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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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漫長寒冷,陳興業幾乎是一步一頓地從醫院離開,開車回家屬院兒。

張訓在他出門前走開,避免和陳興業有正麵接觸,一個是實在不想在這時候刺激陳興業,另一個是他自己也需要時間平復心情。

兜裡的煙抽完了,買煙的時候煙酒店的老板不停看他,付完錢又說了句:「家裡人出事兒了?撐住啊哥們兒。」

張訓拿完煙出門,站在總醫院住院部樓下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哭的像個王八蛋,眼淚在冬季夜晚的寒風裡凍得觸手冰涼。

他以前隻是覺得老陳頭疼愛陳林虎,肯定是不舍得太責怪自己孫子的。沒想到老陳頭已經知道了全部,但依舊對張訓這個他自己招來的租客沒有異樣,甚至還能說出那句「沒租錯」。

這一年的時間裡老頭兒是怎麼度過的,怎麼糾結的,張訓想不出來。

哪怕是陳興業這個中年人都無法接受兒子成了同性戀的事實,老陳頭已經年過七十,他到底是怎麼說服自己接受一個超過了他想象的事情的,他剛知道時心裡的震盪得有多大,張訓光是帶入一下自己,就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

他從小到大都自認為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從校園到職場,人際關係遊刃有餘,看臉色拍馬屁都做的得心應手,竟然絲毫沒有感覺到老陳頭的變化,但凡他先察覺到一絲異樣……

察覺到了又能怎麼做呢?張訓抽著煙想,我是要跟陳林虎分手嗎?還是要滾出寶象,從此不再來往?

他選不出來,選哪邊兒都疼得心肺麻木。

張訓站在凜冽的夜風中抽完了半包煙,手和臉都凍得僵硬,遊魂似的拐回住院部,電梯都忘了搭,走樓梯回到病房。

敲完門進去,卻發現陳林虎不在,老陳頭自己半躺在病床上戴著眼鏡看書,聽見動靜抬起頭,跟張訓對個正著,臉上露出平時的笑:「張老師,還沒走呢?來來,坐這兒!把那個什麼,火、火……那什麼果切開,咱倆一人一半!」

現在的水果都不按季節來賣,冬天也能吃到西瓜火龍果什麼的,前兩天段喬來探病的時候專門提了一籃。

「火龍果。」張訓也笑了笑,僵硬的臉上牽起肌肉活動,有些乾澀困難,但還是走過去挨著老陳頭坐下,「虎子呢?」

老陳頭指指門口:「接熱水去了,我順道讓他去買點兒吃的。」

語氣稀鬆平常,仿佛剛才病房裡發生的一切並不存在。

張訓說不出是對這老人的感激居多還是敬佩居多,忽然覺得人活一輩子,如果能活到陳明理的境界也算是對得起幾十年吃的飯看的事兒了。

把火龍果對半切了,張訓沒什麼胃口,隻看著老陳頭吃,笑著開口:「陳叔回家了?」

「他在這兒也沒事兒乾,年紀也不小了,熬得月要酸背痛的,」老陳頭隨口道,「我給他攆走的,哎,你怎麼不吃?」

「不愛吃這個。」張訓給老陳頭遞了張餐巾紙擦手,「聽虎子說陳叔想把您接身邊兒照顧,您打算去嗎?」

老陳頭興高采烈地吃完半拉火龍果,他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健健康康活到七十多,靠的就是這份兒「你氣你的我忘我的」的人生準則,擺擺手:「不到走不動的地步我是不打算去,這兒多好啊,有老鄰居陪著下跳棋打麻將,有小院兒種花花草草,有綠化帶種菜,我不種,我可以偷別人家的……他那兒有什麼啊?住的是高層,電梯進去我就難受,鄰裡鄰居的都不認識,馬路老寬老寬,人還沒走過去就變紅燈了,我不去!」

張訓就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沒想到招來老頭這麼多抱怨,竟然有點兒想笑。

但笑意剛起,就被心頭的酸澀給壓蓋下去。

「老爺子,我這段時間琢磨琢磨,」張訓覺得自己嗓子眼發緊,聲音得憋著勁兒才發得出來,偏偏臉上還是帶著笑的,慢條斯理地溫和道,「明年租房到期我就走吧,一個是您年紀也大了,騰出來二樓方便陳叔他們過來照顧的時候住,二來我也找個離書咖近的地方。到時候還常來看您。」

他想的比陳林虎多,陳林虎一門心思地覺得自己能扛得起老陳頭和張訓兩座大山,卻沒想過老陳頭不僅有他這個孫子,還有一個親手拉扯大的兒子。

這麼多年吵歸吵,陳興業心裡有老陳頭這個爹,老陳頭當然也是記著自己兒子的。張訓不想讓陳興業每回過來,都想起是自己爹找了個租客,跟自己兒子好上了。

病床上的老陳頭愣了愣,卻沒說話,緩緩把手上的火龍果皮扔了,又用紙巾仔仔細細擦著手指,目光卻始終落在張訓臉上。

這目光平和安靜,絲毫不讓人討厭,卻壓得張訓有些難受,臉上的笑都有點兒兜不住了。

半晌,老陳頭才開口,聲音竟然比平時要低一些:「你是住著不舒服還是怎麼樣,怎麼好端端的要搬呢?」

張訓的喉頭堵著塊兒情緒,隻能含糊道:「住的挺好的,鄰居也好,是我住過最好的地方。」

他話音落下,手就被老陳頭拉住了。

老人的手溫暖粗糙,力氣不大,卻很有些令人信服的韌勁兒。

「張老師,小張,哎,就叫小訓吧,」老陳頭看著他,語氣和善又慢吞吞,「小訓啊,住下吧。冬天吃火鍋,夏天吃涼麵,春秋打盹兒的住著吧,你跟虎子都陪著我,住到他大學畢業,上班工作,你不想嗎?」

說的明明都是平常的那些話,張訓眼裡的淚卻兜不住了,他握著老人的手,低下頭哭出來,眼淚掉在腿上被布料吸乾,他找不到別的話,隻能重復著顫抖著說:「對不起,老爺子,真的對不起……」

老陳頭嘆了口氣,跟扌莫陳林虎的頭似的扌莫著張訓的腦袋,拍拍他的後腦勺:「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感情這事兒難道是一個人就能談起來的嗎?我兒子不懂,但我懂!我活這麼多年,什麼事兒沒見過,稀裡糊塗結婚又離的,出軌的亂來的,跳樓跳河的,攪和的幾個家庭不安寧,生個孩子就跟是苦難延續似的,那才不像話,對不起別人還對不起自己,那才要說對不起。」

張訓耳朵裡聽著他的話,卻無法抬起頭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情緒壓著他的頭,讓他愧疚又慶幸,覺得自己幸運又卑劣,隻能攥著老陳頭的手。

恍惚間竟然回憶起年幼時奶奶拉著他走在田裡,長輩的手心總是溫暖有力,隻是輕輕拉著你,仿佛就是一把巨大的傘撐在了你的頭頂。

「把頭抬起來!」老陳頭提高了嗓門,「我快三十才遇到打定主意過一輩子的人,拚了命地跟她結婚,三十多歲她就死了,連帶著帶走我倆的孩子。我還有什麼扛不住的,還有什麼理解不了的?我不是沒糾結過嚇著過,但尋思尋思,我既不想當三樓的瞿大姐,也不想讓虎子和你成為建平。虎子是個好孩子,認準了什麼就鐵了心,以後的路好難走啊,但我知道他能行,畢竟是我孫子。小訓你抬起頭跟我說,你扛得住嗎?」

張訓仿佛被人扯了一把,重新將心裡的勇氣都翻了上來,他胡亂抹了一把臉,才抬起頭來,看著老陳頭說:「扛得住,我一輩子對他好。」

「哎,」老陳頭笑起來,圓圓的臉上褶了好幾道笑紋,兩隻手捧著張訓的臉擦了擦,「好孩子,就是哭的有點兒埋汰,虎子剛才也是一通哭,被單都給我哭皺了,好不容易才給他打發走。」

張訓哭笑不得,但心裡堵著的那些事兒都沒有了。

以後都不會堵著了。

真好啊。

就是老陳頭擦完他的臉又說:「你能去給我買份兒肯德基嗎,陳林虎不願意買,可氣死我了。」

張訓:「……」多少有點兒交易的意思了吧陳大爺!

肯德基當然不是一個正在養傷的老年人能隨便吃的,老陳頭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夥食油水一落千丈,嘴裡淡出個鳥,跟張訓一通抱怨,最後經過協商,肯德基改成了素一些的煎餅果子,張訓談判結束,認命地從病房被轟出來跑腿,一拉開門,卻看見陳林虎就站在門口。

陳林虎的眼眶還是紅的,手裡提著熱水壺和一兜瘦肉粥,看著張訓,眼神兒裡混雜著喜悅和酸澀,還有些平靜卻炙熱的愛。

病房的門關上,張訓站在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上看著自己的男朋友,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徹底拂去了兩人身上的陰影,他們彼此看的清清楚楚,再也沒有任何遮擋,卻可以比以前更愛對方。

「聽見了?」張訓吸了吸鼻子,遮掩性地揉了下自己紅腫的眼睛。

「嗯,」陳林虎說,「他走不通我這兒,算盤都打你身上了。以後我們就是敵對關係了是吧?」

好計謀啊爺爺!

張訓忍不住笑出聲,他倆心裡其實都清楚,老陳頭是給了個台階下,在這場沖突和矛盾裡加了把調和劑。

老頭兒活到這個年紀,竟然活出了些人精的意思,兩個孫賊沒一個鬥得過他。

「等他出院,以後……」陳林虎緩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被張訓沒有征兆地抱住了。

夜晚的住院部走廊依舊不少人,張訓卻抱的理直氣壯堂堂正正,陳林虎的心裡頓時酥麻一片,他知道張訓好像已經跨過了那道坎兒,他們的人生都向上邁了一個新台階。

他們在平淡的日常裡又各自長大了一點兒。

「以後,」張訓在陳林虎的背上抓了抓,「我想天天口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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