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俗世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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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仙有做仙的樂趣,做人自有做人的愜意。我因為保留了在天界的記憶,所以更覺得在人間的自由彌足珍貴。

或許是冥冥中得了天意的照拂,我出生於鄴城富可敵國的安和侯府,而老侯爺多年膝下無所出,年逾四十才有了我這一個女兒,自然從小將我視作心尖肉、掌中寶。更讓他歡心的是,我小小年紀便展現出來超越同齡人的早慧。

七年來,我帶著天界的記憶,從繈褓小兒至總角髫年,我無時無刻不想著樺音。

說到這兒,我必須要抗議:我最不滿的就是凡間對女人嚴格乃至苛刻的要求,譬如我阿娘,侯府大夫人,從小教育我要以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為榮,況且侯府禁衛森嚴,說來可悲,在凡間這七年來,我竟然一次大門都沒出過!

我常常坐在高高的屋簷上眺望鄴城,看遠處的街市熙熙攘攘,和鹿城一般熱鬧非凡,我幻想自己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與樺音相逢。

在凡界,我見過數以千萬的花卉,薔薇、玫瑰、百合、牡丹,它們雖然顏色不同,模樣卻如一的嬌嫩可人,遺憾的是,我從未見過通體赤紅的虞美人。

果然此花隻有魔界獨有,瑤歌誠不欺我。

「大小姐,上麵危險,您快點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聽到丫鬟繪春站在院子裡喚我。

想想也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趴在屋頂上,在常人看來的確是十分危險且瘋狂的行為。

我嘆了口氣,順著梯子往下爬,一邊爬一邊道:「別喊了,別喊了,我這就下來!」

繪春看我耷拉著臉悶悶不樂,勸誡道:「大小姐,可憐天下父母心,您也要體諒老爺啊,這世人但凡有家有業的,怎麼舍得下心讓兒女出家求道呢。」

「況且,」繪春唉了一聲,「況且這世上哪有什麼神啊仙啊的,不過是書生杜撰而已,怎麼偏偏您當真了。」

「你怎麼知道這世上沒有神仙?」我雙手叉月要,目光炯炯地看著繪春,小聲道,「告訴你個秘密,我就是下凡渡劫的神仙,此番來到你們人間,是為了尋我恩公的。」

繪春沉吟片刻,隨即伸手扌莫我腦袋,自言自語道:「也不燒啊,怎麼今天又說起胡話來了。」

罷了罷了,這些凡人肉眼凡胎,不信也罷。我頗為無奈地看著她,順勢坐在石桌旁問道:「你突然找我所為何事,是不是阿爹又有什麼話要轉達?」

「大小姐您怎麼不記得了,今天可是您的生辰。」繪春在我身邊坐下,接著道,「老爺讓我問您想怎麼過。」

我趴在桌子上悠悠地嘆息,而後輕飄飄道:「像往年一樣,傍晚時掛個花燈弄些點心,請戲班子唱一出昆曲就成。」

「好嘞!」繪春得令,旋即樂顛顛地跑出我的小院,不消想也知道,她肯定正慶幸我沒像往年一樣,提出「逛街」或者「出家」這種聽起來就很無理的要求。

這得猴年馬月才能找到樺音啊,我簡直快抑鬱了,恐怕他等不及我報恩,早就渡劫成功飛升回天界了。

「情雙好,情雙好,縱百歲仍嫌少。但願此生終老溫柔,再不羨仙鄉……」

台上的戲子咿咿呀呀唱著《長生殿》,楊玉環淚眼婆娑,唐明皇悲痛欲絕,我卻在台下看得直打瞌睡。

我實在不懂,為什麼一群濃妝艷抹的戲子要圍著我這個小孩唱《長生殿》,也罷也罷,我轉念一想,他們哪裡是唱給我聽呢,黃口小兒不知事,不過是討好我身後的老侯爺和大夫人罷了。

侯府正堂掛滿了五彩斑斕的花燈,照得大院亮如白晝,老侯爺笑眯眯地問我:「寶貝閨女,一切都是按照你的意思辦的,可還喜歡?」

「點心清甜可口,花燈光彩奪目,素綰喜歡得很。」我自顧自拿起一隻蘋果啃了兩口,然後微微皺眉,「爹爹,我唯獨不喜歡這出戲。」

「你喜歡什麼戲,這就讓他們換!」見我麵色不喜,老侯爺一揮袖子,對著台上的戲子道,「唱的什麼東西,還不趕緊換一出!」

看看,什麼叫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我腦袋一歪,吩咐下去:「不必忌諱旁的,就挑你們班子裡唱得最好的段兒,我要聽最好的,你們可懂?」

台上的戲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會意地朝著彈小曲兒的人遞了個眼色,便又咿咿呀呀地唱起來:

「淅淅零零,一片淒然心暗驚,遙聽隔山隔樹,戰合風雨,高響低鳴。」

「一點一滴又一聲,一點一滴又一聲,和愁人血淚交相迸……」

「停停停!」我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那位「唐明皇」麵前,諷刺道,「你這詞兒也太矯情了些,不過是死了一個妃子,堂堂皇帝竟如此小家子氣。」

「唐明皇」弓背哈月要道:「您說的是,您說的是,小的也以為這段不妥,不知您想怎麼改?」

我想了半天,到底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得了得了,別改了,你接著唱吧。」

「唱唱唱!」「唐明皇」略一捋胡子,「沒聽到大小姐的意思嗎,接著唱!」

話音未落,突然一陣怪風吹來,那「唐明皇」便定格在捋胡子的動作上,我看旁邊的閒雜人等也都定在原地,連花燈都傾斜著不再搖晃,台下偷吃橘子的,嗑瓜子的全部一動不動,看起來怪滑稽的。

「我說怎麼找不到你,原來在這兒躲清閒。」有人從背後捂住我的眼睛,「猜猜我是哪個?」

這個聲音,我一聽就認得出,便抓著她的手順勢轉過身:「瑤歌,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麼還玩這些無聊的把戲。」

「我這不是怕你記我的仇嗎!」瑤歌戳戳我的臉蛋,蹲下與我平視,「你不生我的氣啦?」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你也沒有真的傷了我。」我道。

瑤歌突然「咦」了一聲:「不對啊,你不是正在渡劫嗎,怎麼還記得我呢?」

「秘密。」我食指點唇,「你少問就是。」說罷,我回到案前拿了兩個橘子給她,「嘗嘗吧,這東西魔界可沒有。」

「我不是來蹭吃蹭喝的!」瑤歌嘴上雖然這麼說,雙手卻十分誠實地扒了橘子皮,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個後,伸手自己又拿了一個,「我這次來啊,是來找我家世子的。」

「世子?你說……滄弈?」我瞠目結舌。

「是啊,還能有誰?你不是知道這件事嗎?」瑤歌又拿了一個橘子,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不怪我嘴饞,這小東西的確挺好吃的哈!」

「如果不是魔界出了大事,我是萬萬不會突然來找世子的。」瑤歌拽了一張椅子坐下,十分無奈道,「界主壽元將盡,魔界群龍無首,我急著讓世子回去繼承大統呢。」

我實在不忍心看這個傻丫頭失望,就實話實說:「瑤歌,滄弈真的不是什麼魔界世子,你還是去別處找吧。」

「我才不管呢,我認定是他就是他。」瑤歌表現出了讓我難以理解的執拗,「我看出你命格中注定與他相遇,所以隻要我在你身邊守株待兔,就一定能等到世子出現。」

「守豬待兔?為什麼要守豬,莫非我是豬?」我十分不解。

瑤歌嘴角抽了抽:「素綰,你這文化水平實在不怎麼樣。」

瑤歌把頭探到我麵前,神秘兮兮道:「當務之急是,你要趕緊找到一個理由把我留在侯府,留在你身邊。」

我「嘁」了一聲:「這還不簡單,來來來,你現在把法術解開,我這就讓你留下。」

我上下打量瑤歌的衣裳:「不過你這衣服也該換一身,你這麼穿,凡人會以不守婦道為由,然後用唾沫淹死你。」

瑤歌「哦」了一聲,然後一揮衣袖,換了身和我差不多的青色襦裙:「這回呢?」

「不錯,不錯。」我連連點頭。

隨後瑤歌解了術法,院裡的人又恢復如常,老侯爺看到我麵前突然站了這麼一個丫頭,自然嚇個夠嗆。

「爹爹,我想讓她做我的丫鬟,就讓繪春去您院裡乾活吧。」

「可是……」老侯爺沉吟了一下,「這丫頭來歷不明……」

我擠出兩滴眼淚,裝成尋死覓活的樣子在地上打滾:「不行不行,我就讓她當我的丫鬟,別人我看著就煩,我要她當我的丫鬟,我就要她!」

瑤歌被我嚇得臉都綠了,我表示理解,畢竟她在魔界隨心所欲,哪曾見過這架勢。

老侯爺趕緊連連答應:「好好好,你讓管家帶她登記造冊,這就把她撥去你院裡。」

「為何你一打滾,那男人就答應讓我留下了?」走的時候,瑤歌拽著我的衣袖小聲問。

我麵露難色:「其實凡人的感情我也不太懂,隻知道我剛才用的術法叫『撒嬌』,對別人使不知道效果,對我這個爹爹一向很好用。」

瑤歌撓撓腦袋:「我第一次來人間過日子,好多不懂的,這回可指著你教我了。」

別看瑤歌在魔界架子大得很,實際上也像小女孩一樣愛玩愛鬧,正所謂一丘之貉臭味相投,我倆在一塊的日子自是十分瀟灑快樂。

更讓我開心的是,我雖然沒了仙術,但是瑤歌會啊!回到房裡,瑤歌將兩個枕頭變成我倆的模樣,帶著我光明正大地上街閒逛。

此時正值夏六月,街上閒人甚多,秦淮河兩岸是酒家招攬商客的燈火,長長的街市蜿蜒至我看不見的盡頭。我見有貨郎挑著擔子賣糖葫蘆,便買了兩根分與瑤歌,聽她道:「我看你在人間也挺快樂的啊,那麼多人寵著你愛著你,尤其是你那個爹爹,事事都由著你胡來。」

「我倒沒覺得怎麼好,」我咬碎糖葫蘆的糖衣,嚼了一顆山楂後,又道,「凡人的感情我不太懂,你也知道,我不過是一條錦鯉罷了,無父無母的。」

「身在福中不知福。」瑤歌撇撇嘴,「你現在啊,不僅有父親母親,還有凡間這吃不盡的珍饈佳餚。」

我搖頭:「你隻看到好的了,殊不知,做仙做魔有三界的規矩,做人自然也有做人的要求。」

我幽怨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恩公。」

瑤歌「嗨呀」一聲:「別想了,就算你要找的人不出現,我也會親自帶你去找他的。」

說罷,她抬起手,半空中便幻化出一個羅盤:「你看,你的命格上原原本本寫著,戊戌,會故人。」

「趕緊收回去啊!」我慌忙用手把那個羅盤撲滅,「瑤歌,你在凡間這樣會被當成妖物抓走的。」

瑤歌聳聳肩:「我本來就是妖啊,還怕凡人說什麼。」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仙魔有仙魔的規矩,凡人有凡人的要求,你要記住你現在是個凡人,所以,以後不許再用這些法術了。」我一臉嚴肅地看著她,「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瑤歌借著身高優勢撫扌莫我的頭,「現在呢,你是我的主子,我是你的丫鬟,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對不對?」

我點頭如小雞啄米:「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對了,你剛才說你是妖。」我眼珠一轉,喃喃道,「我是錦鯉,滄弈是龍,樺音是巴蛇,那你是什麼啊?」

「我是訛獸。」瑤歌好奇地看著手裡的糖葫蘆,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小素綰,這東西怎麼吃,從中間咬還是從頭咬。」

「訛獸?」我看她,「我怎麼沒聽說過?」

此時碰巧有人提著兩隻兔子從我們身邊路過,瑤歌便抓著我轉身,盯著人家道:「和那個人手裡的小兔子差不多,隻不過我身上有花紋,而且比它漂亮點。」

「那不就是有花紋的兔子嗎?」我頗為不屑。

「乖乖,你一個錦鯉居然嫌棄我,我好歹也是上古神獸好吧?」瑤歌索性和我互相嫌棄。

我雙手環月匈:「行,姑且算你是上古神獸,那你有什麼特殊技能啊,比如噴火吐水禦風什麼的。」

「要真說技能的話……」瑤歌想了想,「說謊算不算?」

我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我們訛獸天生就會說謊,而且不管說什麼別人都會信。」瑤歌說到這兒,突然頗為失望地道,「不過我就不行,我應該是三界裡唯一不會說謊的訛獸了。」

「為什麼?」我詫異,「本來就和兔子一樣又小又弱的,好不容易有一個說謊的技能,還讓你退化沒了?」

「什麼退化啊。」瑤歌看著前麵的一團虛無,有點失落地說,「是世子不許我說謊,他說,隻要修為足夠強大,那麼我就沒有說謊的必要了。」

我道:「聽你這麼說,看來這魔界世子人還不錯。」

聽到我的誇贊,瑤歌趕緊點頭附和:「當然,我家世子為人坦盪,比九重天上的神仙還講誠信。而且,現在我足夠強大,再也犯不上說謊,自然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瑤歌在秦淮河的碼頭處站定,偶有船家撐篙泛水,燈火將粼粼波光倒映在她眼中,看起來那般清澈動人。

她應該是喜歡著那個世子吧?我想。

「你放心,隻要有我在,我一定能幫你找到你家世子的。」我道。

我甚至大膽地猜想,她和世子已經千百年未見,會不會真正的世子已經死了?可我又不忍心戳破真相,我想,既然她認定滄弈是魔界世子,那是就是吧,有一個希望可以追求,總比隻剩絕望要好。

彈指一揮間,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我已是摽梅之年,卻仍未見到樺音。

自然,也沒見到滄弈。

「別睡了,別睡了!」這十年來,瑤歌做我的丫鬟倒是越發得心應手,甚至已經敢進屋掀我被子轟我起床,「快點,咱們說好了今天去靈隱寺的。」

我抱著枕頭,眼睛還沒睜開:「滄弈不可能出家的,咱們今天就歇一天吧,明天再去不成嗎?」

「不行,況且今天是上元佳節,靈隱寺人多著呢,咱們很有可能碰到世子殿下,你快跟我走!」瑤歌見我遲遲不起,隨手掐了個訣丟在我身上。

我受了操控,便如木偶人一樣,噌地從床上坐起來,隨即乖乖地梳妝打扮。

「還是用特殊手段好辦,小素綰,你怎麼非逼我出手。」瑤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順勢坐在梳妝台邊督促我,「快點啊,早飯已經準備好了,咱們吃了飯就走。」

瑤歌又道:「還有,今天回來別忘了提醒我多買些橘子。」

「昨兒不是剛買的嗎,你怎麼又吃光了?你知道咱們院裡一年要吃多少橘子嗎,全是你一個人吃的!」我一邊梳頭一邊怒吼,不經意間手上一用力,便生生拽下一縷頭發,疼得我齜牙咧嘴。

「你還是多帶些錢吧。」瑤歌死豬不怕開水燙,「你買也得買,不買我就施法叫你去給我買。」

我的老天,早知道十年前收她的時候,我應該先讓她在我麵前自廢法術!

鄴城在九州之南,靠海水,近蓬萊,所以氣候溫和。此時雖是初春,可秦淮河照常流淌,冬日裡雪還是下的,隻是天氣不冷。

這已經是我們尋找滄弈的第十五天了。還記得十年前她見我命盤上寫著「戊戌,見故人」。好巧不巧,今年正是戊戌年,以至於從除夕那天開始,瑤歌就沒有放棄一絲能尋找到滄弈的希望,每天拉著我上山下河跑斷腿,最讓我抗拒的是,我倆這麼努力,別說滄弈了,我倆就連一根毛都沒找到!

要我說,這遇故人就是隨緣的事情,如此刻意地找人,難怪人家不願意上門。

「打扮得漂亮點,」瑤歌把我的首飾盒拿走,隨手變出一朵鮮活的虞美人,「見我家世子怎麼能戴這些俗物呢,喏,給你們倆定情用的。」

「大姐哎,你想得還真多!」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虞美人代替釵子別在發間,「行吧,反正今天也不一定能見到,就遂了你的心意吧。」

我倆借著拜佛的名義出了侯府,可惜天公不作美,剛一進靈隱寺的門便下起雨來。

「這可是開年第一場春雨。」瑤歌手忙腳亂地把我拉到簷下,「快躲著,小心著涼。」

聞言,我大為感動:「瑤歌,沒想到你現在已經這麼心疼我了,我還記得十歲那年我鬧脾氣不吃飯,你把我丟進秦淮河害我上吐下瀉七八天。」

「我是怕你明天生病,就沒辦法和我出來找世子了。」瑤歌毫不留情地說出她的真實目的。

雨越下越大,風越吹越急,簷角懸掛的鈴鐸被風吹得叮當作響,我有點好奇地伸手扌莫扌莫那鈴鐸,然後問瑤歌:「瑤歌,你知道為何這鈴鐸要做成蓮花形嗎?」

一柄傘突然遮在我頭上,溫柔地把雨絲隔絕在傘外。

「佛言四大皆空,而蓮花清淨超然,自是有超脫紅塵,大道圓滿之禪意。」

我忽地回過頭,旋即愣在原地。

「滄弈?」我下意識地道。

「世子?」瑤歌又驚又喜,「瑤歌拜見世子殿下!」

滄弈身後的小廝便嗤了一聲:「什麼世子,你們倆見了並南王不拜,反而直呼王爺名諱,又滿口胡言,成何體統!」

我拽了拽瑤歌的衣角,隨即恭恭敬敬地行禮:「民女拜見並南王殿下,王爺千歲千千歲。」

「本王若活了千歲,那不成了老妖精了。」滄弈喝退一旁的小廝,看著我頭上的虞美人,「這是什麼花?我好像從未見過。」

「這是虞美人。」我將頭上的虞美人摘下來拿給他看,心道這也算借花獻佛,權當做了一個好人,於是接著說,「殿下若是喜歡,那就贈予你吧。」

「殿下,雨停了。」那小廝指著外麵,「咱們走吧。」

「不能走!」瑤歌見狀,趕緊攔住滄弈的去路,「等等,你不能走!」

滄弈略一挑眉,麵帶疑惑之色:「哦?」

「我的意思是……」瑤歌退後兩步,忽地把我推出來做擋箭牌,「我的意思是,殿下和我家小姐有緣得很,不如咱們一起走吧。」

「你乾嗎啊?」我暗暗「嘶」了一聲,把她拉到一旁,「他如今可是王爺,你瘋了吧,得罪了他,我還不全家死光光?」

瑤歌雙手合十,眼光誠懇地碎碎念:「素綰,你幫我這一次,千萬不能放他走。」

「倘若姑娘賞光,同遊也未嘗不可。」須臾,滄弈在我身後道。

瑤歌瘋狂地給我遞眼色:「餵,世子同意了,素綰!」

我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表情,回過頭盈盈一拜道:「殿下邀約,民女怎好推辭。」

驟雨初歇,空氣都是潮濕的味道,但是很乾淨,很輕盈。

「殿下是否在鄴城久居?」走出靈隱寺,我問道。

好歹我在鄴城住了十七年,皇都之中,天子腳下,我怎麼可能一次都沒見過滄弈呢?

滄弈道:「我久戍邊疆,十年來初次回到鄴城。」

我點點頭,這就對了,也不枉費這麼久以來我找他耗費的精力。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朵虞美人上,好奇地問:「至於這種叫虞美人的花,我戍邊時未曾見過,鄴城似乎也不見得有,不知姑娘是從何處得來的?」

「呃……」我不知怎麼接茬。

瑤歌搶著道:「這花是我家鄉獨有的,倘若王爺喜歡,我可以給您變出更多。」

說著,她就要動用術法,卻被我一把攔住,我道:「這花一枝獨秀時才美,一大團簇擁著反而不好看。」

「此言極是。」滄弈看出我的不情願,便不再往下追問。

我沖瑤歌使了個眼色,小聲道:「你平時最穩重的,怎麼一看到滄弈就這麼莽撞!」

「我……」瑤歌嘆氣,「我是想讓他快點想起來,好早些帶他回魔界。」

想起來?想起來他就更不能回魔界了!這麼一想,我更覺得攔著瑤歌很有必要,便把她拉到離我更近的一側,道:「從現在開始,記住你是一個凡人,除非性命之虞,否則絕對不可以動用術法,明白嗎?」

頓了頓,我又道:「如果用一次,我就立刻回去,你自己去找你的世子,看看他會不會把你當成瘋子!你總不希望把一個凡人抓回魔界吧?」

瑤歌權衡利弊,終於很勉強地點點頭:「那好吧,暫且都依你。」

「這就對了。」我欣慰地點點頭,「你放心,我會盡我所能拖住他的。」

說實話,對於滄弈突然變成王爺這件事,我實在有點接受無能。如今身份懸殊,我又不敢像以前一樣在他身邊造次,隻能故作沉穩,生怕說錯做錯什麼。

我餘光一瞥,忽見他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極細的紅印,便聯想起那日在樞雲宮我係在他手上的頭發,莫非他真的攜著我的頭發跳下洗魂台了?

我故意問他:「我看殿上手腕上的印記,可是征戰時留下的傷疤?」

滄弈聞言,看了一眼手腕,玩笑道:「這是自小帶著的胎記,我想,或許是前世哪位有緣人係的紅線吧。」

「她係的不是紅線,是頭發。」我抿嘴偷笑。

「姑娘似乎對我很了解,適才我還聽你喚我的名字。」滄弈問。他突然側過頭看我,目光一如往日那般深邃、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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