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凶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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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馬旺財。」範澤天盯著他問,「平時你有沒有聽容嫂提起過這個名字?」

「好像沒有。」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麼叫好像沒有?」範澤天忽然加大了聲音。

薑昊明看他一眼,搖頭說:「那就是沒有。」

範澤天想了一下,忽然問:「你們這裡距離青龍咀菜市場不遠吧?」

薑昊明怔了一下,說:「是的,大概有兩條街的距離。我們這個小區的居民,一般都是去那裡買菜。」

範澤天說:「既然這樣,那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他帶著文麗走下樓,把警車快速地開出名雅苑,沿著大街一路開過去。

文麗問:「咱們現在去哪裡?」

範澤天說:「去青龍咀菜市場。」

兩人來到菜市場門口,三五個民工正挽著衣袖坐在台階上打牌,其他人都不在,估計是接到活兒,都出去乾活兒了。

範澤天走過去,好在他熟悉的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還在。

老頭兒看見他,站起身主動跟他打招呼。

範澤天拿出用手機翻拍的容彩的照片問:「這個女人,你認識嗎?」

老頭眯著眼睛看一下,搖頭說:「不認識,不過好像在哪裡見過。」

「你再好好想想,她是馬旺財的湖南老鄉。」

「哎喲,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老頭兒一拍大腿說,「她經常到這裡買菜,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馬旺財攀上了老鄉,他倆挺熟的。我聽馬旺財叫她容姐,好像是在這附近哪個當官的家裡做保姆。記得有一次,她還給馬旺財介紹了一份工,雖然隻乾了一天,但結賬的時候,老板給了他250元工錢,因為乾活兒特別賣力,還得到了100元獎勵。馬旺財說那份工既輕鬆又好玩,比咱們平時做苦力樓上樓下搬東西,累死累活一天下來才掙一二百元強多了。」

「哦,原來馬旺財和容彩之間,還有這樣一層關係?」範澤天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問,「你知道那天容彩介紹給馬旺財的,是一份什麼工作,是給誰乾活兒嗎?」

老頭兒搖搖頭說:「這個就不知道了,馬旺財也沒有跟我們說過。」

「那麼後來,這個女人有沒有再介紹馬旺財去乾活兒呢?」

「好像沒有了,如果真有這樣的好事,馬旺財肯定會跟我們說的,他是一個憋不住話的人。」

範澤天點頭說:「好的,那多謝你了,你給我們警方提供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其他人回來,你再幫我問一下,如果還有誰知道馬旺財跟容彩之間的其他情況,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下午的時候,範澤天回到刑偵大隊,立即召集專案組的人召開案情分析會。

李鳴首先介紹了今天在案發現場發現的一些線索,然後範澤天又把自己從那個民工處了解到的信息說了。

李鳴說:「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那個保姆容彩跟民工馬旺財之間,肯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兩個人的死,也有著驚人的相似。首先,死亡時間,都是在半夜至淩晨之間,案發地點,都是在近郊的公路邊;其次是作案手法,都是先將被害人捆綁之後,用交通工具運至偏僻處實施謀殺。最重要的是,現在我們化驗出,捆綁兩人的繩索應該是自同一根藍色尼龍繩上剪下來的兩截繩子。正是因為有這些相同的作案細節,所以我認為殺害兩人的凶手,應該是同一個人,為了節省人力、物力,也為了能早日破案,我建議將這兩個案子並案偵查。」

「李鳴的想法有些道理,」範澤天看了大家一眼,說,「這兩個案子之間,確實存在一些關聯,我也同意並案偵查。」

文麗問:「範隊,那下一步的偵查工作咱們該怎麼開展?」

「目前咱們手裡掌握的線索還很少,還是先做一些扌莫排工作吧。」範澤天用鋼筆敲著桌子說,「李鳴,你負責跟容彩湖南老家的親屬聯係,看看能不能從她老家那邊找到什麼線索。文麗,你負責調查容彩在青陽市的生活圈子,包括她在外麵認識的老鄉及在家政中心的同行等。其他人主要負責在案發現場附近走訪,看能不能找到目擊證人,或者其他什麼線索。」

案情分析會結束,等大家都起身離去時,範澤天忽然想到了什麼,對文麗說:「咱們去薑昊明家裡調查時,他不是說過容彩有時會出去做兼職掙點外快嗎?我覺得這也許是一條線索,咱們可以去查一下。」

幾天後,各路消息反饋回來,案情並沒有實質性進展。

文麗重點調查了一下容彩在雇主家以外的地方兼職的事。

自從這兩年薑昊明的兒子讀寄宿學校之後,容彩的工作就輕鬆了許多。有時候薑昊明夫妻同時出差,或者出去旅遊,一去就是一個星期,容彩在家裡,一來比較清閒,二來她兒子考上大學,家裡的經濟壓力比較大,經一些老鄉介紹,她就趁雇主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出去做了一份兼職的工作。

她做的這份兼職其實挺簡單,就是到一個老鄉開的湘菜館做服務員,工資一日一結,一般情況下做一天可以領到80元工資。

當然,這份兼職不能讓雇主知道,她隻能在薑昊明夫婦不在家的時候偶爾出去做一下。據說她就是在那裡做服務員時,跟前來餐館吃飯的馬旺財認識的。

「那你去她兼職的那家湘菜館調查過了嗎?」聽完文麗的匯報後,範澤天問了一句。

文麗點頭說:「我已經去過了,一切正常,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範澤天「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看到他皺起的眉頭,文麗知道,眼下這個案子真的把隊長給難住了。就在她向隊長匯報完情況,準備轉身離去時,她聽見隊長的手機響了。

範澤天掏出手機按一下接聽鍵,對著手機「嗯」了幾聲,然後說:「好的,我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他對文麗說:「你趕緊叫上李鳴,還有咱們專案組的幾個人,一起去現場。」

「去現場?」文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哪個現場?」

範澤天說,剛剛給自己打電話的是城東派出所的肖所長。今天上午,有人在城東小金湖發現了一具浮屍,肖所長帶人去現場看了,發現被害人極有可能是被人謀殺的,所以打電話向咱們刑偵大隊求援。

文麗苦笑道:「這節奏也太快了一點兒,我都有點跟不上的感覺。」

小金湖位於東城區,麵積不大,四周建有環湖綠道,經常有遊人在綠道上散步,也有人在湖中泛舟。

範澤天趕到小金湖時,湖邊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群眾。

他鑽進人群,看見湖邊草地上斜躺著一個濕淋淋的男人,身材不高,卻顯得有些肥胖。城東派出所的老肖正圍著屍體轉圈兒。

看見範澤天,他急忙過來打招呼,說:「老範,你們總算來了。」

範澤天說:「到底什麼情況?我那裡連著發生了兩個命案,正忙得不可開交呢。」

老肖說:「今天上午,有一對在湖裡劃船的年輕情侶報警,說他們劃船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具屍體從湖底冒出來,當時嚇得他倆差點兒把船都弄翻了。兩人上岸後,看見湖邊張貼有咱們派出所的報警電話,所以就直接打電話到咱們派出所報案。我帶人趕過來,先把屍體打撈上來,仔細一看,死者手腳明顯有被人捆綁過的痕跡,一看就知道是非正常死亡,攤上這樣的大事,我也隻能打電話找你了。」

範澤天邊聽邊點頭,蹲下身仔細看了那屍體,這才知道死者並不胖,隻不過在水中浸泡的時間長了點,屍體已經明顯膨脹起來。

法醫老曹一邊檢查屍體,一邊向他匯報:「死者為男性,身高大約17米,年齡應該在42歲左右。從屍體表麵情況來看,他至少已經在這湖水裡浸泡了12個小時。」

範澤天看看手表,現在正是中午12點,他問:「也就是說,死亡時間是在昨天晚上半夜12點左右,對吧?」

老曹點頭說:「是的,可以這麼認定。」

「死因呢?是死後被人拋屍水中,還是活著的時候被人扔進水裡淹死的?」

老曹指著死者的手腳對他說:「你也看到了,與前麵兩起命案一樣,死者手腳都有被捆綁過的痕跡。最重要的是,我在死者脖頸後麵,發現了其被人掐住脖子往下摁的印跡,再綜合死者口鼻腔裡的一些情況,我初步推斷,他應該是被人強行按在水裡,硬生生淹死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被凶手捆綁住手腳,拖到湖邊,然後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被凶手把頭強行按進水中,活生生淹死的?」

老曹點頭說:「是的。凶手將他淹死後,再解開他身上的繩子,將他拋入湖水中。也有可能在他身上壓了兩塊石頭,所以屍體很快就沉入湖底。今天中午,石頭滑落後,屍體膨脹,所以很快就重新浮出水麵。」

文麗湊過來問:「範隊,你覺得這個人的死,跟前麵兩起案子有關係嗎?」

「現在還很難說啊!」範澤天低下頭,特意檢查了一下死者的手腕和腳踝處,並沒有發現尼龍絲之類的東西,當然也就不能確認他曾被前麵那兩起案子中出現的相同的藍色尼龍繩捆綁過。

文麗說:「可是這個案子與前麵兩起案子相比,凶手的作案手法其實也是大同小異,都是先捆綁後謀殺,作案時間也是在半夜時分,我覺得很可能是同一個凶手乾的。」

「這個也隻能是你的主觀推測,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這個案子是前麵兩起案子的延續,所以咱們不能草率地下定論。」範澤天從屍體前站起身說,「現在咱們最迫切的工作,是搞清楚死者的身份。」

他在原地轉了一圈,問四周看熱鬧的圍觀群眾:「你們有誰認識這個人嗎?」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齊搖頭。

範澤天戴上手套,在被害人身上扌莫索一下,沒有發現死者身上的手機,卻從其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錢包,裡麵有一遝鈔票,但沒有能夠證明其身份的任何證件。

李鳴蹲下身,仔細端詳著死者的臉,皺起眉頭說:「範隊,我總覺得這家夥有點兒眼熟,我肯定在哪裡見過他。」

「那你再好好想想。」

李鳴想了一下,說:「對了,應該是在咱們局的內網查資料時,見過他的照片。」

「這麼說來,這家夥在咱們局裡是有案底的了?你快把他的指紋傳回局裡叫人查一下。」

李鳴點頭說「是」,趴在地上,小心地采集了一枚死者的指紋,然後傳回局裡。

十幾分鍾後,有消息從市局技術中隊反饋回來,此人果然有前科。

據技術中隊傳到李鳴手機上的資料顯示,此人名叫古樂天,現年40歲,青陽市本地人,因為尋釁滋事,已經數次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甚至拘役,但每次都沒有關多久就被放出來了。

「尋釁滋事罪?」範澤天問,「他具體都做了些什麼?」

李鳴一邊看著手機裡的資料,一邊說:「這個家夥是個有名的『醫鬧』,而且還是個頭目。他經常帶著一大幫人,跟患者家屬一起到醫院鬧事,向院方施加壓力,迫使院方答應他們的無理要求,向他們支付高額的賠償費。成功拿到錢後,他再跟患者家屬按比例分成。」

「有他的家庭住址嗎?」

「有的,這裡的資料顯示,他住在碧桂園小區。」

「聽說碧桂園小區裡的房子,幾年前就已經炒到上百萬一套了。」文麗有些吃驚地說,「看來乾他們這一行,確實很賺錢啊!」

範澤天鑽出人群說:「文麗,咱們去他家裡看看。」

7

範澤天和文麗來到碧桂園小區,先向門口的保安打聽古樂天這個人。

保安朝附近的一幢三層別墅樓一指,說:「他呀,就住在那幢樓裡。」

範澤天問:「他家裡還有什麼人?」

保安說:「他家裡有老婆、孩子,他孩子正讀小學,他老婆沒有工作,白天在家睡大覺,晚上就出去賭博。」

根據保安員的指點,範澤天帶著文麗,按響了古樂天家的門鈴。出來開門的,是一個披散著頭發、穿著睡衣的胖女人。她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隔著防盜門問:「你們找誰啊?」

範澤天說:「請問古樂天是住在這裡吧?」

胖女人從門縫裡打量著他倆,問:「你們是什麼人?」

文麗出示了證件,說:「我們是公安局的。」

也許這女人見多了這樣的場麵,一點兒也不慌張,擦擦惺忪的睡眼說:「古樂天不在家,你們有什麼事直接去找他吧。」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老婆。」

「那你把門打開,我們想詳細了解一下你丈夫的情況。」

胖女人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打開了防盜門,讓兩個警察進屋後,她自己先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說:「你們找我也沒有用,他在外麵的事,從來不跟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女人倒是機靈,警方還沒有開口發問,她先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文麗盯著她道:「你用不著跟他撇清關係。我們也想去找他,可惜沒法找了,今天中午,有人在小金湖裡發現了他的屍體,他是被人謀殺的。」

「屍體?謀殺?」

胖女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在沙發上呆坐好久,才明白這個女警察的意思是說,她丈夫死了。

「怎麼會這樣?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胖女人從沙發上站起來,身子晃一下,差點兒摔倒在地。文麗急忙上前將她扶住。

胖女人問:「他、他是怎麼死的?」

文麗說:「應該是被人捆住手腳之後強行按入水中,最後溺水而亡。」

「警官,你們一定要替我做主,一定要抓住凶手啊!」胖女人一把抓住文麗的胳膊,忽然尖聲大哭起來。

範澤天站在一旁,覺得這女人哭得挺傷心,而且看上去不像是裝出來的,就咳嗽了一聲說:「你想讓警方早一點兒查出誰是殺死你丈夫的凶手嗎?」

「當然想。」胖女人抬起頭,臉上眼淚、鼻涕早已流得一塌糊塗。

「那就趕緊跟我們說說你丈夫的情況,尤其是他在外麵做『醫鬧』的事,說得越詳細越有利於咱們破案。」

胖女人點點頭,扯過一張紙巾擦擦臉,然後帶著哭腔說:「我老公其實是一個農民……」

是的,古樂天原本是一個農民。他出生在青陽市東升鎮鄉下農村,初中畢業後就回家務農。二十年前,他隻身一人跑到城裡打工,不久後跟同在一家工廠打工的一個打工妹結婚,這個打工妹就是現在的這個胖女人。

大約十年前,古樂天剛滿五歲的兒子因為感冒發燒,到醫院打吊針,結果一瓶藥水還沒打完,孩子就沒了。他懷疑是醫院給孩子用錯了藥,於是就召集家裡的親戚朋友,到醫院裡討要說法。醫院怕事情鬧大影響聲譽,隻好跟他私了,最後賠了他28萬元了結此事。

嘗到了甜頭的古樂天忽然感覺到這是一條不錯的生財之道,於是就天天守在醫院門口,遇上醫死人的事,他就主動上前跟患者家屬接洽,讓對方委托自己替他們向醫院維權。

一旦得到家屬的首肯,他便立即召集人手,組成一個龐大的「醫鬧」隊伍,身穿孝服,在醫院裡擺設靈堂,大做道場。

如果遇上醫院方麵的人出來阻擋,他們就一邊哭鬧,一邊以暴力手段毆打醫生、護士,打砸醫院的辦公設備……

大多數情況下,醫院都會頂不住壓力,主動提出息事寧人,賠錢了事。

古樂天從患者家屬手中分到自己應得的錢後,分發一些給工人做勞務費,剩下的都裝進了自己的月要包。一單生意下來,收入少則幾萬,多則上十萬。

當然,有時候醫院會報警處理,警察到場,也隻是把他這個組織者以尋釁滋事的罪名抓起來,一般拘留幾天,罰點兒錢,就放出來了。最嚴重的一次,也隻是被判拘役幾個月,放出來後,他照樣還是重操舊業。

範澤天聽那胖女人說了古樂天從一個農民到一名「醫鬧」的發家史,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像古樂天這樣做事不計後果、醫患通吃的醫鬧頭目,不出事才怪呢。

「那麼,」文麗看了古樂天的老婆一眼,見她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復下來,就問,「你最後一次見到你丈夫,是在什麼時候?」

胖女人想了一下,說:「是在昨天上午吧。昨天上午大概11點多的時候,有人打電話到家裡來找他。他接完電話就出去了,然後一直沒有回來過。」

「那你知道打電話找他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他在外麵有很多業務,所以經常會有陌生人打電話到家裡來找他。」胖女人說,「不過昨天他接電話的時候,我恰好在旁邊聽了一下,打電話的好像是一個女人。女人說她丈夫在醫院被醫生醫死了,她想請我老公幫她找醫院維權,我想對方其實就是想找醫院多要一點兒賠償的意思。我丈夫好像約了對方在一個什麼餐館見麵,然後就匆匆出門去了。」

「他這次出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過嗎?這中間,你們有沒有電話聯係過?」

「他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今天早上,我打完麻將回家,見他一夜未歸,就打了他的手機,但他已經關機。他是在外麵辦大事的人,有時候連續幾天都不能回家,所以我也沒有太當回事。直到你們來找我,我才知道他已經……」胖女人說到這裡,眼圈發紅,又要哭起來。

範澤天起身看了一下古樂天家裡的座機,是有來電顯示和記錄功能的。他翻看了一下來電記錄,昨天上午11點多的時候,果然有一個電話打進來,通訊記錄裡顯示主叫方是一個手機號碼。他把那個號碼記錄下來,然後用自己的手機撥打過去。

「餵,」電話很快就通了,手機裡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通話的背景聲音有點嘈雜,仔細一聽,對方那邊好像在用高音喇叭播放著某種哀樂。

「您好!請問,」範澤天在電話裡字斟句酌地說,「你認識古樂天嗎?」

對方怔了一下之後,回答說:「認識啊,我昨天還跟他見過麵。」

「真的嗎?那太好了,請問你住在哪裡,我們馬上過去找你。哦,我們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下古樂天跟你見麵的情況。」

「你們是誰?」對方終於覺出一絲異樣,警惕地問,「古樂天他怎麼了?」

範澤天說:「我們是公安局的,古樂天被人殺死了。根據我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況,你很可能是最後一個接觸過他的人。」

對方聽到古樂天被殺的消息,不由得在電話裡發出一聲驚呼,過了半晌,才說:「那好吧,我住在文華街草邊巷109號。」

範澤天把這個地址記錄下來,離開碧桂園後,直接把警車開到了文華街,然後拐進草邊巷。

找到109號的門牌時,才發現這戶人家門口搭著一個大大的遮陽棚,一群道士正坐在門口敲鑼誦經。

他不由得皺眉道:「這是什麼情況?」

文麗小聲道:「好像是在做道場,辦喪事。」

範澤天又給那個女人打了個電話,當那個年輕女人穿著一身白色喪服出現在他們麵前時,他才猛然省悟,對方剛剛死了丈夫,她這是在給她丈夫做道場,超度亡魂。

範澤天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在這種時候來打擾你。」

女人臉色蒼白、眼圈紅腫,一副悲傷過度的樣子,看上去顯得十分虛弱。她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搖頭說:「沒關係,最傷心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前天晚上,我丈夫死在醫院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範澤天問:「你覺得你丈夫在醫院死得蹊蹺,所以想找古樂天幫你向醫院討要說法?」

「是的,我聽別人說,出了這樣的醫療事故,如果走正常的法律途徑找醫院討還公道,不但費時費力,而且醫學上的事咱也不懂,打官司也很難贏。有人給了我一張古樂天的名片,所以昨天中午的時候,我就給他打了個電話。他約我在他家附近的一家川菜館見麵。當時我請他在餐館吃午飯,他喜歡吃辣椒,點了好幾個辣菜,還喝了兩瓶啤酒。」

「當時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他說像我丈夫這個情況,責任肯定在醫院,如果由他出麵,找醫院賠個三四十萬完全沒有問題。當時我們在餐館裡談了很久,他讓我看好我丈夫的屍體,他第二天早上就帶人到醫院去鬧。離開那家川菜館的時候,應該是下午3點多了。」

「之後你們有再聯係嗎?」

「沒有了,因為事情都已經計劃妥當,所以當天晚上我並沒有再跟他聯係。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在醫院門口等他,卻一直不見他出現,才覺得有點奇怪。打電話到他家裡,說是不在家,打他的手機,卻一直關機。當時我還想,這個人太不守信用了,說好的事,完全做不到。再後來,醫院主動聯係我,說隻要我不吵不鬧,他們願意在原有的基礎上再提高一點賠償標準。因為沒有人幫我維權,我隻好答應了他們提出的條件,最後醫院賠了我22萬元。事情一了,我就把我丈夫的屍體領回家,並且請來道士做道場超度他,我已經跟我公公婆婆7商量好了,準備今天晚上就把他拉去殯儀館火化……」

「在餐館吃飯的過程中,你有沒有發現古樂天有什麼異常的表現?」

「好像沒有吧,他看上去很正常。」

「期間有人打電話給他嗎?」

「沒有。」女人低頭想了一下說,「不過我跟他在餐館門口分開後不久,無意中回頭看了一下,好像看到他正站在餐館街道對麵的人行道上跟別人說話……」

「那你看清楚跟他說話的是什麼人了嗎?」

女人又搖搖頭,說:「沒看太清楚,隻記得應該是個年輕男人,好像還戴著眼鏡。」

範澤天把這條線索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然後又問:「如果再見到那個年輕男人,你能認出他來嗎?」

女人想想,點點頭,但很快又搖搖頭,說:「這個我不敢肯定。」

範澤天點頭「嗯」了一聲,說:「這個可以理解,你當時也隻是回頭匆匆一瞥,沒有看清楚是很正常的。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也許以後我們還會過來找你了解別的情況。」

女人說:「我叫薛晶晶。」

範澤天又問了她跟古樂天見麵的那家川菜館的具體地址,離開薛晶晶家後,他帶著文麗趕到了那家川菜館。

川菜館開在距離碧桂園小區不遠的一條大街邊上。那條大街是一條雙向四車道的城區交通主乾道,白天的時候雖然街邊行人不多,但路上的車流量非常大,到處都是疾馳而過的汽車。

範澤天先到川菜館,找裡麵的服務員問了昨天下午古樂天到餐館來吃午飯的事,服務員反映的情況跟薛晶晶所言相差無幾。

當問到古樂天離開餐館後,是否曾站在街道對麵跟一個年輕的戴眼鏡的男子說話,餐館服務員都搖頭表示沒有注意到。

兩人又來到餐館門前的大街上,街道兩頭近千米之內,都沒有看見監控探頭。也就是說,昨天下午古樂天在街上跟那名年輕男子談話的場景,除薛晶晶外,將很難再找到其他目擊證人。

文麗看見隊長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忍不住問:「範隊,你覺得那個神秘的眼鏡男,就是殺死古樂天的凶手嗎?」

範澤天搖頭說:「這個目前還不能確定。但是他是繼薛晶晶之後,我們目前所知的古樂天臨死前最後接觸過的人。就算他不是凶手,對於咱們警方來說,應該也是一條重要的線索。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能找到這個眼鏡男,對咱們偵破這個案子絕對大有幫助。隻可惜現在無法找到當時的目擊者,更沒有辦法找到那個神秘的眼鏡男。」

回市局的路上,文麗說:「範隊,其實我覺得古樂天這個案子應該不難破。」

正在開車的範澤天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說:「哦,何以見得?」

文麗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道:「你看,古樂天身為醫鬧頭目,可謂醫院和患者兩邊通吃。但是我想最恨他的,肯定還是醫院方麵。」

範澤天忍不住笑了,說:「所以你覺得肯定是哪家醫院花錢雇人乾掉他的,是吧?」

「難道你不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嗎?」文麗加重語氣說。

「我倒覺得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因為很明顯,現在醫院方麵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怕他?」

「對,就是怕他,怕他怕到根本不敢主動去招惹他。那些醫院破財消災,用高額的賠償了結醫患糾紛,像送瘟神一樣送走他之後,隻盼他永遠不要再來找自己醫院的麻煩,誰還敢沒事找事?至於醫院方麵請人對付他,這就更不可能了,因為雇凶殺人,一旦東窗事發,醫院拍板的領導是要坐牢,甚至被拉去槍斃的,你說哪個醫院的領導願意為了公家的事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文麗點點頭道:「你這樣一說,好像也有些道理。」

範澤天說:「我倒是覺得,凶手很可能在患者家屬這邊。」

「你是說那些請古樂天幫忙『維權』的患者家屬?」文麗睜大眼睛看著隊長不解地道,「他幫他們得到了好處,他們感謝他還來不及,為什麼要殺他?」

範澤天沉思著道:「那些患者家屬是不是真心感謝古樂天,倒也說不定。聽說古樂天拿到醫院賠償之後,分成的比例非常高,也許有患者家屬因為分贓不均的問題,對他懷恨在心也說不定。」

文麗點著頭說:「那好,咱們回頭把所有請他幫忙向醫院討要說法的患者家屬都排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可疑之處。」

8

範澤天和文麗剛回到刑偵大隊,一名專案組的探員立即跑來報告說:「範隊,我發現了一些新線索。」

範澤天停住腳步問:「什麼線索?」

探員說:「你上次不是把容彩的手機號碼給了我,叫我查一下她的通話記錄嗎?我到電信公司查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容彩的生活圈子比較狹小,還是她想節省話費,總之她平時很少主動給別人打電話。我打印了她這幾個月的通話清單,發現她撥打得最多的,是她老家的座機及她兒子的手機,然後我還發現,她曾經給馬旺財打過電話。」

「你這算什麼新情況?她跟馬旺財認了老鄉,兩人算是熟人了,她還給馬旺財介紹過活兒乾,她給馬旺財打過電話,這個應該很正常。」範澤天有點不耐煩,轉身欲走。

探員急忙拉住他說:「範隊,你說話能不能不這麼著急啊?我這都有點跟不上節奏了。我向你報告的重點並不在這裡,我的重點是,通過查看容彩手機的通話清單,我還發現她曾撥打過另一個手機號碼,我重點調查了一下,這個號碼的主人,就是今天被淹死在小金湖的古樂天。」

「真的?通話時間,是在什麼時候?」

「我反復核實過,絕對是真的。通話時間大約是三個月以前,而且是她給馬旺財打過電話之後,立即就給古樂天打電話。我懷疑這兩個電話之間,很可能存在關聯。」

「帥哥,我拜托你以後能不能把最重要的情況放到最前麵說?」範澤天被這個新來的大學生刑警氣得直翻白眼。

那名探員滿臉通紅,忙道:「我明白了,隊長。」

「不過我還是要表揚你,」範澤天拍拍他的肩膀說,「你找到了一條偵破這個案子的關鍵線索。我原本以為古樂天之死是一樁單獨的命案,跟前麵馬旺財和容彩的案子沒有關係,但是你查到的這個電話號碼,把這三起命案串聯起來了。」他又看了文麗一眼,說,「看來你的預感還挺準的,古樂天的案子,還真是前麵連環命案的延續。」

文麗問:「這麼說來,殺死馬旺財、容彩和古樂天的,真的是同一個凶手?」

「極有可能是同一個凶手。」範澤天想了一下,忽然問她,「容彩在外麵偷偷兼職的那家湘菜館,你記得是哪一家嗎?」

文麗說:「我打聽過了,那家湘菜館叫瀟湘樓,就在離名雅苑不遠的勝利大道。」

範澤天說:「走,咱們去這家瀟湘樓看看。」

文麗顯得有點意外,問:「難道這個湘菜館,也跟這樁案子扯上了關係嗎?」

「你還記得咱們走訪那個剛剛死了丈夫的薛晶晶時,她說過的請古樂天在川菜館吃飯的事嗎?」

「記得啊,她說古樂天喜歡吃辣椒,點的全是辣菜。」

「以辣味著稱的,除了川菜,還有湘菜。我在想,容彩身為保姆,生活圈子小,平時接觸到的人也很有限。如果喜歡吃辣菜的古樂天能跟她扯上什麼關係,那麼他們的交集點,很可能就是既能提供辣菜而容彩又在那裡做過兼職服務員的湘菜館了。」

兩人來到瀟湘樓,把古樂天的照片給裡麵的服務員看了,然後問他們這個人有沒有到他們餐館吃過飯?

服務員看了,點頭說:「來過,次數不多,但也有那麼幾次。」

也有人認出了他,說:「這不是古樂天嗎?聽說他是個『醫鬧』。」

有一個女服務員表示,有一次古樂天來餐館吃飯,當時為他服務的服務員就是容彩。

古樂天吃飯的時候,隨口跟容彩聊了幾句,當聽說容彩的丈夫有病,兒子正在上大學,家中經濟拮據時,古樂天說自己手裡有一單活兒,正缺人手,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乾。

容彩問他是什麼活兒,古樂天說其實很簡單,就是冒充患者家屬去醫院哭靈,給醫院施加一點壓力,好讓醫院給家屬多賠錢。一天工錢是250元,乾得好,可以再加100元獎勵,收入絕對比在餐館端盤子高。容彩點頭同意了,當時還在手機裡記下了古樂天的電話號碼。

後來古樂天又說自己還需要幾個人手,問她有沒有什麼熟識的老鄉,想掙點兒外快的話,也可以一起帶來。

當時女服務員忙著招呼別的客人,並沒有一直留意兩人的談話,後麵又說了什麼,也不清楚了。

範澤天邊聽邊點頭,問道:「這大概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那名女服務員想了一下,說:「具體日期我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三四個月以前的事了。」

離開湘菜館後,範澤天讓那名探員把容彩的手機通話記錄發到自己的手機上,他看了一下,容彩給馬旺財打電話是在今年2月6日下午3點,通話時長大約為兩分鍾,緊接著她又撥通了醫鬧頭目古樂天的手機,通話時長不足一分鍾。

他把手機遞給文麗,文麗看了通話記錄後說:「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古樂天接了一單生意,準備向某家醫院發起一次『維權』行動,但還缺少一些人手。2月6日這天,他到瀟湘樓吃飯時,正好把容彩拉進了自己的隊伍。容彩聽說他還要招募人手,立即就想到了自己那個打零工的老鄉馬旺財,於是打電話給馬旺財問他願不願意乾。難得遇上工錢這麼高的活兒,馬旺財當然願意乾。於是容彩馬上就給古樂天回電話,說自己找了個老鄉一起乾。」

範澤天說:「你這個推斷很有道理。回頭你調查一下,看看今年2月份,古樂天一共組織策劃和實施了哪些醫鬧事件。」

文麗點頭說:「好。」回到市局,她馬上展開調查,很快就有了結果。

今年2月,古樂天一共組織實施了兩次醫鬧事件,第一次是在2月7日,地點是市骨科醫院,當時他一共帶了二十多個人參加。

第二次是在2月10日,地點是市第二人民醫院,參加的醫鬧人員有近百名。當時涉事醫院報了警,轄區派出所負責出警,但民警到場後,因為患者家屬情緒激動,為了不激化矛盾,警方並沒有采取強製措施,隻是盡力在現場維持秩序。因為到場的警員人數少,所以實際上並沒有有效阻止醫鬧事件的發生。

範澤天說:「根據咱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容彩和馬旺財應該隻跟著古樂天參加過一次醫鬧事件。你再去查清楚,看看他們參加的是哪一次醫療糾紛。」

文麗立即與轄區派出所聯係,調看了事發當時醫院監控探頭拍攝的視頻證據,通過對視頻畫麵的排查,最後確認容彩和馬旺財跟著古樂天參加的是第二次,也即2月10日發生在第二人民醫院的那次醫鬧糾紛。

「今年2月,第二人民醫院的醫療糾紛?」範澤天忽然眉頭一揚,說,「我記起來了,當時報紙和電視都對這件事做了集中報道,好像動靜鬧得挺大的。」

今年2月初的時候,有一個孕婦到第二人民醫院生孩子,當時負責為她接生的是一名年輕的男婦產科醫生。在生孩子的過程中,產婦出現了羊水栓塞症狀,雖經醫生全力搶救,但最後大人和孩子都沒有活過來。

麵對這樣的慘劇,產婦的丈夫情緒激動,質疑醫院救治不力,是醫生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但在醫院大吵大鬧,而且還向院方提出巨額賠償。醫院沒有滿足他的無理要求。

產婦的丈夫就請外麵的醫鬧頭目出馬,由這名醫鬧頭目帶領一百多人,冒充患者家屬,在醫院拉起橫幅,擺設靈堂,設置障礙阻擋其他患者就醫,而且還毆打醫護人員,砸爛了一些醫療設備。

因為醫院沒有滿足他們的要求,最後事態升級,醫鬧頭目帶著幾個人,將那名年輕的男婦產科醫生暴打一頓,再用繩子將他捆綁起來,押著他在醫院內遊行。那名男醫生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直嚇得渾身發抖、淚流滿麵。

最後醫院迫於壓力,隻得與患者家屬談判,跟他們簽訂了巨額賠償協議,這幫醫鬧才心滿意足地散去。

事後,那名被押著遊行的年輕醫生疑因受到精神與肉體雙重摧殘,驚嚇過度,再也不能參加工作。他的一些同事為他鳴不平,組織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進行罷工,並且拉著橫幅上街遊行,要求嚴懲醫鬧,維護正常醫療秩序,保障醫護人員人身安全。

後來警方介入調查,但那名醫鬧組織者已經聽到風聲,潛逃到了外地,最後警方拘留了幾名參與鬧事的社會人員,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範澤天認真看了文麗拿來的這次醫鬧事件的視頻資料,發現組織和發起這次「押醫遊行」行動的人,正是醫鬧頭目古樂天。

而馬旺財和容彩則一直跟在古樂天身邊,成為他的得力乾將,毆打那名婦產科醫生時下手最狠的,正是馬旺財,而用繩子牽著那名醫生遊行的,則是容彩。

有醫生出來阻攔,被容彩潑婦般沖上去,連扇了十幾個耳光,把他的眼鏡都打飛了。一名護士上前理論,也被古樂天一腳踹飛。

馬旺財和容彩乾得如此賣力,難怪事後兩人都得到了古樂天100元的獎勵。

文麗說:「這件事之後,古樂天去廣東躲了兩個月,等風聲一過,他又大搖大擺地回到咱們青陽市,重操舊業,再次乾起了醫鬧的活兒。」

範澤天問:「那名年輕的男婦產科醫生現在情況怎麼樣?」

文麗說:「估計情況不太妙,但詳細情形我還要再去調查一下才知道。」

範澤天說:「行,有什麼新情況,隨時向我匯報。」

晚上10點多的時候,文麗打電話給他說:「範隊,情況有點出乎咱們的意料。我已經調查過了,那個被押著遊行的醫生名叫莊錦言,今年28歲,這次醫療糾紛發生之後,他的情況其實並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麼糟。他當時隻是得了抑鬱症,在家裡休息了兩個月,現在已經返回醫院正常上班。」

「他已經返回醫院正常上班?」範澤天吃了一驚。

「據我調查,確實是這樣的。」文麗隱約明白了隊長的意思,但還是不太確定地問了一句,「範隊,你有什麼看法?」

範澤天說:「馬旺財、容彩和古樂天,唯一能使這三個人扯上關係的,就是這次押醫遊行的醫鬧事件。而這次醫療糾紛最大的受害者,那名叫莊錦言的男婦產科醫生已經正常上班。但是那三個曾經毆打和羞辱過他使他身心受創的『醫鬧』卻相繼離奇死亡。」

文麗說:「如果這個醫生不是凶手,那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範澤天在電話裡笑了,說:「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已經問過老曹,割斷馬旺財喉管的,是一把極薄極鋒利的利刃,有可能是刀片,但更像是醫生所用的手術刀。」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範澤天看看手表,已經快到夜裡11點了,就說:「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你叫上李鳴,咱們一起去會會這個莊醫生。」

文麗說:「我已經查過,他今天值晚班,白天在家休息,晚上10點至明天早晨6點在醫院值班。所以你如果想到醫院找他,最好現在就去。」

範澤天點頭說:「好,既然這樣,那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見見這位莊醫生。」

他帶著文麗和李鳴趕到第二人民醫院時,已經是晚上11點半。三人直奔醫院婦幼大樓四樓婦產科。在值班室裡,一位護士告訴他們,莊醫生正在搶救一名急診患者,現在沒有時間。

範澤天說:「沒關係,我們可以在這裡等他。」

在值班室坐下之後,他才發現值班室的角落裡還坐著一名醫生,大約五十歲,頭發已經花白,戴著眼鏡,正坐在台燈下翻閱一本比磚頭還厚的醫學專著。

看到範澤天在打量自己,他也抬起頭來向他打招呼。他說:「我叫嚴陣,是這裡的副院長,也是今天的值班領導,請問你們找莊醫生有什麼事嗎?」

範澤天說:「有一樁案子,我們懷疑跟莊醫生有關,所以想找他了解一下情況。」

「哦,」這位嚴副院長點一下頭,低頭繼續看書,過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問,「是不是命案?」

範澤天說:「抱歉,在見到莊醫生之前,這個我不能透露。」

嚴陣說:「我是莊醫生的老師,他是我帶出來的最優秀的學生,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主治醫師,如果沒有今年2月那場飛來橫禍,他現在很可能已經破格晉升為副主任醫師了。自從上次遭到那幫沒有人性的家夥的羞辱之後,他一直意誌消沉,至今還沒能從那場風波的陰影中完全走出來。如果不是我多次上門勸說他,他恐怕再也不會回醫院上班了。我們做過醫療事故鑒定,對於那個產婦的死,莊醫生並無過錯。如果因為這場他並沒有過錯的醫療糾紛而毀了這名優秀的年輕醫生的前途,那就太可惜了。作為他的領導和老師,我為他感到痛心,很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以幫助他早日從陰影中走出來。」

範澤天想起了那三名「醫鬧」被殺的事,不由得苦笑道:「也許那件事對他影響太大,他已經很難從其影響中走出來了。」

嚴陣還想說什麼,忽然一名護士跑進來說:「嚴院長,剛剛送來一個急診病人需要您過去看一下。」

「好的,我馬上到。」他拿起掛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一邊往身上套著,一邊快步走出去。

9

範澤天帶著兩名助手,在醫生值班室裡等了半個多小時,正有點昏昏欲睡,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響,三人頓時精神一振,抬頭看時,隻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滿臉疲憊地走了進來,拿起辦公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直到放下杯子,他才發現值班室裡坐著三個陌生人。

他以為他們是患者家屬,就說:「對不起,家屬不能隨便進入醫生值班室,有什麼事情你們可以跟外麵的值班護士說。」

範澤天站起身,拿出警察證朝他亮了一下,說:「我們是市公安局的。你是莊錦言醫生吧?」

「對,我就是莊錦言。」莊醫生看著他們,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們找我……」

範澤天示意他坐下說話,待對方坐下後,他才感嘆道:「做醫生真辛苦啊,這都已經深夜了,你們還在搶救病人。」

「做醫生就是這樣,救死扶傷,可沒有白天黑夜之分。辛苦無所謂,最怕的是患者家屬不理解。」莊錦言臉上表情淡然,嘆了口氣,說,「剛才有個高齡產婦,生產過程中出現宮縮無力,導致難產,情況十分危險。我建議立即對產婦實行剖宮產術,但患者的丈夫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讓他老婆自然生產,還說這樣生下的孩子更健康。他不肯在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字,我也沒有辦法,隻好冒險給予產婦縮宮素靜脈滴注以加強宮縮,促使產程正常進展。結果運氣好,大人、小孩都保住了。產婦的老公很得意,對旁邊陪同的親屬說:『醫生都是這樣,一心隻想給大肚婆動手術,這樣他們就可以多賺很多錢。你們看,要不是我堅持下來,咱們又上當了。』我當時真想沖上去抽他幾個耳光。」

「對了,」說到這裡,莊錦言忽然反應過來,問,「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範澤天拿出馬旺財、容彩和古樂天的照片擺在他麵前,問:「我們想問一下,你認識這三個人嗎?」

莊錦言低頭看看,忽然眼角一跳,咬了一下嘴唇說:「認識,上次在醫院鬧事,把我捆起來押著去遊行的,主要就是這三個人。這個年紀大一點兒的男人,叫古樂天,好像是這群醫鬧的頭目,其他兩人我不知道名字。」

「那你恨他們嗎?」

莊錦言點一下頭,抬眼看著他:「我說不恨,你們也不會相信吧?那個產婦的死,並不是我的過錯,我為了搶救她,在手術台上站了三個多小時,沒想到換來的竟是這樣一個結果。羊水栓塞的發病率大約為十萬分之四至十萬分之六,死亡率為百分之六十,有的地方甚至高達百分之九十,而且羊水栓塞具有不可預測性,所有患者在產前檢查的過程中都是正常的。我隻能說,這樣的情況叫我遇上,隻能怪我運氣不好。但後麵發生的事,卻是我沒有想到的。」

文麗盯著他道:「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這三個人都已經死了,而且都是死於謀殺。」

「死了?」莊錦言臉色一變,「謀殺?」

文麗點頭說:「是的。」她指著照片說,「這個人叫馬旺財,他被人用手術刀割斷喉嚨,死在東郊的紅隆養豬場後麵。這個女人叫容彩,是被人用皮帶勒死的,屍體被扔在長嶺路旁邊的臭水溝裡。這個古樂天,是被人把頭強行摁在水裡淹死的,今天上午有人在城東小金湖發現了他的屍體。三個人在臨死之前,都被凶手用尼龍繩捆綁住了手腳。」

莊錦言抬起頭看著她,又看看範澤天和李鳴,忽然明白了這三個警察的來意:「原來你們懷疑我是凶手?」

範澤天盯著他道:「能同時對這三個人心懷恨意、欲殺之而後快的人,除了曾經被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淩辱過的你,我們實在想不出與他們三人同時有交集的第二個人了。」

莊錦言點點頭,自嘲地笑了起來,道:「你們這麼想,是很正常的。估計這三個人在生活當中,除了這次醫鬧事件,平時也沒有什麼交集。能同時對他們三個人產生殺機的人,除了曾被他們押著遊行、大肆羞辱過的我這個小醫生,確實很難找出第二個懷疑對象了。」

範澤天說:「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警方有理由相信,你有充分的殺人動機。」

「那好吧,」莊錦言把兩手十指交叉放在辦公桌上,看著三個警察說,「能不能跟我詳細說說這三個案子的情況。」

文麗說:「上個月,也即5月19日早上8點左右,有人在東郊的紅隆養豬場後麵發現了馬旺財的屍體,經過咱們警方調查,他是在當日淩晨1點至3點之間,被人用一把手術刀割喉而死。而在本月,也即6月7日早上9點多,一名清潔工在長嶺路旁邊的臭水溝裡發現了容彩的屍體,她是被人用一根男士皮帶勒死的,法醫判定的死亡時間是前一晚11點至當日淩晨1點之間。四天後,也就是6月11日上午11點左右,第三名死者古樂天的屍體在城東小金湖浮出水麵,他是被人強行摁入水中淹死的,死亡時間是前一晚半夜12點左右。三名死者手腕腳踝處都有被捆綁過的痕跡,所以我們警方懷疑三人在臨死前,都曾被凶手用尼龍繩捆綁過較長時間。」

莊錦言邊聽邊點頭,道:「根據你的說法,第一名死者馬旺財,被殺時間是5月19日淩晨1點至3點之間,第二名死者容彩,死亡時間是其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晚上11點至次日淩晨1點,而第三名死者古樂天的死亡時間,則是其屍體浮出水麵的前一天,也即6月10日半夜12點左右。也就是說,三人的死亡時間,基本上都是在夜裡11點至淩晨3點之間,對吧?」

文麗見他隻聽自己說了一遍,就把這幾個關鍵的時間點都記住了,感覺到有點意外,看來做醫生的人,心思就是縝密啊!

她點了一下頭說:「是的。」

莊錦言隨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值班日誌,說:「不好意思,三位警官,可能要讓你們失望了。這三個案子發生的時候,我正好都在醫院值夜班,值班時間是從前一日晚上10點到第二天早上6點。因為職責所在,值班時間內,我絕不可能離開醫院。所以根據你們警方的推理,我雖然有殺人動機,但是好像沒有作案時間。」

「是嗎?」範澤天有點意外。

「咱們醫院前後門都有監控攝像頭,案子發生當晚,我是幾點開車上班,幾點下班離開醫院,監控視頻應該有詳細記錄。你們可以去保衛科查看視頻,核實情況。」

「好的,你提供的線索,我們會馬上調查核實。」範澤天說,「文麗,咱們去保衛科看看。」

他同時朝李鳴使了個眼色,李鳴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他明白隊長的意思是要他留在這裡看著這個莊醫生,萬一他是虛晃一槍,借警方去查看監控視頻之機,自己卻腳底抹油,逃走了,那就麻煩了。

範澤天和文麗走下樓,來到醫院保衛科,找到值班保安,道明來意後,保安員很配合地在電腦裡調出幾個案發時間段的視頻文件。

範澤天認真看了監控視頻,這三個案子發生的當晚,莊錦言確實是在醫院值夜班,他大約晚上10點左右開著自己的白色本田雅閣進入醫院,直到第二天早上6點開車離開,期間並沒有走出過醫院。

文麗問保安員:「有沒有可能有人在夜裡不通過前後門,偷偷翻越圍牆進入醫院?」

保安員搖頭說:「這個是不可能的,醫院四麵圍牆上都安裝了紅外線攝像頭,即使在黑夜裡,隻要有人翻牆,也肯定會被拍下,並且會觸響警報器,保安室即刻就會發現情況。」

離開保衛科後,文麗問:「範隊,那個莊錦言說的好像是真話,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範澤天沒有回答她,隻是掏出手機給李鳴打電話:「案發之時,莊錦言確實一直都待在醫院裡,他沒有作案時間。你不用再盯著他了,咱們先撤吧。」

從醫院開車出來的時候,範澤天一直眉頭緊皺,沒有再開口說話。

第二天早上,範澤天剛到單位上班,就看見兩名助手已經站在辦公室門口等著自己。

他問:「一大早,你們找我有事啊?」

「是的,有重要線索要匯報。」文麗和李鳴同時點頭回答。

範澤天一邊掏出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一邊說:「那好吧,文麗,你先說。」

文麗跟著隊長走進辦公室,說:「範隊,昨天晚上我用手機偷偷拍攝了一張莊錦言的照片,發到了薛晶晶的手機上。她不是在川菜館外麵看見古樂天跟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說話嗎?我問她是不是這個人。昨天太晚了,她沒有看到我的短信,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復我說,她看到的那個在川菜館門口跟古樂天說話的神秘男子,就是照片上的這個人。」

「哦?這可真是一條重要線索啊!」範澤天說,「古樂天臨死前,曾經跟這位莊醫生接觸過,但昨天咱們去找莊錦言的時候,他對這件事卻隻字不提,這是為什麼呢?」

李鳴搶著道:「範隊,我這裡還有更重要的線索呢。」

昨天晚上,在醫院值班室等候莊錦言的時候,李鳴發現值班醫生辦公桌一個沒有上鎖的抽屜裡放著一台智能手機,手機屏保圖片,是一個男醫生的工作照,因為辦公桌上放著當晚值班醫生莊錦言的工作牌,工作牌上的大頭照跟手機屏保上的照片是同一個人,所以他斷定這是莊錦言的手機,可能是這位莊醫生當時出急診太匆忙,把手機放在抽屜裡忘記拿了。

李鳴悄悄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機,結果在他的手機裡發現了幾張加密照片。他心中起疑,就把這幾個加密文件發送到了自己的手機裡。

昨晚回家後,他花了半個晚上的時間,終於解開了這幾張照片的密碼。

「你看,就是這幾張照片。」他把自己的手機遞給範澤天。

範澤天接過手機一看,愣住了。

手機裡的照片,光線有點暗,應該是在晚上拍攝的,地點看起來像是某個洞穴之類的地方,照片上有一個中年男人,手腳被縛,嘴裡堵著一塊破布,正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鏡頭。這個男人,居然就是這起連環命案的第一個死者馬旺財。

他用手指滑動手機屏幕,第二張照片和第三張照片相繼出現,拍攝地點跟上一張相同,隻不過被捆綁的人,分別換成了容彩和古樂天。

範澤天問:「你能確定這是莊錦言的手機拍攝的嗎?」

李鳴說:「我通過一些技術軟件,可以查看到拍攝照片的手機型號,這三張照片拍攝手機型號,與莊錦言所使用的手機型號是一致的。」

「拍攝時間呢?」

「第一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是5月18日,也即馬旺財被殺前一天晚上9點21分;第二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是6月6日,也就是容彩的屍體在臭水溝裡被人發現的前一天晚上8點;第三張古樂天的照片,拍攝時間是6月10日,也即古樂天屍體浮出水麵的前一天晚上7點10分。」

範澤天點點頭,看著兩名助手問:「你們怎麼看?」

文麗興奮地道:「範隊,案情現在已經十分明朗了,凶手就是莊錦言,他先用某種方法接近對方,然後趁其不備,突然出手將對方製伏,並將其捆綁拍照,然後用不同的方法,將這三人殘忍殺死。」

李鳴說:「可是他有確鑿證據證明案發時他不在現場,這個怎麼解釋?」

文麗說:「他一定使用了某種障眼法。範隊,隻要咱們立即拘捕莊錦言,肯定能審出個結果來。」

範澤天想了一下,點頭說:「好,那咱們就再次正麵接觸一下這位莊醫生。」

10

範澤天帶著兩名助手正要出門,忽然一名刑警跑來報告說:「範隊,莊錦言在外麵說是要找你。」

「莊錦言?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範澤天吃了一驚,說,「讓他到我辦公室來。」

不大一會兒,那名刑警就領著莊錦言走了進來。

範澤天笑笑說:「莊醫生,請坐。我們正要去找你呢,想不到……」

「想不到我自己送上門來了,對吧?」莊錦言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不知道莊醫生找我有什麼事?」範澤天站在他對麵,背靠著辦公桌,看著他問。

「範隊長,其實我是來找你……」莊錦言猶豫一下,說,「找你自首的。」

「自首?」範澤天和文麗、李鳴都大感意外。

「是的,是自首。」莊錦言低下頭去,說,「我承認,那三個人,馬旺財、容彩和古樂天,都是我殺的。」

莊錦言說,自從今年2月的那場醫鬧風波發生之後,他雖然在老師的極力勸說下,回到醫院上班,但是一直情緒消沉,始終無法從那場押醫遊行鬧劇的陰影中走出來,幾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做相同的夢:他被一個女人用繩子拴著、牽著、扯著,後麵跟著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男人,手拿鞭子,不斷地在背後抽打他、驅趕他,他就像一頭即將被趕進屠宰場的畜生,心驚膽戰,眼淚汪汪地向周圍的人求救。但四周全是幸災樂禍拍手起哄的圍觀者,就連警察也隻能遠遠地看著他搖頭嘆氣。他徹底地絕望了,他恨這個無情的世界,恨那些冷漠的看客,更恨那幾個拿繩子捆他、拿鞭子抽他的惡魔一樣的人……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他都會抱著被子瑟瑟發抖,再也無法入睡,就那麼一直默默地坐著,一直流淚到天明。

他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會被這場噩夢般的經歷毀掉。而要想完全從那場噩夢中走出來,唯一的辦法,就是直麵這場風波,讓那幾個羞辱和傷害過他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既然警方無能為力,那麼剩下的選擇,就隻能是他自己動手懲罰罪犯,拯救自己了。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他就到保衛科,把事發當時的視頻資料復製一份,然後用自己的電腦,把那幾個對自己下手最狠的「醫鬧」的頭像截圖打印出來,再拿著這幾張照片開始調查。

但他畢竟不是私家偵探,在這方麵能力有限,調查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有收獲。

正在他氣餒之時,有一天,他開車經過青龍咀菜市場門口,無意中發現台階上有一個正在打牌的民工,正是押醫遊行時,在後麵鞭打過他的兩個人之一。

於是他對其展開偵查,得知其名叫馬旺財,是一名在街頭攬活兒的民工。

通過一段時間的跟蹤偵查,他漸漸扌莫清了馬旺財的一些生活規律,於是一個復仇的計劃漸漸在他腦海裡形成。

5月18日這天,因為他值晚班,白天時間充裕,所以他一直在菜市場外麵跟蹤觀察馬旺財。傍晚5點多的時候,他看到馬旺財被一個女人叫去乾活兒,於是一路開車尾隨。

等到馬旺財乾完活兒,從這個女人家裡出來時,已經是晚上8點半。

他跟蹤馬旺財來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下車後快步靠近他,用一塊浸染過乙醚的手絹捂住他的口鼻,不到一分鍾,馬旺財就昏迷倒地。

他用事先準備好的一根藍色尼龍繩捆綁住馬旺財的手腳,將他關進自己小車的後備廂裡。

乙醚的藥效一過,馬旺財很快就清醒過來,拚命掙紮叫喊。

莊錦言怕被人發現,於是把車開到偏僻無人的青陽山下,把馬旺財扔在一個山洞裡,並且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巴,馬旺財便再也叫不出聲來。

他手機裡那張加密照片,就是這個時候拍攝的。

晚上10點,他值晚班的時候,把馬旺財再次放進後備廂,帶進了醫院。

第二天淩晨1點多的時候,醫院裡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他一個人下樓,悄悄走進停車場,用一把手術刀割斷了馬旺財的喉管,看著他在驚恐中死去,莊錦言心中充滿了復仇的快感。他將馬旺財流出的鮮血,用一個保溫的容器小心地收集好。

等到早上下班,他將車開到郊外,看到馬路上沒有行人和車輛,就解開繩索後將馬旺財的屍體扔到了紅隆養豬場後麵,並且將保溫容器裡的鮮血灑到現場,將周圍布置成第一現場的模樣。

在山洞裡給馬旺財拍照的時候,莊錦言已經從他嘴裡逼問出了容彩的詳細情況,包括她的身份、住址等。

馬旺財死後,他立即又對這個保姆展開偵查,發現她每天下午4點,都要去她雇主家附近的一個公園散步,而這個時候,公園裡遊人很少。

6月6日下午,莊錦言跟蹤容彩來到公園,當她從假山後麵的公廁裡上完廁所出來,他看看四下無人,就上前用乙醚將其迷倒,然後迅速把她抱進車後備廂,開車把她送到那個山洞裡,用繩子將她捆好。正好這時容彩醒轉過來,他又掏出手機對著她拍了一張照片。

晚上的時候,他又堵住容彩的嘴巴,將她帶進醫院。

同樣是在淩晨1點左右,他悄悄走進停車場,用自己的皮帶將容彩勒死,並於早上6點多,把她的屍體拋在了長嶺路旁邊的臭水溝裡。

同樣的,莊錦言也從容彩嘴裡知道了醫鬧頭目古樂天住在碧桂園小區,但具體住在哪一幢樓裡,容彩也不知道。

勒殺容彩之後,莊錦言利用自己值晚班,白天時間充裕的機會,連續幾天蹲守在碧桂園小區門口。

6月10日中午,他看到古樂天從小區裡走出來,就悄悄跟了上去。

古樂天在那家川菜館吃完午飯出來,走到街道對麵時,莊錦言從後麵叫了他一聲。

古樂天回頭一看是他,臉色就變了,以為他帶著警察來抓自己了,看看周圍並沒有警察,這才略略放心。

他問莊錦言找他有什麼事。為了打消他的疑慮,莊錦言找了個借口說,自從上次的醫療糾紛之後,醫院就把自己開除了,他覺得太不公平,想請古樂天出馬,幫他在醫院鬧一鬧,給院方施加一點壓力,如果能迫使醫院同意他回去工作,他願意向古樂天支付10萬元報酬。

看到古樂天有點動心,他就請他到小車裡詳談,結果古樂天一上車,就被他迷倒了。

像前兩次一樣,他把古樂天押到那個山洞裡,拍了照片。晚上的時候,把他悄悄帶進醫院。

半夜裡,莊錦言來到停車場,將古樂天的頭按在水桶裡將其溺斃,然後解開他身上的繩索,並於早上將其屍體壓上石頭,沉入小金湖。

在向警方敘述自己的殺人經過時,莊錦言表情淡漠,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色彩,仿佛是在述說一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

「那麼,我們昨天晚上去找你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對殺人事件矢口否認?而且還說自己連這三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範澤天聽完莊錦言的供述後,盯著他問。

「我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警方絕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所以你們來找我,我毫無心理準備,麵對你們的殺人指控,我本能地予以否認。加上又有醫院的監控視頻可以證明我案發時不在現場,所以就更覺得自己底氣十足。」

「那為什麼今天的態度,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莊錦言說:「昨晚你們離開醫院後,我無意中發現自己手機裡的那幾張加密照片,被發送到了一個陌生的郵箱裡。昨天除了我和我的老師嚴副院長之外,隻有你們三人進過值班室,當時我就知道情況不妙,隻要警方打開這三張加密照片,就基本能夠鎖定我是凶手了。我想了一個晚上,最後還是決定趕在你們到醫院來抓捕我之前,主動來向你們自首。前一次被幾個醫鬧押著遊行,已經讓我在眾人麵前尊嚴盡喪,這一次我不想讓醫院的同人再看見我被警察押走。」

範澤天點點頭說:「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們會一一調查核實。如果你說的是真話,警方可以認定你有自首情節。」

他朝李鳴望了一眼,李鳴立即給莊錦言上了銬子,把他押了下去。

文麗湊過來問:「範隊,你覺得他說的是真話嗎?」

範澤天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在辦公室裡踱了幾步,忽然抬頭說:「文麗,現在有一個任務交給你,你馬上去第二人民醫院停車場看看,回來把你看到的情況向我詳細匯報。」

文麗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領命而去。

她來到第二人民醫院,發現停車場在醫院最後麵,旁邊緊挨著停放屍體的太平間,看上去顯得有點兒陰森。

停車場頭上有頂棚,四周有一人高的圍牆,算是一個半封閉式的場所。停車場裡停著一些車,除了上下班時間有人開車進出,平常時候,即便是大白天,也難得看到一個人影,如果是半夜淩晨,就更沒有什麼人到這裡來走動了。

她在停車場內轉了一圈,看見頂棚中間安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她立即來到保衛科,要求查看停車場的監控視頻。

保安為難地說:「那個攝像頭已經壞了一年多時間,一直沒有修好。因為那裡是醫院內部職工停車的地方,平時除了醫院內部人員,很少有其他人靠近,也從來沒有出過什麼事故,所以攝像頭壞了就壞了,也沒有人急著去修理。」

文麗感覺有些失望,回到刑偵大隊,把情況向隊長做了匯報。

範澤天點點頭說:「這也是意料中的事了,我叫你去,隻不過是想證實一下。」

文麗奇怪地問:「為什麼這麼說?」

範澤天道:「莊錦言是個聰明人,如果他的供述是真的,那麼他殺人之前,肯定對作案地點做過調查。他之所以將殺人地點選在停車場,肯定是事先知道那裡沒有監控探頭,或者說早就知道那裡的監控設備無法工作。如果他說的是假話,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編造的謊言,那麼他肯定要把自己的做案地點編造在一個沒有監控的地方,要不然警方稍一調查,他就會露餡兒了。」

文麗說:「我倒覺得這位莊醫生說的不像是假話,至少從表麵上聽不出什麼破綻,而且連殺三人,這可是死罪。誰會編造謊言,把這麼大的罪往自己身上攬呢?」

範澤天搖頭說:「莊錦言的供述,表麵聽來,好像沒有什麼漏洞,但仔細一想,還是有些問題的。」

「什麼問題?」

「第一,馬旺財死在紅隆養豬場後麵,當時咱們已經勘察認定,那裡就是第一現場,但莊錦言卻說那裡是他偽造的做案現場,其實他殺死馬旺財的地點,是在醫院停車場。但是咱們的技術員,都是有著十年以上現場勘察經驗的老刑警了,他們的結論,我覺得可信度應該比莊錦言口供的可信度高。」

文麗點點頭說:「那倒也是。第二點呢?」

「第二,從本案第二個死者容彩脖子上的勒痕判斷,勒死她的皮帶大約有四厘米寬,但是我剛才看了一下莊錦言月要間所係的皮帶,估計不足三厘米寬,而且是一根舊皮帶,不像是新換的。」

「還有第三嗎?」

「第三,莊錦言說他是在醫院接了自來水,把古樂天摁在水桶裡淹死的,可是法醫中心的老曹已經對古樂天進行了屍檢,死者呼吸道和肺泡內有溺液,經化驗,其水質並不是自來水,而是小金湖裡的水,而且在死者胃腸中發現了水草、泥沙等異物,這足以說明古樂天並不是溺斃在自來水中,而是淹死在小金湖的。」

文麗不禁有些發呆,沒想到莊錦言的供述中,竟然有這麼多看不見的漏洞。她用欽佩的眼神看著隊長說:「如果你這三點質疑能夠成立,那麼連殺三人的凶手,就不可能是莊錦言。」

「對。」

「可是他為什麼要跑到咱們這裡來自首,承認自己是殺人凶手呢?」

範澤天說:「這正是咱們下一步要調查清楚的。」

11

「範隊,我好像發現了一些新情況。」

李鳴手裡拿著一部智能手機,興沖沖地跑進範澤天的辦公室。

「什麼新情況?」範澤天問。

李鳴把那部手機放到他的辦公桌上,說:「這是莊錦言的手機,我已經仔細檢查過,發現他曾把在山洞裡拍的那三張照片,在一個微信群裡發布過。」

「哦,有這樣的事?」

「是的,那是他們婦產科醫護人員內部微信群,包括莊錦言在內,共有群員21人。從他備注的職務和頭銜來看,所有群員都是他們婦產科的醫生和護士。從時間上看,那三張照片都是在拍攝當晚上傳到群裡的。不過包含這些照片的聊天記錄,已經在今天淩晨刪除了。當然,這個難不住我,我通過一些技術手段,已經恢復了刪除的內容。」

範澤天拿起莊錦言的手機看了一下,果真如李鳴所言,那幾張照片都在微信群裡發布過了,下麵有很多人回應,甚至還有人直接發了一個血淋淋的菜刀圖案上去。

他仔細翻看了一下這個微信群裡的群員名單,那位做過莊錦言老師的副院長嚴陣也在其中。

他想了一下,問李鳴:「我想把這幾張照片中被捆綁的人物遮起來,隻留下山洞內的場景,可以做到嗎?」

李鳴笑了,說:「這是最簡單的圖片處理技術,我用電腦弄一下就行了。」

他把照片上傳到電腦裡,再打開圖片處理軟件,把照片中的人物抹去,剩下的,就隻有山洞裡的場景了。

範澤天讓他把處理好的照片打印出來,然後拿著照片帶著兩名助手直奔第二人民醫院。

他先來到保衛科,找到一個值班的保安,拿出照片問:「認識照片上的這個地方嗎?」

年輕的保安看了照片一眼,說:「這個好像是在哪個山洞裡拍攝的吧?」

範澤天說:「對,你再仔細看看。」

保安拿過照片,認真看了兩眼,忽然笑了,說:「這不是青陽山三義寺後麵那個山洞嗎?我們醫院去年組織全體職工去山上野炊,當時煮飯的地方就在這山洞裡。」

「你們醫院所有的人都去過?」

「對啊,都去了,不過是分批組織去的,要是同時都去了,咱們醫院就沒有人上班了。」

「婦產科的醫護人員也去了嗎?」

「當然,我記得還是嚴副院長帶他們去的。這個山洞很特別,你看這個角落,」保安指著照片的一角說,「就是這兒,有三塊成品字形擺放的石頭,正好用來做灶台,放一個鐵鍋上去,就可以煮飯炒菜了。」

範澤天又找其他醫生和護士問了一下,情況跟保安所言一致,幾名醫護人員一看照片,就認出這裡是青陽山三義寺後麵的那個山洞。

文麗和李鳴跟著隊長樓上樓下地跑,卻完全不知道範澤天心裡打的什麼主意,兩人都有種扌莫不著頭腦的感覺。可是看到範澤天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兩人也不敢開口多問。

離開醫院之後,範澤天對兩名助手說:「現在我交給你們一個任務。莊錦言那個內部微信群,除了他自己,還有20個群員,對吧?我要你們馬上去調查,看看馬旺財等三人遇害的時間段內,這些人分別在乾什麼。」

文麗和李鳴麵麵相覷,實在想不明白,這樁莊錦言已經自首的連環命案,怎麼又跟婦產科的其他人扯上了關係。

不過隊長交代下來的任務,肯定要盡全力完成。兩人把那個微信群裡的人員名單復製一份,立即分頭展開調查。

範澤天看著兩名助手離去之後,在醫院門口站了一會兒,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忽然掉頭,折回醫院。

第二天下午,文麗和李鳴回來向範澤天報告調查結果。

馬旺財死亡時間是5月19日淩晨1點至3點,這個時間段內,被調查的20個人中,絕大部分都在家裡睡覺,但通過查看小區門口的監控視頻,發現有三個人,在這個時間段內沒有在家。問他們去了哪裡,三個人都說出去通宵打麻將了。

通過對其牌友的調查,證實其中兩人確實一整晚都在打麻將。但是有一個人,卻隻打到半夜12點左右,就離開了。這個人,就是那位副院長嚴陣。

文麗補充說:「根據小區門口的監控視頻記錄,嚴陣是5月18日晚上8點左右開車出門的,跟幾個老同學在一家酒店打麻將到深夜12點就開車離去,一直到淩晨3點多才回家。」

問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裡,他說他突然心血來潮,跑到長江邊去看夜景了。問他有沒有人能證明,他說他獨自一人去的,沒有誰能證明。

第二個死者容彩,她的死亡時間被法醫推定為6月6日深夜11點至第二天淩晨1點之間。而這個時間段內,名單上的20個人中,隻有一個叫羅立行的男人不在家,且不能提供自己的去向證明。羅立行是婦產科一名副主任醫師,年近四十,據說平時跟莊錦言關係處得不錯。

第三個死者古樂天的死亡時間是6月10日半夜12點左右,而這個時間段內,那20個人居然全部都有非常明確的證據證明自己在家裡睡覺,或者在做其他的事。

「這不可能,」聽完第三個調查結果,範澤天立即皺起眉頭說,「前麵兩個調查結果,跟我意料中的差不多。但最後這個調查結論,跟我預想中的有很大出入,一定是你們在調查過程中出了什麼問題。」

文麗與李鳴對視一眼,搖頭說:「沒有啊,第三個時間點,是我跟李鳴共同調查的,絕對不會錯。」

李鳴點了一下頭說:「對,我相信我們的調查結論應該沒有錯。那20個調查對象,有15個人都集中住在第二人民醫院職工家屬樓內,根據小區門口的監控視頻畫麵,可以看出在古樂天死亡的當晚半夜前後,這15個人都在家裡,期間沒有人出入過小區。另外還有5個人住在別處,且家門口都沒有監控探頭,所以沒有辦法通過監控視頻排查,但是其中兩人當時在上海參加醫學培訓,不可能在半夜裡跑回來殺人。剩下3人,共同參加了別的科室一位醫生同事的生日聚會,一直在ktv唱歌,直到淩晨3點才散場。我和文麗已經調查過,情況屬實。所以結論是,古樂天被殺時,這20個人都有明確的證據證明自己沒有做案時間。」

「不,這與我掌握的情況不相符,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範澤天想了一下,說,「走,我想親自去看看。」

文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著他問:「去哪裡?」

範澤天說:「就是你們說的那個職工家屬樓啊,我想親自去看看監控視頻。」

第二人民醫院職工家屬樓位於團結路中段,由三幢六層高的住宿樓組成,四周有圍牆,大門口有保安把守,大門兩邊均安裝有監控攝像頭,看起來與一般的居民小區沒什麼區別。

來到家屬樓,文麗帶著範澤天走進保安室。

裡麵的保安已經認識她和李鳴,知道他們是警察,聽範澤天說要再看看6月10日晚上的監控視頻,立即就在電腦裡把那個時間段的視頻文件調出來,打開給他看。

那個內部微信群群員中,有15個人住在這裡。

在保安的指點下,範澤天從視頻畫麵中分別看到了這15個人。大約到晚上10點左右,這些人都陸陸續續回到了家,其後雖然有其他住戶出入小區大門,但被調查的這15個人,再也沒有走出來過。直到第二天早上6點多,才陸續有人出門買菜、跑步和上班。

看來文麗和李鳴的調查結果沒有錯,案發時間段內,被調查對象中,確實沒有人離開過小區。

範澤天仍不甘心,又把視頻回放了一遍。

文麗和李鳴也都莫名其妙,不知道隊長到底想從視頻裡找出什麼線索來,無奈之下,隻能陪著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視頻。

從視頻畫麵來看,6月10日晚上10點以後,小區裡就明顯安靜下來,隻是偶爾有幾個人開著小車從小區裡駛出來。

因為大門口安裝的是高清攝像頭,所以小車從大門口經過,透過前擋風玻璃,基本都能看清小車裡麵司機和乘客的情況。

範澤天用鼠標點擊著視頻畫麵,從小區裡每開出來一輛車,他都要讓保安上前辨認車主的身份。

好在保安已經在這裡乾了十多年,對小區裡居住的每一個住戶都十分熟悉,隻看一眼,就能說出車主的身份來。

一直到淩晨時分,一共從小區裡開出來8輛小車。經過保安仔細辨認,這8個人中,有7個人是第二人民醫院婦產科以外的其他科室的醫生,隻有一個名叫何暉的車主,是婦產科護士長袁姍的丈夫。

何暉是晚上10點52分開車出去的,車上除了他,並沒有其他人。他開車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淩晨2點39分。

範澤天把鼠標一扔,從電腦前站起身,有些興奮地道:「我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文麗、李鳴,你們趕緊帶幾個人,分頭抓人吧。」

「抓人?」文麗和李鳴都有點丈二和尚扌莫不著頭腦,「抓誰啊?」

範澤天說:「第一個,是副院長嚴陣,第二個,是容彩死亡時間段內不能證明自己去向的羅立行醫生,這第三個嘛,就是這位婦產科護士長的老公何暉。」

「可是……」

文麗和李鳴都猶豫著沒有動。

範澤天看出了兩人心中的疑惑,笑笑說:「現在時間緊急,你們隻管照單抓人。抓到人後,我自有安排,保證不會讓你們抓錯人。」

12

傍晚的時候,一抹夕陽透過窗戶玻璃,照進了範澤天的辦公室。

文麗和李鳴前來報告,說第二人民醫院副院長嚴陣等三人已經帶到了刑偵大隊。

範澤天站起身說:「馬上把他們帶到審訊室,立即開始審訊。」

他來到審訊室,嚴陣、羅立行和何暉三人都已經上了銬子,正耷拉著頭,坐在審訊椅上。他在審訊桌後邊坐下來,對李鳴說:「把莊錦言也帶過來吧。」

李鳴點頭走了出去,不大一會兒,莊錦言就被兩名刑警推了進來。

他抬頭看到嚴陣等三人也在場,大吃一驚,叫了一聲「老師」,問:「您怎麼也在這裡?」

嚴陣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嘆了口氣。

範澤天掃了四人一眼,大聲問道:「知道為什麼要把你們帶到公安局來嗎?」

下麵的四個人中,除了莊錦言,其他三人都搖搖頭,一臉無辜的表情。

範澤天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說:「既然你們都是這麼健忘,那就先讓咱們來回顧一下這樁連環殺人案吧。」

上個月,也即5月19日淩晨1點至3點,民工馬旺財被人用一把手術刀割斷喉管,殺死在東郊紅隆養豬場後麵,屍體是早上8點多的時候,被養豬場的工人發現的。

這個月,也就是6月6日深夜11點至次日淩晨1點之間,一個叫容彩的保姆被人用皮帶勒死在長嶺路旁邊的臭水溝裡,屍體是6月7日早上9點多,被一名掃馬路的清潔工發現的。

緊接著,6月10日半夜12點左右,醫鬧頭目古樂天被人強行按入水中溺斃,屍體是第二天中午被人在城東小金湖發現的。

經法醫檢驗,三人被殺前,都曾較長時間被人用尼龍繩捆綁手腳。

經過警方調查,三名被害者之間,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曾經共同參與過一起「醫鬧」事件。

今年2月,由「醫鬧」頭目古樂天拉攏,容彩和馬旺財參加了他組織和領導的針對第二人民醫院的一次所謂的維權行動,並且這三個人,就是當次押醫遊行的主犯。

所以這次「醫鬧」風波最大的受害者莊錦言醫生,就成了警方重點懷疑的對象。

麵對警方的指控,莊錦言矢口否認,但是僅僅隻隔了一個晚上,他的態度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自己跑到公安局自首認罪,承認那三個人是他殺的,可是警方卻從他的供述中發現了更多的疑點。

警方深入調查後發現,莊錦言不僅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綁到青陽山中的一個山洞裡拍下照片,而且還將照片上傳到了婦產科內部微信群中。

警方可以確定發現三名被害人屍體的地方,就是案發第一現場。而三名被害人遇害的時間段內,莊錦言一直都在醫院值晚班,沒有走出醫院一步,所以他不可能一邊值晚班,一邊跑到距離醫院至少半個小時以上車程的紅隆養豬場、長嶺路及小金湖殺人,所以他不可能是殺死那三個人的凶手。

在莊錦言自首時的口供中,範澤天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他承認用藍色的尼龍繩捆綁過三名死者。

這個案子,警方並沒有對外公布任何信息,外麵隻有幾家媒體做過一些簡單的報道,但都沒有提及捆綁受害人的尼龍繩的顏色。警方來調查莊錦言時,也沒有說過尼龍繩是藍色的。但莊錦言卻能準確說出尼龍繩的顏色,這說明他用乙醚迷暈三名受害人並捆綁他們的情節,應該是真實的。

莊錦言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綁在青陽山中一個偏僻的山洞裡,如果他真有殺人之心,完全可以在山洞中動手,殺人後拋屍荒野,乾淨利索,根本用不著像他自首時說的那樣,把三個人帶進醫院,冒著莫大的風險在醫院停車場內殺人,然後下班後拋屍。

鑒於此,範澤天得出一個結論,莊錦言雖然痛恨這三個差點兒毀了他一生的「醫鬧」,但是並無殺人之意。他的本意隻是想把這三個人捆綁起來,扔在野外的山洞裡,讓他們受些驚嚇和折磨,以報昔日押醫遊行之辱。

李鳴聽隊長說到這裡,忍不住問:「既然莊錦言並無殺人之心,也無殺人之實,那三個人,到底是被誰所殺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範澤天嘴裡表揚的是自己的助手,但眼睛卻一直盯著坐在審訊椅上的嚴陣等人,「當我在心裡排除了莊錦言做案的可能性之後,就一直在想,除了他,還有誰會對這三個人充滿殺機呢?又還有誰知道這三個人被捆綁在那個山洞裡呢?後來咱們調查到,莊錦言曾把在山洞裡拍攝的捆綁三名受害人的照片,發布到婦產科醫護人員內部微信群裡,也就是說,知道那三個人被捆綁在山洞裡的,除了莊錦言自己,還有那個內部微信群的群員。第二人民醫院曾在一年前組織員工到青陽山進行野炊活動,那個山洞當時被當作臨時廚房,所以隻要參加過野炊活動的醫院職員,都能一眼認出照片上的那個山洞在什麼地方。所以說,如果莊錦言不是凶手,那麼凶手一定就是這個微信群裡麵的人。凶手看到莊錦言上傳的照片,知道被害人被捆綁在一個山洞裡,而且恰好又知道那個山洞的具體位置,那麼想要殺人,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範澤天立即讓文麗和李鳴去調查三名被害人遇害時間段內,這個微信群內除莊錦言外其他所有群員的去向,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馬旺財被殺時,隻有副院長嚴陣去向不明,第二名死者容彩被殺時,隻有婦產科醫生羅立行不能有效證明自己的去向,而第三個死者古樂天被溺斃時,所有被調查對象都有不在場證明,但範澤天卻發現婦產科護士長袁姍的丈夫何暉去向存疑。

於是他很快就認定這三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首先,讓咱們來說一說嚴副院長的殺人經過吧。」範澤天看了嚴陣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接著道,「5月18日晚上,莊錦言用乙醚迷暈馬旺財後,將其捆綁住手腳,扔在了青陽山三義寺後麵的一個山洞裡,拍下照片後,帶著一絲炫耀的心情,他把照片上傳到了內部微信群。副院長嚴陣看到照片後,很快就辨認出了照片拍攝的地點,是在他們曾經去野炊過的那個山洞。當晚半夜,他開車來到青陽山,進入那個山洞,果然看見被捆綁的馬旺財還在那裡,於是他將馬旺財裝進自己的車,把車開到距離青陽山二十多公裡遠的紅隆養豬場後麵,看看夜深人靜,四下無人,便將馬旺財從車上拎下來,用身上攜帶的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割斷了他的咽喉,看著他倒地死亡之後,解開他身上的繩索,然後開車離去。」

嚴陣聽到這裡,忽然冷笑起來,抬頭直視著他,問道:「警官,你這完全是信口雌黃,我堂堂一個副院長,跟那個叫什麼馬旺財的人無冤無仇,平白無故的為什麼要去殺他?」

範澤天說:「你在第二人民醫院做副院長已經好多年了吧?而且你是婦產科醫生出身,身上還一直兼著婦產科主任的職務。據我調查,今年4月,你們醫院的院長到了退休年齡,上級本來決定讓你來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因為你分管的婦產科出了押醫遊行這麼重大的事故,嚴重影響了醫院的聲譽,你負有主要領導責任,所以院長的寶座,肯定就不可能由你來坐了。因此你對那幫毀掉你前程的「醫鬧」心懷恨意,是很自然的事。當你在微信群裡看到馬旺財被捆綁在山洞裡的照片時,立即就對這名打砸醫院的「醫鬧」動了殺機。你覺得人是莊錦言捆綁在山洞裡的,如果馬旺財被殺,誰也不會懷疑到你這個副院長頭上。而且你殺人時還為你的學生著想,一直把馬旺財用小車拉到離青陽山數十裡外的偏僻地方才動手,做案時間也選擇在莊錦言在醫院值晚班的時候,他有確鑿的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據,所以也不會把這件事牽扯他身上。在你看來,這應該是一件兩全齊美的大好事吧!」

莊錦言第二天早上下班,來到山洞,看到馬旺財已經不在那裡,以為他已經自行逃走。

他之所以要把馬旺財捆住手腳扔在荒山野外,本來也隻是想嚇唬嚇唬他,既然馬旺財已經自行逃走,他也就沒再追究。盡管這個案子後來在報紙上出了一個豆腐塊般大小的新聞,但莊錦言一向不看報紙,自然也就不知道馬旺財被殺的事。

接下來,他又開始了懲罰容彩的行動。當莊錦言在微信群裡公布容彩的照片時,同科室的醫生羅立行就坐不住了。像嚴陣一樣,他也開車來到青陽山,把容彩帶到長嶺路。

淩晨,路上已經沒有行人和車輛,在一個僻靜的拐彎處,他用自己的皮帶勒死容彩,然後解下她身上的繩子,把她扔在了路旁的臭水溝裡。

說到這裡,範澤天看了坐在對麵的羅立行一眼。

羅立行身形瘦削、顴骨高聳,一雙小眼睛卻配著一副大黑框眼鏡,自從坐上審訊椅的那一刻起,他的頭就一直沒有抬起來過。

這時聽到範澤天指控自己是殺死容彩的凶手,他忽然嘆口氣,終於把頭抬了起來,但隻是看了範澤天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由始至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文麗忍不住側過頭來問隊長:「羅立行殺人的動機又是什麼?」

範澤天說:「羅立行的殺人動機更簡單。你不是看過押醫遊行的監控視頻嗎?當莊錦言被醫鬧押著遊行時,作為好友,羅立行曾站出來加以阻止,但容彩卻像個潑婦一樣,沖上去一連摑了他十幾個耳光,直打得他眼鏡掉落、嘴角流血。這位平時受人尊敬,自尊心極強的副主任醫師一定會將被女人打傷這件事,視為人生中的奇恥大辱吧?因此他對這個女人心懷恨意,伺機報復,那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文麗接著問:「那麼何暉呢?他根本不是婦產科的人,跟這場醫鬧糾紛可以說毫無關係,他又為什麼要殺古樂天呢?」

範澤天扭過頭來看著她,問道:「你還記得押醫遊行視頻中,那個被古樂天一腳踹倒在地的護士嗎?她就是婦產科的護士長袁姍。據我調查,其時袁姍已經懷孕四五個月了,古樂天那一腳正好踹在她肚子上,當天晚上她就流產了,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就這麼沒了。袁姍傷心欲絕,她老公更是對那個踹倒妻子,導致妻子流產的「醫鬧」古樂天恨之入骨。6月10日晚上,何暉從妻子的手機裡無意中看到了莊錦言發上微信群的古樂天被捆綁的照片,他問妻子知不知道古樂天所處的山洞在什麼地方?袁姍將山洞的詳細位置告訴了他,於是他就開車出門,到青陽山找到古樂天,把他帶到城東小金湖,將他溺斃在湖水中。」

他目光一轉,看著莊錦言道:「我想你當時並不知道古樂天等三人,都已經遭了毒手,對吧?」

「我、我……」莊錦言抬頭看看他,又扭頭看看與自己坐在一排的羅立行等三人,猶疑著說,「我回到山洞找不到人,還以為他們都逃走了呢。」

他說自己其實並無殺人之心,隻不過是想像那些「醫鬧」捆綁自己一樣,把馬旺財他們幾個捆綁起來,扔在荒山野地裡懲罰他們一番。而且為了不讓他們有機會打電話求救,還把他們身上的手機搜出來扔進了水溝裡。他平時根本不看報紙,所以並不知道三人已遭毒手。

直到警察到醫院找他,他才知道那三個人並沒有逃走,而是直接被人從山洞裡帶出來殺死了。

剛開始的時候,為了逃避責任,麵對警方的指控,他矢口否認。但是後來一想,他曾把那三個人的照片發到內部微信群裡,知道那三個人被捆綁在山洞裡的,隻有自己科室的人,也就是說,殺人凶手就是自己的同事。

雖然他並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同事動手殺人,但人家選擇在他在醫院值晚班的時候動手殺人,而且殺人拋屍的地點都離青陽山很遠,顯然是不想連累到他,他震驚之餘,也心生感激之情。

思之再三,他覺得此事全是由他引起的,如果那個孕婦不死在自己手裡,如果不發生押醫遊行的「醫鬧」事件,如果不是自己把那三個「醫鬧」捆綁在山洞裡,如果不是自己懷著炫耀的心理把那三個人的照片上傳到微信群裡,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既然這件事是由自己引起的,那就讓自己來結束吧。

自從那次押醫遊行的「醫鬧」事件發生後,他一直無法從那屈辱的陰影中走出來,當他做出這個決定之後,煩躁不安的內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就這樣,他來到公安局自首,告訴警察那三個人是他殺的。

範澤天掃了嚴陣、羅立行和何暉三人一眼,問:「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何暉坐在審訊椅上,把手銬扯得嘩嘩作響,梗著脖子、瞪著眼睛剛要開口說話,範澤天又說:「對了,在你們開口之前,我還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已經帶著咱們警方的痕檢員到那個山洞裡去看過,在山洞裡提取到幾枚近一兩個月內留下的新鮮腳印,其中就包括在座的幾位。」

何暉聽了這話,臉色一變,竟再也說不出話來。嚴陣和羅立行並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發出了絕望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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