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見,北方的飛鳥先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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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麵前,是不講崇高的,假如沒人說破那些難堪,撥動那些情緒,會不會有一個比較好的結果?金魚的記憶隻有七秒,人身體裡的細胞七年會更新一遍,所有的東西都有一個期限。那我那些破碎的時光,完好如初的期限又是多久?

01

有些人不費一顆子彈,就能洞穿另一個人的靈魂;有些人時刻標記零碎的時光,還是會讓人覺得生活像一個空罐。

薄暮下的風夾著涼意吹過,我和神神秘秘地約我出來的顧洺漫無目的地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路過一個遊樂場時,忽然,我的肩膀被人一握,身體立即被轉了九十度。我抬頭看著眼前的人,好笑地問:「顧洺,你搞什麼鬼?」

「南南,我們玩一個遊戲吧?」顧洺塞給我一杯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燒仙草,說出一句話。

我不客氣地將吸管插進燒仙草杯,喝了一口,說:「好玩嗎?」

顧洺舉起兩張門票,連忙點頭,勸我:「當然好玩。」

「行,我玩。」我想也不想地答應了,不知是計。

顧洺拉著一頭霧水的我,檢票,進門,徑直跑向人少的海盜船。扔下我一個人後,他過去對一個工作人員說了些什麼。

我咬著燒仙草的吸管,直直盯著顧洺。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些什麼。

這時,周圍的彩燈突然全部熄滅了,黑暗襲來。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塊空地,頭頂是海盜船、大擺錘、空中飛人,上麵的鐵支架上繞著彩燈。燈滅後,高大的支架輪廓橫在夜色裡,像電影裡的鋼鐵怪物。

顧洺來到我麵前,幽幽地說:「給你十五秒找地方躲起來,燈亮的時候,我就會躲開,然後你第一眼能找到我,我就獎勵你一個神秘驚喜。」

我斜眼看著他,想甩手就走。

顧洺左瞧右瞅,自顧自地轉身開始數:「1、2、3……」

不知為何,我心底很不踏實,感覺這遊戲沒他說的那麼簡單。

我不想參與,卻又好奇。

他數到「8」的時候,我腦海裡懶惰的細胞瞬間活躍起來。我一眼找到藏身的地方,快速跑過去,進入右手邊樹木掩映下的一個電話亭,擱下燒仙草。這裡距離不遠而且不容易被發現,還能看清顧洺到底搞什麼鬼。

不久,四周再一次亮起來,顧洺根本沒躲,他慢慢地轉身,看著空無一人的背後,麵無表情,隨即一笑。

空地上,明亮的路燈和彩燈投射下來的光籠罩著顧洺。在這麼耀眼的光線下,我看見被籠罩在光圈中的顧洺苦笑著,表情有點落寞,然後不悅地說:「說你傻還真傻,關鍵時候跑得挺快……」

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發呆,怪可憐的,我走出去,來到他麵前,靜靜地看著他。

看到我終於出現,顧洺會心一笑,唇角輕揚:「有一個說法,整個世界的燈都熄滅了,在光明再次來臨的那一刻,你第一個見到的人,注定會是與你一生相守相伴的愛人。」

顧洺說完,我良久未回答他。

我移動了一下身子,偏頭問他:「顧先生,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向我表白嗎?」

顧洺笑而不語,微微側身,看向我身後。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一輛環繞著香檳玫瑰的小推車,由工作人員向我們推來。推車上麵放著一艘精巧的海賊船——「黃金梅麗號」——《海賊王》裡麵路飛他們的戰艦。船正中央擺放著一把火紅的玫瑰。玫瑰花後方的桅杆上,掛著九個定做的鑰匙扣——索隆、娜美、喬巴、羅賓、烏索普、山治、布魯克、弗蘭奇、路飛。

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這些東西不貴,但絕對需要費一番工夫。

圍觀的人多起來,驚奇、誇贊、羨慕、笑聲,我全都聽不見。

顧洺是認真的,而我未等他開口,就想好了給他的答案。

殘忍是殘忍,但我沒有任何辦法。

顧洺推車過來,將玫瑰捧到我眼前,跨出一步,站在我麵前,眼神溫柔似春水,盪漾開甜膩的柔情。

他輕聲喚著我:「南南,我的天空曾一片黑暗。小時候在別人眼中,我這也錯,那也不對,從不知道什麼是溫暖。後來我變了,我像隻受傷的刺蝟,開始學會保護自己,豎起滿身刺,學會了偽裝和防備,學會了演完美的假戲。直到遇見你,靠近你,喜歡上你,我才找回丟失已久的自己。你給了我生命的暖光,我很貪心,還想向你索取一個機會,一個牽你的手的機會,一個陪我一起走到老的機會。」

耳邊的聲音像施了魔法,飽含深情,讓我如墜美夢。

他垂頭,雙手握住我的肩膀,凝視著我繼續說:「我知道我做錯過很多事,我想要你的關心,想要你的在意,我什麼都想要,我為你做的事是因為我想做。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知道你會生氣,我知道再怎麼努力也可能白費勁,但我還是想去努力,我怕我沒努力過會後悔。南南,試著接受我,可以嗎?」

此刻的他,就像電影中誠摯的男主角,可我說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默默地注視著我,眼中有亮晶晶的液體,在遊樂園的燈光下,剔透無瑕,顯得特別清楚。

我的眼裡蒙上淚霧,目光落在全場模糊一片,唯有眼前的顧洺清晰可見。

他是在緊張嗎?

這種浪漫又認真的表白,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會感動吧?可是,感動跟心動,中間差了一萬光年那麼遠。

我望著他,他的眼神落在我的雙眸裡,穿透過往和傷痕,瞳孔裡清晰地映著我的身影,隻有我。

那是第一次,我覺得他無比真實。原來很久以前的直覺不是錯覺,這才是他,真正的他。

他設定的夢想裡,有我。

我接過花,仿佛它不代表告白,隻是一份遲來的謝禮。我帶著歉意開口:「對不起……」

對不起,我的心那麼小,小到隻有一個位置,隻能裝下一個人,這樣的位置獨一無二,有人先住進來了,再也挪不出地兒。

失神間,身子一暖,顧洺把我緊緊攬進懷裡,溫暖的氣息將我包圍。卡在我們中間被擠壓變形的玫瑰花芳香四溢,我覺得呼吸困難,剛想掙紮,沉悶的聲音傳進耳中,傷感沙啞:「別動……就一會兒……就當一個安慰的擁抱好嗎……」

顧洺的話讓我呼吸一窒,他的每一個字都像絲線勒住我的身體和心髒,讓我呼吸不暢,動彈不得,逃離不了。

我看出了他受傷的情緒,也不點破。我有點愧疚,埋首在他月匈前,聽著他嘆息般的輕語:「我可以等。」

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可是,等待是多麼虛幻殘忍的東西。等人來,等人走,等你愛上我,等我忘記他,等我接受你,等生,等死。

這世上,沒有一種等待是輕易的。

不管等待的後來變數幾何,至少這一刻,那些狂風暴雨、流言蜚語,我都陪你一起擋了。

昨天,是今天的化石;今天,會成為明天的歷史。

02

顧洺告白後的第三天,我對於突如其來的事情毫無防備。

「南瑾。」我夾著低頭走路,李優優忽然在身後叫住了我。

我扭頭,她揚起手裡的兩張團購券,微笑:「一起吃飯吧?」

川味冒菜館,當年我們初入大學那晚吃喝談笑聚會的地方。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優優為什麼突然請我吃飯。我沒有拒絕。

二十分鍾後我們到達目的地,一路上我們都沒發一言。進門後,李優優給完券,端著大號碗去挑菜。我跟在她後麵,心不在焉地挑選著。

五分鍾後,我們在靠窗的49號桌相對而坐。

李優優拿起桌上的茶壺,給我倒了一杯苦丁茶推到我麵前,說:「好久沒有在一起聊過天了。」

我端著苦丁茶,抿了一口,也不拐彎抹角,問:「找我有話說吧?」

「是。」李優優不退避不反駁,淺笑道,「你很聰明,已經猜到了吧?」

「上次去醫院送百合的人,我知道是你。」我不動聲色,細細地觀察著李優優的反應。

她停下倒茶水的動作,眉頭微皺,然後又舒展開,將茶壺放下,看著我笑道:「是!你猜到了吧,我喜歡顧洺。但他喜歡你。」李優優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閉眼,緩緩地說道:「我知道……」

「但眾所周知——」李優優的情緒稍顯激動,「你心裡的那個人不是他。」

我睜眼,沉默地望著李優優。

她終於壓抑不住情緒,神色幾近請求:「聽起來很好笑吧?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渴望和他多說幾句話,期待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打聽他的每一個愛好,用各種借口約他出來,隻希望能和他多待一分一秒。在看到他對你一往情深時,我試著裝作不在意,疏遠你,告訴自己他隻是一時興趣,過段時間就好了。可是我知道我嫉妒,我嫉妒得快瘋了,我想沒有你,他就會接受我吧?所以,我懇求你,把顧洺讓給我,好不好?」

她說得那般自然,好像演練過無數遍,隻等著我來聽,我來答。

我垂著頭,盯著杯裡那被燙開的單薄的茶葉。它們在熱水裡煎熬著、翻滾著,被熨平,無聲地沉下去。

「應一聲這麼為難嗎?」李優優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降到冰點的語氣裡有著莫名的哀怨,「我跟他表白,已經被拒絕了很多次,你離開他,他會答應我的。」

我回過神,開口,聲音顯得苦澀:「優優,對你而言,顧洺是什麼?你說你喜歡他,卻不努力去追求他,反而來乞求我,這又算什麼?你說我是顧洺拒絕你的理由,他是一個有思想、有喜怒、有選擇權的人,就算我答應你的懇求,他若真心想拒絕你,還有無數個理由。」

李優優截住我的視線,眼睛裡迸射出凜冽的寒光,抬頭望我,臉色頗為難看:「你當然有資本說這種話,畢竟他喜歡你。」

我的眼神冷下來,仰頭看著她,實話實說:「可我不喜歡他。他喜歡我或討厭我,是他的事。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不喜歡他。感情若非相互,就不存在讓不讓。你喜歡他,想得到他的關注和愛護,同樣是你自己的事,有本事自己去追。」

「南瑾!」李優優猛地一下站起來。被她的動作帶起的椅子在地麵刮擦出刺耳的聲音,隨即「砰」地倒地。

她站在窗口,擋住我眼前明亮的光,話語如劍:「是,我是沒本事。我沒本事,怕傷害到我們之間的友情,猶豫再三來詢問你、懇求你;我沒本事,覺得自己比不上你,不敢出現在你麵前,幾天幾夜不回宿舍;我沒本事,貪戀幸福,希望這一份幸福能得到你的祝福。沒錯,你很有本事,有本事讓兩個男生圍著你轉,有本事踐踏我這可憐的苛求。你有本事,現在敢跟我去路綺雯麵前對質,說你喜歡著她愛的人嗎?」

四周的目光全朝我們聚攏,閒言碎語在我們耳旁嗡嗡作響。

我難以置信地皺眉,側頭看向眼睛濕潤的李優優。

「南瑾,我再問你一遍,你敢跟我去對質嗎?你敢嗎?」她忽然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身體一顫一顫,情緒激動,「你不敢!因為你心中有愧!你這種被別人喜歡著、愛護著的人哪裡能夠理解我們這種小角色心裡的感受?」

我忽然覺得憋得慌。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椅子摩擦地板,發出難聽的聲音。看著語無倫次的李優優,我冷冷地說道:「你沒病吧?」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有病沒病!」李優優說完過來緊緊抓著我的手。被用力撞到的桌子斜向一邊,上麵那杯漸冷的苦丁茶潑出來一大半。

她抓住我的手往外走。我身體一個趔趄,驚呼一聲差點摔倒。我拚命掙紮,她的力氣陡然增大,把我往門外拖。

「還在等菜,李優優你放手!」我眉頭緊蹙,手腕被拽得生疼,惱怒地說道,「你拽疼我了。」

「不吃了,跟我走!」李優優紅了眼,「嘩啦」一腳踢開礙事的椅子,將我拉出店門,對我的火氣不管不顧,徑自攔了輛出租車,粗魯地將我一把塞進去,自己跟著上來,吩咐司機落鎖。

我看著她嘴皮子上下翻動,快速報出一個地址,然後狠狠地對司機說道:「給我開到最快,出了事費用我雙倍照賠。」

司機從後視鏡看到李優優凶神惡煞的羅剎樣,不敢反駁,抬腳將油門踩到底。

「等等。」我嚇出一身冷汗,看瘋子一樣看著她,因為她說的地址,是張季北租的公寓。

我連忙去推車門,車子已經如箭般沖了出去,我被慣性彈回座位,腦袋撞上椅背。我揉著後腦勺,盯著她陰沉的臉,怒道:「你到底想乾嗎?李優優!」

她冷笑一聲,雙臂環月匈靠著椅背閉上眼睛裝睡,不想搭理我。

車子疾馳,我緊張又惶恐,心咚咚直跳,唯恐會出事。

一下車,李優優又拽著我的手往張季北的屋子狂奔。我被她拖著跑,半條命都快沒了。李優優像被惹惱的猛獸,眼睛通紅,瘋狂地按著門鈴。

門一開,路綺雯係著圍兜皺眉站在那裡,帶著橡膠手套的手上還拿著正在攪拌的麵粉。

我的臉一僵。李優優撞開路綺雯,蠻橫地扯著我,從客廳找到廚房,從廚房奔到臥室,發現到處都沒有要找的人,又從臥室轉回到門前。

「你……」路綺雯望著她一副要討債的凶狠模樣,疑惑地開口。

李優優打斷她,用力甩開我,指著我看向她,尖銳地說道:「她,你看清楚了,張季北的高中校友、大學學妹,心裡始終對他念念不忘,追隨他來到這裡,一直想方設法地接近他,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和他雙宿雙飛。可惜的是,她在大學遇到了顧洺,讓顧洺吃了秤砣鐵了心圍著她轉,心心念念想追她。她周旋其中,好不快活。」

手指移到路綺雯的鼻子前方,她恨恨地開口:「包括進話劇社,和你當朋友,她的目的也隻有張季北。一邊是王子,一邊是騎士,她才是尊貴無比的公主。路綺雯,她一直在騙你,和你的友情是假的,平時的單純無害也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她生活裡占有著顧洺,心裡占有著張季北,惡心得很!」

我信奉的所有東西在這一句惡毒的話中陡然坍塌,灰飛煙滅。

這些掩埋心底的感情和徹骨之疼被李優優毫不留情地剖開、碾碎、踩踏,再掏出來,被千萬倍放大,暴露在她們冷酷的目光下。

她此刻就像一個冷麵熟練的劊子手,不聽我一句告饒,手中的大刀「謔」地朝我準確無誤地劈頭斬下,不偏不倚。

路綺雯微張著嘴,攪拌麵粉的手停住,像看陌路人一樣看著我,問:「南瑾,這些都是真的嗎?」

我眼含熱淚,雙手攥成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那種滅頂的無助感和恥辱感傾盆般壓了下來,令我說不出一句討她們信任的話。

「南瑾,你說話,我相信你的話。」路綺雯期盼地看著我。

「你回答啊。」李優優高昂著頭,看笑話一樣得意地朝我炫耀,那種尖酸冷漠的模樣讓我覺得悲哀。

我看著路綺雯,答道:「你信我,它就是假的;你不信我,它就是真的。」

我笑了笑,咽下五髒六腑的痛,忍住快要決堤的淚水,看著李優優,微笑道:「還有,請你收起你那份自以為是的猜測。因為,那樣隻能顯得你很可憐。張季北與顧洺,都不是我的,他們當中,我一個也不喜歡,包括你。我喜歡的,從來隻有我自己。」

說完,我在她們的沉默和愣神中,不卑不亢地踏出大門。

我失神地攔了輛車。出租車勻速開著,兩旁的景色像慢鏡頭一樣向後推移著。

我揉了揉已經流不出淚水的眼眶,靠著椅背固執地睜開眼睛看著外麵,看著這個日復一日真實的世界。

感覺有什麼東西,回不去了。

我慢慢低頭,看到乾淨透明的車窗上隱隱約約映出我憔悴不堪的樣子,心裡的悲痛瞬間彌漫開來。

03

那件事後,我在宿舍埋頭畫了一個星期的漫畫,誰也不想見。

李優優每天晚上都回來得很晚,一回來就悶聲上床。我們無形中變成了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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