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 第一章 重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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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拐出樓梯,簡宏成便全身如觸電似的呆了幾秒,一縷細細的、跟他一樣五音不全的聲音從203室漏風的門板內傳出,顯然是寧宥在苦苦學習越劇唱段。反正簡宏成也聽不出有差,他隻覺得如此柔美,如此嬌嫩。他聽得除了背手站在門口發呆,全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門裡隻有一個她,門外隻有一個他,整個世界仿佛隻有兩個人。而那歌詞,寧宥反反復復練習的歌詞,「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雖然寧宥一唱到「紅顏老」便卡殼,嗓門兒吊不上去,簡宏成卻聽得如癡如醉,才發現他一直沒耐心看到底的《紅樓夢》原來是如此美。

寧宥顯然是被自己的臭水平急出一頭汗。她將抄本往床上一扔,拿起臉盆想去水房洗臉。她在門口的忽然現身,令簡宏成猝不及防。他隻覺得一陣羞慚湧出,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猛然後退,沒承想那民國欄杆經不住他的猛撞,竟然嘶啞地叫喚一聲,「英勇就義」。簡宏成直直墜落。幸好,樓下是茂密的黃楊樹叢,他正正地落在樹叢裡。睜開眼,滿眼亂晃的藍天白雲和驕陽。簡宏成驚魂甫定,卻又一眼看見寧宥戰戰兢兢地趴在二樓走廊地上看著他尖叫。他感覺到有一滴水落在他臉上。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抹,濕的,卻又忽然想到什麼,將手掌伸到眼前。沒錯,真是水。再看樓上,寧宥已經不見,而尖叫聲轉從樓梯口滾滾而來。「難道是寧宥的眼淚?」簡宏成才想到這兒,立刻有一張臉遮住了藍天白雲和驕陽,更多的雨滴落在簡宏成的臉上。簡宏成激動得反反復復、愣頭愣腦隻會表態:「我沒事,真的沒事,可我即使死了也甘願,你竟然為我哭……」

如此肉麻,終於提醒了寧宥。她擦乾眼淚,上下左右一打量,可不,顫巍巍的黃楊樹好好地托舉著簡宏成,他怎麼可能受傷?寧宥惱羞成怒,瞅準受力點,一腳蹬飛一條樹枝,頓時支撐係統潰不成軍。簡宏成完全身不由己,狼狽地滾下樹叢,趴到地上。再抬頭,寧宥早揚長而去。簡宏成卻開懷大笑,在樓下放肆大喊:「寧宥,有我!」

餘音裊裊,尤其是路邊的黃楊樹叢猶如昨日。

簡宏成的司機駕車飛奔趕來。簡宏成拉開後車門,殷殷看著寧宥。寧宥發了會兒呆,才低頭坐進車裡,但將簡宏成關在門外。簡宏成遣走司機,甘為駕駛。

田景野數碼店開張的鞭炮轟然響起,打破空曠的高教園區裡的寂靜,有斑鳩被驚嚇得撲棱棱亂飛。車裡的人靜靜的,等待鞭炮聲止歇。簡宏成等到歸於寂靜,才問:「要不要回去支持一下田景野?」

這個問題,是寧宥必須回答的:「不了,直接回上海。呃,請,謝謝。」

簡宏成這才將車子發動起來:「趕回上海找人嗎?司法係統的掮客水深,你這種良民還是別去嘗試,我替你介紹個好律師。」

寧宥淡淡地道:「不用。我隻是必須趕在小孩放學時站在校門口,必須是我第一個告訴他家裡發生了什麼。其他的,我無能為力。」

簡宏成沉默了會兒,到一處紅燈前停下車,堅決地道:「跟他離婚,跟我結婚。」

寧宥完全不當回事地「嗬嗬」兩聲,靠在椅背上打盹,唯有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仿佛是笑。可簡宏成壓根兒沒看到。

簡宏成不屈不撓地道:「陳昕兒不是問題。她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她也從來很清楚。」

簡宏成等了會兒。這回,寧宥連「嗬嗬」聲都不給了。可簡宏成既然好不容易逮到寧宥,自然不會放過這百年一遇的機會:「經濟方麵,我們是成年人,我不會說『我的就是你的』這種空話,隻要你答應,我當天無條件匯一千萬元到你賬戶,保障你的生活,保障你的選擇。此後,我列出資產,我們談協議。」

預料之中的,簡宏成又沒等來任何答復。他在紅燈前扭頭看一眼,見寧宥抱臂而睡,嘟著嘴,也不知在想什麼:「好吧,還有你知我知,我永遠愛你,你也愛我。這都不必再說,說了多餘。可我擔心你清高,以為跟錢一有牽連就是買賣婚姻,我……」

「sto!」寧宥終於拍案而起,截斷簡宏成的自說自話,「我隻提醒你一句,意守丹田,均勻吐納,專心開車。要是下午三點之前趕不到我兒子校門口,我跟你沒完。就這樣,請繼續。」

簡宏成卻得意地道:「我早知你在意我,這麼多年,你依然記得我路盲,知道我再說下去肯定走岔路。好吧,我說完最後一句就閉嘴——我愛你,寧宥,我對你誌在必得。這輩子,隻要是我認準的,我從不放棄。」

寧宥再也淡定不起來,她早知隻要遇到簡宏成,就肯定無法避免這一幕,可她還是不知不覺昏頭上了賊車。簡宏成的言語完全不出她所料,而她也完全無法應答。答案,她無法說出口。她隻得將臉扭向一邊,借著飛馳而過的路邊景色分散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她無聲地唱起越劇《紅樓夢》裡的「葬花」,當年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心中百般滋味,花已落,人未亡,怎生挨得這下半輩子。

簡宏成卻果真一路不再嘮叨,隻是非常興奮,偶爾吹一下口哨,前一夜趕路的勞累似乎完全不在話下。

酒足飯飽,有幾位朋友與田景野再回西三數碼店,支起麻將桌碼長城。田景野的手氣不錯,即使帶醉上陣,依然連連得手,因此,接到陳昕兒來電時,有些不情不願地退出位置。他原本是可以不退的,可陳昕兒關心地問這問那,諸如為什麼叫西三、經營著什麼產品、主導客戶群是誰,等等,似乎挺懂營銷的樣子。田景野一個腦袋應付不了兩頭,隻得專心接電話,被問得不耐煩了,就道:「嗬嗬,你知道的,我失業至今,朋友看我無聊,幫我開家小店麵,讓我玩玩。哪有什麼規範啊,那是你們外企才講究的事。」

陳昕兒笑道:「埋汰我呢,我是家庭主婦,問的問題很傻,是吧?唉,看到你玩開店,又忍不住手癢。」

田景野笑道:「讓班長在加拿大開個公司,你一邊坐移民監,一邊管公司,就不無聊了嘛。」

陳昕兒道:「你難道不知簡宏成?他是最恨把公司辦成家族企業,連偶爾我去接他,都不能靠近他們大樓。」

「哈哈,我不一樣,我這兒辦公室裡還搓麻將呢。這麼晚,你那兒半夜了吧,還不睡?」

陳昕兒道:「想到你今天開門大吉,我想你這會兒該空一些了,趕緊來祝賀,要不然就遲了。田景野,恭喜發財哦。」

田景野滿臉笑容可掬,可兩隻眼睛頻頻掃視麻將桌,急於回歸。於是,他索性主動將陳昕兒打電話來的目的挑破:「嗬嗬,班長剛才來,也說的是恭喜發財,你們還真是夫妻相啊,哈哈。他現在回賓館睡覺,晚上我們再聊。同學裡麵最早來的是寧宥,但她遠遠看到班長來就閃了。你放心睡吧,兩人沒見麵。」

「噯,咳咳,我不是這個意思,別……」

田景野道:「我雖然喝酒了,但還不至於醉,這話是我勸你的。跟了班長後,你的能力、你的自信跑哪兒去了?都已經給他生了兒子,有什麼話不可以直說?光明正大查班長的崗有何不可?別好好一個人搞得小三一樣。別人對你的態度往往是由你自己的言行決定的。這幾年,我坐牢,看樣子你混得比我更不如,你得反省。」

「我……」陳昕兒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道,「妾身未分明,名不正則言不順。」

田景野差點兒一口黑血吐出,悻悻地道:「也是,也是,是個難題哈。還不睡?」

陳昕兒既然已經獲得答案,終於肯掛機了。田景野撇了撇嘴,再想想寧宥早上的樣子,不禁為陳昕兒可惜。

田景野不知道陳昕兒是什麼時候變成妾身未分明的不自信樣兒的,即使簡宏成氣場再強大,也沒必要在他麵前做小媳婦狀。當年初見陳昕兒,她那時仰著小臉,一臉驕傲呢。也是,考進一中的孩子,誰不翹翹尾巴呢,即使裝個大尾巴狼,不知不覺翹個下巴總也情有可原。田景野心說,他當年何嘗不是,被老爹教育著戒驕戒躁,可他怎麼管得住自己?走路都兩腳生著風。相比之下,陳昕兒才隻是仰著個小臉,算克製得多。他提前三天就將行李都搬到一中旁邊的小姑家裡,然後天天得意地去「我們一中」踩點。在那兒,他見到此後的班主任曹老師,也見到了陳昕兒。

那時候,曹老師才五十來歲,是物理老師,近身三尺便已煙味襲人。田景野活絡地打聽到曹老師將是他所在(3)班的班主任,便偷偷跑去教研室瞻仰。結果沒等他露出全部的小黑臉,就被曹老師一眼瞄到。曹老師有一對差點兒湊一起熱烈握手的濃眉,因此,即使說話聲音和藹可親,那對濃眉也能把他變得不苟言笑:「同學,你是哪個班的?」

「報告曹老師,我聽說分在(3)班,我叫田景野,田野的田……」

「哦,田景野,數學附加題全答對的,英語不大好,物理滿分,要不是錯別字,附加題也答對。很好,好孩子,你來替我寫卡片,回頭掛到各寢室去,省得新生家長搶床位。」

田景野想不到曹老師竟然熟悉他,他得意忘形,手舞足蹈地跳到曹老師桌邊開始寫卡片。

才坐下,一個女教師走進來,笑眯眯地道:「曹老師,我又得把一幫孩子移交給你了。」

「喲,正想找你呢。我們三年交接一次,都成慣例了。」曹老師立刻拿出簇新的花名冊,「你的孩子有幾個到我班上?」

「先隆重向你推薦陳昕兒,一直是班長,非常稱職,做事情穩重周到,待人接物大方得體,班裡孩子都聽她的。」

「哦,陳昕兒?耳東陳?」曹老師低頭翻閱花名冊,老花眼讓他的濃眉更是緊湊。田景野驚訝地發現,曹老師對他了如指掌,卻連陳昕兒的姓都不甚了解。他看到還是女教師伸手指出花名冊裡的陳昕兒。曹老師則是又翻看一本筆記本,找到有關陳昕兒的記錄,感喟道:「這孩子發展均衡,文科比理科更好,理科完全不見突出,未來可能跟很多優秀女孩子一樣,最終落到文科班。你知道,我這個班,高二開始肯定做理科班,前兒分班時,好幾個理科突出的孩子是我特意爭取來的。她這樣的才氣,做班長恐怕不能讓那些理科孩子信服。」

田景野留意到,一個女孩子經過窗外,忽然站住了,最初的時候小下巴微揚,滿臉克製的驕矜,但等曹老師說完,那女孩一張臉憋得通紅,扭頭走了。田景野心裡笑翻了天,認定那女孩就是陳昕兒。可令田景野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女孩繞過教學樓,站在高中物理教研室門口,清脆響亮地喊了一聲「報告」。田景野心裡又笑翻了,都高中生了,還報告個頭啊,那是小學生的玩意兒。

女教師招呼女孩進來,介紹給曹老師。果然就是陳昕兒。

而陳昕兒堅定地對曹老師道:「曹老師,我絕不會去文科班,不會。您可以考察。」

女教師開心地道:「我說怎樣?團支部書記,必須的。」

田景野看到曹老師眉頭打結,被迫將團支部書記職位的決定權拱手讓出。與此同時,田景野意識到,自己可能就是曹老師特意爭取來的幾個理科突出孩子之一。他心中更是揚揚得意。等女教師一走,他就問曹老師:「曹老師,有沒有數學和物理都滿分,附加題也滿分的?」

曹老師都不用看花名冊,如數家珍:「有,一個簡宏成,一個寧宥。寧宥竟然是小姑娘,想不到小姑娘的數理化成績也那麼好,尤其這次的附加題,沒點兒理科腦袋答不出的。你也差不多,隻要以後別粗心就好。」

曹老師濃眉下的眼睛看著田景野滿是慈愛,田景野自然是沐浴在這慈愛下,而旁邊的陳昕兒則如同路人甲。

當時的田景野當然沒當回事,現在回想起來,尤其是想到剛剛那句「妾身未分明」,不禁一哂。自那以後,陳昕兒就沒驕傲過,在這個理科班裡備受打擊。現在替陳昕兒想想,何必呢。

簡宏成沉默地開著車,一臉歡欣,偶爾抬眼從後視鏡看一下似乎在打瞌睡的同樣安靜的寧宥。

來電提醒打破車廂裡的沉默。簡宏成按下車載電話通話:「餵?」

電話那一頭顯然是頓了頓,才溫柔地道:「呀,你沒睡?還以為你睡了,我睡前打個電話碰碰運氣。什麼事這麼高興?」是陳昕兒。

通話從音響裡傳出,寧宥在後麵當然也聽得見,她不禁皺了皺眉頭。

簡宏成道:「我很高興?啊,有。我在開車,送寧宥回上海。你給田景野打電話了?」

寧宥的臉都快皺起來了。而顯然,陳昕兒也愣了。過了會兒,她有點結結巴巴地道:「嗯,是啊,是啊,我去祝賀一下田景野,他非要說我是查崗,硬跟我說你回賓館睡去了。寧宥在嗎?寧宥?」

寧宥皺眉道:「我在,陳昕兒,好久不見。」

簡宏成笑對寧宥道:「寧宥,你看,我說了,我不會對你有所隱瞞。陳昕兒,田景野沒撒謊,我本來準備回賓館睡覺,結果在星巴克遇見寧宥。她有急事要回上海,我送她一程。你睡吧,明天還得送小地瓜上課。」

陳昕兒喃喃道:「睡前去星巴克喝杯咖啡……我這麼理解,寧宥,我沒理解錯吧?」

簡宏成搶在前麵:「你沒理解錯,我整條街一個店麵一個店麵找過去,要不是她正好遇到急事在星巴克駐足,我未必有這好運氣。我掛了,開車呢。」

陳昕兒冷笑道:「別掛啊,我跟寧宥說話呢。寧宥,有什麼急事,我可以幫忙嗎?」

寧宥嘆道:「班長別掛,話說清楚。這件事,還是一貫的,班長有想法,我沒想法。陳昕兒,你自己呢?也是一貫的,你們夫妻有問題,你先找我外人逼問。就這樣。」

簡宏成飛快地插嘴:「我跟陳昕兒不是夫妻。難得三個人都在,我澄清一下事實。陳昕兒,你說,我跟你是不是這種狀況?」

寧宥的眉毛全吊了起來,這是她完全想不到的狀況。隻聽電話那頭陳昕兒也是一聲不吭,不久,她便將電話掛了。

簡宏成「哼」了一聲,道:「我一直懷疑陳昕兒在你我之間搬弄是非,今天不證自明。你處理得很好,我原以為你應付不來,本想替你擋著。」

寧宥搖頭,不接茬:「好好開車,別給我走錯路。」

簡宏成笑道:「是,大爺。現在沒人這麼對我說話,你對我不是另眼相待是什麼?」

見寧宥又是假寐,簡宏成不甘心地問:「我這兒該解釋的都已解釋清楚,你還要我做什麼才肯接受我?我對你一心一意這麼多年,即便是石頭也該感化了。可你能原諒郝青林那種人渣,為什麼不能正眼看我?難道我們以前的感情都是虛幻嗎?」

「要我哭給你看嗎?」

簡宏成忙道:「不要,不要。行行行,我知道你意思了。你繼續睡,我專心開車。我還真沒開過長途。」

可簡宏成的百依百順還是戳痛了寧宥。她滿腹心事地翻滾來翻滾去,到底是沒止住眼淚。她手向前一伸,道:「紙巾。」

簡宏成忙應一聲,將前座的紙巾遞給寧宥:「你別哭啊,拜托,你到底要我怎樣啊?我對陳昕兒確實堅壁清野,那是我必須表明的態度。我也不想對她那樣狠,可不狠她就有幻想,她沒法再有自己的生活。我一向的為人你不會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什麼了?你告訴我啊。」

「你別問了,整件事你就是最冤的,我也是不得已的。但我已婚,愛家愛孩子,而你我從沒有過什麼,這就是我的態度。別問了,我心裡很亂,我得優先考慮怎麼跟我兒子對話。」

「行行行,你隻要記住,你隨時可以找我,我隨叫隨到。」簡宏成頓了頓,又忍不住道,「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

寧宥欲言又止,心說,你明白什麼。車廂裡終於又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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