好看的眼眸,卻落入了悲哀。他忽然有股沖動,想要將裡麵的悲哀抽去,讓她再像從前那樣,笑起來時,眼睛眯成了月牙兒……

她不是第一次問他這樣的問題,卻是第一次讓他覺得奇怪。

平常總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她,突然這麼安靜,甚至是悲傷地問他這個問題,令鈎藤焱第一次有了不安的感覺。

心沒來由地發慌,沉默了許久。

在她催促的目光下,終於,他還是咬著牙,故作輕鬆地說:「我早就說過了,隻要有腦子的人,都一定會留下馨果的。隻有馨果那樣美好的女生,才會令人不舍,而你——十足的瘋丫頭,你以為在演電影嗎?」

隻有馨果那樣美好的女生,才會令人不舍,而你——

十足的瘋丫頭,你以為在演電影嗎?

「焱,我以為,至少你會選我。」

她低低地說,望著天際的烏雲翻滾著朝她襲來。

【三】

是不是,一直對你好,所以你已經習慣了?

因為,你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你從來沒有想過,我也會難過。

隻要我在笑,隻要我偽裝快樂,就真的是一個快樂的孩子。

草果不再看他,抬起眼眸,悲涼地望著天邊。天邊的烏雲將所有的陽光吞沒,沉沉地向她湧來。無窮無盡的絕望一瞬間淹沒了她的心。那些她無法訴說的悲傷、無法言喻的恐慌,他從來都不明白。

看著這樣的草果,一向都沉靜冷漠的焱突然有些慌亂。

他張了張嘴,半晌卻說道:「草果,我現在真的不討厭你了。可是,我真的沒辦法喜歡你。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個女生,你和馨果太不一樣了!你總是對什麼都無所謂,你習慣張牙舞爪,沒有人會傷害到你。可是馨果不同,她需要一個人去保護,她需要人去憐惜。」

寒風掏空了草果的心髒,她一動不動。

「所以,我要去找她了。」

他說。

他沒有忘記王子對公主的承諾。

可是,為什麼在轉身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天邊的雲都湧進了他的心底。他記不起太陽的模樣,一直以為習慣了在陰暗的角落裡,就不需要陽光的照耀,隻是這一次,他突然感覺,那個像陽光一樣的草果,再也不會在他的身旁了。

她沒有追來。

他急促的步伐變得緩慢,他在心底不停對自己說,隻是習慣,習慣了她總是追來,所以身後突然的安靜才會令他這麼不自然。

「鈎藤焱,再見!我……我隻想好好和你說一聲再見!再見……」

哽咽聲隨風飄來,他聽不真切,這真的是草果說的,還是隻是他的幻覺?

風中,有低泣聲。

他的心猛然一震,淩亂的腳步狠狠一頓,接著卻又邁得更快。這是第一次,他聽到草果哭。

從來沒有想過,像草果這樣的女生,也會流淚。

一直覺得,她夠堅強,甚至根本不會明白什麼悲傷。她傻傻的,隻知道嘻嘻哈哈地度過每一天,所以他厭惡她,因為那種自欺欺人的日子,就像生下他的媽媽一樣。

他厭惡低賤,他厭惡所有看不起他的目光,厭惡那些嘲笑他或是同情他的人。他無法讓自己在那樣的環境裡還安然存活,他絕不!

所以,他得到了一切,卻發現,並沒有想象中快樂。

可是,他又停不下來,隻能不停朝前走。哭泣聲越來越遠,他僵直了脊背,好幾次想要回過頭,卻無法控製自己,任由自己消失在小山坡的盡頭。

第一次,他覺得好像有什麼碾過心髒,響起了一片破碎的聲音……

再回到鈎藤家時,他才知道,原來馨果並沒有回來,訂婚典禮並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繼續舉行。

門口的記者也已經陸續散去,整個鈎藤家一片愁雲慘霧,烏雲似乎在鈎藤家別墅的頂端盤旋。他繼續往裡麵走,往日忙前忙後的仆人都看不見一個。偶爾路過的幾個人,一看到他立刻飛快地逃離。他知道,那是往日欺負過他的人。再往裡走,甚至聽不到一點點聲響,一切都顯得沉寂空寥。

看著頹敗的鈎藤塚,他竟沒有一絲想要炫耀的心情。

「你站住。」

前方響起一個聲音。

鈎藤塚站在離他不遠的走廊上,隻是幾個小時而已,他竟然一下蒼老了許多。

鈎藤焱停住腳步,總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是當看到那樣蒼老的父親時,本已經麻木的心卻還是會顫動。

「就算是我們對不起你,可是,新有什麼錯?從小到大,新對你怎麼樣,你心裡很清楚!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新?」

「到現在,你的心裡,還是隻有他。」鈎藤焱苦笑著,這一刻,哀傷才在一瞬間充滿了那雙墨玉一般漆黑的瞳孔,「在你的心裡,隻有他才是你的兒子,而我,在你的眼中,連條狗都不如。」

「你的心思太重。我承認之前對你,確實太過冷落。可是——你是一個意外!我完全沒想到會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我也想過要對你好,可是你總是那麼疏遠我。而且,我也必須顧及外界對我的看法。尤其是你的性格像你母親,沉默,隱忍,不愛講話,讓我看不透,也讓我覺得可怕。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我無法養一隻隨時會攻擊我的狼在身邊。你總是責備我不像一個父親,你覺得,你又像一個兒子嗎?」

「你現在是要和我討論誰對誰錯嗎?」鈎藤焱回過頭,殘忍地笑著說,「我想,現在我隻有心情和你討論——誰勝誰敗!」

「新,在醫院。」鈎藤塚起身,最後看了鈎藤焱一眼,看到鈎藤焱在聽到他的話的時候,眼底微不可見的一絲暗淡,重重地嘆息一聲,搖晃著蒼老的身軀,步履蹣跚地轉身,「念著他對你的好!如果一個人的心中總是充滿仇恨,即使得到一切,也不會快樂的。」

【四】

他本以為,躺在醫院裡的人會是鈎藤塚。

那是他曾預料過的結果。

他站在原地,在鈎藤塚的腳步聲消失在耳畔的時候,他才緩緩轉身,腦海中浮現出小小的新第一次出現在他視線裡的樣子。小的時候,他和鈎藤新長得有些相像,隻是新給人的感覺清秀雅致,像一股柔和的春風,而他的氣息從小就太過鋒利,像一把出鞘的鋼刀!

他曾經是恨新的,每次看到新受到寵愛時,他的內心就會翻湧出濃濃的恨意。他發誓要新搶走所有的一切,可是,當這一切都發生的時候,那些片段卻不斷地湧進他的腦海中……

「你們不要再打了!他是我弟弟,和我是一樣的,你們再欺負他,我就告訴我父親!」

「焱,你喜歡這個啊?那送給你好了!」

「我一定不會讓他們欺負你的,因為我是你哥哥啊,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嘛!哥哥應該保護弟弟。」

「不要擔心我哦,也不要難過,雖然他們說,是因為你我才得了哮喘,可是我想,肯定是因為我本來就身體不好,所以不關你的事。」

……

新不會明白,每當他站出來為焱說話時,焱的內心有多恨他。

那是赤裸裸的比較!新是那麼純潔善良,而他,是那麼邪惡黑暗!

相同的一句話,在新說出來是理所當然,而當焱說出口時,便成為萬惡的證據。有時候他甚至不知道是該怪誰。

該上天的不公嗎?還是該怪早已經死去的媽媽不應該生下他?

還是……

還是像現在這樣,恨鈎藤家的每一個人!

「去看看他吧,畢竟,他從來沒有虧待過你。」

鈎藤塚的聲音從他的背後處傳來,鈎藤焱回頭,看著鈎藤塚走遠,忽然發現,他的背有些彎了。這個在商場上叱吒了大半生的神話,如今終於敗下陣來,敗在他最看不起的兒子手中。

鈎藤焱靜靜地轉過身,兩個人背道而馳。

沒有人告訴焱,在他被打得重傷時,那個藥箱,是鈎藤塚讓人悄悄放在他的身旁的……

他終究還是沒有去醫院,而是來到了鈎藤集團的總部。今天是宣布他正式接手鈎藤集團的日子,盼了這麼久,他終於迎來了這一天。

第一天,他就讓業界的人感受到他的作風。

他沒有開除任何一個人,在那些不滿與不屑的目光中,他一個一個對視過去後,隻說了一句話:「我隨時準備接受你們的辭職信,但是,我也隨時會通知所有不敢得罪鈎藤集團的企業,如果他們錄用你們的話……嗬嗬!當然,如果你們為我創造出更多的價值,你們也將會得到更多的回報。」

一句話,改變了所有人的看法,擊碎了外界跟隨鈎藤塚奮鬥半生的老將要集體罷工的傳言。

之後,他將公司原本停滯下來無法解決的案子,在三天之內全都擺平,其狠厲、果斷和高效驚動了整個業界。

他所做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一時之間,鈎藤焱成為了商業界神話的代表。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無不對他心服口服,陸續成為他的追捧者。

隻有鈎藤焱知道,這樣的成功,背後所付出的代價是多麼殘酷艱難。

【五】

一周的時間,各大媒體的頭條都寫滿了關於鈎藤家的變故。然而,從最初的譏諷到了後來爭相采訪,鈎藤焱隻用了一周的時間。

當他再回到鈎藤家時,鈎藤新已經出院了。

兩個人在客廳交錯而過,鈎藤焱沒有看鈎藤新一眼,筆直地和他擦肩而過。

「焱。」鈎藤新開口。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一直都覺得,你比我更適合當鈎藤家的接班人。我希望你的心裡沒有負擔,也希望你可以真正快樂。至於鈎藤的產業,如果你能讓他有更好的發展,我一定會支持你,畢竟,這是爸爸辛苦了大半生的基業,我希望你能把它發展得更好。」

鈎藤焱回過頭,對上鈎藤新清澈的目光,他知道新說的都是真的,新的心太過純淨,本就不適合在勾心鬥角的商界掙紮。他沒有說話,卻也不再懷疑。

「其實,我一直希望,我們能像真正的兄弟那樣。不論你信不信,如果你告訴我,你喜歡馨果,我不會和你搶她。因為,這是我欠你的。」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中閃過一絲沉沉的痛苦。

他的一生似乎並沒有什麼願望,而馨果的出現,成為了他最美的渴望。

「你以為這麼說,會改變什麼嗎?」鈎藤焱開口,語氣冰冷。

「現在,還需要改變什麼嗎?有些東西,並不是所有人都在乎。可是,焱,你得到了全世界,卻失去了一個真正對你好的女孩子。你真的不後悔嗎?」新的語氣有些哀傷,腦海中閃過草果憂傷的眼睛。

她似乎已經不會笑了,失去了笑容的草果,原來那麼讓人心疼。

有一些事,他也是剛剛才知道。

那樣的情感,連他都為之動容,他真的不明白,焱是怎麼硬著心腸,去對待一個那樣勇敢又那麼脆弱的女孩!

「你什麼意思?」鈎藤焱目光驟緊,他隱約覺得有事發生,心髒不安地跳動著。

「如果草果消失了,你會難過嗎?她應該也很個問題的答案吧!」鈎藤新走近鈎藤焱,認真地凝視著焱的眼睛,似乎想從那墨玉一樣漆黑的瞳孔中捕捉一些訊息。

鈎藤焱沉默了,長長的睫毛擋住眼底閃爍的光芒。

新看向窗外,似乎有清澈的溪水從高高的懸崖頂端隕落進天塹裡,明澈,清晰,卻帶著那麼尖銳的疼痛。

「我們都覺得,草果很堅強。因為她從來不會難過,即使被冷落,即使不被疼愛,她也是那麼快樂地活著。其實,是我們沒有真正去關心她,所以我們看不到她的脆弱,感受不到她的悲傷。訂婚那天,草果隻是想取代馨果,破壞訂婚典禮,讓你有爭取馨果的機會。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你來了。」

鈎藤焱努力忽略新的話在他心底激起的波瀾,他抬起頭,微微眯起雙眼,可是那樣的目光始終無法淩厲起來。

「你在恨我?」

「我從來都不恨你,小時候我很希望媽媽能夠對你好一點。一直以來,是你自己放不開,想不開。你的驕傲,你滿心的恨意,讓你迷失了心智,蒙蔽了雙眼,甚至連自己真正的心意都看不清!」

「你到底想說什麼?」

鈎藤焱終於慌了,一些心底藏匿的東西漸漸浮出腦海,似乎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過。

在鈎藤新寧靜的聲音中,鈎藤焱失去了耐心。他抬頭怒視他,卻發現,原以為該理直氣壯地接受這一切他奪來的東西,可是在麵對新時,他卻是那樣的無措,需要用盡力量才能坦然麵對他的目光。

因為,他從未傷害過自己。

因為,他一直真心把自己當成家人。

所以,隻有這樣強勢的態度,才可以讓自己不後悔。

「有些問題的答案,你還是親自去告訴草果吧,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新離開了。

他能夠做的,隻有這些而已。

就像爸爸從小教他的那樣,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任。

「我的事,不用你來管!」對著新優雅的背影,鈎藤焱幾乎咆哮出聲,心底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腦海中紛雜錯亂地不斷閃現出草果的影子。

狼狽的草果,傻笑的草果,髒兮兮的草果,張牙舞爪的草果,奮力保護他的草果,一直一直,不離不棄,陪伴在他身邊的草果……

他忽然想起最後一次見到草果時,她不停地對自己說再見。

再見……

再也不見……

他慌亂地撞翻了椅子,猛地朝著一個方向奔跑而去。

可是跑到鈎藤家的大門口的時候,他卻頓住了腳步,在原地站了很久,扭頭回到了自己原來的房間。可是,他還是無法讓自己的思緒沉靜下來。草果憂傷的雙眼,和飄散在風中的低泣聲,那麼清晰地在他的腦海中回響。

最終,他還是拿起了手機……

【六】

「佳佳,這個也給你。」

粉色的房間裡,宋佳坐在草果的公主床上,雙腿一晃一晃地看著草果忙碌著,將她的東西陸陸續續拿出來,一樣一樣送給她。

「草果,你真的很奇怪耶!而且這幾天你都沒有來上課,現在又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全部送給我,你是要出國了嗎?」宋佳終於忍不住,跳下床來,拉著草果問。

「是啊,我要出國了。很有可能就不回來了。佳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謝謝你一直以來都陪在我身邊,讓我這麼快樂!」

草果含笑看著她,和宋佳認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說這麼感性的話。

見宋佳的笑容暗淡下來,草果抬起明眸,害怕傷感的氣氛會令自己忍不住掉淚下,於是飛快地吐了吐舌頭說:「算是便宜你啦,好多東西我自己都還沒有用過呢!」

「你是在開玩笑的,對不對,草果?」宋佳的眼眶中頓時蓄滿了淚水,抓著草果的手不肯鬆開。

「你別難過嘛!你看這個,我把我每天晚上和我一起睡覺的大熊送給你,以後你天天抱著它睡覺,就好像我還在你身邊啊!」

「可是,我舍不得你,嗚……」

一聽到離別,似乎就感受到已經離開的悲傷,宋佳抱著草果不肯鬆手,嗚嗚地哭了起來。草果也抱著她,眼睛濕漉漉亮晶晶的,努力地微笑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常總是嘻嘻哈哈,湊到一起時話都說不完的好姐妹,這一刻,卻隻能緊緊地將彼此擁有懷中。

突然,床上的手機響了。

草果回過頭,宋佳也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看著那個手機,又看向草果。

「草果,手機響了,你不接嗎?奇怪,你換手機了嗎?這款比你原來那款好看呢!」一看到手機,宋佳立刻就忘記了剛才的傷感。

「這是馨果的。」草果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沒有接。

「馨果?就是你那個雙胞胎妹妹嗎?我和你認識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見過她呢,是不是真的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你們還真是奇怪,都不拍照的嗎?」提起馨果,宋佳就一肚子的好奇。

她已經覺得草果很漂亮了,可是據說,馨果比草果還要好看。

「你很快就可以見到她了吧。」草果淡淡地一笑,手機終於停了下來。

「佳佳,你記得,以後多和班上的同學來往,不要因為我而被孤立了。如果以後我真的……真的留在國外了,那你一個人會好孤單的。還有,你可以來找我妹妹玩,她是一個很善良、很友好的人。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的。」

「嗚嗚……草果……」

兩個人一直聊到了傍晚,宋佳才離開。

那天之後,馨果的手機一直沒有再響過。明天她就要跟著媽媽到國外去手術了,她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所有人都想留下馨果,她已經找不到可以留下的理由……

就連焱,也隻想留下馨果,不是嗎?

第十章

來不及的愛戀

【一】

第二天清晨,草果從一陣芳香中醒來。

睜開眼,她才看到床頭放著一束櫻花,像是剛剛摘下來的,一片一片柔嫩的花瓣水分飽滿,似乎要從花瓣深處流出來。晨曦從窗外傾灑進屋裡,讓那些粉嫩的精靈仿若復活了一般,顯得晶瑩剔透,嬌艷可人,充滿了生命和希望。

「醒了?」韓夫人推門進來,「要準備出發了哦,還有一個小時,我們要快點趕到機場。」

「好。」草果從床上起來,「媽,這櫻花……」

「哦,馨果喜歡,所以我……」韓夫人的話沒有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麼,急忙抬頭,淺淺地看了一眼草果,見她看著櫻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草果,馬上就要動手術了,你不要緊張。記得要聽醫生的話,還有……媽媽,媽媽真的很想你妹妹。」

草果仰起臉,嘴角顫了顫,終於溢出一絲笑容:「嗯,我知道了。媽媽,放心。」

她越來越安靜了。

自從訂婚典禮之後,她幾乎都不怎麼開口說話了。早就知道自己快要消失的她,原本隻想要快樂地過完這些日子,可是,最後一點快樂,在那場大雨中,被埋葬了。

「就這樣吧,草果,乾脆地說再見。隻要他快樂就好了,不是嗎?」草果對著鏡子,努力地讓自己微笑,可是再也笑不出來了。

記憶,飄向很久以前,那時候,她和馨果還很小……

「媽媽,馨果呢?馨果怎麼樣了?」

手術室外,草果慌張地問媽媽,她知道馨果從小身體就不好,平常都不能淋雨的,這次落水肯定很危險。

可是,媽媽沒有回答,她的臉上掛滿了淚水。聽到草果的聲音後,媽媽低下頭看她的目光,是那麼怨恨。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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