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定風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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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我還能想起,那天是初九,下了很大的雪,瑤歌早早催我起來,她說:「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你和界主成婚。」

我端詳著銅鏡裡的自己,驚覺自己眼角已經有幾條細微的皺紋。我道:「瑤歌,咱們認識一千多年了,你說實話,我是不是老了?」

「咱們又不是凡人,哪裡講什麼老啊死啊的。」瑤歌訕訕笑了,「我記得初次見你的時候,我還誇你修為精進,小小年紀就會用般若元火。」

我看了看自己掌心,那朵般若花的印記依舊清晰、鮮紅。

她說:「那時我瞧著世子的眼色,我們倆心照不宣,隻有你傻傻地為他遮掩。」

「我這幾天常常做夢,夢見我在樞雲宮,還有滄弈和恩公,我們在一起吃酒。」我道,「我還夢到你和采星,還有柳笙,還有紅鸞司的仙娥浮玉。」

可惜隻是夢,也隻能是個夢。

「之前的日子不好過,之後就好了。」她為我戴上赤金攢珠花翠玉的鳳冠,「不愧是我們界主夫人,三界中再找不出一個更美的了。」

我摩挲著喜服上的繡花,那紋飾繡得太復雜,反而顯得沉悶煩瑣,甚至有些硌手。

她扶著我出門,一步一步走到不秋殿。我不願太嘈雜,所以這場婚禮隻有我們幾個,拂柔甘願充當花童的角色,為我們召來漫天的斑斕花瓣。我在台階下抬起頭,隱約可見滄弈站在不秋殿門前,他身著紅色的喜服,遠遠看去是那麼挺拔的一個男人。

他注視著我朝他走來,眼中滿是深情。

我猜,他應該不知道,我是要殺了他吧?

我終於靠近他,終於與他並肩而立。

他說:「阿綰,我好幾次夢到這樣的場景,今天終於發生了。」

「夢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我對他溫柔地笑。

滄弈牽著我的手,跪拜天地。

他說:「我滄弈此生,隻鍾情素綰一人。」

這話其實很矛盾。

我清晰地記得,在他要殺了我的時候,他發過的誓,說過的話。

但是,我沒有提。我與他挽手回到不秋殿,我說:「咱們該飲合巹酒了吧?」

滄弈笑著說:「你看我,開心過頭,都忘了大事。」

「我去吧。」我把他攔住,轉過身倒了兩杯酒,將藏在指甲裡的七絕散兌進酒杯,「喝了這杯酒,咱們就是夫妻了。」

滄弈卻不急著喝,他說:「阿綰,你當真不後悔?」

「我口口聲聲說嫁給你,怎麼會後悔呢?」我勉強地笑了笑,他這樣讓我很慌,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知道那杯酒有問題,隻能強作鎮定。

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冷卻,終於和往常一樣,麵色平淡道:「阿綰,你還是恨我的,對吧?」

我沒話可說。

滄弈將杯子裡的酒一點一點地倒在地上,他問我:「這酒裡摻的是什麼?」

「是毒藥。」我道。

我索性撕破臉皮,說:「連神仙喝了都會灰飛煙滅的毒藥。」

「因為我恨。」我看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依舊乾淨清澈,「我恨你用魔界世子的身份欺騙我,我恨你在人間刺穿我心口的一劍,我恨你對我無情無義,我恨你殺了恩公,殺了這世上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

「世上唯一一個對你好的人?」滄弈好像是笑了,他反問我,「什麼叫對你好,你告訴我,於你而言,什麼叫好?」

「你少為自己開脫。」我說,「滄弈,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每一步都在算計我,你以為我會幫你殺了恩公,你不過是希望利用我成為你在天界的耳目!」

我質問他:「我知道,你如今對我的好,也是為了騙我,對不對?」

滄弈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許久許久以後,他又笑;「原來在你心裡,我一直都是這樣。」

他道:「好,你想聽什麼,我說給你聽。」

「你認為是我殺了樺音?」說到這裡,他拊掌大笑,「那好,樺音就是我殺的,可是你能將我如何?」

他說:「若不是你逃避推諉,樺音怎麼會死?倘若你早做出決定,事情絕不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你別說了!」

我下意識地後退幾步,捂著耳朵逃避滄弈所說的話。我說:「你別說了,是你殺了樺音,是你一直在騙我,是你一直騙我,你們都騙我。」

「你從來都沒有長大過,你活了兩個一千七百年,依舊隻是一個孩子。」滄弈每一句都正戳在我心頭最軟的地方,「如果你再猶豫下去,事情就會更糟,到時候死的就不僅僅是樺音,還有采星,還有瑤歌,甚至是纖月、柳笙……」

我想起那天在淩霄殿,玉清真人與我說過的話。

—「止殺保命。」

—「你可知她是什麼?她是你和滄弈的業障,倘若她現在不死,那麼以後死的就是我們每一個人!」

—「勾結魔界,殺了她!」

—「殺了這個妖女!」

—「殺了她!」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為什麼?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罪名卻要由我一個人承擔?

從始至終,我不過是愛錯了一個人,為什麼每個人都來指責我,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我死?

「阿綰,你錯了,你錯在不知何為情,不知何為愛!」滄弈對我道。

「你別說了!」

一盞般若元火突然從我掌心飛出,十分精準地打在滄弈心頭。

我看見他緩慢地、緩慢地倒下,他的血和紅色的喜服融為一體,反而不是那麼顯眼了。他說:「阿綰,你為何不能信我一次呢?」

我用他贈予我的元火殺了他。

滄弈死了,和樺音一樣,化成一抹微塵,飛散於天地之間。

你為什麼不能信我一次呢?

不秋殿外的雪更大了。

我們終究是沒有度過這個冬天,滄弈,我再不能與你種花了。

我推開大門,隻見瑤歌持弓箭站在不秋殿門前,她定定地看著我,終於嘴唇翕動,道:「你殺了滄弈?」

那陣微塵,她一定是看到了。

我本來想說什麼的,卻如同被封了啞穴似的,什麼也說不出來,最終隻有頹然地點點頭。

良久的緘默,她的弓落在地上,濺起一地碎雪。

「你憑什麼,」她沖上前抓著我的衣領,恨不得就地將我千刀萬剮,嘶吼著質問我,「憑什麼?你憑什麼?三界人人都可以殺他,隻有你素綰,你沒這個資格!」

我木然地看著她,說的什麼,做的什麼,什麼都模糊了,我無力反駁:「我沒有,不是我要殺了他,是元火……」

「元火千般變化,若非你起了殺心,它怎會無故殺人!」瑤歌忽地跌坐在地上,她哭得那麼撕心裂肺,襯得我是這般鐵石心腸。

她愛他。

什麼是愛?

明明心中毫無波瀾,為何我會流淚?

白雪落在大紅的婚書上,那麼乾淨純粹,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時我還是一介卑微小仙,我看他伏在案上寫婚書,他寫:長發綰君心,幸勿相忘矣。

就是那個時候,我把頭發纏在他手腕上,我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抬手摘下頭頂的虞美人,任它在我手裡枯萎,風乾,化成一撚灰塵隨風而去。

—「除非我死,否則此花常開不敗。」

那朵花,死了。

我站在不秋殿門前俯瞰天下,天界的精兵已經浩浩盪盪殺入魔界,我看到樺音抱著伏羲琴出現在青要山下。那一刻,我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是沒有,的確是樺音,他仍舊那般乾淨清澈地站在我麵前,他說:「素綰,我來接你回飛霄宮。」

「你不是……」我怔怔地看著他,「你不是死了嗎?」

樺音沒死,那滄弈呢?

我發瘋一樣沖回不秋殿,我說:「滄弈,你在嗎?樺音回來了,你呢?你回來嗎?」

偌大的不秋殿空空盪盪,顯得我是那樣渺小。任憑我怎麼發了瘋似的找他、尋他,沒有給我任何回應。

「素綰,你不與我回去嗎?」樺音在距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輕聲問。

我說:「我要把滄弈找到,你都回來了,他自然也該回來。」

我說:「我要和他認錯,是我錯怪他了,是我錯了。」

我感到冷,從內而外的冷,比不秋殿外的風雪更加寒氣逼人。我跑出不秋殿喚滄弈的名字,可是四周都沒有滄弈。

不對啊,樺音已經回來了,他也該回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瑤歌張狂地大笑,「我知道了,咱們都被騙了,咱們都被騙了!」

「素綰,你以為你身邊的是什麼人?」她放肆地大笑,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麵,「你口口聲聲念著恩公,卻不知道你這個恩公騙你最深!你可知你內丹中的是什麼鱗?是龍鱗!是滄弈身上唯一一片逆鱗!」

我如同被人當頭敲了一棒,我追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樺音手疾眼快,在瑤歌身上施了一個訣,瑤歌便軟軟地倒在地上,再說不出一句話。

「你殺了她?」我轉過頭瞪大眼睛問樺音。

樺音搖頭:「隻是讓她昏睡片刻而已,你不用擔心。」

他說:「瑤歌隻是胡言亂語,你別聽她的話,乖,我帶你回天界。」

我突然想起纖月將七絕散交給我的時候,她說:「你很可憐。」

她說得沒錯,我是真的可憐,誰都可以騙我,誰都可以傷我。

「我不回去。」我說,「我要等滄弈回來,我要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隻有我不知道呢?」

「你,我會慢慢說給你聽。」樺音扶著我的肩膀,柔聲細語道,「如今平定魔界,母親再不會阻攔我了,我娶你做仙妃,好不好?」

不好,一點也不好。

我問他:「你隻需回答我,那片鱗,到底是誰的?」

樺音目光躲閃著我的眼睛,什麼也不必說了,這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終於不知道誰是對的,誰是錯的了。滄弈應該是愛我的,可是為何在鄴城,他的劍那樣不留感情?樺音應該是騙我的,可是為何又百般溫存,對我這樣不計回報地好?

還有那片鱗,滄弈明明是最先看到那片龍鱗的人,為何他不告訴我真相,而是將錯就錯,把這份恩情推給樺音?

—「白則素,紅則綰,就叫素綰吧。」

—「素綰,既然你這麼難為情,不如放棄樺音,隻報我的恩吧。」

—「你與他的情,是什麼情?」

—「總有一日你會懂。」

—「有時我甚至覺得我像一條龍,那你一定是我丟失的逆鱗。」

—「你要是不死心,我可以發誓給你聽。」

—「我滄弈,若對素綰半分動情,此生便命喪愛人之手,永不入輪回。」

—「這月初九是個好日子。」

—「阿綰,我好幾次夢到這樣的場景,今天終於發生了。」

回憶的最後,是滄弈捂著月匈口,他苦笑著問我:「阿綰,你為何不能信我一次呢?」

我忽地心頭一痛,旋即吐出一大口血。渾渾噩噩間,我清晰地聽到一個聲音,她說:「我素綰對天發誓,若有辜負滄弈,便請天地取我一魂一魄,死後永生永世不入輪回。」

如今果真應驗了,滄弈說,他若對我半分動情,便死於愛人之手;我說,倘若半點辜負,便要天地取走我一魂一魄。原來最終檢驗我們的不是彼此,而是默默觀看了整場鬧劇的天下大道。

什麼叫辜負?

他未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而我卻殺了他,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辜負。

是我辜負了滄弈。

魔界在一夜之間覆滅。

我再見到瑤歌,是在天牢裡,在那個曾經關押過我的地方。她被天帝收了術法,整個人弱弱小小地縮成一團。她含混不清地說:「世子馬上就會來救我,到時你們都要叫我護法大人,嘿嘿,都得叫我護法大人!」

我緩緩蹲下,小聲說:「瑤歌,我來看你了。」

瑤歌見了我,仿佛見了鬼一樣,她說:「壞了,你一來世子就不來了,你快走,你快點走。」

「我是素綰,」我說,「你看清楚,我是你的朋友。」

這句話說出口,連我都感覺自己惡心得很。哪有我這樣的朋友?殺了她愛的人,毀了她的家,哪有我這樣的朋友?

「朋友?」瑤歌的眸子從混沌變得清明,她看了我半天,「哦,這位小友可是會用般若元火?我告訴你呀,這世上唯有兩人會用般若元火,一個是雷音殿殿主,一個就是我家世子!」

我鼻頭一陣發酸,險些掉下淚來。

「我是素綰。」我又說,「你的世子回不來了,滄弈已經死了,是我殺了他。」

瑤歌聽到「死」這個字,突然就安靜下來。她「哦」了一聲,仿佛一個旁觀者一樣道:「你可真壞,我家世子那麼好的人,為什麼要殺他啊?」

她說:「我家世子不忍心殺你,所以將逆鱗留在你的內丹中,他怎麼知道自己會愛上你呢?」

她說:「在鄴城那日,世子以為我們逃不掉了,他抱著必死的念頭,知道樺音不會殺你,又唯恐樺音在九重天上無法保護你,所以就盡力和你撇清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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