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瘋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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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寧宥話沒說完,寧蕙兒已經掛了電話,一腳油門飛奔了出去。公寓,她必須第一時間趕去。當年,她忽視了崔浩的叫囂,以為一個文弱書生能乾出什麼狠事,結果鑄成大恨。今天,她說什麼都不能大意,兒子,寧恕,崔啟明,這個崔浩的兒子,身上一半的血是崔浩的,他會闖禍。

另一頭,寧宥遠在上海,完全是束手無策。幸好,簡宏成的電話立刻接通。但簡宏成沒時間跟她說話,她隻聽到簡宏成跟別人在說電話,模模糊糊,聽不清楚。她忍不住大聲喊:「簡宏成,寧恕說要殺人!不是說自殺。」

簡宏成忙裡偷閒回她一句:「鎮定,你弟弟死不了。」

「我……我媽自己開車去找寧恕,我擔心她出車禍。」

「這個我鞭長莫及。你暫時別打擾我。」

寧宥隻好閉嘴,閉嘴後才想到,她可以跟任何人說起媽媽正在麵臨的危險,唯獨跟簡宏成說卻是顯得荒唐。兩家算是世仇了,她卻在這兒涎著臉要求簡宏成照顧她家上老下小,憑什麼?寧宥尷尬地看向兒子,而手機話筒裡則傳來簡宏成在另一個地方沉穩地指導著事情發展的聲音。寧宥本能地覺得簡宏成能將事情完美地處理好。

郝聿懷見媽媽稍微有閒了,才緊張地問:「你弟又怎麼了?」

又是「你弟」,可見寧恕的形象在郝聿懷眼裡已經一落千丈。寧宥得好好想一想,組織一下語句,才道:「有個成語叫技不如人。」寧宥一邊說,一邊拿筆寫下來。

「噢,明白了。昨天的視頻也是技不如人嗎?」

「昨天的視頻叫作……他在那邊偷看,後邊別人在偷拍他,還把他捉住,這個成語叫什麼?」

郝聿懷眼珠子一轉,就想到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弟真傻。」郝聿懷將這句成語也寫到紙上。

「我弟不傻,他從小成績一直很好,工作後完全靠自己努力做到地區總經理,很不容易。但他現在鑽牛角尖……鑽牛角尖是成語嗎?」

「是成語。」回答卻是來自手機。簡宏成一隻耳朵一直聽著寧宥這邊的電話,一直聽到寧宥母子咕噥的對話。他很喜歡寧宥這麼溫柔家常的聲音,不由得注意力移到了這邊。

而郝聿懷打開手機查a,手指飛快舞動,很快也查到答案:「是成語。我再寫下來。啊哦,都是貶義詞。」

寧宥見兒子的注意力被成功引開,偷偷地舒了口氣,才有空對簡宏成道:「那邊怎麼樣了?」

簡宏成不知不覺地和緩了聲音,道:「我讓他們跟寧恕無理取鬧拖時間,等你媽過去接手寧恕。嗬,又是一個成語。你弟就是純粹的無理取鬧。我都還沒說什麼呢,他鬧個什麼?」

寧宥不回答,隻是問:「我媽還沒到?」

「還沒,才幾分鍾啊,耐心點兒。」

寧宥說了聲「謝謝」,順手再寫下一個成語:「蚍蜉撼樹」。郝聿懷連忙再查詞典,看懂意思後,他笑眯眯地在後麵寫上「不自量力」。

簡宏成又聽見了,他說:「小地瓜以後也得這麼教育。」可沒人理他。

寧恕一個人在屋裡拳打腳踢、暴跳如雷的時候,隱約似乎聽到敲門聲。他稍一止歇,那敲門聲就顯得響亮了。他不理,又是一腳將垃圾桶踢得撞向房門,砸出嗵的一聲巨響。外麵的敲門聲頓時啞了。寧恕覺得異常興奮。他氣咻咻地拉抽屜,卻越急越拉不出來。外麵的敲門聲倒是又響了,而且不是敲門,變成拍打門。

「先生,再不開門,我們就強行進入了。」

寧恕旋風似的刮到門邊,大吼:「你們誰啊?你們不是能撬門進來的嗎?你們進來啊!再小偷一樣地進來啊,偷光我的東西還嫌不夠嗎?」

「啊,先生的意思是房間被盜?有小偷進入?」

「裝什麼傻啊,你們……」

外麵安靜了一下,隨即又大聲道:「先生,請盡量保護現場,我們報警。」

「報!我要查監控,我……」寧恕忽然想到不對勁,他的事怎麼能報警?警察隻要一問被偷的是什麼,他就得啞了。他立刻打開門,旋風似的刮出去,一把搶下外麵來人的電話。

打電話的公寓保安猝不及防,被寧恕撞了個趔趄,條件反射,立刻撲身而上,一把將寧恕頂到牆上,試圖搶回手機。

寧恕的脊背撞牆撞得生疼,他本來就怒火熊熊,頓時爆了。他將保安的手機一摔,也不顧眼前不僅有兩個保安,還有一個物業小頭目,就撲上去與其中一個保安扭打起來。

另外兩個一看不對,立刻出手支援。一頓拳來腳去之後,寧恕被三個男人壓在地上,背著手捆了起來。這是兩天來他第二次被捆。寧恕氣得差點兒喘不過氣來。可那三個人由不得他,又是喊著號子,將他抬進房間。

一進房間,那三個人就商量上了:「這是乾什麼了啊?大鬧天宮還是怎麼的?」「啊,這邊踢穿一隻抽屜。」「牆壁敲出好幾個洞。」「報警還是先給業主打電話?」「哎呀,我的手機被他摔壞了。」「業主電話是多少?你對講機問一下。」「報警吧,報警,讓警察查。打我們也不能白讓他打,憑什麼?」……

一說到報警,這正是寧恕的軟肋。他想到昨天被捆得粽子一樣送進派出所的屈辱感,他是怎麼都不能再去一趟了。他嘶吼著道:「放屁!查監控,查誰進了我的房間,偷走我的資料!」

物業小頭目道:「嘿嘿,剛才我們要報警,你不讓;現在讓我們捆起來,你倒是想報警了?哪兒涼快哪兒躺著去。我們找業主,先不急找警察,看業主怎麼處理再說。」

保安則是嚷嚷要報復,說身上哪兒疼、哪兒受傷,要打回去,被物業小頭目拉住了。而寧恕躺在地上,除了一張嘴還是自由的,可以罵人,其他都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保安的鞋子一次次地即將踩到他臉上,又被人拉開。他憋悶得月匈口欲裂。昨天的憋悶、資料失竊的憋悶和現在又身手不敵的憋悶齊齊發作。他憋悶得無處宣泄。

物業小頭目和保安驚訝地看到寧恕這個看上去衣冠楚楚的體麵人在地上嗷嗷地打滾,完全是漫無目的地打滾,他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物業小頭目悄悄走出門去打電話匯報情況。

很快,消息便傳到簡宏成的耳朵裡。簡宏成問得很詳細,甚至讓拍下視頻讓他看過後,他才吩咐道:「看清楚了。你們等他媽媽找上來再放手,務必保證不能讓他落單。視頻刪掉。」

但簡宏成看著視頻心裡嘀咕,寧恕怎麼都不該是撒潑打滾的人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呢?簡宏成對朋友從寧恕桌上拿走的資料更加好奇。是什麼樣的料,才能讓寧恕如此失態?他吩咐朋友立刻將資料轉交給簡宏圖,讓簡宏圖連夜送來上海。

寧蕙兒完全是仗著當年開出租車練下的身手,才得以有驚無險地趕到寧恕住的公寓樓下。她像個年輕人一樣身手利落地躥出車門,跑向大門,跑進電梯,還在電梯裡精力旺盛地原地踏步,抬眼默默數著樓層,好像呼哧呼哧的大喘息是身外物,與她無關。

電梯特別慢,總算到了寧恕住的樓層,寧蕙兒又是大力排開前麵阻擋的年輕人,沖出電梯,招來好幾個白眼。但她不管了,她心裡隻有兒子。

幾乎是一道閃電似的沖到門口,一眼看到在地上抽搐似的兒子,寧蕙兒忽然雙腿一軟,扶著門框委頓下去,跪倒在了地上:「老二!老二,你怎麼啦?寧恕!餵,我兒子怎麼了?你們三個對我兒子乾了什麼?」眼看兒子就在前麵,寧蕙兒豈有停頓的意思?她爬也要爬過去,腿腳沒力氣,那就手足並用地爬。

見這陣勢,物業小頭目連忙讓出道來,讓老太太爬到兒子身邊。但小頭目立刻抓住主動:「你是住戶的媽?你兒子亂砸亂踢,你看,牆被敲洞,抽屜被踢穿,樓下住戶吃不消向我們告狀,他卻拔拳揍我們,我們沒辦法才捆了他。我們想報警,可看他人穿得好模好樣,讓警察抓去就太丟臉了,隻好等他氣消了再講道理。可你兒子看上去怎麼像沒完沒了啊?這算什麼情況?你來了正好,我們也拿他沒辦法了。」

寧蕙兒見兒子手腳被捆住,渾身發抖,目光散亂,嘴裡含混不清地猶自罵聲不絕。寧蕙兒忽然心寒。她的記憶中也有類似一幕,那還是崔浩出事的前一年,她夜班回家,打算取錢買米,打開放錢的抽屜,卻見抽屜裡空空如也。寧蕙兒急了,沒錢就沒飯吃,離發工資還有幾天,一家人就得餓上幾天。她問病休在家的丈夫崔浩。最先崔浩一會兒說是不是家裡進賊了,一會兒又說等兩個孩子放學回家問問有沒有拿。寧蕙兒也懷疑是兩個孩子拿了藏哪兒了,便到處翻抽屜,卻在另一隻抽屜的隱秘角落看到一盒包裝花裡胡哨的藥。當時在醫院工作的她一看就知這種藥是騙子拿來騙人的。她責問崔浩,是不是拿全家的口糧錢買了這種亂七八糟的藥。她問急了,崔浩也跟她急。兩人吵到後來,變成寧蕙兒責備崔浩拿全家的救命錢換假藥,崔浩抱怨寧蕙兒不給他治病。而寧蕙兒下夜班回來還沒吃飯,餓得頭昏眼花,於是兩人都不理智地說了過頭話。崔浩又氣又絕望,而且還後悔把僅剩的錢買了假藥,忽然全身發抖,拿拳頭捶著自己的大腿,翻來覆去隻含含糊糊罵一句話——「你要我死是不是」。那時的崔浩,就像眼前的寧恕。

寧蕙兒拚命將兒子抱進懷裡,一隻手溫柔地撫扌莫著兒子的臉,扭頭卻對屋裡其他三個男人喝道:「滾!關上門!」

三個人當即悶聲不響地溜了。他們唯恐老太太糾纏上來,事情鬧大。而寧蕙兒唯恐兒子的樣子被門外來來往往的更多的人看見,影響兒子的前程。

兒子非常需要她,這讓寧蕙兒全身的力氣又凝聚起來。她拚命將枕頭撿來,墊在兒子腦袋下麵,又去冰箱取來冰水,用毛巾冷敷,替兒子鎮定。幾乎是立竿見影地,寧恕安靜下來,目光也不再渙散,看見了媽媽的存在。

寧蕙兒已經是第二次遇到此事。很悲哀,她竟對這種事的處理熟門熟路。她噓了一聲:「閉上眼睛,躺會兒,你剛才驚厥了,需要恢復。」說完,她自己又無力地坐到地上。

寧恕心裡頭依然翻滾,怎麼躺得住?他搖頭甩掉額頭上的毛巾,勉強起身靠在床尾:「媽……」

「別說話。」寧蕙兒手忙腳亂過後,此時安靜下來,卻心亂如麻,扭頭不想看兒子,卻又忍不住盯著看。她的兒子終究也是崔浩的兒子。她最恨崔浩的一點,兒子都繼承了,多麼悲哀!

寧恕心裡狼狽不堪,可他的手腳還被捆著。他即使想回避媽媽的目光都不能,隻能強忍著媽媽炙烤一般的目光。可他還是忍不住,道:「媽,我中了簡家人的圈套。姐和你都成了簡宏成的棋子,我是他的目標。」

寧蕙兒搖頭:「我不要聽,我早不去想跟簡家的恩怨了。我跟你說過,我隻想過幾年好日子。我這年紀,沒多少年好日子可以過了。老二啊,你能不能替媽忍忍?別再提什麼報仇雪恨了,媽折騰不起了啊。我現在連替你解繩子的力氣都沒有。媽老了,不中用了,你可憐可憐我,行嗎?」

寧恕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根本不敢抬眼皮看他的媽媽。可他怎麼都無法點頭答應媽媽的要求,今天的事是百上加斤,他心頭的恨,如黑火灼燒著他的心。

見此,寧蕙兒流淚了。她想到當年絕望而無力的丈夫最終沖出去殺人送命,她的寶貝兒子難道也會走上這條路?

另一邊,簡宏成終於跟寧宥道:「你媽安然無恙,已經與寧恕在一起。兩人應該都沒事了。」

寧宥一聽,手中的筆一下拍在桌上:「我問你,事情明明都在你計劃中,你為什麼預先不告訴我出什麼事、哪兒出事、出事到什麼程度,以及你早想好怎麼救寧恕的命?我別的都能忍,但我見不得我老媽被我支使得沒頭蒼蠅一樣,甚至麵臨車禍可能。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你計劃中的棋子,幫你製造氣氛,促進沖突加劇?」

簡宏成不緊不慢地道:「你別急,聽我全部講給你聽。現在我可以說了。你弟弟約我周五麵談,我聽他的口口勿很是月匈有成竹。聯想到他周日在我弟弟公司倉庫偷窺,我意識到他手裡抓到什麼料了,所以我請朋友幫忙,搜搜他的公寓。很巧,朋友取到他放在公寓裡的料了。我之所以不能提前告訴你全部,是因為我還得讓我的人守株待兔,觀察寧恕一看到資料被偷的即時反應,也就是最真實的反應,以判斷他手裡還有沒有其他更大的殺傷性武器。如果提前告訴了你,你又通知寧恕什麼什麼被偷了,我的人就跟不上了。但我忍不住還是提醒你跟住寧恕,我就怕自己千慮一失。萬一我的人沒盯緊,而你弟弟很想不開,就糟了。眼下從你弟弟的反應來看,我抽走了他釜底那條正確的薪。」

寧宥不由自主地又寫下一條成語:釜底抽薪。而郝聿懷早興奮地比畫起來,奮勇寫下「三十六計」。寧宥一時沒心情管兒子,而是想了會兒,心平氣和了:「我錯怪你了。按說,你不通知我都行……就這樣,我得立刻連線我媽,謝謝你。」

簡宏成道:「慢點兒掛。你知道得太詳細,未必是你家人樂見。而且你如果說了我通過寧恕的反應判斷他還有沒有後招,會讓他更加羞愧。你不如承認上我的當,做了我的棋子,你與家人同仇敵愾,做人更容易。」

寧宥聽了好一陣子無語,過會兒才道:「你多事啦。」

簡宏成不由得嗬嗬一聲,自己也覺得尷尬,忙說「再見」掛了電話。

寧宥一時恍惚,依然舉著手機不放。

郝聿懷卻在旁邊聽到通話已經結束,便插進來問他最急於問題:「媽媽,爸爸那兒怎麼樣了?那位顧阿姨早上跟你說了些什麼?」

寧宥想再恍惚也不成了,直接陷入更大的情緒不適。顧阿姨?啊呸!那女人配?可她剛才忙於處理弟弟的事,恰好告一停頓,腦袋還處於真空狀態,完全沒精力麵對兒子的提問,隻好裝作如夢初醒般跳起來,道:「哎喲,忘了做晚飯。」說著,忙躥入廚房。

可郝聿懷怎麼可能放棄與爸爸有關的疑問?他幾乎是如影隨形地跟進廚房,繼續發問:「是不是爸爸很不妙?那個顧阿姨看我的樣子怪怪的,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媽媽,媽咪……」

寧宥被這一聲聲的「顧阿姨」刺得鮮血淋淋,隻得放下手中的不鏽鋼盆,麵對著郝聿懷嚴肅地道:「那位顧小姐不是你爸的同事,而是你爸的外遇。她跟你爺爺、奶奶說,她有證據證明你爸無罪,但條件是媽媽接受她的侮辱。為了你爸,我早上約見顧小姐,但不歡而散。我不知道你爺爺、奶奶傍晚再次與顧小姐見麵是為什麼,毫無疑問的是,他們是背著我私下見麵。如果不是被你撞見,他們未必會知會我。按說在我全力以赴為你爸的事奔走的時候,你爺爺、奶奶不僅不信任我的努力,還背著我與你爸的外遇見麵勾結,這是很不能容忍的事。但為了你爸,我願意忍。隻是媽媽很傷心。」

郝聿懷好一陣子懵懂:「爺爺、奶奶不能跟爸爸的外遇見麵。但爸爸真的會無罪嗎?」

寧宥趁著郝聿懷思考的當兒,心裡也是如高頻運作的電腦,將各種想法都篩濾了一邊,這會兒能冷靜地道:「媽媽解釋給你聽。你爸有罪,這是你爸在出事那天親口跟我說的。但罪分重罪和輕罪,影響坐牢時間。那麼誰能提供最有利的證據為自己洗刷罪名,將罪行減輕呢?隻有你爸自己。他做了什麼,他心裡最清楚。因此,我給你爸請了最好的律師,讓你爸利用律師會麵時間把所有對他自己有利的證據告訴律師,讓律師來決定什麼能用,什麼不能用,什麼加工一下可以對你爸更有利。顧小姐那所謂的證據全無用處。」

「那爺爺、奶奶乾什麼還見那個姓顧的?」

「叫她顧小姐,我們是文明人,不跟缺乏基本道德的第三者一般見識。」寧宥盯著兒子,等他點頭之後,才道,「你爺爺、奶奶不信任我,認為我不會全力以赴要求律師幫助你爸。這就是我最生氣的地方。我第二生氣的是,他們與你爸的外遇勾結,完全不顧我的感受。但現在是全家人齊心協力幫助你爸的時候,所以,我不跟你爺爺、奶奶計較。」

「但……但你得告訴他們,他們錯了。他們需要道歉。」

「會的。」

「可是剛才是我向他們道歉了,應該是他們向我道歉……」

正說著,客廳裡的手機和大門的門鈴都響了。母子倆對視一眼,郝聿懷跑得快,先拿了手機一看:「外婆的。」就扔給媽媽。他從門洞往外看按門鈴的是誰,卻見外麵是扮著笑臉的爺爺、奶奶。郝聿懷遲疑了一下,才打開門,卻立刻飛一樣地跑進書房,關門上鎖。郝父、郝母眼看著孫子的背影鑽進書房,卻什麼都不好說,還得沖正打電話的寧宥繼續扮笑臉。

寧宥一看是媽媽的來電,立刻先掛斷,再回撥過去:「媽,沒事了吧?」

寧恕的公寓房裡沒開燈,隻有城市的燈光將房間映得亮堂。寧蕙兒看著已經鬆綁,但一聲不響坐對著窗外發呆的寧恕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眼淚串珠似的落了下來。可她嘴裡隻能道:「沒事了,原本就不是大事。老二也說了,怎麼會自殺?沒有的事。」

寧宥一邊聽電話,一邊延請郝家二老入座:「我是問你還好吧?我很後悔通知你,害得你跑來跑去。我應該請朋友幫忙的。」

「唉,少一個旁人看見,少一分口舌,還是我跑來跑去的好。你別掛心了,這兒有我。晚上我會陪著老二,明天就沒事了。我真是讓你們姐弟兩個嚇了個夠嗆。」

「弟弟暫時可能還得鑽牛角尖裡……」

「嗯,知道了。我就是打個電話讓你放心的。沒事了,起碼事情沒你說的那麼嚴重。你安心忙你自己的事,這兒有我。我掛斷了。」

寧蕙兒那邊說掛就掛了,乾脆得令人發指。寧宥一時有點兒發愣,不知媽媽這是什麼意思,似乎……媽媽不願她知道太多,把她排除在外的意思。寧宥心裡難受,可現在婆婆、公公兩個人的眼睛電燈泡似的看著她,她隻得強忍著。她也不願麵對公婆,她恨不得搖身一轉就消失,不,還得帶著兒子一起消失。可她無法消失,隻好強打精神麵對公婆。

「不好意思,剛才跟我媽通電話呢。」

郝母忙笑道:「是啊,是啊,打你手機呢,一直占線。我們一想,反正近,走過來更快哈。宥宥啊,那個小顧過來的事兒是這樣的……」

「嗯,我跟她早上談過,我不認為她手中的證據有價值。」

「我們……她……小顧給我們看了證據,我們也覺得牽強。」

「是什麼證據?」

郝母立刻支支吾吾起來:「這個……沒什麼要緊的,就不提了,不提了。」

「你們吃了嗎?我跟灰灰都還沒吃。看來燒飯是來不及了,我熱個速凍比薩,一起吃?」

「我們吃了,你忙你的,忙你的。宥宥啊,我們是病急亂投醫,你別生氣啊。」

「說來也巧,這件事我剛跟灰灰實事求是地解釋完,你們就按門鈴了。灰灰還小,未必能理解你們的苦心,請你們諒解他,他在生你們的氣。我呢,雖然知道灰灰未必能理解所有的東西,但有些原則性的價值觀還是需要替他端正的,這個價值觀就是我們不能認同外遇……」

郝母連忙道:「我們從來沒認同小顧,現在依然沒有,我們隻是以為她手裡有證據。我們太想救青林了,任何努力都不想放棄啊。宥宥啊,我們知道你會生氣,可我們也沒辦法,隻有請你原諒了。我們兩個老的當麵來道歉,請你原諒。」

郝聿懷忍不住跳出來道:「如果有對爸爸有利的證據,爸爸一定會告訴律師,他自己最清楚他做了些什麼,根本不需要那位顧小姐,隻要律師好就行。」

郝父、郝母幾乎是幡然醒悟,看著孫子無言以對。他們忙亂之中,竟然沒想到這一層,或者說他們病急亂投醫,以致誤信了對方,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既丟了自己一貫的節操,又得罪了如今關係最脆弱的兒媳與孫子。

寧宥沒吱聲,從微波爐裡拿出熱好的比薩,狠狠一刀下去,一分為二,擺盤托過去,攬兒子回去書房:「你屋裡吃,自己倒水喝,別出來打攪。」

但郝聿懷從寧宥胳膊底下鑽出頭來,對爺爺、奶奶喊:「你們不能在顧小姐有用的時候就傷害媽媽,顧小姐沒用的時候就來道歉,繼續利用媽媽。這種道歉不誠心。」

「灰灰,不能亂說爺爺、奶奶。媽媽怎麼跟你說的?」

「我跟你說他們需要道歉,你隻答應你會跟爺爺、奶奶說想法,可你沒答應我的道歉要求。你以為我聽不出來?不能隨便讓他們欺負了。」

郝父、郝母簡直是無地自容,偷看著寧宥將灰灰關進書房,又坐回他們麵前。

寧宥道:「母子連心,都一樣的啊。」

郝父按住又想解釋的郝母,道:「看都幾點了,你還沒吃上晚飯。現在你一個人又要工作,又要帶孩子,怎麼忙得過來?我們想,青林的官司還是由我們來辦吧。我們都退休在家,有的是時間,與其每天乾坐著瞎操心,不如為兒子做點兒正事。不是撇開你,而是我們真的不好意思再看著你一個人忙得團團轉而不伸手了。」

「呃,你們別聽灰灰說的利用啊、傷害啊什麼的,更別生他的氣,他是護著我,急了。」

郝父道:「我們怎麼會生灰灰的氣。隻是我們原先考慮不周,沒想想你一個人的辛苦。青林的事還是我們來吧。我們怕電話裡說不清楚,特意跑來跟你講,就是希望你有想法呢,直接跟我們說,千萬不要把誤會存在心裡,我們是一家人啊。」

「好。我請律師以後直接跟你們聯係。」

「我們打算另請律師,找個我們熟悉的,應付得來的。我有個學生,改行做了律師,我明天去問問他。不知道你那邊的律師能退嗎?」

「我這邊的我會處理。」

寧宥說得太乾脆,郝父、郝母原本想著多說幾句糊弄過去,這下子應對不上了。尷尬地坐了一會兒,兩人起身告辭。寧宥拿起車鑰匙要送他們,他們說什麼都不讓。

寧宥將兩人送出小區,送上出租車。而等出租車啟動,郝父才道:「你看,連灰灰都氣得跟我們翻臉,寧宥還能不氣死?官司無論如何隻能我們自己打了。更何況青林還這麼對不起寧宥。寧宥要是不肯盡心,也是人之常情、理所當然。唉,看來還是灰灰聰明,那個小顧是沒用的。」

郝母道:「小顧沒用是寧宥想到的,灰灰怎麼想得到這麼深的一層?她沒跟我們說,可見人心隔肚皮啊,也難怪她。還是用我們自己的律師吧,起碼青林跟律師說了什麼,我們請的律師不會吞下不用。這會兒,事關兒子,我對誰都沒法放心了。」

「我剛才已經說了。隻好開罪寧宥了,沒辦法。以後怕是見不到灰灰了。」

「先處理好青林的事情再說。」

老兩口一路唉聲嘆氣的,但取舍明確得很。

寧宥送走郝家二老回到家裡,打開門隻聽得屋裡悶聲悶氣的電玩聲。可奇怪的是,她一進門,裡麵的聲音戛然而止。寧宥探頭到書房看,隻見郝聿懷老老實實在做作業。

寧宥心裡奇怪,收了比薩盤子,一邊退出,一邊四處打量蛛絲馬跡。果然,在門框處發現一麵鏡子。想到兒子竟然能用鏡子作案,她反而喜從中來。但她沒吱聲,趕緊從包裡掏出她的化妝鏡,到書房慢慢比畫。很快,就在電腦屏幕下的位置,她稍微挪動了一下鏡子角度,就看到家裡的大門。她笑嘻嘻地看向郝聿懷。郝聿懷被當場抓包,鬱悶異常,憤怒地道:「我沒心情做作業!」

「理解,換大人也靜不下心來。那怎麼辦呢?」

郝聿懷梗著脖子道:「再讓我玩半小時。」

「行,半小時。」

寧宥說完就爽快地走了,但才走幾步,身後傳來郝聿懷嗲兮兮的一聲「媽咪」。她曉得,兒子這麼叫她的時候,一般心裡有鬼或者有內疚。她忙回頭道:「不用道歉,是大人的錯影響到你。」

郝聿懷卻從書包裡拿出一張考卷,遞給寧宥。寧宥一看,語文測驗的卷子,隻考了八十幾分。更要命的是,她還看到她的簽名已經白紙黑字落在右上角。她看向郝聿懷。郝聿懷尷尬地扭過臉去,頑強地抗議:「太嚴肅了,思想工作不是這麼做的。」

「可是,有人模仿我的臉,還想模仿我的簽名,怎麼破?」

郝聿懷忍不住一笑,忙又端起一張臉來:「可你不能太凶。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替你排憂解難。」

「也對,媽媽最近忙得焦頭爛額,心情也不是很好,正要跟你商量,要求你自覺自律,管好自己的學習大事。不過,簽名這種小事,還是我來為好,你說呢?」

「可是我考得不好,老師已經把我叫出去批評了。」

「嗯。」寧宥坐下來,粗粗看了一下試卷裡扣分的地方,「理解題沒答錯,需要背誦的地方錯得多,可見最近不大用功。但這回考得不好記在爸爸、媽媽頭上,不算你的錯。很快期末考,可以趕回來嗎?」

郝聿懷點點頭。

寧宥拿起郝聿懷的筆:「你簽名用的是這支嗎?」見兒子點頭,她一邊在冒充的簽名上麵寫詳細的家長意見,一邊嚴肅地道:「偶爾考得不好不是大問題,但假冒媽媽的簽名是嚴重錯誤,以後不能再犯。我們要做個心中有底氣的人,即使做錯事、做壞事,也得毫不掩飾地承認,並且勇於承擔起做錯、做壞後的責任,這叫好漢子敢作敢當。行嗎,好漢?」

「行。可你弟不敢擔當。」

「唉,他不是好榜樣。你玩遊戲吧,我看著時間。」

「不玩了,我試試靜坐下來。」

「嗯,好,贊成。」寧宥寫家長意見寫得三心二意,一邊寫,一邊想。寧恕不是好榜樣,郝青林顯然更不是好榜樣,那麼她拿來教育兒子的好榜樣是誰呢?她覺得是田景野,可又有好幾分是簡宏成。再想想,似乎簡宏成的成分更多。她有點兒愕然。

寧蕙兒歇了好一會兒,才有了力氣。她沒敢打攪寧恕,輕輕起身,將床頭燈調得暗暗的,開始輕手輕腳地收拾屋裡的淩亂。她真不敢相信這抽屜上的洞是寧恕踢出來的,她覺得是保安撒謊。可是她不敢驚動發呆的寧恕,去問個清楚。她悄悄地收拾。

她見到寧恕的手機,不知是誰關了。她看看寧恕,將手機放到寧恕手邊。令人驚訝的是,寧恕竟然有了反應,眼珠子轉向她,而且還說了話:「媽,你還沒吃晚飯吧?」

寧蕙兒激動地道:「媽不餓。你餓嗎?我去樓下買些。你想吃什麼?」

「沒胃口。我的資料放在這兒,不知被誰偷了,很失望。」

「要不,我們回家住去吧。你剛才和保安這麼一鬧,以後你走進走出,他們都會指指戳戳的,多沒意思。再說,要是住家裡,每天都有媽看著家,誰敢上門來偷啊。走吧,這兒明天媽再過來收拾。」

「有心要偷,家裡再多人也攔不住。姐來電話了嗎?」

「我剛才給你姐電話說了,告訴她沒大事,別咋咋呼呼的。」但寧蕙兒看看兒子頹喪的臉色,不由得編了一段,「你姐讓你退一步海闊天空。」

寧恕從鼻子裡嗤了一聲:「贏家才有資格退一步。」他說著,打開手機,卻見好幾條短信。他現在有些心灰意懶,不想看,可又不能不看,隻得打起精神拉出來看。看了三條都是叫吃飯喝酒的,他就索性全部刪了,懶得再看。他沒心情。寧恕沒看到的其中一條,是蔡淩霄的短信。

「那回家吧,吃晚飯去。」寧蕙兒裝作若無其事地一拖兒子的手臂,想不到兒子竟然順勢站了起來,跟著她走。寧蕙兒很是意外,忙收起兒子的包,塞到兒子手臂裡,推著兒子出門去。將門一鎖上,她才鬆了一口氣。

好在寧恕的車子停在地下,不用經過大堂就能悄沒聲地離開。寧蕙兒理所當然地要占據駕駛位。但她的理由是「媽媽從來沒開過這種車,讓我開開」,難得寧恕異常順從,竟然交出了車鑰匙。

寧蕙兒不知這種動向算好事還是壞事,她的心頭異常沉重,可又不敢說出來,還得時時看顧著兒子的情緒,她隻覺得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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