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2 / 2)
可傅塵野覺得,現在的他和那些動物好像也沒什麼區別了。
他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隻能任其野蠻生長,如他這個人一樣。
鏡子上滿是霧氣,他用手隨意的擦拭了幾下,盯著裡麵的自己看。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傷口。
他也記不清哪道傷是什麼時候,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弄的了。
受傷的次數多了,就很稀鬆平常了。
水珠沿著手臂的肌肉線條滑落,上麵的紋身依舊明顯。
這是他十五歲那年紋的。
那個時候他一米八二,利用身高的優勢,騙過了紋身店的老板,也騙過了地下拳館的人。
他還太小了,沒辦法打工賺錢,因為沒人收他。
收童工是犯法的。
再加上,那些工作來錢太慢了。
他要給他媽治病,各種藥物和儀器,一天就是一千多。
家裡的房子也賣了,他們住在八百塊一個人的出租屋裡。
廚房是和人共用的,走廊很窄,隔音效果也差。
他躺在床上,每天都能聽到隔壁的男女發出的奇怪聲音。
後來他去買了一副耳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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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拳館的那些比賽,是不拿人當人看的。
他們追求的就是刺激。
第一次上台的時候,傅塵野心裡也會害怕。
然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
但是賺的錢也越來越多。
他終於不用再去操心,他媽媽會因為錢不夠而停藥了。
最直觀的改變,除了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大概就是他直線下降的成績。
夜晚打比賽,隻有白天睡覺。有的時候甚至還得逃課。
他的成績肉眼可見的往下掉。
為此班主任不止一次的找過他。
他知道他家裡的情況,所以認為,他目前的出路隻有讀書這一條。
他恨鐵不成鋼的勸說傅塵野:「你再這樣繼續下去,你是想讓你媽媽失望嗎?」
傅塵野想說些什麼的。
他如果不繼續下去,可能他媽就沒有命來失望了。
但是他什麼也沒說。
痛苦沒辦法做到感同身受。
他也不希望被人同情。
沒必要。
虛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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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的病越來越嚴重,甚至到了連他是誰都記不起來的程度。
有的時候傅塵野去醫院看她,她不高興的把他往外推,說不喜歡他,不想見到他,讓他走。
傅塵野往往到了這種時候,都會像小時候那樣撒嬌:「怎麼能不喜歡我呢,要是連你都不喜歡我了,就真的沒人喜歡我了。」
他媽不聽,還是要趕他走。
因為怕她情緒激動而再次發病,護士隻能讓傅塵野暫時先出去。
他就站在走廊外麵,盯著頭頂的光。
白熾燈有點刺眼,刺的他眼睛都睜不太開。
小的時候,他六歲那年,看中了一個奧特曼的台燈,非纏著他媽要買。
他媽捏捏他的臉,哄他:「媽媽剛剛看了一下,這個燈的亮度太亮了,還不能調節檔數,看久了對視力不好,容易近視,野野聽話,我們買個其他的,好不好呀?」
他小的時候很聽話,他媽媽說要買其他的,他就點頭,說買其他的。
可是現在。
他都近視兩百多度了,他媽卻不管他了。
那段時間,傅塵野每天都會醫院。
但他媽一直記不起來他是誰。
每次看到他了,都會說討厭他,要趕他走。
有的時候甚至連護士都看不下去了,會出來安慰她。
「你媽不是真的討厭你,她隻是忘記你了,這個病,你是知道的,都會這樣。所以不要多想。」
傅塵野點頭:「我知道。」
他又說,「謝謝。」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棄,乾脆死了一了百了。
這狗日的人生,去他媽的,誰愛過誰過。
但是這個念頭剛生起,很快就會被他給壓下去。
還是算了。
再多幾年吧。
最起碼也得死在他媽後麵。
他要是死了,就真的沒人來照顧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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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就這樣了,在身不由己中度過。
時間長了,他媽的病越來越重,醫藥費越來越多,他打比賽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有的時候舊傷還沒好,就得添新傷。
有一次,對手知道他的肚子有傷,專門照著那裡踹。
傅塵野最後躺在地上動不了,也起不來。
那種痛,他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是救護車把他拉走的。
他在醫院住了半個月。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醫院住院了,他經常好長一段時間不去學校,都是因為他受了很重的傷,在醫院住院。
他死寂的人生迎來的第一抹光亮,就是夏純吟。
她實在太膽小了,他光是看她一眼她都嚇的直哆嗦。
動不動就和他道歉。
甚至連聽了老師的吩咐,要把睡覺的他叫醒,也是一邊道歉一邊叫。
傅塵野其實睡的不是很熟。
從她喊自己的第一聲時,他就醒了。
但是他沒動,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
最後她顫顫巍巍的伸手在他胳膊上推了推。
他能感受到,她柔軟的手,掌心溫熱。
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奇怪到,傅塵野下意識的想要排斥。
於是他凶她,想讓她離自己遠點。
她一愣,眼淚就這蓄在眼眶裡,要掉不掉的。
又害怕,又不敢哭。
怕挨揍。
可能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覺得,她有點可愛。
在他看來,夏純吟和他的生活截然不同。
她太乾淨了,像一顆不含任何雜質的水晶。
她從小到大,被保護的太好了。
從一開始,傅塵野就沒打算和她扯上關係。
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他的生活裡。
「你作業寫了沒?」
總是跟做賊一樣的小聲問他。
得到否認的回答後,她像是找到同伴一樣,鬆了口氣。
「我也沒寫,昨天算了一晚上,連一道題都沒解開,然後就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現在脖子還是疼的。」
她絮絮叨叨的一直講,一邊講,還一邊從書包裡拿出一瓶酸奶。
看到傅塵野了,她又從裡麵多拿了一瓶,遞給他:「芒果味的。」
傅塵野沒理她,換了個方向,重新躺下。
放學以後,他去了醫院。
他媽最近精神狀況好了許多,也記起他了。
偶爾還會和他講一些從前的事。
傅塵野在旁邊給她削蘋果,安靜的聽著。
他媽又問他:「學校沒有布置作業嗎?」
他點頭:「布了,兩張試卷。」
他媽把旁邊的桌子騰出來,讓他就在上麵寫。
傅塵野把削好皮的蘋果遞給他,洗淨了手以後去拿試卷。
剛把書包打開,就看見了放在裡麵的酸奶。
以及上麵貼的一張便利貼。
【我沒亂翻你的東西,隻是把酸奶放進去了,同桌的心意記得喝完喲~】
傅塵野看著上麵的字跡,輕笑了下。
字真醜。
他媽媽看見了,笑著問他:「在看什麼,這麼開心。」
他把便利貼重新放回書包裡:「沒什麼。」
傅塵野總嫌夏純吟麻煩,膽小,愛哭,什麼事情也乾不好,什麼事情也怕。
她第一次看他比賽的時候,還哭了,偷偷的跑去問他疼不疼。
看到他臉上身上的傷了,她把自己書包裡的創可貼全部拿出來。
傅塵野隻覺得好笑。
他身上的這些傷,用創可貼能有什麼用。
但他還是接下了。
因為她哭起來真的太醜了。
傅塵野不想看到她哭。
她應該多笑笑,笑起來才可愛。
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可以見到她。
那可以說是,他這漫長且難熬的人生中,少數比較輕鬆的時光了。
她上課愛走神,考試考差了就難過,趴在桌上嘀咕應該怎麼和她媽媽講。
有的時候甚至還會問他:「你覺得我要不要把分數改改?」
「我加一筆改成八十六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關係吧。」、
「三十六其實和八十六也差不了多少。」
她嘀嘀咕咕自我安慰半天,然後安靜的等待傅塵野的意見。
傅塵野困的要命,幾次被她的嘀咕聲吵架,就隨口敷衍了一句:「改吧。」
夏純吟是個非常容易動搖的人,再加上她本來就起了這個念頭,再加上傅塵野這一敷衍的聳恿。
然後她就在試卷的分數上多加了一筆。
把三十六改成了八十六。
那天晚上,是傅塵野那個月的最後一場比賽,總決賽。
他算是險勝吧。
雖然贏了,但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去醫院簡單的處理了一下。
那個科室的醫生都認識他了,甚至都想替他報警了。
一個十七八歲的學生,整天帶著一身傷過來。
這很明顯就是不正常的。
但醫生每次問起時,他都輕描淡寫的敷衍過去。
所以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傅塵野在縫合傷口的時候,接到了夏純吟打來的電話。
她在電話裡,委屈巴巴的哭腔:「嗚嗚嗚嗚嗚,秦毅哥哥發現我改分數了。」
至少在剛才,他都一種悲涼感。
覺得自己如果死在這個夜晚,可能都沒人察覺,但現在,他卻覺得,這個世間還是有些溫度的。
夏純吟說:「他居然拿著我的試卷算了下分數,最後算出來我隻得了三十四分,甚至連三十六都沒有,現在無論我怎麼解釋他都不信我的真實分數是三十六分,我太虧了!!!」
她的聲音聽上去悔恨又痛苦。
傅塵野幸災樂禍的笑道:「挨打了嗎?」
夏純吟正難過著呢,聽到他幸災樂禍,頓時怒上心頭,甚至想打車去揍他一頓。
但轉念一想,就自己這體格,別說和他打架了,估計連他一拳都扛不住。
於是剛生起的怒火瞬間熄滅,蔫蔫的趴在桌子上:「打倒是沒打,就是被訓了一頓,秦毅哥哥現在罰我把這張試卷重新算一遍。」
「啊!」她痛苦的哀嚎,「數學真的好難。」
與此同時,縫合結束。
醫生把東西收好,站起身,和傅塵野說:「這幾天別碰水,當心感染,也不要劇烈運動,不然的話,傷口可能會再次裂開。」
傅塵野把袖子放下來,和他道謝:「謝謝醫生。」
聽到電話那邊的話,夏純吟一下子就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你在醫院嗎?」
傅塵野起身往外麵走:「對啊。」
「你受傷了嗎?」
傅塵野懶洋洋的答:「嗯。」
夏純吟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嘆了口氣:「你不能總這樣的,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先好好休息,要是缺錢的話,我可以幫你的。」
「幫我?」傅塵野饒有興趣的挑了下眉,「怎麼幫我,包我?」
夏純吟才沒有他想的那麼不正經。
她一直都知道傅塵野缺錢,自從上次在醫院看見他媽媽以後,她就突然明白了,他為什麼要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
她想幫他,但是又怕傷到他的自尊心,於是就找了個理由:「我花錢雇你幫我寫作業。」
這下輪到傅塵野沉默了。
好一會兒,他才輕笑出聲:「這到底是你幫我還是我幫你?」
夏純吟理直氣壯:「互幫互助嘛。」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最後這樁交易還是沒能成交。
傅塵野上課就是睡覺,少數幾次不睡覺的時候,也沒太認真聽見。
夏純吟最近迷上了五子棋,天天和他在桌肚裡下棋。
她技術菜不說,還愛玩賴。
悔棋換子那都是小事,有的時候實在下不贏了,還直接把自己的白棋和傅塵野的黑棋給換了。
傅塵野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從他開始對夏純吟萌生情愫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
他不說,不是為了玩欲情故縱。
他對那些彎彎繞繞沒興趣。
隻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自己的人生已經過的足夠苦了,沒必要讓她也跟著自己一起受苦。
那個時候的傅塵野是這樣想的。
但他不知道,有些事情錯過了,那就是後悔一輩子的事。
他還是不夠勇敢。
把自己的喜歡藏的太深,唯一一次的告白,甚至都是以玩笑的口口勿。
沒辦法啊,自卑的人,這輩子都是自卑的。
尤其是在遇到喜歡的人以後,他所經歷的一切,都像是一座大山,壓的他抬不起頭,直不起月要。
人生就是這樣。
不斷的錯過,不斷的失去。
可是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她。
如果他家沒有遭遇變故,他就不需要紋她害怕的花臂,也不用不要命的去打拳賺錢。
他會是一個,有一份穩定工作,至少還算上進的人。
也會有自信,和她說出那句喜歡。
可人生多諷刺,這些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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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妍有幾天沒去拳館,一直喪在家裡。
飯也沒胃口吃。
她爸心疼女兒,以為是生病了,把家庭醫生都給叫了過來。
陳妍說她沒事,就是有點困,想睡覺。
最近這幾天,她瘦了不少。
她的確挺難過,難過為什麼自己都做了這麼多了,可傅塵野還是看不見她的好。
哪怕一丁點也行啊。
至少讓她知道,她的努力沒有白廢,最起碼是有回報的。
可是沒有。
隻要一看到夏純吟的消息,他就又變回了那個,她所不熟悉的傅塵野。
她把腦袋埋進被子裡,悶悶的想道,他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死寂沉沉,對任何事情都失去興趣。
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躺了一會,又開始難過了。
不管是什麼經歷,肯定都是不好的經歷。
難過了這幾天,傅塵野一通電話都沒給她打過。
反倒是江東,每天一通慰問電話:「餵,我的vi客戶,今天是否還活著呀。」
陳妍的聲音有氣無力:「還沒死。」
江東鬆了口氣:「沒死就好,我告訴你,你沒來的這幾天,那個領養流浪貓的妹妹可天天來我們這兒,今天還專門把貓也給抱來了,可謂是準備充分啊。」
陳妍一聽他這話,也顧不上難過了,瞬間危機感四起:「她每天都去嗎?」
「可不嘛。」
陳妍下床換衣服:「我半個小時就到。」
她是難過,難過傅塵野心裡一直隻有別人。
但她還是要喜歡他。
既然決定了一輩子對他好,就不可能中途隨便更改了。
陳妍還是相信日久見人心的。
時間久了,傅塵野總能看到她的好,忘了那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