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皇門舊事(1 / 2)
番外之皇門舊事
「你叫什麼名字?」
塔珠的視線從他臉上慢悠悠掃過。
可他手腳被縛,依舊沒有理她。
馬車疾馳過王都外的枯黃草地,飛雪吹得車簾颯颯作響,塔珠攏了一圈脖子上的銀灰狐裘,見他身上銀甲殘破,唇色已是凍得發青。
她眨眨眼,一雙暗褐色的眼睛隱含不屑:「你為何不說話?」
他的眉目分外淩厲,長眉如墨,冰冷冷的鳳眼,迎著她的目光,黑瞳噬人一般。
塔珠看他嘴唇緊抿,又看了一眼手中哈木爾傳來的信函,她新學大幕文字不久,不能認全,指尖指著「蕭虢」的「虢」字,問蕭虢道:「這個字念什麼,是什麼意思,是念虎麼?」
虢者,諸侯封地,非王也。
可是蕭虢不甘心。
他要立此軍功,榮登大寶。
謀劃多時,此丹韃一戰,準備奇襲糧草,若是戰時馬匹不濟,丹韃人不過爾爾。
可是沒想到,卻被丹韃人的飛鷹識破了他的策略。
眼前的年輕女人就是丹韃的飼鷹人。
他聽見別人喚她塔珠。
塔珠等了片刻,本打算不了了之,可見他轉過頭來,目光掠過她的手指,緩緩念出了「虢」字。
聲音清朗,並不粗糲,反而有些動聽。
「蕭虢。」
塔珠重復道,「聽說你是大幕的皇子?
你是哪一個?」
大幕皇帝雖不像大君子嗣眾多,可也有三個兒子。
蕭虢排行最末,大皇子愚鈍,二皇子奸惡,他自認他該是繼承大位之人。
可是卻被丹韃人擒住了,實在可笑又可悲。
他再看一眼對麵坐著的飼鷹人,她穿了一身紅衣,烏發披散,額前墜著銀飾,上嵌一顆紅珠。
眼神淡漠,說話時語氣卻有幾分天真,看上去不過是個無用的美人,可他竟然敗在了她的手上,一個異人,一個女人。
塔珠見他不說話,神色倨傲,便轉開了眼又將信箋讀了一遍,上麵寫著:「祿王蕭虢。」
讀罷就將信箋塞入了懷中。
這個祿王蕭虢,自此以後就是丹韃的俘虜了。
哈木爾說她此一回立了大功,讓她把俘虜速送往王宮,大君自有嘉獎。
塔珠於是馬不停蹄地領著數十哈氏騎軍,捆了蕭虢朝王宮而去。
一進宮門,兩個帶刀的軍士來到蕭虢身側,一左一右欲捉了他去。
塔珠笑道:「你們在做什麼,這是我獻給大君的禮物,自要我親自帶去。」
兩個軍士對看了,齊齊退後。
哈氏一族,乃是丹韃貴族,手中有鷹又有刀,得罪不起。
塔珠的人,便領著蕭虢,緊隨塔珠朝大君處所而去。
蕭虢看著眼前的紅衣少女,愈覺屈辱。
一見大君,塔珠雙手交疊,短暫地拜了一拜。
大君見到她的模樣,視線貪婪地上下打量。
蕭虢見他目中流露出的神色,心中冷叱一聲,這便是丹韃大君。
「你就是祿王蕭虢?」
大君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大幕的三皇子,哈哈哈。」
蕭虢臉色青白,暗地裡咬緊牙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塔珠扭頭看了他一眼。
大君朝塔珠笑道:「能將此人捉來,哈氏有功,塔珠想要什麼封賞?」
塔珠來時就想好了:「我要宮裡的紅玉銀刀。」
大君笑了兩聲,「來人啊,去取來,贈予哈塔珠。」
紅玉銀刀素來都是賜給丹韃勇士。
塔珠從來就想要一柄。
她接過侍從送來的刀,見到紅玉閃閃發光,銀刀尖更是雪亮,滿意地比劃起來。
蕭虢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短刀,塔珠挑釁地望了回去,才將短刀收入刀鞘。
「多謝大君,若是無事,塔珠就走了。」
她不喜歡大君看她的目光,覺得像是一頭狼在看一頭羊。
她可不願做一頭羊。
大君麵露挽留之意,未待他出聲,塔珠轉身就走。
蕭虢被囚禁在了王都王宮。
塔珠又見到他的時候,是在半個月後的王都慶功席上。
蕭虢被俘,大幕軍隊士氣銳減,不日兵敗如山倒,退出了垤城百裡之外。
丹韃人心鼓舞,王宮之中,歌舞震天,塔珠飲了兩杯麥酒,就起身離席。
哈木爾見她一動,問道:「你又去哪兒?
今夜不是讓你留下來與大君飲一杯?」
塔珠笑道:「陪大君飲酒,哥哥們去便是。」
說著,她轉頭,瞪了一眼哈代。
哈代立刻笑道:「女兒家今夜也有事情做,先前納呼而的新王妃就在找塔珠呢。」
塔珠拍拍手:「我這就去。」
她走出宴席過後,自然沒有去找納呼而的新王妃。
王宮之後是一大片馬場,因為入夜宮中高歌,馬場之上也燃著篝火。
她朝火旁走了幾步,看到了篝火旁立著的一個頎長的人來。
蕭虢。
塔珠見他穿了一身大幕人穿的白長袍,外麵披著黑裘,頭上豎冠,臉上已不見血汙,隻是冷冰冰的眼珠子朝她望來。
塔珠一看,他身後不遠處跟著數個侍從。
「蕭虎。」
她叫了一聲,走了過去。
麵對手下敗將,塔珠和顏悅色道:「今日於我族是幸事,於你是件哀事,真是可憐。」
蕭虢眉頭動了動,見她一張粉麵映著火光,話語聽在他耳中滿是譏誚。
他冷笑了一聲:「承蒙塔珠姑娘惦記。
聽說丹韃大君不日就要迎娶第十九妃,塔珠姑娘姿色過人,家族顯赫,自是合意之選。」
他要刺人,便要刺到最痛之處。
塔珠煩躁了起來,不耐道:「與你何乾!你一個俘虜有何顏麵說我。
我不願嫁就是不願嫁,能有人奈何我麼!」
蕭虢看她年紀不過雙十,搖搖頭,側目道:「姑娘未免太過天真。」
塔珠心裡本就憋著這股火,被他一激,更是火光沖天:「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打爛你的嘴。
一個戰俘而已。」
蕭虢見她被激怒,轉而笑道:「姑娘息怒。」
塔珠見他眼中含著嘲弄,不由更怒,伸手就朝他的臉刮去。
蕭虢右手捏住她的手腕,卻見塔珠一笑,揚起左手。
「啪」一聲脆響,她狠狠地刮了他一巴掌。
蕭虢左臉被她一扇,饒是皮糙肉厚,也火辣辣地疼起來了。
身後的侍衛見狀一時間都不敢動,不知該不該上來勸住哈塔珠。
「哈塔珠。」
蕭虢咬牙切齒道。
他自幼長在宮裡,還從來沒被人這麼打過,更不防是個女人這麼打過。
他的臉上青紅交加,又氣又驚。
塔珠頓覺身心舒暢:「勸你積些口德,下次若是再這麼胡言亂語,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說完,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接連數聲,銀鈴一般。
蕭虢扌莫上了自己的左臉頰,難以置信道:「異人蠻夷這般不懂禮教麼?」
他見過的哪一個女人不是知書達禮,端莊嫻淑。
塔珠止住笑:「什麼異人,什麼蠻夷,你看我是異人,我看你也是異人」
她撩撥頭發:「說來可笑,都是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隻眼睛,都是人,偏要打得不可開交,照我說,乾脆一起好好過。
年年打仗,馬也沒了,人也沒了,連草都沒了,甚是無趣。」
蕭虢對她此番言論,大感驚詫。
他又看了她一眼,這個哈塔珠興許就是這般離經叛道。
塔珠扇了他一巴掌後,原本的鬱鬱也就散了,索性在篝火前落座,扌莫出月要包裡的竹哨,輕輕吹了起來。
不過片刻,傍晚的天邊飛來了數隻褐鷹。
蕭虢一見鷹群,眸色驟暗,見火邊的塔珠輕輕吹哨,那幾隻褐鷹就在空中盤旋。
「你在做什麼?
「蕭虢撩袍坐下,問她道。
塔珠朝他笑笑:「和我的鷹頑啊,他們喜歡聽我吹哨。
「
他仰頭又看了一眼鷹群,側目看塔珠的臉被火光照得發紅。
一雙暗褐色的眼睛幽亮,長睫漆黑,望著鷹,神色卻十分溫柔,方才的狠厲再看不見。
蕭虢轉過眼望著火光。
*
丹韃大君有心迎娶哈塔珠作第十九妃,哈氏有意促成此事。
大妃派人來接塔珠入王宮小住幾日,哈木爾親自將她送上了馬車。
塔珠撩開車簾看哈木爾,恨恨地瞪他,不發一言。
哈木爾別過眼:「你且住幾日。
「
塔珠憤而摔下車簾。
數息過後,她聽到了哈代的聲音:「住幾日不開心了,可飛鷹傳信於我。」
塔珠復又撩開車簾:「看在族人麵上,我可以去住幾日,可讓我嫁人,休想!」
哈代笑得憨厚:「此次入宮小住的還有其餘各族的人,不一定瞧得上你。」
塔珠冷哼一聲:「你快走罷!」
進宮以後,她才發現哈代說得沒錯,大君選妃,貴族姓氏都送了人進來。
為了一個第十九妃,至於如此麼!
塔珠不屑,撇下園中的眾人,獨自往僻靜處而去,她順著小路走了幾步,見到了一處不大的木屋,像是新建不久,尚有銅漆的味道。
門口站了四人把守。
她笑了笑,走過去問道:「此屋中人可在?」
把守的侍衛見來人是她,搖了搖頭。
塔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望,見到四個侍衛守著蕭虢而來。
她笑眯眯道:「蕭虎。」
蕭虢看她此際身在丹韃王宮,眉心不由微蹙,沒有理她,徑自往木屋而去。
塔珠跟了上去,侍衛不敢攔她。
進到屋中,光線陡然暗了。
塔珠左右一望,沒有燈燭,隻見一張軟榻,連個桌椅都沒有。
不過對於俘虜來說,這陳設已是不錯了。
蕭虢見她跟進來,不快道:「寡男寡女,同處一室,你進得王宮來選妃,就是這樣行事。」
塔珠眼也不錯地看他:「與你何乾!這王宮裡我愛去哪裡去哪裡。」
蕭虢冷笑道:「那你何不出宮。」
塔珠臉上一暗,朝前跨了一大步,兩隻手腕卻突然被眼前的蕭虢齊齊捏住。
「你已經打了我一次,還能讓你打第二次。」
塔珠看他眼神清亮,用力掙紮了一番,發現自己掙不開他的束縛。
蕭虢的兩隻手死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沒了鷹,你就隻是個弱女子,懂了這個道理麼?」
塔珠咬牙又是一拽,白皙的手腕被捏得通紅,任憑她如何使勁,仍舊掙脫不得。
蕭虢低笑了一聲:「若是懂了這個道理,你就出宮去。」
塔珠眨了眨眼,忽而一笑,猛地抬膝踹向了他的下腹處。
蕭虢被她踢中,渾身一僵,痛得立刻甩開了她的手腕,向後退了數步,倒在軟榻上,麵色發白道:「你……」痛得他再說不下去了。
塔珠揉了揉又麻又痛的手腕:「都跟你說了,若是胡言亂語,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居高臨下地看他:「懂了這個道理麼?」
蕭虢咬緊牙關,深吸了幾口大氣,見她洋洋得意地站在原處。
顧盼流轉,紅衣似火,整個人鮮明得就像個烈烈火坑。
「你……」他終於緩過勁來,「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禮義廉恥?」
「不懂。」
塔珠走到榻前,伏低身去看他,見他額頭上都出了汗,不由驚奇道,「真的那麼疼麼?」
蕭虢急促地吸了兩口氣,見她一臉好奇,苦苦壓抑住月匈中惡氣:「我念在你無知,不與你計較……」
屋中光線昏暗,塔珠仔細地看了一眼蕭虢。
眼神極其專注,睜大的深褐色眼睛有光一般,湊到他臉前,令蕭虢心中一驚,卻聽她忽然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娘兮兮的秀氣……」
蕭虢的聲音像是從牙關裡蹦出來:「滾罷。」
塔珠卻也不惱,不知為何,一見蕭虢難受,她就高興。
「那我走了。」
她笑眯眯道。
*
是夜,塔珠聽到了屋外傳來了悉悉索索的響動。
她在王宮裡,一直不敢睡得沉了。
她翻了個身,一手已是扌莫上了枕頭下的短刀,這短刀是她藏在皮靴裡帶進宮來得,到了不得已的時候,能派上用場。
窗外簌簌響了幾聲過後,塔珠見到好像有個人影一晃而過,片刻之後卻再沒了聲響。
她睜著眼睛不敢再睡,蕭虢的話她何嘗不懂,可不是她想出去就能出去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