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誤終生(1 / 2)

加入書籤

宴席當日,先是玉清真人在淩霄殿為諸仙講道,樺音等上神自然是端坐一階仙位,紅鸞司、三清觀等有名有號的仙子們坐中階,我這等無名散仙,隻有和諸位仙娥席地而坐的份兒。

我跟著柳笙去聽,隱隱約約聽得什麼「有為法,有無法」,聽得我打著哈欠眼淚直流。柳笙小聲道:「你若實在不願意聽,那就偷偷走吧。」

頓了頓,柳笙又說:「我看那玉清真人閉著眼睛,恐怕都不曉得台下有幾個人聽他講道。」

我再這麼一看,更覺得柳笙說得十分有道理。那玉清真人白須白發,閉著眼睛講道法正出神,怎麼可能注意到我呢?想到這兒,我便提著裙擺站起身,躡手躡腳做賊一般要逃出淩霄殿。

「何等小仙,如此散漫?」

玉清真人的聲音響徹整個淩霄殿。

我心道不好,轉過身恭恭敬敬要跪下認錯,卻見玉清真人微睜眼睛,道:「小丫頭,你上前來。」

「我?」我用食指指著鼻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玉清真人點點頭,示意我沒錯。

淩霄殿上的諸位神仙都好奇地朝我看,我一步步走到玉清真人麵前,他端詳我許久,嘆息道:「果真是業障。」

他說:「小丫頭,你可真是不一般。」

樺音神色一凜,很快又恢復如常。

「真人剛才所說的,我一句都沒懂。」我如實回答。

玉清真人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他問道:「丫頭,你可願到我座下修法?」

「到您座下修法,與現在可有什麼不同?」我問。

玉清真人道:「青燈古佛,斷情絕愛。」

我又問:「那修成了,我又有什麼能得到的?」

他又回答:「止殺保命。」

「我不去。」我說,「倘若活著隻是為了活著,留著萬千年的壽命守著青燈古佛,那神仙還不如凡人快樂。」

「罷了,果然如此。」玉清真人看著我微笑,終於嘆息一聲,與天帝道,「這丫頭留不得。」

我不知道玉清真人到底與天帝說了什麼,隻知道一番耳語後,天帝的臉色陡然變作灰白,他召來殿外的天兵,二話不說,將我押下。

樺音搶先一步護在我麵前,朗聲問道:「天帝此舉何意?」

「她與魔界勾連,今日一定要殺。」天帝再不復往日那般溫和慈祥。他用那麼篤定的話語抹黑我,仿佛我下一刻便有能力撼動他的地位,從而摧毀整個天界。

「滄弈的事已過千年,素綰也受了應有的懲罰,為何天帝還是抓住這一點不放?」樺音又問。

麵對諸仙的質疑,麵對樺音的質問,天帝嘴唇翕動,最後終於大聲喝道:「你可知她是什麼?她是你和滄弈的業障,倘若她現在不死,那麼以後死的就是我們每一個人!」

玉清真人雙目微合,輕輕點頭,道:「隻有她今日死在淩霄殿上,方能平息這場禍事。」

仙,亂了方寸。

我這時才知道,原來神仙也和人一樣怕死。

玉清真人的預言讓淩霄殿的眾仙慌了手腳,一向以公正嚴明著稱的司法星君首先發言,對天帝提議:「陛下,這仙娥千年前便勾結魔界,罪名屬實,不如在洗魂台上剔去三根仙骨,再處以魂飛煙滅之刑,以儆效尤。」

司法星君的話,終於給了殿上諸仙一個合理的借口。一時間,偌大淩霄殿人聲鼎沸,之後是穿黑帽白衫的北鬥仙君上前諫言:「臣等附議司法星君所言。」

他們自發地跪下,叩首。我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一個個烏黑的頭顱,聽他們撼天動地地呼喊著:「臣等附議司法星君所言。」

樺音似乎沒想到這個情景,他瞠目結舌的俯視著他們,許久未曾說出一句話。

可笑嗎?在一群人的生命麵前,我顯得如此渺小。然而我最恨的是,在那一顆顆烏黑的頭顱中,我分明看到了浮玉與柳笙的腦袋,她們明明送過我蜜餞糖塊,此時卻毫不猶豫地站在那群仙人之中。

我知道,誰都不想死。

我被封了術法,推推搡搡被帶到洗魂台。樺音寡不敵眾,在他最後一次拚盡全力擋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分明聽到王母無不憐愛地喊了他一聲:「音兒。」

王母說:「我不想死。她是你的業障,母親也不希望你死。」

他遲疑了,隻那一瞬,北鬥仙君便將他降服在地。

「殺了她!」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一聲,霎時間鋪天蓋地的喊叫聲肆虐地傳進我的耳朵:

「勾結魔界,殺了她!」

「殺了這個妖女!」

「殺了她!」

勾結魔界,妖女,我何曾做過這些莫須有的事,為何承擔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我寧可希望他們喊的是「殺了她,我要活命」,至少這句話可以讓我感覺自己死得尚且有一點價值。

洗魂台上,所有人都圍著我,好像在看一隻猴子。人群中出現一道憐憫的目光,是采星悲憫地看著我,她那樣的神色,我似乎從未見過。

天帝說:「你可知罪?」

「素綰無罪。」我斬釘截鐵地道。

天帝狠狠覆手,一根仙骨從我身體中剝離。我疼得蜷縮在地上,整個人如同一條扭曲變形的毛毛蟲。但是我沒有喊痛,隻是攥緊衣袖,緩了片刻,依舊支起身子道:「素綰無罪。」

天帝冷笑,又一根仙骨從我月要腹處剝離,我疼得渾身直冒冷汗,仿佛剛在水裡逃出來似的,我清晰地聽見天帝問我:「你可知罪?」

「知罪如何,不知罪又如何?」我道,「反正今日難逃一死,我就是咬定了自己無罪又能如何?」

最後一根仙骨終於也被剔除體外,我痛得簡直要昏厥。隱約間,我看到人群中有人在笑,仿佛在笑自己終於安全。我看見浮玉和柳笙蹙著眉,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兩眼發黑,洗魂台的一切已經看不清楚,忽然,我見一抹玄色從下界飛至洗魂台上。下一刻,滄弈攔月要將我抱起,他手持長劍,對著一乾神仙冷冷道:「本尊以為天界有多光明磊落,原來也是行此等醃臢虛偽、為人不齒之事。」

一千七百年未見,他更瘦了,好像憔悴了許多。我愛他,又恨他,這個糾纏了我千年的夢,終於再一次回來了。

北鬥仙君怒喝道:「滄弈,我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宵小之輩。」

「宵小之輩?」滄弈似笑非笑,右手揮劍。

北鬥仙君便無故挨了一擊,我聽滄弈對北鬥仙君道:「好歹本尊也是魔界之主,你一口一個宵小之輩,怕是連規矩也不知道了。」

天帝道:「滄弈,你無故闖我天界,意欲何為?」

滄弈目光並不看我,隻道一句:「救人。」

「諸仙在此,你就不怕有來無回?」天帝又問。

「那你們大可以試試。」我見他橫起長劍,霎時間殺氣漫天。

千鈞一發之際,玉清真人從天帝身後踱步而出,大笑道:「滄弈界主,久仰大名。」

頓了頓,玉清真人道:「界主想救人,天庭自然賣這個麵子。」

天帝便不再說話。

滄弈微微點頭以示謝意,而後帶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洗魂台。我見他微皺著眉,臉色很差。

他說:「你還真是麻煩。」

「界主可以不救我。」我說。

我並非與他置氣,哀大莫過心死,我說:「就算你現在將我送回洗魂台,我也不會有半點恨你。」

可是他沒有,他抱著我回到青要山,有時手肘無意碰到我的月要腹,我便疼得直打戰。

一路無話。

我本以為回到青要山,最先見到的應該是瑤歌,可是迎接我們的卻是拂柔,那個黑衣紅唇的美艷女子,她鬢邊別著一朵嬌艷的虞美人,紅艷艷的,那樣紮眼。

「呀,這便是曾經讓界主鍾情的天界仙娥?」拂柔故意湊上前,「果真生得俊俏,難怪界主喜歡。」

滄弈瞥她一眼,目光如刀子一般。我本以為他會如往常那樣厲聲嗬斥,沒想到他的神色陡然溫柔幾分,道:「拂柔,不許亂說話。」

然後他對我說:「這是我的側妃。」

我「嗯」了一聲,隻覺得聒噪,便把頭轉到另一邊不再看她。

「你這樣與本尊慪氣,是因為你覺得本尊惦記著你。」他手一鬆,將我拋在地上,「本尊今日路過洗魂台,不過做一個順水人情而已,你不必太感謝。」

我險些昏死過去,還是瑤歌剛好回到青要山,將我安置在她的住所中。

是夜,月明星稀,我與瑤歌擠在一張床上,聽她對我說:「你不必太難過,界主隻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他應該是……」

「你不用為他開脫。」我道,「他什麼樣,我心裡清楚。」

「唉……」瑤歌隻是嘆氣,「他什麼樣,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瑤歌又問我:「你呢?接下來怎麼辦?」

我盯著黑暗中的一團虛無發呆,心不在焉地回答:「天界是回不去了,我想去凡間走一走,待到萬年後魂魄歸元,也算沒白活一遭。」

「不如就留在魔界吧,」她說,「留在界主身邊,這樣多好。」

我扌莫過她的手放在我心口,笑了笑,道:「你看,這顆心已經不會跳了。」

我說:「哀大莫過心死,他的意思我已明了,留下隻是添麻煩。」我還是忍不住問她,「那個拂柔是怎麼回事?」

瑤歌便憤憤不平起來,道:「誰知道她怎麼迷惑了界主,也不知從哪兒打聽到界主喜歡虞美人,竟然敢戴著虞美人來邀寵。界主居然真就著了她的道,甚至還封了她一個側妃當。」

我不再追問,隻由著瑤歌滔滔不絕。其實我還有許多想問,隻是看她這副模樣,又覺得千言萬語說不出口。我伸手抱著她,輕聲道:「夜深了,睡吧。」

瑤歌嘆了口氣,很輕很輕。

我在青要山將養幾日,身體終於有了好轉的跡象。如今我沒了仙骨,仙不仙魔不魔,竟然成了一個輪回於三界之外的怪物。好幾次我想著偷偷離開青要山,卻被瑤歌捉了回來。

自那次滄弈救我之後,他便再沒露過麵,唯獨有一次我路過不秋殿,見他一個人調息打坐,忽地噴出一大口烏黑的血來。

我幾乎要沖進去,卻終於按捺住自己那份心疼。我想我應該是恨著他的,便一動不動地杵在門口。我眼睜睜地看他昏倒在地,夜裡的風穿堂而過,又冷又刺骨,我到底還是舍不得,就將他背到案邊,掐了個訣幻化出一件大氅,輕輕蓋在他身上。

滄弈似乎是察覺到我的存在,便喃喃自語,問道:「是拂柔嗎?」

或許他是真的喜歡拂柔吧。我想,也對,他們才是一樣的人,她比我更合適。

「是。」我答。

他微合著眼,命令道:「為我取一盞茶來。」

我倒了一杯熱茶,拿給他:「小心燙。」

聞言,滄弈忽地睜開眼,見麵前的人是我,劈手將那杯茶打出好遠。

杯子骨碌碌在地上轉了一圈,那杯茶,十之八九都燙在了我手上。

「你連喊疼都不會了?」他麵帶慍怒,似乎是很氣我這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

我說:「不是很疼,所以不用喊。」

他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看著我,突然伸手把我拽到懷裡,旋即俯身將我壓在他身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薄唇已經霸道地覆在我唇上。我覺出一絲血腥的味道,後來才曉得,原來是他將我的唇咬破了。

「你是木頭人嗎?」他質問我,「難道在我麵前,你就連一個活人都不會做了嗎?」

我看著他不說話,這雙眼睛,這張臉,我在夢中見了無數次,也幻想了無數次,我以為我會恨得牙根癢癢,可是當他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才知道,最大的恨便是心死,原來滄弈已經無法在我心裡激起波瀾。他瘋狂地口勿我,從嘴唇,到脖頸,到鎖骨,或許用「啃咬」形容更加合適,他好像等著我給他一點反應,可是我偏不。

「滄弈,」我平靜地說,「你發過誓,倘若對我半分動情,便不得好死。」

他的動作頓住了,然後他哈哈大笑。

「好,真好。」滄弈拊掌大笑,「素綰,你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他說:「還是你覺得,本尊愛你入骨,所以才容你這樣放肆?」他掐著我的脖子,一點一點發力,「本尊可以像殺了螻蟻一樣殺了你。」

「那就快點動手吧。」我頹然地笑,「你千年前賜我一劍,如今成全我一死,這很好。」

我閉著眼,有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在他手上。

「要殺就殺,既然不愛我,那就不必互相折磨了。」我說。

「本尊不會殺你。」滄弈突然鬆了手,「本尊不僅不殺你,本尊還要娶你。」

這下換我愣住了,我聽他繼續道:「界主夫人這個位置很好,很適合你。」

他說:「你說得對,正因為不愛了,所以才要互相折磨。」他捏著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看他,「娶一個不愛的人做妻子,嫁一個不愛的人做丈夫,這樣的人生才有趣。」

瘋了,一定是瘋了。

「你瘋了。」我說。

誠然,滄弈向三界證明了他此言非虛。第二日,我便收到大紅的婚書,上麵寫的兩行小字是:長發綰君心,幸勿相忘矣。

「長發綰君心,幸勿相忘矣。」我念這兩行字,不停地掉眼淚,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隻是我想起當日在天界的時候,在樞雲宮,我在滄弈麵前一筆一畫寫「素綰」兩個字,還有滄弈對我說,用長發綰住愛人的心……

倘若一切回到最初就好了。

瑤歌不知其中隱情,隻以為我和滄弈是水到渠成,也樂得為我倆籌備婚事。僅是喜服她就準備了三四套,鳳穿牡丹、百鳥朝鳳、朱雀揮羽,一件件地拿過來展開,問我到底喜歡哪個。

我一件件地看了,指著最後那件鱗紋的喜服道:「就這個吧。」

瑤歌就很欣喜地告訴我:「你和界主真是心有靈犀,這幾件裡他一眼就看中這件螭紋的。」

我忽地想起,瑤歌身上那股橘子香氣不見了,就故意打趣她:「看來回到魔界也不怎麼樣嘛,連橘子都吃不到了。」

「在魔界不似人間那般安逸,而且我最近忙得很,沒時間出去買東西。」

瑤歌順勢在我身邊坐下,接著說:「你不知道,我與界主剛回來時,魔界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我們唯恐天界趁機出兵,日日防夜夜防。」

說到這裡,她拽出一縷頭發給我看,委屈巴巴道:「你看你看,這段苦日子熬得我頭發都白了。」

她嘆息:「我熬得這麼委屈,界主又何嘗不是呢。比起我這個小小的護法,他的責任更大,也更重。」

我看不透他。

在瑤歌麵前的滄弈,永遠是另外一個樣子,好像她能看透他所有的弱點,而我卻窺探不出分毫。

「壞了。」她突然察覺到什麼,站起身驚慌道,「有人破了鹿城的結界,正往青要山的方向來。」

她抬手幻化出一麵鏡子,我清楚地看到樺音打破鹿城的結界。

瑤歌眉頭一蹙:「他不是天界的人嗎,來青要山做什麼?」

「恩公是來找我的。」我道,「他一定是要接我回去。」

「那可不行,你是我們魔界的界主夫人,他來接算什麼。」瑤歌搶先一步出門,將我關在屋裡,揮手設了一道結界,「小素綰,等我把他趕走,再來陪你聊天。」

我伸手要推門,隻覺得無形中有一股阻力,無論我用了多大的勁兒都無濟於事。正當我愁著如何開門,大門卻突然從外麵打開了,那薄薄的結界也如琉璃一樣碎成一地。我看到滄弈站在門口,睥睨著我,冷冷道:「你要去哪兒?」

「恩公來了,」我說著就要走,「我去見他。」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玄幻相关阅读: 我家王妃通陰陽 住在陳塘關的虎 我的修仙無限模擬 鬥羅之長虹驚世 開局被迫加入了金剛寺 長得太美,獲得了甜甜果實 超級共享男友係統 重生後太子妃成寵夫狂魔了 紐約1988 鼎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