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翌日清晨,東方魚白初現,晨光如瀑自飛簷上傾瀉而下,落到窗前時便隻餘下淡淡一層金暈。
折枝坐在臨窗的小椅上。新沐過的長發還未乾透,烏緞似地枕在圈椅外圍,末端還間或往下滴著水珠。
紫珠拿布巾替她絞著發,輕聲說著昨日裡的見聞:「昨日裡奴婢問了一圈,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還是追到了火房裡,使銀子買通了個粗使婆子,這才從簸箕裡找到了些藥渣。」
「裡頭有一味藥叫做撚烏。奴婢老家的山上常長這東西。每年春天都有藥商來收,說是用來治頭疾十分靈驗。」
「頭疾?」折枝有些訝然地偏過臉來:「謝大人還這般年輕,怎麼會有頭疾?」
她這一側身,枕在圈椅上的長發也隨之如雲泄落,慌得半夏忙伸手挽了,見沒墜在地上弄髒,這才鬆了口氣道:「奴婢聽說這頭疾也有輕重之分。重的發作起來痛不欲生,都起不得床。輕的、輕的——」
半夏有些卡殼,倏然望見掌心裡折枝烏緞似的長發,便笑著接口道:「輕的就像姑娘您這頭發,要是不絞乾,也會略微疼上一疼。」
「胡說什麼呢?」紫珠伸手點了下半夏的鼻尖,笑嗔一句。
折枝以手支頤看著兩人,眉眼間也綻出笑來。
自昨夜裡消息傳來,她能以表小姐的身份客居在府上。整個沉香院裡的氣氛都為之一鬆,半夏與紫珠也恢復了往日裡的活潑。
仿若一切,都回歸了原位。
除了——
折枝放下手,抬眸望向窗外映山水榭的方向,那雙瀲灩的杏花眸裡籠上些許的不安。
除了那位不可捉扌莫的權臣,謝鈺。
*
卯時三刻。
折枝打扮停當,抱琴進了謝鈺的水榭。
今日水榭中依舊是隻有謝鈺一人,卻不知為何多了一座雲母架,架上鎖了隻翠羽紅腹的鳥兒,不過手掌大小,長而斑斕的尾羽卻長垂至地,華艷非常。
而謝鈺背身立在雲母架前,修長的手指秉著隻裝滿五穀的鎏金小勺,斯條慢理地餵著架上的鳥雀。
那隻鳥兒似乎還不大馴服,撲騰著在雲母架上掙紮,帶動足上係著的赤金鉸鏈嘩嘩作響。
折枝望著謝鈺以金勺餵鳥雀的模樣,不知道為何,倏然想起昨日他也是這般以銀箸挾了糕點餵她。
一時間,心中倒是湧起幾分微妙的違和之感。
她在原地立了一陣,看著那隻鳥雀在架上掙紮不休,心底的違和感愈甚。
一片朱紅色的羽毛在掙紮間掉落,悠悠盪盪,往折枝的繡鞋上墜去。
折枝下意識地往後退開一步。
軟底繡鞋踏在鋪了薄毯的地麵上,輕軟無聲。
但不知為何,還是驚擾了身前之人。
謝鈺將手裡的金勺擱下,回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她懷裡抱著的焦尾琴上,唇角微抬:「妹妹果然守諾。」
折枝福了福身,目光難以從那隻不斷掙紮的鳥雀上移開,遲疑開口:「這鳥——」
謝鈺於一旁的銅盆裡淨了手,拿布巾拭盡了手上殘餘的水珠,語聲平淡:「殿下新賜的小玩意,還不大聽話。」
折枝斟酌著輕聲道:「既是禦賜之物,那折枝一會去府中尋位會馴鳥的人來罷。若是傷著了,怕是不好。」
「不妨事,養熟了便好。」謝鈺以指尖輕叩了叩身前的幾麵:「妹妹今日想彈什麼曲子?」
折枝這才發覺,室內多了一方紫檀小案。大抵是臨時搬來讓她放琴用的。
她遂將抱著的焦尾琴放下,人卻並未坐落,反倒是自袖袋裡取出一物,雙手遞了過去。
謝鈺淡看她一眼,抬手接了。
掌心裡是一張疊好的紙箋,淺月色底,邊緣繪著清雅的纏枝花圖樣。
閨閣中的少女,多愛用這些精美的花箋。
繪上花麵,放到熏籠裡蒸上一宿,裡頭訴的情絲便也一道旖旎生香。
謝鈺的長指輕撚著花箋的邊緣,眸底神色幽邃。
屋內靜默稍頃,小姑娘怯生生的嗓音響在耳畔。
「昨日我將這些年的用度都盤點出來了,算了個總數寫在欠條裡。哥哥看看可有差錯。」
謝鈺的動作略一停滯,為自己方才的多慮輕笑起來,長指一抬,展開了花箋。
果然是一張欠條。
落筆謹慎,條理清晰。金額他雖不曾算過,但應當也是差不離的。
隻是那字跡雖工整,卻並不娟秀,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反倒是花箋底下那小小一枚指印玲瓏,似早春新熟的莓果。
謝鈺的指尖往那枚指印上落了一落,唇畔的笑意深了些。
折枝見他接了花箋,心底略微一鬆,這才展眉往小案前的圈椅上坐了。
手指還沒搭上琴弦,卻見一旁謝鈺已抬手打開了傅山爐上的白玉蓋。
長指一鬆,那張花箋便徑自落到了燃燒著的雲母香片上。騰起一陣淡青色的煙霧,轉眼彌散。
清冷的迦南香香氣驟然熱烈了一瞬,復又歸於清淡。
折枝有些錯愕地抬起眼,看向謝鈺。
謝鈺卻沒看她,隻隨意於她對側坐落,語聲裡隱約帶著笑意,沖淡了疏離冷淡之感:「妹妹若是再不彈奏,便又該到午膳的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