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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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壽,開國五大功臣之一,董鄂·何和禮的五世孫,看著不到三十歲,身形矮小精悍,身上白色的孝服帶子,一身玄色的王公蟒袍顯得氣勢逼人。

因為父親朋春早逝,他早早地繼承一等公的位子,性格高著,三年前辦差不利被皇上降成三等公,去年帶兵打仗立了功,又變回來二等公。

他跟著宮人的腳步進來暖閣,表情變為恭敬,跪下行禮一開口,變為傷痛:「增壽給皇上請安。」

皇上盤腿坐在炕上,人瘦的厲害,麵色黃黃的,一身石青暗花袍服穿在身上,明顯的寬大了,裡麵的白色孝服露出來,不由地要人悲傷。增壽剛細看一眼,皇上的精神頭還好,胡須衣服都收拾的整齊。他腦海裡是皇上讀祭文時候的那句「退位」,因為皇上的精神氣,穩了穩心神。

皇上瞧著他穩重下來的氣質,淡淡地點頭:「起。坐下來說話。」

增壽倒是沒有一般大臣們在皇上麵前的拘束,行禮道:「謝皇上賜座。」一個小太監送上來繡墩,他坐了一半屁股,姿勢也是放鬆的。

皇上用了一口茶,放下茶盞在炕桌上,問道:「你祖母身體怎麼樣?」

增壽的祖母出身莊親王府,是皇上的堂妹,他的母親還是來自科爾沁部落,和皇上的祖母嫡母都有血緣關係。

增壽恭敬地笑道:「回皇上,祖母前幾天不舒坦,臣今天早上去請安,瞧著精神頭好了一些,臣伺候著用了一碗飯。」

皇上放了心,感嘆道:「人老了,精力一天不比一天了,身體也不靈了。你祖母牙齒還好?」

「這次病了,就是牙疼引起的。」增壽一皺眉,滿是擔憂:「請來女醫科的人給看了,說要拔牙,她老人家怎麼也不答應,臣一家人都愁著。」

皇上點點頭:「人老了,脾氣怪,不如年輕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好了。別的不說,太醫院新研究了拔牙換牙的技藝,朕這牙疼好幾年,也不舍得拔了。這次實在是疼的受不住了,才硬是狠心拔了。」

說著話,皇上伸手戳戳自己的腮幫子,增壽驚訝,脫口而出:「皇上都拔牙了,臣回家告訴老祖母去,要她趕緊拔牙。」

「去吧,記得請女醫科的昭華先生,她的醫術最好。用了麻沸散,一點不疼。」

增壽起來行禮:「臣謝皇上推薦。」

「起來。做好。」

「臣遵旨。」

「要是老人家能接受,給鑲一顆金牙,好吃東西。朕是不能接受了。」皇上繼續拉家常:「朕記得,皇太後在的時候,幾次說『牙齒動搖,其已脫落者,則痛止,其未脫落者,痛難忍』,朕自己不想拔牙,還勸說皇太後,皇太後堅決不答應,更不答應金牙。」

皇上笑了笑:「朕就說:『太後聖壽已逾七旬,孫及曾孫殆及百餘,且太後之孫,皆已須發將白而牙齒將落矣,何況祖母享如此高年。我朝先輩,常言老人牙齒脫落,於子孫有益,此正太後慈闈福澤綿長之嘉兆也』。」

皇上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了一絲絲笑影兒,眼裡有一絲絲傷痛:「朕記得,皇太後聞言歡喜倍常,笑曰:「皇帝此語,凡我老嫗輩,皆當聞之而生歡喜也!」

增壽一愣,隨即笑道:「皇上至孝,臣嘴笨慚愧。等臣回家,就如此哄著祖母開懷。」頓了頓,麵色哀戚:「皇上,您要節哀。皇太後最是心疼皇上,得知皇上如此傷心,如何安心?」

皇上擺擺手,收斂悲傷的情緒:「孝順老人家,正是這樣的道理。老人家年齡大了,不光是身體不靈光了,情緒也容易低落,要多說說笑話哄著。」

增壽誠懇地答應下來:「主子爺放心,臣謹記於心,一定照顧好祖母。」

皇上點頭,又道:「朕聽十九阿哥說,你家裡有一個侄子,很是聰明。你可見過?」

「回皇上,見過。」增壽臉上的笑容加大,表情也越發虔誠:「皇上,達爾沙侄子在學堂裡學習,有點聰明,臣也很上心,特意給他的月份銀子從五兩加到十兩,還送去兩個嬤嬤兩個侍衛。可他因為生母早逝的原因,皇上,臣那兄弟的府裡亂的,……」增壽無法說出口,「達爾沙和他父親鬧著,也和臣鬧著,脾氣很是倔強,銀子都給臣退了回來,伺候的人更是不要,還和外頭的人學了逃學看雜書……」他的臉上有一抹無奈和後怕,「他服氣十九阿哥,到了童學院就好好學習,和同學們在一起長了見識,也不再意氣用事,這次考試,考了全校第二名,臣……」增壽臉上感激、慚愧:「皇上,臣實在臣萬分慶幸,十九阿哥辦學用心,童學院的氣氛好的,要臣都想去再上一次學。」

皇上安靜地聽著,一杯茶用完,聽完後放下茶盞,伸手指著他笑:「你呀,可沒機會嘍。朕前幾天聽說,童學院、技藝學院正在一起研究一中飛天的武器,朕心癢癢的,都想去親自試驗。」

「皇上,這都有匠人們操辦那。」增壽嚇得臉一白,「皇上,臣等知道這是國之大事,可這飛上天的試驗,太危險了。」頓了頓,又說:「達爾沙和臣說了,說他也要參加。臣……」

皇上搖搖頭:「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朕是年齡大了,你也沒有這個腦袋,隻會打仗用火銃,修理都不會的。朕和你啊,沒有這個機會了,年輕人有誌氣,有能力,應該支持。」

增壽嚇傻了,「撲通」跪下來,哭道:「皇上,臣知道現在技藝重要,可臣實在不舍得,這樣危險的事情……」

「你帶兵打仗,不危險?」皇上板起來龍臉,訓道:「兵不用不靈,將領不上戰場不行。這匠人,不親自動手,光學一點,能行?」

增壽不敢說話。

「你是不是想著,學著其他人家,將來給他買來其他匠人的成果,說成是他的,就可以了?」

「皇上,臣不敢。」增壽更害怕,「皇上,臣縱使有這個心,臣也沒有這個膽子。」

「歪風邪氣。」皇上冷道:「你打仗,也是自己不上戰場?要其他人打完,自己來領功勞?朕知道自古以來就有這樣的人,之前的八旗軍裡也有。但你捫心問問自己,你是能做出來這樣事情的人嗎?」

「臣不能。皇上。」增壽哭了。

「達爾沙自己怎麼想?」

增壽的眼淚更多:「皇上,達爾沙堅決要親自參加,最近一直在忙著考核,據說,要考核通過才能參加。」

「他既然有這個誌氣和能力,你為什麼攔著?」

「皇上,臣那兄弟,皇上您聽說過,就之前,因為娶外室,睡家仆的妻子,被其福晉鬧出來,被禦史彈劾……皇上,難得他能有這一個好兒子,一個族也就這麼一個要十九阿哥誇的,臣……臣……擔心。」

「一派胡言!」

皇上生氣了。

嚇得增壽一個哆嗦:「皇上,臣胡言亂語,皇上您別生氣。」

增壽這樣的王公子弟,打長到十五歲能辦差,皇上經常呆在身邊教導著,他一個,瓜爾佳家的傅爾丹一個,鈕鈷祿家的菩薩保一個……隻增壽早年失去父親,他父親還是在征戰準格爾時候受傷病逝的,皇上一直掛念著,擔心他沒有父親教導失了聰慧,經常喚來說說話。

五大開國將軍的後人,皇上都很重視。

此刻皇上和增壽說話,不知不覺的,又變成教訓模式。

皇上肅著臉:「你的想法從根子上就不對。自從大清建國,從後金時候起,八旗的兵都是有一個算一個。八旗大軍的將領,從來都是沖鋒在第一個。朕知道,你最是愛護士兵的人,那都是我們的旗人,我們的家人,到了戰場上,不管哪一家那一族的,後背貼著後背殺敵,都是互相信任的親兄弟。」

「做匠人,也一樣。不能因為中原人分得士農工商亂了自己的精神氣!你花銀子利用權勢,買一個虛名兒,可能對得起真正有才華真辦差的人?以後朝廷真要派達爾沙一些差事,他沒有一點經驗,光考試好,學著知識,哪裡會辦差?你不是害了他!」

增壽眼淚花花的:「皇上,臣錯了。皇上,臣就是擔心……」

「擔心有危險?」

「……嗯。」

「達爾沙沒有學過騎射武功?」

「以前沒學過,進了童學院,才發覺差距,臣現在剛開始教導……」

「八旗子弟,就是被你們這樣養壞的。」皇上很生氣,龍目瞪大,都是紅血絲。「長在富貴窩窩裡,不學無術,將來都是紈絝。偏偏這樣好的日子還不好好過,要孩子對家裡失望傷心……」

皇上劈裡啪啦的一頓,將增壽被訓的不敢抬頭,隻諾諾地答應著。

增壽紅著眼睛,滿心愧疚不安,滿懷感恩悔恨地離開了乾清宮。

一路上遇到不少辦事請見皇上的人,因為是國喪期間,大家都時不時地掉眼淚,瞧著他的模樣,倒也不稀奇。

增壽一直到出來午門,才想起來,皇上找他,應該是有事情的,嘮著家常,又給忘記了。可他剛被訓斥一頓,也不敢再去找皇上,心裡琢磨著過兩天找機會再去找皇上。

回來府裡,細細琢磨皇上的教導,派人去找達爾沙侄子,聽到下人來報,另外一個族兄弟袞布來了,連忙請進來。

袞布是董鄂·何和禮另外一支的後人,因為何和禮有兩個妻子,後麵一個妻子是老汗王努爾哈赤的女兒固倫東果公主,所以這一支就作為皇親國戚,隨了東果公主的爵位。

增壽迎出去,眼見袞布麵色凝重,領著他進來外書房,揮手要下人都退下,問:「兄長前來,可是有大事情?」

袞布張張嘴巴,先嘆了一口氣:「還是當年先皇和孝獻皇後的一樁公案。我剛聽禮部的門人說,皇上有了判決了,孝獻皇後的尊號上不加『章』字,不進太廟,以後隻在孝陵祭祀。」

增壽怔了一瞬,隨即明白皇上今天找他的用心良苦,嘆氣道:「兄長,這個事情,這樣決斷,已然很好。再過些年,人都忘記這樁公案才好。」

「誰說不是那?」當年老汗王和太宗皇帝都承諾,滿蒙一家親,同享榮華富貴。還說愛新覺羅家的當家主母,必然是科爾沁的女子……「誰能想到居然有進關的一天?進了關,自然就不一樣了,哎。」袞布輕輕嘆氣。

增壽也是沉默。孝莊文皇後到老了,妥協了,疼孫子了,主動給皇上迎娶了赫舍裡家的姑娘,先皇啊……沒有這個福氣。

身在其中,不光是皇家,作為進關的王公大臣之一,哪家沒有經歷這樣的陣痛?兄弟兩個一時都是沉默。

兄弟兩個坐到一個小茶幾上,用了一杯茶,袞布道:「我今天來告訴你,就是提醒你,在外麵說話注意點。」袞布瞧著他一點不知道的樣子,身體前傾,貼著他的耳朵,將有些大臣起來小心思,搞出來的靈位排位之爭說了,瞧著他驚怕的麵容,叮囑道:「不管將來怎麼樣,我們堅持禮法就是了。誰在你麵前說什麼,挑撥你,一定要穩住。我們家的事情,千萬不能再給翻出來了。」

「知道~知道~」增壽擦擦腦門上的冷汗。

兄弟兩個商議一番,下人來通報,少年達爾沙跟著下人進來,兩個人端著長輩的身份教訓一通,重點:皇上提起來你了,要記得皇上的恩情。我們答應你去參加試驗了。但你要憑自己的本事通過考核……

談古論今憶苦思甜的,將皇上訓自己的話都拿出來,將十九阿哥對他的期許厚望表達一番,訓的達爾沙麵紅耳赤,恨不得指天發誓剖心明誌。

還別說,還真有人試圖通過刺激增壽,再次挑起來皇太後的靈位排位風波,皇上生母的娘家佟佳家也牽扯進來,增壽武人性格,誰都不搭理,惹急了一腳踹出去。

他的身份高,被踹了的人也隻能忍著。可是這個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皇太後的梓宮在寧壽宮停靈期滿,抬到皇城朝陽門外殯宮。

朝陽門是漕糧出入的城門,京城百姓的口糧基本均來源於此,大概是以前打南方來的奇珍異寶都要從次門過的原因,朝陽門的城門洞頂上,刻著一個穀穗兒和銅錢兒,顯得特實在。

春天裡,長長又長長的小出殯隊伍,一眼望不到頭看不到天地的白,幾百上千的皇子皇孫們,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們,從各地方趕來的公主們郡主們,福晉命婦們……披麻戴孝,一起哀聲痛苦,哭聲要天地都跟著落了淚。

仿若著明媚的春天也下了雨。

四九城的百姓戴上孝服,跟著哭。

整個四九城的磚瓦縫隙裡都浸透著悲傷。

有鹵簿前導,龐大儀仗隊和樂隊,各中紙紮車馬房子等等,禮儀內容眾多,不必贅述。鹵簿之後為丹旐,舁旐、舉幡的人分為6班,每班32人,由部院官、內務府官各4人,共8人管轄。旐、幡之後為梓宮。

梓宮的抬運是關鍵,首先要講究排場,但又受條件的限製。

如果用人太多,出門過橋則擺布不開,因而要預設大輿和小輿,在京城之內,大輿80人,小輿32人。由宮內到殯宮一般為6班,每班80人,這些抬棺之人,首班末班用鑾儀衛校尉,以示莊重齊整;其他班次之人,要由五城之內選用的健壯青年民夫組成,發給衣服鞋帽,令其洗澡,身穿紅繡團花衣服,頭戴插黃翎氈帽,稱為遜衣或駕衣。梓宮所過門或橋,都要祭酒,焚香錢。在殯宮大門外,預設鷹和狗,這可能與滿洲人早期的習俗有關。

這禮儀和人數的多少,自然有計較。當年皇上的生母去世,大清剛進關,各項禮儀還沒有大講究起來。且國家不穩,還窮,皇上一個十歲的孩子,哪裡能受得住這般繁瑣的禮儀?自然是沒有如今的排場的。

隻皇子們有了皇上的發話,按下去所有議論的聲音,沒人敢再鬧到皇上跟前。

皇上一身孝子孝服親自扶棺步行,皇太後的梓宮停靈到朝陽門,臨時搭起來的殯宮宮殿正殿,喪禮正式對外開始。

五貝勒和十九阿哥天天守靈,匯同後宮妃嬪們,公主們、福晉命婦們……一排排地跪在靈前的火盆邊,接待一波接一波哭靈的人。

皇上每天,按規定及時而準確地從宮裡出發,前往行禮。

陳設紛繁,儀式復雜:初祭禮、繹祭禮、初滿月禮、大祭禮、清明禮、殷奠禮、百日禮、歲暮禮……最重要的是上冊諡、冊寶禮,這一禮節先在皇宮中舉行,皇上親自閱視,行禮,然後將其奉安於黃亭內,抬往殯宮,按左冊右寶的位置供奉於殯宮,其絹冊、絹寶焚化。

一個月後,滿了百日,大出殯禮來臨。

因為皇太後遺言要火葬,喪事從簡,皇上帶著兒孫們,女兒們,王公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在朝陽門口舉行火花儀式。

圍堵的上萬人的朝陽門口,山崩海哮一般的跪送哭靈中,瀟灑望著熊熊燃燒的火光,雙手握成拳,眼睛直勾勾的,嘴唇要出了血。

傷心到了極點,他哭不出來了。

火花完成,隻剩下那一捧骨灰,皇上神情木然地跪著上前,雙手捧著,放到瓷壇子裡,合上瓷壇子蓋的那一刻,皇上的身體一抖,一聲「皇額涅……」哭喊出來,眼前一黑,人昏厥了過去。

人群大亂,老百姓聽說皇上暈倒了,哭聲更大。

皇太後的下葬梓宮裡,隻有一個骨灰壇,幾張畫兒的陪葬品。

皇上發詔書告訴天下人,朕的皇父皇母臨終遺言,火葬,沒有任何陪葬品,喪事從簡。

如今,朕的嫡母亦然。

天下人看在眼裡,俱是大悲。

瀟灑隱約猜到,這是皇上在為他自己將來也是火葬,做鋪墊,心裡大痛,恍恍惚惚的腦袋裡一時又懷疑,自己要皇上火葬,是好是不好?身體火化,人間一點念想也沒有了。

他在夜裡來到祖母的梓宮前,腦袋裡渾渾噩噩的,一會是皇太後在世時候的音容笑貌,一會是狼媽媽和姥爺姥姥去世時候的情景,一會是將來他要這樣送走皇上,師父、師兄,送走一個個哥哥姐姐們的孑然一身。

他的月匈口悶得慌,口裡腥甜,原來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自己拿手帕輕輕擦了,不要任何人發現。

*

從京城到孝東陵,數百裡的送殯路程,恭送人員十分辛苦,衣食住行都極其不方便,更有每天早晚的禮儀繁瑣。

出殯之前,王公大臣引用古禮,阻止皇上親送寶宮。皇子公主們也擔心皇上的身體,也一起勸說。可皇上流淚說:「皇父和皇母去世的時候,朕還小,孝莊文皇後也極力阻止,朕未能親送寶宮至陵。此乃朕一大遺憾也。如今,朕如何不親自送送唯一的長輩?」

皇上堅決要親送。

32人小輿及80人大輿、128人大升輿,7920人輪流抬棺夫役,一樣的喪服衣、鞋、帽。龍攆素白、大轎無數,小轎連家下大小轎車輛幾千乘。連前麵各色執事、陳設、經幡旗幟……浩浩盪盪,一帶擺七八裡遠。

另有帶著衣食住行一乾用具的人,護送侍衛,宮人嬤嬤等等,近兩三萬人。

由於恭送人員眾多,身份又不同,要修有不同的道路。

梓宮所走路線為一條,人員眾多,路寬而平坦。

皇上走另一條禦路,凡禦路所經,要提前平整道路,黃土鋪墊,以備應用。因為皇上念舊,京城裡麵的路還是黃土路。

起靈後,皇上從禦路提前到蘆殿等候,靈駕到來,皇上領著兒孫們跪迎;後宮妃嬪等女眷,在靈駕起行後瞻望,待靈駕走遠,隨後而行。

從京師到孝東陵,一般分作5程,每程1個黃幔搭成的蘆殿,日暮以後,停棺其中,遇雨也停駐在此,或臨時紮搭罩棚。

靈駕到時,陳鹵簿於門前,皇上領著兒孫們率王公大臣,跪於北門外,靈駕由北門進。

早晨行朝奠禮後,皇上領著兒孫們率王公大臣,跪送靈駕從蘆殿南門啟行。

還有沿途百姓自發的路旁彩棚高搭,設席張筵,和音奏樂,各家路祭哭靈,每每引得皇上跟著哭一場:「告訴鄉親們,朕身體不堪勞動,派兒子們出來,是為致謝。」

皇上對老百姓的尊重,要老百姓心裡更難受。

所有人都擔心皇上這麼大的年紀,身體受不住,大臣們冒死上奏。可皇上心意已決,皇子公主皇孫們每天注意照顧著,尤其瀟灑。

皇上安慰他們說:「都放下心,朕知道照顧自己,不是強撐。」要跟前的人都低聲哭泣。

皇太後的靈駕所過地方,白幔靈幡孝服宛若天降白雪壓地一般。

百裡內文武大臣預先跪迎於路右百步外,候靈駕過,隨至宿次,在黃幔城外行三跪九叩大禮。

各國使節大臣隨著華夏送葬規矩,搭靈棚致哀。

靈駕過門橋時,內大臣2人輪流祭酒,焚楮錢。

靈駕到孝東陵,暫時安奉,再入葬地宮。

車馬房子等等紙紮的儀式,在靈駕到後第二日的享奠禮後,隨同楮錢與冠服一同焚化。至此,皇太後留給世人的東西,除了各自手裡收著的,公中是沒有了。

留在世間的痕跡,也要沒有了。

瀟灑聽著陵園的鬆林濤濤,望著這帝王和功臣們的喪葬之地,沉默。

大葬是喪禮中最為關鍵的,也是最隆重的禮儀,稱為永安大典。皇上、後妃、公主、王公百官要雲集陵寢,按序排立。

奉安前一天,皇上率群臣行遷奠禮,梓宮登小輿,皇上親引梓宮由殿之中階降,循殿東行。接著,梓宮走陵寢中門,皇上扶棺上方城前平台上,奉安梓宮於蘆殿正中的龍上,設冊寶於左右案上。

第二日,梓宮安奉地宮,皇上親自扶棺下去,前麵10名太監執燈引導,欽點五貝勒和十九阿哥,王公大臣,隨同梓宮進入,敬視永安於石床之上,撤出龍車。

掩閉石門,大葬禮成。

瀟灑呆呆地望著關閉的石門,慢慢轉頭,遙遙地望一眼他母親的陵寢方向,身體搖搖晃晃,已然不知道今夕何夕。

身邊的大郡王、二皇子一起驚恐地喊著:「十九弟!十九弟!」

瀟灑的臉白的孝服一樣,眼睛半閉著,宛若這場葬禮,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氣。

整個人看著,好似要魂飛魄散了。

「胤禝!」皇上顧不得自己的悲傷,氣怒地大喊:「你祖母臨終之前最是擔心你,要你照顧好自己,你就是這樣照顧自己的!」

「阿瑪不要擔心。」瀟灑恍惚地回答:「阿瑪,我們回去吧。」

皇上望著他,淚流滿麵。

這場葬禮,要瀟灑恨不得跟著祖母和娘親、狼媽媽,一起去了地府才好。

葬禮結束,皇上躺下來了。

皇上的身體不能趕路,大隊人馬在陵園行宮休整,皇子公主們去給陵園裡的其他陵墓上了香火祭拜一番,尤其母親已經去世的皇子公主們。

瀟灑去了他母親的陵墓前。

*

康熙五十七年過春節的時候,皇上帶著皇太後、兒子大臣們去孝陵祭祀,告訴先皇:他將要在孝陵附近,獨立安葬自己的祖母和嫡母,先皇若要怪罪,一切罪責,他一力承擔。

祭祀結束,皇太後領著瀟灑,來到他母親的陵墓享殿裡。

「胤禝,你的母親,是一個驕傲的人,也是一個堅強的人。祖母不清楚當時發生了什麼,但祖母相信,你的母親,為了你,一定是想要活下去的,她想要親自養著你長大。」

瀟灑沉默地望著牌位上簡單的「汪氏孝宸之靈位」,沉默地給母親上香。

皇太後說:「中原的女子,和關外女子不同。自憐自哀,臉上總帶著一中一生榮辱不由己的悲苦,飄零四方,……娘家不是家,夫家不是家。可是胤禝的母親不同,她有自己的心靈世界,她很獨立,她很聰明,她也很開心,自己是一個女子。」

瀟灑還是望著牌位,沉默。

皇太後說著她認識的汪貴人,即使身為貴人,進宮多年沒有子嗣,也是不卑不亢的,不悲不喜的。皇上寵她、皇上惱她、宮妃們宮人們對她踩高捧低的,她隻按照自己的方式過著日子……她知道該怎麼做獲得榮寵,甚至晉封,但她不要為了這些爭鬥,做出違背自己生活的事情。

是的,生活。他的母親,是一個有自己生活的人。

瀟灑沉默地望著自己母親的牌位,蹲在地上,點了鬆枝火盆,安靜地給母親上香燒著紙錢香燭。

當時的他以為自己很是傷心了。

可他此刻才發覺,人生還有更傷心的事情。

此刻的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祖母陪在身邊,和他慢慢悠悠地說著母親的往事,他站在母親的牌位前,安靜地上香,蹲下來,在火盆裡一樣樣地燒著香燭紙錢,他還是沉默的。

瀟灑在狼媽媽去世的時候,已經想起來那段失去的記憶。

而這傷心,是慢慢的浸入五髒六腑,三魂六魄,好似在他心裡發酵了五六年,如今因著皇太後的去世,才是恍然發覺其中的殺心痛苦。

光線暗淡的享殿裡,空空盪盪的,四周牆壁慈眉善目的菩薩塑像環繞,火光都是輕輕的,一陣風從門口吹來,紙灰飄飛。

瀟灑和他母親說:「娘親,皇上是壞皇上,皇上隻是皇上。下輩子,瀟灑不投胎了,娘親若是不想,也不要再遇見皇上。」思及父母下輩子可能就是陌生人了,他無聲地哭著,默默地念著:「娘親,瀟灑已經告訴閻王,多給娘親喝一碗孟婆湯,忘得乾乾淨淨的,才好。」

「娘親,皇上將景陵所有的陵墓都挖開,挖出來裡麵所有的陪葬品,娘親這裡,除了一件瀟灑出生時候的抱被子,娘親當年自己繡的大紅嫁衣,皇上的一個龍形玉佩,什麼也沒留。娘親,您要是在地府缺銀子花,托夢告訴瀟灑,好不好?」

眼淚流到麵頰,他也沒擦,隻囑咐娘親:「娘親下輩子,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不喜歡誰就不喜歡誰,即使因為玉佩遇到皇上,也不要妥協。」

「祖母去世了,娘親在地府裡,會遇到祖母嗎?娘親,瀟灑很傷心。娘親,下輩子,皇上若不是明媒正娶,娘親不要嫁給他。

娘親,這輩子,瀟灑已經要皇上答應了給娘親改嫁,娘親若不想投胎,在地府裡盡情地穿大紅裙子,戴紅寶石。

娘親開開心心的,不屬於皇上的後宮之一,娘親很自由,娘親想去哪裡去哪裡……」說完這句話,瀟灑哭成了淚人。

「娘親……」他輕聲喚著,眼淚流到嘴邊,苦苦澀澀的。

一生心氣高,驕傲著,卻沒有正式嫁人,最後懷著滿腔母愛飲恨蘇州城。瀟灑和他娘親絮絮叨叨的,恍惚間,是還沒出生的他,在他娘親肚子裡,聽他娘親念書,和皇上撒嬌說:「皇上,孩兒若是一個女孩兒,也不要留她在京城,嫁去蒙古才好。」

皇上問:「為什麼?你舍得?」

娘親說:「我哪裡舍得?可是孩子長大了,總是要飛的。皇上的孩子,想怎麼飛怎麼飛呀。作為公主嫁去蒙古,住在公主府裡,掌管家業和封地,騎馬打獵,治理一方,天大地大的,多好。想我了,就回來京城看看,她是皇上的女兒,想回來京城,皇上還能不答應不成?」

皇上樂嗬嗬地笑:「就你想得多。朕這些女兒,隻有六公主,嫁人之前是開心的,她舍不得北京,可又開心可以去蒙古一展抱負……可是這個孩兒若是女兒,長得和你一樣,朕如何舍得她嫁到蒙古去?還是小子好,將來啊,長得美,要各家姑娘搶著嫁進來……」

娘親一心要給他自由。

即使是一個女孩子,也要自由的。

皇上一心要給他富貴無憂,皇上一生奔波操勞,征戰四方,他認為大清的宗室、皇子們都一輩子呆在京城,衣食無憂、富貴悠閒的人生,是最好。

即使他是能辦差的男孩子。

瀟灑默默地給他娘燒著紙錢香燭:「娘親,祖母沒有和先皇合葬,祖母說,下輩子啊,她不想再遇到先皇了,說先皇還是和孝獻皇後在一起最好。娘親……姥爺姥姥、昭華姨姨,都將娘親的手稿給兒子了,兒子都看了。」

「『清秋檻外桂香濃,雲彩天光漾碧空。半卷珠簾欣伴菊,輕飄羅帶怯臨風……』姥姥說,娘親閨閣時光的詩詞最是寶胄雍容,端莊曼婉;姥爺說娘親做少女的時候,最是矯情又嬌氣的……」

瀟灑的臉上有一絲絲笑兒,淚水朦朧的眼睛裡,都是對母親的孺慕歡喜之情。

出生後,不吃嬤嬤的奶,隻吃娘親的奶,娘親抱著他哼著歌兒,嬉笑說:「娘親的小胤禝啊,將來可要長得和娘親一樣哦,可不能像你皇父哦。不哭不哭,胤禝長得像你皇父,也沒事,娘親都喜歡。」

娘親最是喜歡看美男子的人,娘親經常偷偷和他說,要長得美美的。

瀟灑更記得,他娘親的懷抱,最是香香軟軟的,娘親自己也總是很愛美,……出生後的一個月,圓滿的滿月禮,他以為是自己快樂人生的開始,卻沒想到,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即使他失去記憶的時候,他在夢裡也苦苦地追尋娘親的味道。

他默默地燒著紙錢香燭,太陽西下,太陽落山了,太陽落到雲層後麵了,黃昏暗暗,夜幕降臨,他還是和母親不斷地說著話兒。

六公主帶著人,默默地走進來儀門,望著這座緊挨著皇上的景陵、以超常規格建造的陵墓,思及其他默默無聞的後妃們,自己的娘親的小墳包,有傷心,但也有更大的野心。

瞧著享殿門口宮人侍衛們著急等候的表情,示意他們不要出聲兒,自己款款走到弟弟跟前。

「十九弟……」

「六姐姐,你來了。」

「我來給上柱香。」

六公主拿起一炷香,用火石點燃,肅穆莊嚴地插在香爐裡。

瀟灑起身,道:「謝謝六姐姐。」

「應該的。」六公主回頭望著弟弟,姐弟兩個一起蹲下來,繼續燒著紙錢香燭。

燭火燃燒,在這樣的暮色下綠森森的,卻沒有要人覺得森冷恐懼,反而多了一抹安全感。

六公主的表情平靜,語氣悠悠:「還是在陵園裡頭,最是安全。……記得我沒出嫁前,和汪貴人有過接觸。我還怨恨過她,憑什麼我娘親默默無聞,邊緣人一個,病逝了也隻是一個小墳包?當時啊,宮裡的人,一麵羨慕她,一麵渴望接近她,一麵更是嫉妒她。

她很特別,……喀爾喀地處大清和沙俄、準格爾交界,經常打仗,對比科爾沁和漠南,遠離大清,從來沒有公主嫁去過……可是就因為如此,皇家必須嫁一個公主過去,甚至有人說皇上一定舍不得親生閨女,要在宗室裡找一個『文成公主』嫁過去。」

六公主的臉上有著一抹笑意,那是回憶過去青春歲月,親人家人才有的溫暖笑容。

「喀爾喀土謝圖汗早逝,長子十七歲襲了爵位,我十四歲,當然是我最合適嫁過去。我聽著太監宮女的竊竊私語,也是害怕的。同為皇上的女兒,同樣的金尊玉貴,但待遇是不一樣的。七妹妹養在皇太後的跟前兒,早早地定下來留在京城。

……那天傍晚,也是這樣的時候,天快黑了,汗阿瑪派人叫我去乾清宮,我去了,她在皇上身邊磨墨,皇上問我:『大清需要一位公主,嫁去喀爾喀。你願意嗎?』」

皇上的問話,當然要說『願意』。我當時年齡還小,聽了很多有關於喀爾喀寒冷、危險打仗等等消息,一時也是膽怯的,又怨恨皇上和皇太後的偏心,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來『願意』。她笑著說:『皇上,您這樣問,六公主怎麼回答?』……」

六公主說著說著,眼裡淚水出來。

「喀爾喀是一個好地方,是實現我抱負的地方。皇上和我聊了好久好久,汪貴人一直安靜地給泡茶。皇上發現我變得很開心出嫁了,又說:『你是公主之尊,到了喀爾喀不能鬧公主脾氣,欺負額駙和額駙的家人。這一點,你的幾個姐姐姑姑,都沒有遵守好。可是你是朕的女兒,對比你被其他人欺負,朕當然開心你欺負其他人……。』」

「我一直擔心,我這樣的野心,要皇上發現了,會生氣,會利用,沒想到,皇上為我驕傲,親自指導……。」六公主擦擦眼淚,望著十九弟哭道:「姐姐活到現在,大約明白汪貴人的那份特別。十九弟,你的母親那樣堅強,她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六姐姐,我知道。」瀟灑很開心,六姐姐陪著他,和他說著有關於母親的往事。

他的娘親,追求自由,卻從來沒有放棄生的希望。她在無法兩全的情況下,做出最清醒的決定,她想要自己好好的。

姐弟兩個低聲說著話,皇上用完晚食後在神道上散步,聽說後,派人來喚,等他們走到跟前,瞧著都剛哭過的樣子,心裡嘆息:「去用飯去。」

「馬上去。」瀟灑道:「用完飯後,給皇上泡澡泡腳。」

「去吧去吧。」皇上揮揮手。

姐弟兩個去行宮用飯,六公主問:「汗阿瑪的身體要緊嗎?」

瀟灑的腳步一頓,唇角緊抿。

六公主的眼淚汩汩而下,怎麼也止不住,突然放聲大哭。

回來京城之前,皇上領著人站在昌瑞山的最高峰,目光所及是整個孝陵的山水風光,已經融進這山山水水變成風景之一的陵園建築。皇上沉默好一會兒,問瀟灑:「你看看,這裡的哪個地方,適合另起一個陵墓,給孝莊文皇後?」

孝莊文皇後一直沒有下葬的事情,瀟灑有聽說。皇太後不和先皇合葬,好歹同在一個陵園區域。太宗皇帝葬在盛京,孝莊文皇後要葬在北京,這對於講究夫妻合葬倫理,尤其漢家人認為,女子附葬夫婿才是圓滿,才是正經地走完這一生的規矩,是很出格的。女子怎麼可以不附葬夫婿?尤其作為萬民榜樣的皇家夫妻。

這安葬之事很難。

瀟灑的麵容消瘦,一身石青色的素色緙絲袍服穿在身上,越發顯得人如青竹修長,麵部輪廓也越發顯得淩厲立體,卷翹的長睫毛,半掩住一雙深不可測沒有溫度的眼睛,多了幾分清雅和貴氣……

一雙冷酷的眸子在隨行官員臉上隨意的輕輕一點,就要人覺得被刀子捅了似得。

眾人脖子一縮:十九阿哥哎,真不是我們故意為難,千古以來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皇上輕輕咳嗽一聲。

瀟灑目光一閃,朝下方仔細看一眼:先皇的孝陵是大清入關後,在關內修建的第一座陵寢,規模宏大,氣勢恢弘。前金星山特起一峰,豐而不燭,形如覆鍾,端峙正南,有執笏朝天之勢,是風水好位置。

陵園前方,記載先皇一生功德的神功聖德碑亭,巨大的石碑上,皇上特意加上這樣的一句話「山陵不重飾,不藏任何金玉寶器」。整個先皇的陵園都隨了關外的老規矩火葬,幾乎沒有陪葬,這是積攢了後福。

先皇年輕駕崩之時,陵園剛開始修建,木頭都是拆了明嘉靖皇帝的清馥殿,現在的宏偉建築都是後來補的,沒有勞民傷財地從各地方運送木頭進京,這也是積攢了福氣。

先皇下葬的時候,朝廷隻顧得上在地宮裡下功夫,傷心之下,地宮建造的固若金湯,黃沙、石灰、泥土,參雜糯米漿夯築而成,這些東西在一起凝固了比鐵還硬。

瀟灑再一眨眼,好似看到,大清朝沒有了,皇陵周圍的磚瓦石像都給打砸了,數次盜墓賊想要進入孝陵都無功而返,甚至使用炸藥也不能進入……

而子孫們的陵墓都給盜了個一乾二淨,屍骨暴曬天地間,躺在汙泥裡……

瀟灑誠實地回答:「皇上,這裡麵,最好的位置是在先皇的陵墓。孝莊文皇後是先皇的母親,不可能在次一等的陵墓位置。」

皇上嘆氣。

這是他愁的另一個方麵。當初規劃這個陵寢的時候,沒有想到孝莊文皇後會要求葬在北京,如今,即使皇上想要打破規矩,安葬孝莊文皇後在這裡,也還是犯了難。

「……朕再想想。」

從孝陵回來皇宮,瀟灑恢復成少年人的樣子。一雙明亮堅定的雙眸,漂亮到要人心折。再往深處看,是一片要人心悸的乾淨純粹。隻聲音濕漉漉的,嗓子哭啞了,一時不好恢復。

皇上自己還在傷心中,看他這個樣子,更是難過。

二皇子隱約明白,有一天午後,和皇上說:「十九弟這是傷心皇太後的去世,……可能喪葬的時候牽扯出對母親的思念之前,沒有見過母親一麵,沒有給母親送葬……無法釋懷。」

要皇上聽了,心裡刀絞的一般撕扯著地疼。

小十九有此遺憾,老二那?皇上看著老二,嘴唇動動,終是出口:「胤礽,當年你母親,心甘情願拚死生下你,希望你好好的。」

二皇子眼圈一紅。

皇上廢太子時候的那句「生而克母」,要他一想起來,就心裡痛苦萬分。

皇上的眼淚也下來:「是朕說錯了話……」伸手拍拍太子的肩膀,皇上哽咽道:「是朕對不起你皇母。……是朕做的決定。」

皇上在得知,用心培養四十年的太子居然不想做太子,最大的擔心成了真,巨大的悲痛之下,隻想傷害任何人,去發泄,口不擇言,皇上很是後悔。

「汗阿瑪……」二皇子紅著眼睛地望著皇上。

「是朕啊。」皇上克製自己的情緒,慢慢的,眼裡平靜了下來,「朕這一生,做了那麼多決定,決定那麼多人的命運,包括你的皇母和你……朕有時候做夢,會夢到那天,朕高高興興地準備做父親,迎接你的出生,太醫告訴朕『大人孩子,隻能保一個』……」

皇上說不下去,坐到躺椅上,麵容上裡多了一抹釋懷,眼睛望著這乾清宮,這皇宮,四四方方的天空,縹緲沒有焦距:「朕如今想通了。……做皇帝,就是要這樣,天塌了,你也要站著,要拿出主意……」

二皇子心頭大震,眼裡含著淚,慢慢蹲下來,腦袋趴在皇上的膝蓋上。

「汗阿瑪……」

「凡事都有因果。朕這份心結,影響到你。」皇上苦笑,一朵白雲入了他的眼,又飄走,「這些年啊,朕也知道,做了決定,就要承擔,就要接受。可,朕也是凡人一個……你們兄弟姐妹,朕說是用了心,到底是,顧不周全……」

「汗阿瑪,……你好好養身體,汗阿瑪……」二皇子抱著皇上的大腿,哭得好像一個孩子。二皇子如今隻求皇上好好的,多活幾年。

皇上在辦完皇太後的喪禮後,肉眼可見的,身體衰老下去。

天氣入了夏,酷暑來臨。皇上修養了一個月,堪堪恢復精神,身體也舒服了一些,送走一個個女兒、額駙、台吉……各方送葬的人。

王公大臣們、皇親國戚們、皇子皇孫們……都開始惦記皇上的那句「退位……」

皇上開始算總賬。

佟佳家的隆科多、富察家的馬齊、納蘭家的揆敘、鈕鈷祿家的阿靈阿……或貶官降職、或閉門思過,或停職查看……

陳廷敬、李光地這些老臣走了,張廷玉、許嘉俊這一波新一代南書房相臣,也都要皇上訓斥痛罵,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也罵出來,罵完了還不解氣,又是一通處罰。

六部九卿,各地方封疆大吏,都沒逃過去。

都知道皇上這是自從皇太後去世就壓製的火氣,不管冤枉不冤枉的,都隻能認了,誰叫皇上年齡越發大了,脾氣也越發大了,跟老小孩一樣。

罵出來就好。

罵出來就好。

群臣默默地安慰自己。

皇子們,開始辦差的皇孫們,也都鵪鶉了。

無他,皇太後牌位排位的事件起因,他們也脫不了乾係。

可是,皇上怎麼能忘記了他們?

送葬期間一切以送葬為主,如今喪事辦完了,皇上對兒子們那就不客氣了,叫來排行一到十四的兒子們跪著,一頓疾風驟雨的痛斥,一番痛哭流涕的老父親訓導……

皇子們真害怕了,真後悔了:老父親年齡這麼大了,罵起來人還是中氣十足的。

皇子們哭道:「汗阿瑪,您要打要罵都成,別氣到自個兒。」

但見倚老賣老的皇上一個嫌棄的眼神,接著說:「本來皇太後臨終前給你們求情,朕想要給你加封一番,如今,老大的郡王爵位擼了,老三的郡王爵位也擼了,都是貝勒和光頭阿哥。」

!!!

皇子們真想集體造了皇上的反!

開天辟地就沒見過這樣吝嗇的皇帝!

後宮不再冊封就罷了。

他們作為兒子,矜矜業業辦差這麼多年,就康熙三十七年大封一次,康熙四十八年,皇上要大封,結果因為四貝勒說「寧可不要親王,要十三弟出來……」皇上乾脆都不封了,也不放十三阿哥出來!

現在被「閉門思過」的兄弟們都出來了,又出來這檔子事情。

還擼了大哥和三哥的郡王爵位!

尤其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張口就來:「汗阿瑪,兒臣就不明白,兒臣連年在外打仗,功勞一件一件的,就因為排行十四,就該到如今還是光頭阿哥?!兒臣不服!汗阿瑪……」

十四阿哥氣得脖子上青筋暴露,張口還要再訴說委屈。皇子們內心的憤怒都很大,眼看要鬧起來,皇上又說話了。

皇上說:「哦,你不服?你打仗,你告訴朕,你是怎麼打的?拿著新式火銃站成幾排一通掃掃掃,就打成了。你不服?造火銃的更不服?他們該怎麼冊封?」

十四阿哥:「!!」

皇上黑著臉,接著罵:「你就打幾年仗,就翹了尾巴了?你的六姐姐,守在邊境這麼多年,天天被人彈劾,說了『不服』沒有?我們愛新覺羅家,女兒兒子都一樣!朕隻看功勞,不分兒子女兒!覺得是一個阿哥就應該做親王?告訴你們,在朕這裡,他就行不通!」

皇上罵的十四阿哥麵紅耳赤,愧不敢言。皇上喘口氣,一拍龍椅扶手,又開始嘆氣:「朕的六丫頭,你們不惦記,朕惦記著!朕心有愧啊。六丫頭嫁去喀爾喀這麼多年,充當大清門戶,穩定邊境,朝堂上還有那麼多人天天念叨她是女子乾政……朕為了平衡,每次她有功勞不獎賞,還派人去訓斥她沒有女子閨範……朕這一輩子,對得起那麼多人,對不起自己的女兒們。」

說著話,引動思念女兒們的心腸,再麵對這些隻會氣他爭他龍椅的兒子們,皇上眼淚嘩嘩的,狠了狠心:「如今朕還是不能冊封六丫頭,她憑借功勞能做一個親王,卻不能做一個固倫公主。朕心何安?老三擬旨,冊封六公主的生母、養母,為妃。著禮部擬定封號,重新修建陵寢……」

皇子們的腦袋「嗡嗡」的,皇上的話好似聽不見了。

真傻眼了。

他們的六姐姐/六妹妹,用自己的功勞,要皇上將其生母、養母,都冊封為妃子了!

皇上這是要鼓勵大清的公主們,都去打功勞,都來孝順親娘養母不成?!

皇子們恍恍惚惚的,腳踩著棉花地出來乾清宮偏殿,抬頭看看蔚藍如洗的天空,懷疑人生。

頗有自己身為堂堂男兒,辦差幾十年,還不如六姐姐/六妹妹的憋屈。

這心理落差大的,一時真緩不過來。

當然,禮部、滿朝堂,更震驚。

隻他們剛被皇上削了一頓,都不敢說話。

都以為皇上這是要兒子們傷了心:皇上念著生母,和皇太後也是有感情的。尤其皇上和三位皇後的感情更深。

大臣們噤若寒蟬,隨著禮部工部開始動工修建六公主兩位母親的陵墓,朝野上下,前朝後宮,那都炸翻了天。

皇上說「退位」那就退位嗎?皇上是皇上,皇上傷心之下說了「退位」的話,那是皇上的孝心。你身為臣子,要盡到臣子對皇上的孝心!

——沒有比這夥老頭子們最理解,越老越是霸著權利不放的心理了,都覺得這樣才是正常,都自覺地「孝順」皇上,爭取要皇上活到五百歲,做五百年皇帝。

可是皇上,您這般鼓勵公主們,是鬧哪樣啊?

「這一定是十九阿哥鬧起來的!」大臣們對他們不省心的十九阿哥很是悲憤。

宮妃們正因為皇上屁股底下的龍椅誰來做擔心那,高興於皇上要退位了,也擔心萬一不是自己兒子繼位,那豈不是糟糕?做妃嬪和太妃嬪能一樣嗎?皇上還是不退位的好。

可是皇上,您冊封六公主的兩個母親,是哪般道理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要冊封皇太女了啊。

「這一定和十九阿哥有關。」娘娘們對他們頑皮的十九阿哥,很是頭疼。

宮妃們和所有天下的女子們一樣,自覺生了女兒,不當是指望的,女兒家要嫁人,還是嫁去遙遠的蒙古,這後半輩子,還是要靠著兒子們。

可是皇上明明最守規矩,卻最是喜歡打破規矩!

六公主的兩個母親,一個貴人,一個嬪,居然因為六公主,做了正妃!

心裡煩躁的宮妃們圍到宜妃娘娘的跟前,一起恭喜,一起問她:「給宜妃姐姐/妹妹道喜了,姐姐/妹妹,皇上可有和你說了什麼?賞賜了什麼好物件兒?給我們看看開開眼?」

宜妃娘娘憋氣,還是拿出來歡喜的樣子:「姐姐妹妹們,這可是同喜的大事兒,你們不高興嗎?」

宜妃娘娘不輸了陣勢。可宮妃們豈是這一言兩語能打擊到的?齊齊手帕子捂嘴笑,矜持優雅的範兒:六公主的生母,是宜妃娘娘的同族姐妹。宜妃娘娘生了三個兒子,養大兩個,自己還是四大妃之一,很是驕傲的。卻不想自己的姐妹隻有一個女兒,如今也是正妃了。

瞧瞧宜妃娘娘的臉色?要不說人都這樣奇怪嗎?外頭哪個女子家裡升官發財嫁給富幾代了,她們聽了當故事很是羨慕和祝福,到了自己的周圍姐妹們身上,那就要開始不平加嫉妒了幺~~

後宮妃嬪們看準宜妃娘娘這個對比的心理,打擊笑話一番,好歹要自己不是那麼鬱悶不是?

宜妃娘娘當麵回懟,心裡更過不去,氣得去和皇上哭訴,皇上悠哉哉地端著茶盞,一手刮著茶葉沫子,慢悠悠地問她:「宜妃啊,六丫頭的生母,是你的同族姐妹,你不高興?」噎的宜妃一口氣沒上來,臉皮紫漲。

氣惱的宜妃和兩個兒子訴苦:「你們兄弟也爭氣一點。當娘的生了你們兩個兒子,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六丫頭?」

五貝勒嬉笑:「額涅,您是四大妃之一,不用兒子們給爭氣。」

宜妃娘娘:「……」

九阿哥更有道理:「額涅,兒子和六姐姐一樣,去邊境守著那麼多年,您不心疼啊?」

氣得宜妃咬牙切齒的:「都滾都滾,你們去邊境,去出洋,額涅也不心疼一丁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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