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話中似有深意,偏偏謝鈺語氣淡漠,不似認真。
折枝羽睫微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話。
謝鈺並不曾出言逼迫,隻以長指無聲叩在那方錦帕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中途泠崖進來,將一隻甜白釉青花瓷碗放在謝鈺手邊,又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藥材的苦香乘著碗中熱氣氤氳而出,彌漫了鬥室。
折枝的視線隨之移落過來,還未停留上頃刻,謝鈺已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再開口時,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調。
「可想好了?」
折枝將視線移開,但那苦香淡淡,仍舊縈繞在鼻端。
似在恍惚間帶起一些幼時回憶。
她攥緊了袖緣,斟酌著低聲開口:「母親在世時素來體弱。府中延請過無數名醫,卻始終未見轉機。倒是數年後,一位遊方郎中出過一劑偏方。說是常聽人撫琴,能夠緩解身上不適。」
折枝停頓稍頃,卻並未等到他開口追問,遂遲疑著抬眸望了一眼謝鈺的神色。
卻見他神色淡漠,似乎『母親』二字,並未於心中激起半點波瀾。
大抵是離散多年,以致於對生身父母並無多少感懷。
而謝鈺本身,也並不似一位重情之人。
謝鈺不問,她自然也不好主動開口提及。
於是折枝隻得將有關於母親的話盡數咽下,轉而試探著道:「若是大人願意,折枝可時常來水榭中為大人撫琴,以作報答。」
她話音未落,謝鈺卻抬眸看了她一眼,繼而,緩緩皺眉。
折枝麵色微白,以為是自己話裡的避重就輕惹怒了他,正想著如何回寰的時候,謝鈺卻已淡聲開口。
「你方才,喚我什麼?」
折枝一愣,漸漸回過味來,乖覺改口道:「哥哥。」
謝鈺展眉,輕叩在錦帕上的長指隨之停下。
「善。」
折枝在原地靜立了稍頃,未等到下文,這才訝然發覺,他竟是答應了。
這般微末的代價,答應的卻是這般輕易。
仿佛方才種種,皆不過隨性而起的一場玩笑。
折枝輕愣了一愣,繼而懸著的心落下,忙福身與他道謝。
——無論如何,有謝鈺這句話在,沉香院便算是暫且保下了。
謝鈺以手支頤,看著小姑娘舒展開的眉梢,溫聲輕笑道:「妹妹可要想好了。答應我的事,沒有反悔的餘地。」
折枝自昨夜落定了決心,便也從未想過退縮。
如今謝鈺開口,便也隻是乖順點頭:「那折枝便先回沉香院裡準備一二。待明日便過來為哥哥撫琴。」
謝鈺淡看她一眼:「既然來了,便用些點心再回去罷。」
折枝才得了他的恩惠,自不好推脫。便輕聲謝過謝鈺,又往離他略遠些的一張圈椅上坐下。
令折枝訝異的是,屋內分明隻有他們兩人,謝鈺也並未開口吩咐從人準備,但不過頃刻,叩門聲響起,泠崖去而復返,取走藥碗,將三碟糕點放在兩人麵前的案幾上。
一碟芙蓉卷,一碟栗子糕,一碟茯苓餅。
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吃食,卻令折枝隱隱有些心驚。
隻是個巧合罷了。
折枝這般安撫自己,又見謝鈺已挾起碟中一塊栗子糕,方執起筷子,去挾離自己最近的那碟芙蓉卷。
芙蓉卷的外皮已經炸的酥脆,筷尖一碰,便聽見酥皮碎裂的輕微聲響。
折枝放輕了動作,方小心翼翼將芙蓉卷挪到自己碗裡,尚未來得及品嘗,一塊栗子糕便已送至她的唇畔。
折枝的動作驟然頓住,惴惴抬眸。
謝鈺仍舊坐在離她稍遠的位置上,執箸的手指修長平穩,不帶絲毫顫抖。
兩人僵持稍頃,謝鈺淡聲問她:「不合口味?」
折枝有些心顫。
案幾上放得皆是她素日裡最喜歡的幾樣吃食,又豈會不合口味。
若不是巧合——
折枝心底一陣慌亂,握著筷子的手指不安收緊,緩緩低頭,小心翼翼地在邊角上咬了一口。
是記憶中甜蜜綿軟的滋味。
但此刻折枝的心思卻不在其上,隻是惴惴。
她這一小口吃得極慢,像是秉承了大家閨秀細嚼慢咽的規矩。雪腮極細微地起伏著,直至貝齒將那栗子糕磨成了栗子粉,這才悄悄咽了下去。
而後,便端坐在圈椅上,目光規矩地落在自己的指尖,裝作不曾看見謝鈺停留在她唇邊的銀箸。
謝鈺今日極有耐心。
握著銀箸的長指微曲,始終停留在她唇畔不遠處。
隻要略一抬手,便能觸及她的唇瓣。
折枝不敢輕舉妄動,在原地危坐了半晌,終於支撐不住,身子輕晃了一晃,雪腮輕輕擦過謝鈺冷白的手背。
一陣微涼的觸感。
謝鈺抬眉,淡看向她。
折枝輕愣了一愣,回過神來後,雪腮上驟然湧上一層薄紅,繼而緩緩蔓延至耳背,漸漸連那雙圓潤的耳珠都紅透如莓果。
折枝窘迫至極,掩飾般地慌亂垂首,就著他的筷子,三口並作兩口將一整塊栗子糕吃了。
草草咽下,又立時轉手將自己乾淨的筷子遞與他。
指尖微顫,不敢抬首看一眼他的神情。
謝鈺淡看了一眼,卻沒接過,隻是又挾起一塊芙蓉卷,緩緩餵到她的唇邊。
不知是對她的舉動,還是對這樁事本身起了幾分細微的興致。
折枝生怕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轍,隻得滿麵緋紅地輕輕張口,輕輕將謝鈺遞來的糕點吃下。
謝鈺卻仿佛在此事上頗有興致,又信手挾起一塊糕點。
折枝實在是用不了這許多,隻小小咬了一口謝鈺遞來的茯苓餅便輕聲告饒。
「我來時已用過早膳,實在是吃不下了。」
小姑娘麵上紅意未褪,軟聲告饒時杏花眸裡水霧氤氳。
與她求人時一般動人。
謝鈺執箸的手略微一停,這才淡淡嗯了一聲,緩緩收回銀箸,將那塊茯苓餅擱回盤中。
折枝略鬆下一口氣,忙自圈椅上起身,低聲與謝鈺告辭。
「那折枝便先回沉香院裡去了。」
她說著想起謝鈺行蹤不定,猶豫著輕聲問道:「不知明日折枝該何時過來。」
「辰時。」謝鈺答道。
這便是天明時便要過來。
折枝得了答復,沒敢再多做停留。隻依著禮節,輕輕福身謝過謝鈺的款待,便低著一張紅雲未散的小臉,慌忙
回沉香院去了。
折枝的背影方消失於遊廊拐角,泠崖便閃身入內,對謝鈺稟報道:「大人,事情已經辦妥。」
「桑侍郎那,大人可要親自過去一趟?」
謝鈺垂手,重新執箸挾起盤中糕點。
筷尖上的茯苓餅薄如紙,圓如月。隻是被折枝咬了一口,便由滿月變作了上弦月。
「不必。」
謝鈺淡應了一聲,將這枚上弦月咬碎,緩緩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