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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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於刺青店初相遇前,周佞就見過年少時的關山月。

那時,他們倆被人笑稱是「北城雙霸」,周佞一腔熱血,卻也厭世,他以尖銳的譏諷唾棄著周氏的一切,他處處熱血,卻也處處疏離,淡泊得像雲、似霧,好像每一寸曾駐足的土地都留不住他。

周佞從周朝的口中,聽到過無數次「山月」的事跡。

當然,當年那場驚世駭俗的綁架案,周佞也得知了全程,後來第一次見到關山月時……

是在十六歲時,關山月跟那群人去周朝家找人。

樓下熱熱鬧鬧,周佞卻獨自一人待在二樓的平台上曬太陽,懶洋洋地,任憑周朝怎麼說都不肯下去,後來覺得滿耳聒噪,周佞煩躁地站起身,他悄無聲息地尋了處被樹遮住的地方,憑欄下望——

第一眼,就定在了站在玩鬧的一群人身後旁觀一切的關山月。

很奇怪,少女如同那些油畫的肖像一般,紅裙烏發、肌膚如雪,像是在一群淡彩裡襯出了驚心動魄的濃艷,就這樣鎖住了周佞的目光。

周佞看著那群人把周朝架走,看著關山月全程不語,臉色淡淡,可眉梢上總歸是掛了幾分笑意,她就這樣看著人玩鬧,自己卻像是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太過相似的人,總歸是能察覺到對方的想法的。

後來那些日子,周佞覺得自己像是見鬼了一樣,明明之前從來都不會遇到,可在那次之後,周佞總能在各種各樣的地方莫名看到有關關山月的一切——

她有最瀲灩與最嬌滴的喜怒、有最寡柔的心尖、和恣意的夏浪。喜怒哀樂,嬉笑怒罵,人群中最亮眼的那個總會是關山月,她最能捉青春的影、捕焦灼的風、網撲騰的魚、燒遍野的花。

可周佞卻每一次,都能看出關山月那雙眼下壓著的波濤洶湧,與自己一般無二。

常常有人在私底下厭她瘋,厭她驕橫,說她張狂無禮、說她傲慢狂妄,說關山月就是個瘋子——

周佞知道,對這一切的評價,關山月都心知肚明,麵對薛幼菱她們的憤怒與維護,關山月卻總是輕笑一聲,像是與自己無關一般說一句:

「犬吠確實難聽,但何必跟狗計較。」

但周佞狀似無意地從周朝嘴裡套出這句話時,他那雙向來融不進世間一切的眼裡,好像晃了那麼晃。

周朝很容易被套話。他宣揚青春就是要熱烈,於是每回都醉得七葷八素地回來,抱著周佞扔下的抱枕,就那麼絮絮叨叨地將今天發生的所有都仔仔細細地說給周佞聽。

然後周佞就那麼聽著,他坐著暗色的床單上,像溫暖的巢穴,將靈魂也包裹住,周佞的眼在昏暗而晦澀的燈光之下流轉,在周朝徹底醉昏過去的瞬間,好像有些什麼東西——

是連他自己都辨不明的情愫,在肆意流淌。

周佞好像就這麼,以旁觀者的姿態,參與進了關山月的人生。

所有人都說,關山月擁有一切,即便受了點苦難,可現在不也過得好好的嗎——可是周佞從不這麼覺得。

她像是被強行渲了彩的白,是童話中古塔堡壘上的萵苣公主,沒有人看見,她連長發都被剪盡,被拿去抵押的,是鮮明的愛。

狂妄肆意是關山月加在自己身上的皮相與枷鎖。

實則她隻剩冷漠。

而這一切,都被周佞看在眼裡。

當年刺青店前的初遇,不是偶然,是周佞精心策劃的刻意——他作為旁觀者看了關山月一年多的人生,於是他掐著點,出現在了關山月的麵前。

其實周佞的心動十分簡單,在那條昏暗的小巷裡,當關山月慢悠悠地把他的名字念上一遍,似是將無盡風月連著他的名字纏繞舌尖——

周佞的心跳,就已經突破常態下每分鍾一百二十拍的上限。

都說愛如金幣,從開天辟地後便被世人輾轉相贈、流通於世,而周佞,他是囊中羞澀的窮人,卻想孤注一擲地參與這場豪賭——

於是他就這麼做了,然後也確確實實,一次都沒想過回頭。

飛蛾都會撲火,可它們不過是向死而生,就像周佞與關山月。

她總說愛太匱乏,她總愛讓周佞不要太上心,每當關山月跟周佞說出這些話時候,周佞的笑臉之下總會是一片波濤洶湧。

然後,往愛這個泥潭裡奮不顧身地越陷越深。

周佞有很多很多話,從來都沒有對關山月說過,比如……

這個世界確實沒有童話,我跟你相擁著、從晦暗中走出,現實會溺死所有虛偽,羅曼蒂克演也會變成燃盡的煙香,可是阿月——

我們身上的汙痕終將會被彼此抹去,過去的淤泥終將會被彼此抹清。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童話,所謂神愛世人也從不見得將那些虛偽的愛意傾灑過半分給我們,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阿月——

我跟你,我們一起,才是彼此的童話。

神明不需要愛你,信仰都是狗屁的虛妄。

我來偏愛你。

周佞說,神明或許真的在他十七歲那年降下過慈悲——他看見了那彎明月,帶著萬千光華而來,真真切切地照亮了他的人生。

後來的歲月裡,周佞從來、從來都沒有哪怕半秒,想過要放開關山月的手。

他想著守住這裡,關山月總會回來的。

人們總說,愛意隨風起。

可在關山月出走國外的那幾年,周佞在無數個醉醉沉沉的夜裡獨自呢喃——

他說,他好像抓不住風。

別墅內,猶如死一般寂靜,周佞一字一句地將心底所有和盤托出,他懺著、他悔著,他求著——

他說阿月,我真的在愛你。

而關山月低著頭,隻留下蓬鬆的發頂,和附魂在發梢的冷泥,她的雙眼泛病白,眼尾卻通紅,空洞和鈍感過重,像是引起了僵死化的反應。

淚流滿麵。

周佞則是深吸了口氣,像機車行過後枯槁、瀕亡的求氧,他開口,聲線嘶啞:

「所以阿月,你從來都不需要覺得,會毀了我——」

「從一開始,卑劣的是我,目的不純、精心策劃的是我,暗湧渾水,想竊你一絲愛意的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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