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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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一個讓手下加班,自己逍遙得可謂天怒人怨的上司,依然會有一兩個忠貞不貳的部下,俗稱狗腿子。寧恕回過神來,打開手機,便看到一位部下的短信提示,告訴他辦公室裡發生了些什麼,以及童經理正趕去派出所營救。

寧恕又是眼前一黑。簡宏圖並非虛言恫嚇,消息果真光速蔓延,果然是全市人民想看的都看到了,沒看到的也很快會看到。此時,他即使用盡手段將視頻從網上撤下,估計已來不及,影響已經造成。

是小童的呼喊驚醒了寧恕。寧恕眯眼看向馬路對麵快步過來的小童,仔細捕捉小童眼睛裡掩飾的情緒。即使用腳指頭想,他也猜得到小童心裡在想什麼,以及小童將如何拿視頻大做文章。麵對著迎麵飛撲而來的最直接的危機,寧恕心中自然而然萌生最強烈的反擊閃電。他一動不動地等到小童走近,不管小童怎麼表示慰問,他隻嗬嗬一聲,道:「早說清楚了。他們通知我你會過來,我怕你撲空,隻好原地等著。沒啥,事情很容易說明白。」

小童立刻領會到寧恕傳達過來的兩條意思:一、寧恕沒問題;二、公司多的是寧恕的心腹。他忙笑道:「早知道你肯定沒事。但網絡流傳的視頻影響很不好,你是先回公司還是先回家?首要得想辦法把視頻撤下。」

寧恕竭力輕描淡寫地道:「一次形象危機而已。回公司吧。」

上了出租,寧恕便閉上眼睛不搭理小童。小童為免自討沒趣,隻好也閉嘴。等回到公司,寧恕進門就像變了個人,立刻容光煥發起來,拍手示意大家聽他說話。他微仰著頭,不屑一顧地微笑道:「虛驚一場。你們繼續乾活,很快讓你們見識一場教科書式的危機公關。」進他自己的辦公室門之前,寧恕回頭吩咐一位同事:「幫我在視頻傳得最熱鬧的網站用我的實名注冊一個id,等會兒我上去發表一篇文章。」

但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寧恕還是垮下了臉。他扌莫出一條應酬用的香煙,拆開,取出一包,抽出一支點上。好久不吸煙,一口吸急了,咳得他涕泗交流。淚眼蒙矓中,寧恕打開電腦,將鍵盤點得像炒豆子一樣快。

「我成長於單親家庭。母親終日忙於掙錢養家,我基本上由長我三歲的姐姐帶大。單親家庭物質生活不豐富,但有好吃的,我姐總是先讓給我;有什麼困難,膽小的她總是搶在前頭,戰戰兢兢地嘗試了才讓我跟上。我小學時,我姐以高分考入一中初中部,但她為了照顧我,放棄大好機會,繼續在鄉鎮中學讀書。直到我小學畢業,考入一中,我姐才拿著再次被高分考取的一中錄取通知書與我一起進入一中……」

寧恕暫時罷手,將快燃盡的香煙掐滅,將剛寫下的一段文字來回看了幾遍,不由得又扌莫出一支煙點上。他的臉在煙霧背後扭曲著,頗為艱難地繼續下麵的文字。

「日子雖然過得艱難,但我們一家相親相愛,都非常惦念著彼此。比如我從小就幻想著口袋裡有一罐神奇的菠菜,能一吃下去就變得力大無窮。那麼,當有人再次欺負我們的時候,我可以沖上去打架,而不用再讓姐姐死命擋在我麵前,沖著欺負我們的人膽怯地賠笑。我就這麼幻想著長大了,也變得有點兒力氣。可因為姐姐的乖巧,我一直沒逮到機會幫姐姐風生水起地痛快打一架。這可以說是我此生小小的遺憾……」

寧恕寫到這兒,情緒有點兒激動。他眼前看到的是當年簡敏敏一個巴掌將寧宥甩飛出去時,他躲在草垛後麵一籌莫展的恐懼。他得靜靜心,將第二支煙吸完,才能繼續寫下去。

田景野的親侄兒是個網蟲,幾乎是一天到晚蹲在網上,有什麼信息他總是最先捕捉到。他知道寧恕是田景野的朋友,因此,早在第一時間就將視頻的事告訴給正在忙碌的田景野。當時田景野沒時間看。直到寧恕用實名將文章發上網,田景野才趁中飯後客人歇息的工夫,坐在酒店大堂裡將視頻和文章都看了。

但了解寧家的田景野看著看著皺起了眉頭。正好,他清楚視頻中的倉庫區是簡宏圖公司倉庫所在地,也正好,他清楚寧宥一早就帶著兒子回上海了。這篇文章和視頻裡麵的貓膩太多。他想來想去,便將兩者發給寧宥,讓寧宥自己看。他也同樣發了一條短信給簡宏成。

寧宥上了火車後,一直生悶氣,可又不願總沖著兒子板著臉,正好也沒睡好,她便一路睡覺,讓兒子自己玩。但睡著睡著,她還真睡著了。

郝聿懷照舊是玩遊戲,他有的是辦法消遣。可時間到了中午,他媽媽還是沒有醒過來的意思,他餓得肚子嘰裡咕嚕亂叫,便打開媽媽的包扌莫錢想買點兒吃的,正好手機提醒有短信進來。他熟門熟路地拿了手機打開查看,一看是田叔叔的,就更無所謂了。但看著看著,他就鬼臉連連了。

寧宥睡得迷迷糊糊的,耳邊似乎隱約聽到兒子作嘔的聲音。她剛想忽略過去,又猛地想到什麼,嚇得連忙掙紮著睜開眼尋找兒子。她一眼就看到兒子在對著她的手機做惡心狀,而不是真嘔吐。她嚇得揉揉月匈口,怒道:「我手機密碼又被你解開了?」

「我的日記也隨便你看啊,多公平。你看舅舅又做壞事了,真惡心。」

寧宥拿來手機一看:「啐,又拿我流量看視頻。」

郝聿懷脖子一縮,理直氣壯地道:「剛看你充了5g啊,而且我查了,流量沒超。」

「那是錢啊。」寧宥自己卻也點開了視頻,因此,一邊說一邊沖兒子乾笑,顯得並不理直氣壯,於是被兒子拿肩膀撞得東倒西歪。還不如寧宥高的兒子,力氣已經很不小,一年前開始,掰手腕已經穩穩贏她。想到這兒,寧宥不禁有點兒失神,可視頻中人鬼鬼祟祟的樣子還是將她的神誌拉了回來:「真是你舅舅?他乾嗎?」

「劇透會挨揍嗎?」

「會!」寧宥隻得忍住不適,耐心看下去。很快,她的弟弟被人捆成一隻肉粽;再將帖子往下拉,隻見寧恕被扔上警車的照片。那照片可比錄像清楚多了,即使寧恕嘴裡塞著髒布條,可清清楚楚還是看得出那就是寧恕。「哎,你舅舅該不會是去找早上放鞭炮那幫人說理去了吧?要那樣就是我的罪過了,我早上一直擠對他。」

「是你弟。你再看第二個鏈接嘛,嘔——」

寧宥剛還在內疚呢,一打開寧恕寫的自辯帖,當即刻薄歸位,內疚退散。如果不是早上的這場沖突,寧宥看著寧恕寫的姐姐如何如何之好,弄不好她還會激動得來幾滴眼淚呢。可現在,她即使還不知實情如何,卻已經嗅到字裡行間濃濃的功利味兒。

寧宥一行行慢慢地看。郝聿懷卻指著一行字道:「唯有這條是真話。」說話間,笑得跟小狐狸一樣。

寧宥一看,「後來,我有了個外甥,他聰明、正直、可愛……」寧宥笑道,「看我弟寫得好肉麻,嘔——」可她還得繼續往下看。

「……我愛外甥,我滿心希望能學當年姐姐照看我的愛心和周到,給予外甥最好、最美、充滿愛的氛圍。可很慚愧,我能做到的遠不及我姐當年。我姐攜外甥周五晚回娘家,可我近期的工作正處於沖刺階段,周末都需要加班。我原本答應外甥去玩真人cs,可我無奈爽約,因為公司還有更多同事等著與我一起加班。外甥懂事,他沒追究,可我心裡內疚於我的無法履約,於是我想出一個餿主意,要不我遲上班一小時,趁大清早東站倉儲區空曠幽靜顯得很有神秘感的時候,帶外甥去那邊玩巷戰,也算是cosy一下真人cs。後來的事大家都看到了。很高興地告訴大家,我聰明的外甥發現找不到舅舅,已經自己打車回了外婆家。我從派出所出來打電話過去的時候,不知情的他還對我滿腹怨言。我很樂意接受他的埋怨,隻要他安全就好。也因此,我才有心情坐下來寫寫我早上的糗事,以博大家周末一粲。謝謝大家的關心,我與家和房產的同人們將繼續努力工作,為大家提供有愛的家園。」

寧宥看到最後一個字,都來不及點評,趕緊先扌莫出墨鏡架到郝聿懷的鼻梁上。

郝聿懷兩隻不解的眼睛奮勇鑽出墨鏡,奇道:「又不是我撒謊。」

寧宥附耳輕道:「按文章裡的說法,聰明的你現在還待在外婆家以示安全到家了呢。」

郝聿懷攀上媽媽的肩膀,也附耳輕道:「那萬一這車上有人認識你,你弟的謊話不也得戳穿嗎?」

寧宥哦喲一聲,連忙翻下前麵椅背的桌板,沒頭沒腦地趴上去裝睡。她再點擊看寧恕的頭像,居然是若乾年前,幼兒園時期的郝聿懷揪著寧恕兩隻耳朵坐在寧恕肩膀上的照片。看上去多麼相親相愛啊,就像寧恕澄清文章裡所寫的那樣。寧宥心中百感交集。最大的感覺是,她的弟弟寧恕,已經不再是她印象中的弟弟了。

可偏偏郝聿懷非要鑽到桌板底下,再笑嘻嘻地沖媽媽喊一聲「你弟」。寧宥哭笑不得。但她清楚,如果讓郝聿懷知道寧恕的那篇文章惡心之處除了撒謊,還有其他更嚴重的性質,恐怕以後郝聿懷都不願見寧恕了,也可能郝聿懷現在還理解不了。

因此,田景野來電時,寧宥隻能說:「無可奉告,無可奉告。隻問一句,那倉庫區與早上往我家放鞭炮的人有關嗎?」

田景野道:「我要說出來,你得跟我改說『無話可說,無話可說』了。寧恕偷窺的倉庫,是簡宏成弟弟公司的。簡宏成獲知寧恕隔三岔五往那倉庫區跑,就命令他弟弟立刻搬遷。估計寧恕在倉庫區埋了眼線,得知今天搬倉庫,他立刻過去觀察。因此,下令假裝誤抓你弟弟的,是簡宏成的弟弟,上傳視頻的,也是簡宏成的弟弟。現在你弟弟的文章已經替他自己扳回局麵,簡宏成說他放心不少,否則真擔心你弟狗急跳牆。」

寧宥果然驚訝得無話可說,過了會兒才道:「別放心,已經狗急跳牆了。」

田景野問:「寧恕寫這篇文章之前,事先跟你打過招呼嗎?」

「沒有。我跟灰灰現在在火車上,頭也不敢抬。咳,別提了,灰灰在旁邊。」

「有數了。唉,今天的波折還是簡宏成一再約束簡宏圖之下的結果。但你最好再勸誡一下寧恕,那倉庫的事,有些是與我有關,請他適可而止。」

「我和他之間已經關閉對話空間了。」

「寧恕想怎麼樣啊?我找他談去。」

寧宥狠下心道:「我建議你也不用嘗試對話了,有招直接使,不用顧忌我。都是成年人,福禍自招,唯獨請求別傷到我媽。」

田景野沉默了會兒,道:「行,那就這麼辦。你能告訴我你的車次、車廂號嗎?」

寧宥猶豫了好一會兒,她再氣寧恕,可心裡隻要一閃過可憐的小寧恕拽著她的衣擺,半夜裡半夢半醒地跟著媽媽逃離又被簡敏敏發現的家,那份可憐,她就斷然拒絕了田景野:「不。我和灰灰都還在我媽家沐浴親情。」

田景野笑道:「一試就試出你的態度。你說能不顧忌著你嗎?尤其是簡宏成。」

「讓我怎麼辦才好啊?我做鴕鳥行嗎?還有啊,簡宏成那弟弟歪招那麼多,陳昕兒會被他搞死。」

「你就做你的鴕鳥。」

寧宥一哆嗦。她猛然發現平日裡笑嘻嘻的田景野其實相當精明果斷,一點兒不遜簡宏成。而現在寧恕七搞八搞,看起來把田景野也搞到對立麵去了。寧恕會不會……寧宥不寒而栗。

動車很快抵達上海。寧宥為了避免人多擁擠被誰給認出來,硬是拖到人快走光了,才拉著兒子下車。

可令寧宥頭痛的是,她一出站,就看見人群中的簡宏成,以及簡宏成身邊有個人拿著大炮一樣的相機對著她東一張西一張地照。寧宥頭痛萬分,心裡湧過無數念頭。她有的是辦法將簡宏成現場搜集的證據搶過來,諒簡宏成不敢反抗。但她今天已經無力,隻翻了個白眼,拉著兒子走過去,理都不理。

郝聿懷一邊不斷回頭看簡宏成,一邊問:「媽媽,他們會不會去揭發你弟?」

寧宥道:「隨便他們狗咬狗去。」

「可是那個胖子老是沖著我們笑,好像對我們很友好的樣子。」

簡宏成的目的當然是取證,他未必出手對寧恕步步緊逼,但他必須掌握主動。他忍不住吩咐旁邊攝影的朋友:「給母子來幾張近景的,趕緊的。」

他朋友不解,趕緊換鏡頭。簡宏成看著寧宥的背影漸漸走遠,眼睛都不帶眨的。剛才她那白眼而過的樣子太有性格了。她總是能在他試圖強迫自己遺忘的時候給予他新的刺激。

但寧宥走了會兒停下來,回頭招手讓簡宏成過去。而簡宏成一見,果然屁顛兒屁顛兒地小跑了過去。寧宥對跑近了的簡宏成道:「我建議你單獨與寧恕麵談。」

「我在尋找時機。」

「你們無非是想往手裡多抓一些籌碼,搞什麼城下之盟。但我建議麵談還是越早越好,別拖。」

「寧宥,我不想婉轉,我對寧恕隻有通牒,不會有談判。不是我欠他,而是他欠我。最近我沒時間找他談,我等會兒去機場接我兒子,這幾天我需要跟我兒子培養感情。」說到這兒,簡宏成低頭看向郝聿懷,沖郝聿懷微笑,「叔叔請教一下,幼兒園男孩子喜歡什麼?」

寧宥在一邊搶著淡淡地道:「別臨時抱佛腳了,你隻要真心對他好,耐心待他,多抱抱他,他體會得到。去之前沐浴更衣,洗掉應酬煙酒味兒,胡子刮乾淨,指甲剪整齊,換身柔軟點兒的衣服,第一印象很重要。」

「小地瓜要是問起媽媽,我怎麼回答?」

寧宥一愣,好一會兒才道:「其實,等小地瓜長大以後,不會樂意看到他生身媽媽的窘迫樣兒的。現在也未必樂見。我收回早上給田景野出的餿主意。」

簡宏成不由得看一眼郝聿懷,心裡明白寧宥對郝青林的態度了。他點頭,一語雙關地道:「我明白了。這些年,這些事,我也需要感謝你。我讓司機送你吧。」

「no。」寧宥乾脆地拒絕掉,與兒子直奔地鐵,走著走著,今早以來的不快消散了。寧宥的腳步越來越輕快。她收腹但未挺月匈,走得風擺楊柳。

簡宏成卻一看手表,趕緊飛奔回去拉上朋友。他沒時間了,得立刻去機場。

寧宥走了會兒後,一回頭,不禁怒目而視。

寧恕將強抑憤恨才能寫完的不溫不火、充滿低調愛意的文章發上網之後,便扔掉香煙,密切關注跟帖後麵的擁躉越來越多。漸漸地,大家對他的稱呼從肉粽—好舅舅—好舅—好酒,最終變為好酒哥,寧恕才將電腦合上,出去上廁所。他看到辦公室裡所有同事看他的目光變了,早有人關切地道:「寧總,你白襯衫破了,回家休整吧。」

很注重儀表的寧恕早已知道,但還是假裝驚愕地看看身上的衣服,笑道:「這麼大的糗事,不下大力氣多展示會兒,怎麼夠本?還得堅持穿到下班讓我外甥看到,讓我外甥可憐可憐他舅舅。」最後還響亮地嗬嗬兩聲,才走出辦公室。

可寧恕剛出門,就被一穿跑腿公司背心的男子攔住:「請問這兒有位寧恕先生嗎?」寧恕仔細看了一眼那位跑腿的,才道:「我就是。」那跑腿的立馬將手中的盒子交給他。寧恕收下後,也不知是誰送的,順手將盒子交給辦公室裡最靠近大門的同事,說聲「幫我拆一下」,人有三急,他還要趕緊去廁所。

同事幫忙拆盒子,另有同事趁寧恕不在,趕緊過來圍觀。有喃喃取笑的:「別是郵遞炸彈吧。」嚇得拆盒子的人立刻住手,逼那說炸彈的人拆。

熱鬧中,盒子也不知被誰拆了,裡麵滑出一張精致的卡片——「壓驚」。卡片上隻有這兩個字和下麵的一串四個數字。而盒子裡還有另外一個極其精巧的盒子,正是godiva櫻桃酒心巧克力。「好酒哥?」立刻有人聯想到了寧恕剛剛獲得的諢名。也有人當即指出,肯定是女孩子所送。眾人連忙將巧克力放在進門顯眼處,偷笑著看寧恕的反應。

寧恕完全不像眾人以為的虛驚一場,雨過天晴。他心裡一直在回憶,以確定被抓、被送派出所,究竟是簡家有意為之,還是湊巧。他回憶半天,都記不起事件中有簡家的人出現。可是現場的搬運工警惕性如此之高,下手如此之恰到好處,視頻上傳網絡更顯然是刻意所為,而在派出所門口,他與簡宏圖的對話中,簡宏圖所露馬腳也非偶然。說他被捆去派出所是簡宏圖的策劃,應該不是冤枉簡宏圖。結論得出,寧恕才發現站水龍頭前麵洗了半天手。他甩乾手,心中默默地想,無非是深仇大恨上麵再加一個砝碼。

但等寧恕一走出空無一人的洗手間,他的臉上立刻光風霽月。他就是這麼微微仰著臉走進大辦公室,迎麵就見到那盒巧克力。「我的?」他拿起卡片一看,卻是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這數字,就安在一輛大紅奧迪tt的車牌上,程可欣的。這是除同事外,第一時間以實物表示慰問的人,而且無聲地將慰問表示得如此熨帖:巧克力甜酒心。寧恕當即想到蔡淩霄應該也看到網上的視頻了吧,她怎麼想?她將如何表示對他的安慰?是主動呢,還是等他上門先匯報情況呢?可總之是落了程可欣的下風。寧恕勉強一笑,拿起巧克力回自己的辦公室。他給程可欣打電話,試圖表達一下謝意。但程可欣不接,掐斷後,給他一條短信:「不用客氣。」寧恕仿佛看見那雙丹鳳眼裡露出的狡黠。他克製著自己的念想,從手機裡調出蔡淩霄的號碼,可臨了,終究沒有按下接通。他將手機扔在一邊。

可很巧,手機才剛碰到桌麵,竟是接連兩條短信提示。寧恕一看其中一條是姐姐的,便優先打開。

寧宥在短信裡說:「那倉庫現在是田景野在操作,你千萬別碰田景野。」寧宥現在不高興與寧恕說話,不如短信。

寧恕立刻回了一條:「簡家把我害成這樣,沒人向我道歉,倒有田景野來不及地來幫簡家『洗地』,你信,我不信。」

寧宥漠然回一條,幾乎是走程序:「別讓仇恨蒙蔽你的眼睛。」

寧恕冷笑:「最後回你一條,你別忘了,正是你從小敦促我仇恨簡宏成。」隨即,寧恕翻看另一條陌生人來的短信,可打開便愣住,那條短信寫道:「我是簡宏成,希望與你麵對麵地對話。請約個三天後的時間。」寧恕想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回,索性不回了。

然後,寧恕又將蔡淩霄的電話號碼調出來。他看了會兒,眉頭一擰,主動撥通蔡淩霄的電話。好在蔡淩霄一接通電話就搶著先問「你沒事吧」,寧恕這才有點兒心理平衡。

寧宥看見寧恕的回信,一時愣了,好久才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中校園。

當她從「簡」姓與簡宏成給的書後麵的圖章中讀出簡宏成就是那個「簡家」的後人之後,她一直瞞著弟弟。她怕弟弟的忍耐力不夠,她怕一直對簡家人的凶狠念念不忘的弟弟沖動起來與簡宏成沖撞,那無疑是以卵擊石。而且,她聽媽媽的話。雖然她恨死了簡家,可是媽媽既然讓他們「宥」和「恕」,她隻能忍著,即使有時候一看見簡宏成,就想起小時候在簡敏敏手裡遭的罪,她依然不寒而栗。手指頭會自動爬到頭皮上的一塊時時發癢的疤痕,她也忍著。她已學會盡量避開有簡宏成存在的地方,避開簡宏成的注視。

可簡宏成幾乎是陰魂不散地總出現在她眼前,尤其是她被簡宏成拖上摩托,被簡宏成長途奔馳送回家之後。她總能在人群之中一眼看見簡宏成的存在,越來越頻繁。而每次,簡宏成也仿佛有感應似的,同時捕捉到她的存在。簡宏成的眼睛亮得讓寧宥害怕,那種害怕,就像搬家第二天的早上,她被唐叔叔的愛人溫和地教訓時的心情。可她不敢跟任何人說。寢室裡熄燈之後的臥談會上,大家經常是壓著嗓門兒嘰嘰喳喳亂說白天不敢說的事。可寧宥三番五次欲言又止,總是在黑暗的蚊帳中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沖動。她唯有在心中強烈地、一再地自我批評,深深地自我譴責。

星期日傍晚,寧宥與寧恕吃了晚飯,從新家回校。剛到校門,迎麵就見簡宏成騎著漂亮的自行車匆匆而來。寧恕雖然因為簡宏成姓簡而心裡有疙瘩過一陣子,可後來就忘了,尤其是在全校都欽佩這個打走流氓的高中部大哥哥的前提下,他也喜歡簡宏成。再說簡宏成看見他總是很親切,讓從小不被重視的他很是受用。這都快成了他在小夥伴們麵前炫耀的資本。因此,一看見簡宏成,他就大聲招呼:「班長!」寧宥想阻止都來不及,隻好眼睜睜地看著簡宏成開心地走近。

簡宏成很是親昵地揉了一下寧恕的頭發,就像平日裡對他的弟弟:「也是剛從家裡回來?帶了什麼好吃的?」

「帶了姐姐做的蔥燒河鯽魚,還有榨菜炒肉絲。班長,你帶著什麼?」

「書。來,挑一本。」簡宏成跟寧恕說話,兩眼卻總晃到寧宥那邊。見寧宥又是退後幾步,閒閒地低頭站在黑影裡,瘦瘦的身影似乎被夜風吹得能飛起來,簡宏成知道寧宥躲避他,但以為她隻是老封建,因此主動招呼:「寧宥,你也來挑一本?都是書店新進的書,學校圖書館裡還沒有。」簡宏成賣力推銷,唯恐寧宥不挑。

寧宥走前幾步,卻是拉住寧恕的手,依然垂著眼皮,淡淡地道:「都是新書,等你看了再借給寧恕吧。」

簡宏成熱情吆喝:「沒關係,新書讓你們先看了又不會少一個字的。寧恕,別聽你姐的,拿著這本,講火山的,你肯定喜歡。」

寧恕掙開姐姐的束縛,不僅接了簡宏成給的書,還從自行車後座抽出一本世界建築方麵的書,急切地問簡宏成能不能多借一本。

簡宏成又是一揉寧恕的頭頂,爽快地道:「借你。」然後得意地沖失敗的寧宥一笑。怕寧宥勒令寧恕交出書,他連忙踩著自行車跑了。

簡宏成一走,寧恕就舉著書在姐姐麵前亂晃,笑著道:「偏要借,偏要借,我還要告訴同學是誰借給我的,哼哼,氣死你。」

寧宥沖口而出:「他姓簡,別忘了。」

寧恕繼續沖姐姐做鬼臉:「你說過他不是,你說的。啦啦啦,我就是喜歡他,他看上去也很喜歡我啊。哪天他再組織打架,姐姐,你得通知我,我一定要跟去打。不,下次我自己跟他說,你肯定又不願說。啊,他停在橋邊……」

寧宥警惕地問:「乾嗎?」

寧恕將書往姐姐懷裡一塞:「我這就跟他說去,我願跟著他打架。」

寧宥趕緊一把拖住弟弟。可寧恕現在力氣大,使勁掰開寧宥的手指,硬是要走。寧宥急了,壓低聲音道:「他就是那個簡家的兒子。要不是他爸是廠長,他哪來這麼富?」

大是大非麵前,寧恕立刻不鬧了:「啊?你怎麼知道?」

「我早知道了,所以從來不理他。不,我恨他。」說出「恨」之後,寧宥發現心裡的自責似乎減輕了,因此,她加重語氣,補充道,「我恨那家人,每次陰天頭痛的時候,更恨。我們都要拒絕簡宏成發過來的糖衣炮彈,不能被他的小恩小惠收買。但媽媽既然說了要宥、要恕,我們隻好避開他,當他是空氣。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寧恕一時適應不過來,喃喃地道:「可班長看上去人挺好的啊。」

「那是他還不知道你是誰。你躲開他,別讓他知道你是誰,要不然我們兩個都得玩兒完,就像過去一樣,別說搬家了,可能書都沒的讀。」

寧恕聽了,在黑暗中一激靈,立刻想到小時候所見簡敏敏打砸搶那恐怖的一幕幕。他連連點頭,答應從此再不接近簡宏成。

而寧宥在弟弟麵前表達了鮮明立場之後,終於放下心來。她可沒叛變。

這會兒,寧宥轉動著手機,若有所思地對兒子郝聿懷道:「剛才火車站遇見的那個胖子,也是我的高中同學,跟田叔叔和陳阿姨一樣。」

郝聿懷完全不關心,隻哦了一聲,反而焦急地說別的:「綠燈還有七秒,哎喲,啊,沖過去了。我算算這一沖的時速是多少。」

寧宥失落地看著兒子,鼓鼓腮幫子,還想說什麼,可兒子正仰天計算呢,她隻好閉嘴。她想說的是,簡宏成一直對她很好很好,好得她終於放棄了立場。

寧恕周一的早晨是亂糟糟開始的。

睜開眼睛,是全然陌生的環境。即使酒店式公寓的配套再齊全,拎包入住再無麻煩,可一想到入住的原因,寧恕便困意全無,完全不想賴床。

寧恕懨懨地取出枕頭下的手機,原本不過是切換一下狀態,將靜音轉為鈴聲,卻一眼看見他姐姐半夜發來的短信:「忘了告訴你,我和灰灰回上海出站的時候,有人對著我們狂拍照。」寧恕頓時軟了,緩緩地又靠回床頭,看著短信發呆。拍照的是誰?毫無疑問的是,拍照目的是針對他昨天發表的那通辯解。而剩下的問題隻有,照片將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拋出。

寧恕兩隻眼睛幾乎能看見自己身上綁滿了定時炸彈。他心裡很清楚,當炸彈爆炸的時候,那影響力必然遠超那段視頻。

誰拍的?

寧恕不得不打破昨天短信中「最後回你一條」的約束,不僅回了,而且還是直接打寧宥的手機,問究竟是誰拍的。

寧宥給的是昨晚就想好的答案:「不知道。」

寧恕硬著頭皮隻好再問:「誰知道你回上海的時間?」

寧宥明知故問:「意思是你還沒被爆料?」

「嗯。」

寧宥道:「既然拍照的人還沒出手,他們應該是權衡你下一步的動作後再做決定吧。你想想呢?」

寧恕吃了個啞巴虧,張嘴還想問,可想了想,怏怏地掛了電話。

郝聿懷背著書包躥進躥出的,一會兒忘了拿這個,一會兒忘了拿那個,見媽媽講完電話,立刻問:「我們一起出門吧?」

「不行,今天你乘公交,我得去奶奶家拐一趟。她前天就說有事要跟我當麵商量。一定是你爸爸的事。你奶奶和爺爺一定是很著急,肯定巴不得早點兒見我,我就不拖到下班後了。對吧?要多為別人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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