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Flower?寂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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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總是看不到太陽升起,看不到星星開花,也看不到麥田的顏色,那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抓住手心裡僅剩的暖意的東西。程安之,你對我而言,是生存,是活下去。——彥一

[楔子?白塔裡的星星糖]

那是一座高高的白塔,建在藍色大海的邊上,窗口開滿了紫色的爬藤薔薇,金黃色的閃亮的寶石尖頂直指天空,不管是晴天還是暴風雨中看到那座塔,人們都會驚嘆它的奪目漂亮。

很多人都以為那白塔裡住著幸福的公主,其實他們不知道,那裡麵住著的,是一個小小的王子。

他的世界寂靜無聲,一整年一整年,他不和人說話,也聽不見別人說的話。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永遠活在那座塔裡。

其實,沒有什麼不好。他想。

如果世界同時毀滅,巨大的沙塵和石塊還有金色火焰把白塔和裡麵的星星糖一起淹沒,焚毀,掩蓋,那就更好。

他這樣想著,小小的麵孔上露出天真又詭異的微笑。

29、像鬼魂一樣美麗陰暗的少年

那是我一生中最惶恐無助的時刻,沒有之一。

我搖搖晃晃的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穿梭,一遍又一遍。

一個月前,一場查不出原因的持續午後低燒,突然降臨在我的身上,連醫生也一度失望,懷疑是免疫係統出了問題。

我不敢告之家人,隻能自己苦捱,幸而一個月後,就在醫生準備給我長期服用激素藥時,症狀竟然奇跡般的消失了。

就像一場噩夢。

但是因為這場病,我失去了下一學期的獎學金,與此同時,家鄉的若素打來電話,告之媽媽不久前單位體檢被查出乳腺癌,幸而不是晚期,家人決定立刻做手術。

做手術的時間,正是我低燒不退的那段日子,家人想到臨近大考,便一起瞞了我,直到手術成功。

我強忍悲傷,拚命的不許自己握著手機哭出聲來。

那天我蒙著被子顫抖了一夜。

天微微亮起來的時候,我做了決定。

我已經自私的選擇遠離家鄉,現在又怎麼還有臉讓她們替我擔心。

我怎麼還有臉問家人要下個學年的巨額學費。

我怎麼能告訴她們,我已經連回去的機票錢都沒有。

我怎能帶著自己這樣病後的麵容身體,出現在她們麵前,讓媽媽更加擔憂。

所有的苦,都是自己選擇的,你選擇了它,就應該獨自咽下。

我撥通若素的電話,告訴她,我不能回去,我在這邊,有個很好的機會提前實習。

這個暑假,我不回家。

那個夏天,我拖著虛弱的身體,在烈日下奔波。

品嘗到什麼叫絕望。

我無法獲得正規的工作機會,也不能像本地學生一樣申請信用貸款。

相熟的同學都不算至交,提供了幾種方案都行不通後,也隻能愛莫能助的攤手走開。

我找校方溝通,最後隻得到延緩一個月交費的同情決議。

每一天天空星群亮起的時候,我都會細數著自己的一無所獲,咬著牙對自己說,我再堅持一天,再堅持一天。

但是第二天,仍然隻有絕望。

我是在盛夏的傍晚見到彥一的。

海邊的白色建築美麗奪目,純黑的豪華轎車卻閃著死亡的光呼嘯著沖向我。

我失去了躲閃的能力,一切都在瞬間發生,畫麵卻宛如慢鏡頭,我看到明澈的擋風玻璃上,映出海邊火一樣的夕陽,像要焚燒一切般熱烈洶湧,而在那如魔法般絢爛的色彩後,浮現出一張慘白如同鬼魅的臉。

冰冷的,空洞的,如同麵具一般的,美麗精致的少年的臉。

就在車頭撞上我的身體的一瞬,我感覺它猛的轉了方向,從我的身邊斜掠而過,但我的身體仍然被狠狠的擦中,整個人甩倒在地。

依稀中,聽到不遠處傳來驚心的撞擊聲。

我呆呆的看到一群男女沖向出事的車,車子撞上了巨大的牆,引擎蓋已經嚴重變形,不知從哪裡冒出濃煙。

我幾疑自己是在夢遊。

我甚至沒有察覺出自己腿上的劇痛感,整個人都隻是木然的盯著那出事的車,駕車少年的臉和那帶著死亡氣息的目光,還有他這樣決絕的求死行徑,都無法真實。

都不知過了多久,一群人抬著擔架匆匆沖過我的身邊。

擔架上的少年雙目緊閉,額角的深紅色血泉,像無法止住一般,一路滴落。

但他表情安詳,宛若熟睡。

他死了?

我全身都發起抖來。

直到感覺有人在我麵前彎下月要,渾渾噩噩間,看到一張年輕卻沉穩的男人的臉。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彥景城。

他叫人把我一起帶回了醫院。

我多次軟組織挫傷,手臂刮去一塊皮肉,右腿骨裂。

雖然不是什麼大傷,但彥家還是給了我最好的醫護安排。

我進院後才知道,海邊那巨大的白色建築本就是私人醫院。

我住在漂亮乾淨的單間病房裡,腦袋卻一片混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連著兩天都沒有任何人與我交流傷後的事宜,來換藥的醫生護士也隻是例行公事,一個個口風極緊,我在她們嘴裡連那個駕車少年的生死都問不出來,再加上學費的事尚未解決,腿一時半會還無法下地,簡直鬱悶得要抓狂。

第三天的時候,彥景城出現了。

那時我不知道他是彥一的小叔,隻知道大家叫他彥先生。

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和他打招呼,雖然是人家撞傷了我,但因為人家態度好,我就慫得不行。

他拉開一個扶手椅坐下,從無框鏡片後安靜的打量我。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索性也打量起他。

那天他穿著一件銀灰的襯衫,黑色的西褲。雖然是大熱的天氣,但他的領口袖口仍然扣緊,顯得精致而一絲不苛,仿佛夏天在他的世界之外。修得短短的頭發根根豎起,使他在儒雅中多了一點點隱約的強硬,但仔細看,那強硬感又似乎隻是幻覺。

他長得不算很帥,可是看到他的人,大約都會有一種奇怪的信任感。

我正出神的想,對麵的彥先生突然開口,聲音溫和:「程小姐,你是c城人?」

我本能的「啊」了一聲,點頭。

沒想到他會問我這一句。

他點點頭,緩慢而輕柔地說:「我想與你談一樁生意。」

半個月後,我被獲準可以下床走動。吃過早餐後,我慢慢的沿著牆,踱到走廊盡頭的病房。

房門是乳白色的,光潔如新,門口坐著兩個人,看到我,隻飛快的抬了一下眼,並沒有什麼表情。

大概是彥景城交待過了,我是帶著任務的特殊的人。

真像演電影,我自嘲的想。

那兩人麵前的小桌上放著兩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兩人都緊盯著屏幕,屏幕裡顯示的是病房內的景象,他們就負責盯著一刻也不能出意外。

我也低頭去看。

隻看了一眼,我就怔住了。

房間裡的一切比我住的那間豪華十倍,但是,這都無法吸引我的眼球。

那個少年出現的地方,大概所有的背景,都隻能黯然失色。

哪怕此刻,他隻是安靜的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

一個美麗的石像,毫無生氣,卻觸目驚心。

我想起彥景城對我簡單說明的情況。

十八歲的彥一,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帶自殺傾向。他是被強製入院的,因此隨時都有可能自殘或逃跑。

而彥景城選中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是c城人。

彥一就在c城長大。

他十二歲才被父親帶來香港。

他想家。

我看著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內心突然湧出了一股強烈的沖動。

我想見見他,如果可以,想和他說說話。

想告訴他,我明白他的感覺,我也想家。

我推門而入。

綠色的窗簾隔絕了窗外的酷暑,空調帶來的恆溫感和桌上的綠色植物使人感覺如在春天。

我慢慢的走到彥一的床邊,突然發現他的眼睛是睜開的。

我嚇了一跳,但隨即發現他並沒有在看我,他隻是木然的盯著天花板,深黑的瞳孔裡,甚至看不到一絲波動的微光。

我站在床邊仔細的看他。

他的皮膚非常的白,白得讓人有一種接近透明的錯覺。睫毛長而卷曲,覆著毫無生氣的大眼睛,俊秀挺拔的鼻梁是五官裡唯一不那麼陰柔的部分,淡色的唇有些失神般的微張著,露出一線潔白的牙齒。

他真的長得很漂亮。

漂亮得像個櫥窗娃娃。

一個長得這樣漂亮得幾乎混淆了性別的少年,有時會給人一種妖異的感覺。

這大概就是他駕車向我沖來時,我一眼觸之,腦海裡本能的閃過了鬼魂這個詞的原因。

冰涼的液體順著導針一滴滴進入他的血管裡。

他的麵上,沒纏紗布處,浮著一層細密的汗。

我剛剛奇怪這樣舒適的室內溫度,他怎麼還會熱,驀然間驚覺過來,他在出虛汗。

柔軟的同情感牢牢的抓住了我,很奇怪,從受傷開始,我似乎就沒有恨過這個造事者,而此刻,更是隻想著怎樣才能安全的靠近他。

他十二歲前都在c城生活,隻比我小一歲,說不定我們還曾在街上擦肩。

而我現在隻要能讓他放鬆戒備,認可我成為他的朋友,彥景城先生就會幫我支付下一學年的學費。

那筆能讓我暫時活過來的學費。

我知道這是童話,但絕望之中能有童話出現,也算是死刑到死緩。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拿起桌上的紙巾,試探著沾了沾他的臉上的汗,像個護士一樣。

我輕輕喚他的名字:「彥一。」

他不出意外的毫無聲息,仿佛我隻是空氣。

我已經了解過情況,我知道他隻是不願意理我,他什麼都聽得到,也什麼都聽得懂。

我也不尷尬,繼續換一張紙巾幫他擦脖子。

我用家鄉話說:「彥一,你是在c城長大的嗎?我也是啊,我叫程安之,安之若素的那個安之。」

還沒待觀察他的反應,我的目光突然被他脖子靠肩處露出的一小片皮膚吸引了。

一個小小的疤痕。

其實已經很淡。

我伸出手指緩慢的觸一下,它真實存在。

我又有些呆滯的把目光慢慢上移,回到彥一的臉上。

他已經有了表情,不知何時,他的臉微微轉向了我,仍然是毫無生氣的眸子,但我卻知道他在盯著我。

美麗的臉。

似曾相識的美麗。

這樣的美麗,並不多見。

有什麼東西像一大群沙蟻過境般,嘩啦啦的沖過我的腦子。

它們掀翻了記憶之門,把各種混亂的久遠的記憶翻找出來,散落一地。

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你所未曾想到的奇跡。

有些以為早就遺忘的東西,原來還靜靜的躺在那裡。

你永遠不知道命運給你安排的每一個明天,會有怎樣的驚嚇或驚喜。

所以,你輕易不該放棄,亦不該心存僥幸。

這一次,也許,我會得救,也許,我會墮入更深的黑暗。

但都是轉機。

我的聲音顫抖,乾巴,連自己聽起來都像陌生人。

但我還是喊出了那個名字。

我說:「朱一強!!!」

30、朱一強!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和若素的小學生活,是在妙街小學度過的。

妙街小學每一年級有三到四個班,每到下課鈴響起,每個教室會同時傳來一陣稀裡嘩啦推桌拉椅的聲音,隨即從一扇扇綠漆門裡沖出來一堆堆活蹦亂跳的小孩。

大家忙著打鬧,嬉笑,正是風在林梢鳥兒在叫的爛漫時光。

那時我是班上的小班長,團結同學,尊敬老師,人緣不錯,愛唱愛笑。

直到四年級下學期,朱一強跳級來到我們班,成為我的同桌,噩夢就此開始。

第一次被班主任領進來,站在講台上和大家做介紹時,教室裡難得的出現一瞬間的寂靜。

個子小小的男孩穿著白色的小西裝,安靜的站在高大慈祥的班主任身邊,朝大家乖巧的笑,好看得就像一個洋娃娃。

班主任說,這是三年級跳級上來的朱一強同學,因為成績優異,所以從今天起進入我們班學習,他比大家年紀都小,希望大家多多幫助他,寬容他。

後來我才明白,班主任老師的意味深長用心良苦。

我一直覺得,朱一強一定不是因為成績好而跳級的,一定是因為他原來的老師實在拿他的頑劣沒辦法,才動用了這一招把他和平送走的。

總之,當時的我滿心天真和歡喜的接受了老師安排的任務,讓天使麵孔的他成為我的新同桌。

一周以後,他把我的橡皮用小刀切成了碎屑當子彈打;

兩周以後,他在我的自帶水壺裡塞了半壺石子;

三周以後,他把我的數學課本每一頁都用膠水粘住了一個角;

四周以後,和他一起的第一次小考成績單出來,他哈哈大笑的指著我的分數笑我「程安之大笨蛋」。

其實,我隻比他少五分而已。

但那五分,決定了他是第一我是第二。

而且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從班級第一的寶座上下來過。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小孩整得這麼狼狽。

我一向老實安份守規矩深得老師信任,在同學中也樂於助人謙虛友善,並且我一向很享受大家對我的這種評價和印象。

有時候我聽到別的家長說我像個「小大人」,還會昂首挺月匈沾沾自喜。

但是朱一強把我搞得方寸大亂,形象盡失,有幾次我都當眾被他氣哭。

更可氣的是,他對其他同學卻都沒這麼惡劣,雖然也常頑皮,但不至於太過分。

我礙於自尊不肯找老師告狀,私下跟他軟的硬的明的暗的鬥過無數場,但大部分落敗。

也曾經發揮班長大人的威嚴,一本正經的和他「談判」,卻隻換來他嬉皮笑臉的一句「就是覺得你好玩」。

我有時恨他恨到夢裡都在咬牙,有時卻又輕易原諒他。

因為他也不是隨時都這樣討厭,他對我時常還有著另一麵表現。

比如有時看我真的生氣了哭了,他又會收起小惡魔的嘴臉,各種討好。

這時候他就會用隻有我們倆聽得見的聲音叫我「姐姐」。

「姐姐你原諒我吧,我下次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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