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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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咬出一個血印,其實公冶啟非常溫柔。

溫柔到了莫驚春覺得他是不是被人替換的錯覺,他聞著那揮之不去的鐵鏽味,腳上的重量壓得他幾乎挪不開身,動彈時,嘩啦啦的聲音在耳邊不住響動,就像是伴隨而舞的樂章。

莫驚春感覺輕飄飄,他閉上眼,「陛下不能……啊嗯,每次都想著,用這樣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公冶啟:「為何不能?」

他看著現在的莫驚春,覺得他漂亮極了。

莫驚春一腳抵在公冶啟的胳膊上,心餘力絀。

「我不喜歡。」

另一隻腳被鐵環束縛,隻能躺在床榻上,被帝王牢牢地抓住腳踝。

公冶啟漫不經心地撈住那隻腳,「康王當死,廣平王世子和廣平王有所不同,後者雖然平生隻愛詩詞歌賦,可他的好世子卻是一心想著皇位寶座。」

莫驚春睜開霧蒙蒙的眼,看到公冶啟露出微笑。

盡管那笑滲人得很。

「……至於公冶留銘,不錯,這些人裡,他最是無辜倒黴。」帝王笑眯眯地拽住那條晃動的鐵鏈,「可寡人隻恨當初他遇襲時,為何沒索性幫個小忙,讓他直接死了!」

從一開始就掐滅清河王的奢望,就沒有這後頭的事情。

腳鏈一扯,莫驚春方才看到那鐵鏈究竟從哪來,那更像是從一開始就跟這張床鋪融為一體,蜿蜒著從床柱蔓延出來。

莫驚春用手背捂著臉,舒服的餘韻還在身體回盪,他整個人都懶洋洋,透著慵懶的韻味,自上而下都被弄得透透的,「那我該感謝陛下發瘋的時候還瘋得有理有據,殺的都是該殺的人?」他的聲音雖軟透了,卻是極沖。

公冶啟笑著俯下|身,「夫子確實應當這麼覺得,畢竟寡人再如何發瘋,不都一直順著夫子的心意做事嗎?」

莫驚春怔然,擋在眼前的動作頓了頓,慢慢移開看著公冶啟。

帝王的動作並不狠,反而像是溫存。

可莫驚春卻幾乎因為公冶啟的話渾身顫抖起來,腳踝上的金環似乎在這時候滾燙起來,刺疼得他想要蜷縮身子,卻礙於公冶啟夾在中間而無法動彈。

公冶啟的語氣透著古怪的愉悅,「夫子為何如此,不該高興嗎?」

他的手指撒開鐵鏈,卻循著動作重新握住莫驚春的另一隻腳踝,那隻腳的重量就沒有另一隻那麼好說話。公冶啟握住的時候,溫熱的觸感透過鐵皮,隻隱隱隔著一層感覺著皮肉下的突突跳動。

公冶啟卻將那抬起來,將之沉沉壓在了莫驚春的枕邊,嘩啦啦的動靜響徹了整張床,那動作過於極端,勉強得莫驚春幾乎要叫出聲來。

可陛下還在笑,他一邊笑,一邊摩挲著細嫩的皮肉,溫柔得如同方才,「如今寡人不正是夫子玩弄在掌心的一條惡犬嗎?」

莫驚春驚得要跳起來,卻被公冶啟死死地壓住所有的掙動。

這指控如此刻薄,讓莫驚春實難承受。

嘩啦——

「夫子說得不錯。」

嘩啦——

「情愛之事,需得互相折磨,兩相勉強。」

嘩啦——

「方才能生死不休!」

莫驚春分明陷在極致的纏|綿裡,卻被陛下那幾句話追殺啃咬,仿佛要將他身上的好肉生生扯下來,如此,方才能夠慰藉那心裡咆哮的空洞。

帝王暴烈的話幾乎刻入莫驚春骨髓,難以自製地顫抖起來。

鐵鏈不靜,聲響不休。

翌日,莫驚春醒來的時候,公冶啟還在身側。

他記得,今日是他休沐。

可是,陛下必定還有要事。

在昨日事情揭露後,不管是朝廷內外都會有動靜,公冶啟怎可能無事?

莫驚春在男人的懷抱裡側過頭去,看著外麵的日頭,已經是旭日東升,他驚得坐起身來,卻發覺身後那人的呼吸沉重,熾熱滾燙得緊。

莫驚春回頭看他,隻見公冶啟眉頭緊蹙,兩頰微紅,吐息異常滾燙,就連額頭扌莫上去,也是熱得驚人。

發燒了。

莫驚春瘦削的月要還被公冶啟摟得死緊,輕易掙脫不開。而他現在渾身赤|裸,又不可能就這麼叫著人進來,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下了床去,彎月要從地上撿起昨夜隨意撕開丟下的衣物,雖然外頭的衣裳是淩亂的,但好歹裡麵還能穿。

卻發現他的外裳撕得破破爛爛,而公冶啟的則是染著血。莫驚春去衣櫃裡胡亂撿了件能穿的衣服出來,然後將其套在身上。

動作間,那條鐵鏈從床腳蔓延出來,異常礙事。

莫驚春微眯著眼,這褲子卻是沒法穿了。

劉昊和柳存劍在外麵守了一夜,雖有困意,卻是半點都不敢睡。

他們兩人跟在陛下的身邊已久,帝王一個眼神,他們立刻就知道什麼意思。所以正始帝讓他們出去的時候,劉昊就悄悄地將門也給帶上。

結果卻是疏忽了窗戶。

這也沒轍,隻能是柳存劍去補上。

劉昊還埋怨柳存劍做事不利索。

可這事,不都是頭一回做?

柳存劍心裡對莫驚春還是有些抱歉的,可惜的是頂頭上司是皇帝,這不做也是不成哇!守到天明,劉昊已經靠牆半眯著,柳存劍抱劍站在另一頭,正盯著外頭的日頭昏昏欲睡。

眼下禦書房那邊,怕是還等著幾位老臣。

柳存劍剛這麼想,門後就猛地傳來一聲劇烈的響動。他本來是半靠在門上,猛地站起身來,盯著劇烈晃動的門。

「柳存劍,陛下受傷發燒了,還請勞煩太醫過來看看。」

這話一出,打瞌睡的劉昊立刻就不困了,猛地蹦起來掏鑰匙。

門一開,露出門後穿著墨綠長袍的莫驚春,隻見他的臉色還是有點難看,但是說話還算平和,「昨夜陛下負傷,胳膊劃了一道口子,有些深。今日起來,怕是發燒了。」

隻他說得平靜,但是其餘兩人還是不由自主地將視線下放。

……看到了莫驚春身後那條鐵鏈。

莫驚春的臉色一冷,幽幽地說道:「看夠了嗎?」

兩人立刻一個回神,自去安排不提。

夭壽,太傅當真生氣的時候,卻也真是冰天雪地,寒意外放。

這東府上自然是沒有太醫,暗衛早在莫驚春吩咐的時候就飛奔趕去宮城,在第二遍涼水帕子換過後,老太醫就被帶著趕了過來。

結果還算好。

「陛下的身體康健,隻是受傷失血過多,又大喜大怒,這才一時沖撞燒了起來。」老太醫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寫著藥方,「隻要好好溫養便是。」

陛下既然生了病,自然是挪不得。

劉昊一邊要派人回宮,順便安排人去處理禦書房等著的大臣,還要再送一份消息去賢英殿,柳存劍則是默默調來了人,將東府圍得水泄不通。

而莫驚春……

莫驚春在吃飯。

他麵無表情的模樣,其實有些嚇人。

大喜大怒?

大怒的人不該是他?

莫驚春麵無表情地生氣,又吃了一口。

然備受束縛的憤怒燃起時,昨夜陛下暴戾的語句猶在耳邊。

——「如今寡人不正是夫子玩弄在掌心的一條惡犬嗎?」

莫驚春的呼吸微窒,就連捏著筷子的手指都攥得發白。

他甚至覺得荒謬,何以自己要承擔這樣的罪名?

老太醫開的藥很管用,等一碗灌下去,陛下已經逐漸轉醒。

醒來的時候,披頭散發的男人睜著一雙猩紅的眼直直地越過數人,看向袖手站在最後麵的莫驚春。俊美的臉龐上蒼白異常,眼角透著發燒的紅暈,讓他整個人顯得妖艷異常,仿佛是一頭即將吞噬人的艷獸。

張揚漂亮,卻又瘋狂嗜血。

莫驚春踱步走來,那數人都自覺分開,寂靜室內唯獨鐵鏈摩擦的聲響,總算傳入了公冶啟的耳中。

他低頭看著那條鐵鎖,將之慢慢纏繞在手腕上,下一刻,又猛地暈睡過去。

仿佛他這一次醒來,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

莫驚春恨不得咬死他,卻還硬邦邦地問,「陛下可是好些了?」

老太醫捋著胡子說道:「確是如此,下一次醒來,應當是無大礙了。」

他在心裡感慨正始帝的身體真是強壯,昨夜失血過多,又做了顛龍倒鳳之事,這才發起高燒,可是一帖藥下去,人卻是大好起來,隻要養養,其實也並無大事。

就是那胳膊的傷勢狠了些。

動手的人太狠,從角度來說,肯定是陛下自己動手的,那是奔著砍掉的勁頭去的呀!

老太醫回眸看了眼正立在床邊的莫驚春,忍不住搖了搖頭。

莫驚春卻是回頭叫住了老太醫。

陛下的身旁有人伺候,莫驚春帶著老太醫去到一旁,溫聲說道:「院首,在下有一問,還請院首據實以告。」

老太醫:「宗正卿想問的是陛下的病情?」

莫驚春頷首。

老太醫斂眉,嘆氣說道:「陛下的情況不能說好,但也算不得壞。」他打量了一眼莫驚春,斟酌著,「不知宗正卿可還記得,早些年,在長樂宮前,陛下屠戮了叛軍一事?」

莫驚春點了點頭,自然記得。

老太醫平靜地說道:「陛下當時便是殺瘋了,無人能阻。可是您來看,這幾次陛下波動過大的時候,卻基本沒有再鬧出那樣大的動靜。」

莫驚春蹙眉,「可是……」

他看向老太醫,「廣平王世子。」

老太醫顯然知道莫驚春在說的是什麼事,他淡定地搖了搖頭,「不一樣,那在陛下心中是當死之人。」

莫驚春的眉頭緊蹙,卻是沒有鬆開。

那疲倦和累意浮現在眉梢,更在心頭。

老太醫淡淡地說道:「從前陛下發瘋殺人,會敵我不分。如今陛下瘋狂,與從前想比,多少是有了理智,不會再那般癲狂嗜殺。」

「在您看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莫驚春道。

老太醫:「宗正卿覺得,是一個嗜殺無節製的帝王為妙,還是一個理智冷酷的君王為好?」

顯然,在老太醫眼中,前者可比後者嚴重得多。

眼下陛下數次動作,都被他自己局限在一定的範疇,從未引起軒然大波,要說真的出事……卻也是每次都不曾出事。

莫驚春嘆了口氣,「但我卻覺得,陛下並不比從前易熬。」

從前正始帝隻要撐過瘋狂之時,便能恢復冷靜;可是眼下卻是無時無刻不被|乾擾,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樂趣可言?

昨夜看著沒瘋,可要是真的沒瘋,怎麼會做出那樣的舉動?

如今莫驚春腳上的鐵環,可便是鐵證。

老太醫卻是笑了笑,搖頭說道:「宗正卿卻是忘了,陛下有您在,自然不會重蹈覆轍。」

莫驚春苦笑了聲,「這不過是一時慰藉,做不得什麼。」

老太醫見莫驚春心有鬱結,本來是不想多說什麼,但是看著宗正卿眉間清愁,又忍不住多嘴了幾句,「宗正卿是在憂愁什麼?」

莫驚春:「我或許能夠寬慰陛下,然與此同時,陛下卻也因為關切我,而不得不麵對更多的事。從前這局麵,可從沒像現在這麼亂過。」他這話,隻是突然想起了這接連幾人的死,都或多或少與自己有關。

然正始帝采取這樣激烈的手段,卻未必是好事。

老太醫似乎明了了莫驚春的意思,突然笑了起來。

「宗正卿這話卻是偏頗。人心是處出來的,而一個人帶來的影響,有好的,也有壞的。可怎能隻貪戀好處,卻不肯麵對壞處呢?」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就跟我家中老妻脾氣暴躁,說話不中聽,總是讓人生氣。可是她操持家務,贍養父母,哺育兒女,這一樁一件都麵麵俱到,卻是我遠不如也。

「我氣她惱她,卻也愛她敬她。

「誰都隻想要好處,不想麵對壞處。可世上沒有這麼完美的存在,也並無完美之人。陛下是如此,宗正卿您,也是如此。」

老太醫說的這話已經逾距,更何況其中還劍指公冶啟。

可莫驚春卻聽得若有所思。

他生性謹慎內斂,許多事情隻壓在心頭,卻不肯與外人道。便是和公冶啟兩人牽扯之時,也甚少吐露什麼。

若非昨夜吃醉了酒,莫驚春或許還不會將心頭藏著的話說出來。

其實莫驚春再一想,昨夜陛下會突然想要將他鎖住,除了他離開的動作,大抵也是因著他之前在提及清河王世子的事情上的反應。陛下自認為的「好」,其實莫驚春也未必想要,隻是從前他不說,公冶啟自然順著自己性子來。

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莫驚春,在摒除了一切雜念後,也不得不承認陛下的作為是對的。

清河王世子不過是最簡單的一例。

殺他,是偶然,也是必然。

權鬥裡,或許隻是因為擔了個身份名頭,便得赴死。

錯不在他,錯也在他。

莫驚春斂眉,輕嘆了口氣。

然這般痛痛快快地吐露一回,對莫驚春已是少有,若非老太醫見微知著,借著病情的由頭和莫驚春多說幾句,他怕是也就這麼停下。

莫驚春謝過老太醫。

腳下,那精鐵鏈條蜿蜒著自床腳爬行出來,而鏈接的那床榻上,正躺著公冶啟。

再是強大剛硬的人在生病的時候,都會顯得脆弱可憐。公冶啟的呼吸稍顯沉重,吐息猶是炙熱,卻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死死捉著那條鎖鏈,卻是怎麼都不肯撒開手。

莫驚春去門外叫人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知道這鎖鏈的長度。

可以任由他在屋內四處走動,最多卻隻能抵|達門檻,卻是絕對不能再出了門去。至於窗戶的距離,自然是能夠翻越的,可是依著莫驚春這樣的心性,他如何能夠讓旁人看到他這般被束縛的詭譎模樣?

為此,劉昊召人進來伺候,還都是德百那幾個平時一直在莫驚春跟前晃悠的人,絕沒有陌生的麵孔。

莫驚春又嘆了口氣,浸泡的冷帕子拿在手裡,換過陛下額頭滾燙的暖帕。

德百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搬了個小架子放在身旁,上頭壘著一小疊書籍,還有筆墨紙硯什麼的,看來是怕莫驚春坐在無聊。

畢竟照顧病人也就那些事情,而莫驚春現在又出不去,總歸要找些事情解解乏。

莫驚春心思不寧,書倒是讀不進去,看了幾頁就放下。

他看了看那白紙筆墨,再看了下床榻上睡得可憐的陛下,想了想,倒是取了過來,開始依樣描葫蘆。

他畫技一般,教導他的師父曾說過,莫驚春畫出來的畫像隻得其形,卻無其氣。

莫驚春也認為如此。

不過偶爾,他手癢,也曾畫過一些。

書房的籠子裡便有三四副桃娘的畫像,至於公冶啟……其實也有過,隻是上次那張年少公冶啟,應當是被他取走了。

後來莫驚春再去尋,卻是沒找到。

莫驚春一旦上了心,畫得便也入神。

隻時不時看上公冶啟一眼,便又重新回到畫作上來。

德百在兩人身旁守著,從他那個距離倒是能夠看到莫驚春在畫的模樣,隻是越畫,就越顯得麵色古怪。

他看了看莫驚春瘦削的背影,再看了看還在床榻上昏睡的正始帝。

難道在宗正卿的心裡,陛下居然是這樣一幅可怕的模樣嗎?

在莫驚春筆下描繪的正始帝,赫然不是現在的模樣,而是更為凶殘、暴虐、可怖、瘋狂。那狂草淩亂的背景看不出是哪裡,但隱約是殿堂之上,血色染滿了整個畫麵,仿佛隻有紅。那些或是跪拜,或是站立的小人隻得一個隱約的形象,整張畫麵中,唯獨正始帝的模樣是最清晰,也是恐怖。

他穿著一身黑,瞧著卻更像是血色染紅後蛻變的模樣。

德百從未看過這個模樣的正始帝,仿佛是更為年長些的時候,可分明隻是一張普普通通的畫像,卻不知是不是正主就在邊上,德百卻看得呼吸急促,仿若有種無名的壓力壓在他的心頭。

就在莫驚春認真畫圖的時候,宮內卻是有些動靜。

陛下生病一事,登時傳遍了朝堂內外,尤其是太後宮中,倒是頻頻派人去長樂宮,而賢英殿內,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賢英殿內,許伯衡正看著奏章,他的鼻子上架著一個古怪的物件,那是最近些年流行起來的東西,據說是能夠讓人看得清楚,隻一個光溜溜的模樣,卻貴得驚人。

許伯衡畢竟上了年歲,這眼睛也是花了些,借著這物件,才看得清楚。

外頭悄悄來了人,「首輔,陛下|身體不適,剛傳了院首過去,怕是今日的朝政,都要暫且擱一擱。」

王振明在對麵抬起頭,皺著眉頭說道:「陛下這些年,可不曾聽說過生病發燒,可嚴重?」

那來人欠身說道:「隻說是受涼發燒,大概需要發一發汗,明日便會好。」

這人是長樂宮跟前的,如果沒有把握,他倒也不敢這麼說。

隻是等宮人下去,賢英殿伺候的幾個人又都被王振明遣了出去後,這位吏部尚書才說道:「首輔,您覺得,陛下隻是普通的身體不適嗎?」

昨日,正始帝方在殿前提及身體一直餘毒未清,翌日就身體不適,這如何不讓他們多想?

許伯衡聲音蒼老,卻是好聽,「陛下年輕力壯,偶爾一傷病,也是有的。若是真的因為百越之毒引起,那眼下更不能廣為外傳才是。」這便是安撫之言。

王振明卻是有些不依不饒:「話雖如此,可要是陛下當真已經力有未逮,方才不得不做出如此模樣呢?」

許伯衡將手裡的圓狀物放下,那奏章也隨之放下,慢悠悠地看著王振明,「王閣老想說什麼?」

對上許伯衡的眼,王振明本來藏在嘴巴裡的話又跟堵住了一樣,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半晌,他失笑,心想老師即便到今日,卻還是如此魄力。

許伯衡看起來不張揚,不顯露,可看著他坐在首輔的位置上,每日朝起,想起朝中有這樣的老臣,便有一種厚實感。就如同丟進湍急河流的石頭,任他雨打風吹,卻是一如往昔,半點都不為激流所動。

王振明從前曾得過他指點,不然未必能夠走到今日這步。

王振明:「陛下今年二十又三,膝下隻得大皇子一個孩子,還是太過單薄了些。」

許伯衡笑起來的時候,儒雅非常,就像是陳年的酒,越釀越香。

「王閣老這句話確實不對,陛下如此年輕,隻有大皇子一個,正常不過。」

王振明:「隻是陛下這劇烈抗拒的模樣,如何能夠等到陛下回心轉意呢?如今陛下又有了這樣的病狀,可當真是讓臣心中擔憂不已。」

他這番話就太過明顯。

王振明不會這麼蠢。

既然王振明不是蠢人,那他這樣的話是為何?

許伯衡稍稍一想,便笑了。

王振明怕了。

這麼多年,王振明走到今天這個地位,左右逢源的架勢被他做到了極致。他是最能夠在亂世中求得生存的人,因為他有個實實在在的天賦,那就是審時度勢。

罵他膝蓋軟得跟麵條也罷,罵他牆頭草也行。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天生還有些做事的能耐,這才是到如今,被正始帝看成眼中釘,肉中刺,還能安安穩穩做到現在的緣故。

他以為陛下是舍不得自己的能耐。

許伯衡卻清楚,陛下,隻不過拿他來釣魚。

如今那亂水泥潭裡的大魚,已經被釣了起來,那麼誘餌便失去了作用。或許是天生對危險的感知,王振明在事情還未降臨前,便有著奇怪的預感。

王振明沒能從許伯衡的嘴巴裡掏出隻言片語,尤為不甘,還想再說話,卻聽到許伯衡緩緩道來的話。

「你可知道,為何陛下,事到如今還是稱呼莫驚春為夫子?」

王振明微愣,沒想到許伯衡會突然提起莫驚春。

許伯衡:「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然是師父,總有些是學生應當學的東西。若是一開始便隻學了一半,那學而不精,為師者,也是無可奈何。」

王振明看著許伯衡笑眯眯的模樣,卻如墜冰窖,冷得發寒。

賢英殿的插曲不過一瞬。

窗外落葉飛過,正是寒涼時節。

京兆府外,正有幾架推車上運著白布回來。

這些都是趕著天明的時候,將犯人的屍體丟去亂葬崗的。這京兆府倒也不是嚴苛地方,可是審問總是要動刑,若是有人被折騰了後丟在冰冷的監獄內撐不住,就這麼去了的,也是有的。

這些人多是不受重視,或者本就是罪大惡極,官府在人死後,記得將人運出去埋了,也算是好事一樁。

還能得到一口薄薄的棺材,可比外頭講究一些。

京兆府尹特特叫了今日運屍體的人來,「人可都送出去了?」

「已經送出去了。」

那兩人欠身說道:「按照您的吩咐,這些屍體的棺木釘沒敲得死緊。」

京兆府尹緩緩頷首,就讓他們出去。

這兩個都是他自己的人,今日特特被派去做事,唯是這般,他才安心些。

京兆府尹若有所思地捋著胡子,自言自語地說道:「陛下此舉,是要幫廣平王,還是要……」

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後頭,卻是聽不清楚。

城外亂葬崗。

天將明時,京兆府的人挖開的埋屍地,突然響起了古怪動靜,像極了有人在不斷拍打棺材板,直到陽光穿破幽暗的林子灑了下來,方才看到有人喘著粗氣爬了出來。

他渾身是土,身上負傷,滿臉都是汗。

再聽到別處有動靜時,他心頭一驚,隻看是同一處,卻又是狂喜,直撲了過去,拚命地挖開底下的泥,最終從裡麵挖出了另外一個同伴。

兩人抱在一處哭,又默默等了許久,最終不得不相信隻有自己兩人僥幸活了下來。

這兩人都是廣平世子的貼身奴仆,尤其是最早爬出來的劉炟,他是從小跟著世子長大的侍從,如今僥幸死裡逃生,想起慘死的世子,卻是忍不住落淚。

後來被救出來的人揉著眼睛說道:「京兆府沒有檢查仔細,我們二人僥幸不死,為今之計,怕是得回封地上,將事情原委告知王爺才是!」

劉炟苦笑著說道:「那你說,事情的原委是什麼?」

那人不說話了。

他們都是世子的心腹,自然知道世子的心思,他可不像廣平王那麼閒情雅趣,他之所以入京城,是另有所圖。

而這份圖謀,和清河王未嘗不同。

劉炟:「你覺得動手的人,會是清河王的人嗎?」

那人說道:「如果不是清河王的人,那還會是誰?難不成是陛下?」他邊說著邊搖了搖頭,「那不可能,陛下就算是要動手,怎麼會那麼快,那麼巧?」

那才幾日?

就算是天子腳下,他們也不太相信。

劉炟死裡逃生,扌莫著狂跳的心,「是啊,如果是陛下的話,的確不應該。就算真的要動手,首當其沖的也不該是世子,而是清河王才是。」

另一人眼前一亮,「如果陛下要殺,那也更應該殺清河王才是。我倒是認為,世子就是被清河王那群該死的死士給害了!」

當時廣平王世子遇害的時候,他們幾個都依著世子的命令外出,並沒有隨著其他人一起去了那宅子。而廣平世子之所以會過去,也正是聽聞了莫驚春出事的消息,隔了幾日過去刺探情報的。

畢竟人是他帶進來,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故,卻隻得幾個沒去的人活了下來,他如何不懼?再加上因為出了刺殺朝廷命官的大事,京城封鎖,徹查所有的空宅。廣平王世子生怕查到他自己,正準備過去將那幾個死士也都殺了滅口。

可沒想到死士死了,而廣平王世子也死了!

而劉炟帶人在外,趕回去的時候剛好和京兆府的人對上,直接被抓走了。而臨離開前,劉炟恰恰看到了門府內的殘骸一片。

他們受刑的時候,聽說是兩邊內鬥,方才一個不存。

這讓他們無比心寒。

劉炟等人本來是廣平王世子的人,不該受刑。

可偏偏他們說不出那一日出事,他們幾人身在何處,既咬牙不說,當然會引起京兆府的懷疑,也正是因此,他們幾人受刑,直到今日,倒是隻活了兩人。

劉炟:「許是我們閉氣過去,他們以為我們死了,方才讓我們僥幸活了下來。」他們將其他幾具屍體和棺材挖了出來,確實是其他幾個弟兄,但是都死透了。

另一人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可是結交朝廷命官的事情如是說了出來,豈不是會讓世子死後都要蒙羞。」

既然朝廷認為世子是無辜受累,那至少往後的聲名還是好的。

可若是曾有的野心暴露出來,那就連最後一層皮也都沒了。

故而,他們忠心耿耿,寧願死,也咬牙不說。

可挨到今日,能死裡逃生,他們也是高興。

兩人緩和了許久,方才攙扶著爬起來,劉炟臉色微變,突然抓住同伴,「不好,按著我們猜測,此事是和清河王有關。可依著清河王的狡詐,他怕是借此,將咱王爺籠絡到他的船上,若是當真報仇也就算了,那清河王……才是害死世子的凶手啊!」

同伴郭和大驚失色,對視一眼,求生之念更甚,決意要活著回去,將世子之死的真相告知廣平王!

同一天色下,秋風高漲,日頭迅猛,卻無躁意,隻有習習涼風。

清河故地,來往的百姓臉上透著笑,他們在清河王的麾下生活,已經幾十年的時間。

甭管叫齊王還是清河王,他們早就習慣了這頭上,有一個這樣的老王爺。

不過最近王府似是出了一件禍事,聽說世子死了。

這王爺納妾多年,卻隻得了一子一女,這是整個封地都知道的消息。

那世子一死,在他們看來,這王爺就絕後了。

這市間傳聞也是不斷,隻是最近清河王許是喪子之痛,已經多日不曾出府。

在街角做事的老婦快|手快腳地給客人盛了一碗麵,眼看著沒有新客,這才坐了下來,聽著客人們說話。

「你家小兒子沒被征兵?」

「征了,明年就能回來。」

「唉,在清河生活好是好,就是這征兵實在是煩人,總是愛惹人擔憂。」

「作甚擔憂這個?清河可是富饒,老王爺征稅也不重,就是必須將十五歲的男子送去兵營罷了。咱這地方,怎可能出兵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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