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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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莫驚春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陛下已經坐在身旁。

這幾日,莫驚春的傷口逐漸愈合,除了每次換藥的時候還能看到肩膀猙獰的縫合痕跡外,身體也在逐漸好轉。

傷口已經快能拆線了,就在這幾日的事情。

莫飛河入宮來看他。

不管當時莫驚春入宮再有緣由,但是他在宮內停留至今還未離開,對外終究是一個問題。

但是莫飛河入宮後,卻什麼都沒有問他,而是尋著老太醫詳細問過莫驚春的情況,然後才端正地坐在床邊。

莫驚春有些猶豫:「……父親?」

他甚少在這樣詭異的環境下麵對莫飛河,尤其坐立不安。

莫飛河不緊不慢地說道:「還疼嗎?」他的眼神落在莫驚春身上,隻餘下淡淡的擔憂。

莫驚春便笑起來,「沒之前疼。」

挖出箭矢,縫合傷口,這些當然是痛的。

可這疼痛卻是救了他的命。

莫飛河嘆了口氣,略顯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猶豫,片刻後,他將椅子拖過來,然後扌莫了扌莫莫驚春的頭發。

他許久不曾做出這樣的舉動。

畢竟莫驚春已經不是年少的年紀,而莫飛河也老了。

莫飛河輕聲說道:「是莫家對不住你。」

莫驚春眼神微眯,不緊不慢地說道:「父親,您難道要學習兄長那樣,萬事都要先說一句抱歉嗎?」

莫飛河:「你不在意,並非不存在。」

莫飛河得知莫驚春出事時,他其實正在入城。

畢竟西街的位置,還是更靠近他們要入城的城門,那裡出現的騷亂跟動靜,比其他地方更快地抵|達了城門口,守城的衛兵跟進出的行客議論紛紛。

「西街……」

「聽說是莫家人……」

「……莫驚春……」

「出事……」

「受了重傷……」

「已經被送去官府……」

「是虛懷王的人。」

莫飛河猛地勒住馬匹,看向剛剛出城的行商。

他身後的親兵機靈地跳了下來,湊過去問道:「您怎知道,那就是虛懷王的人?」

那行商打量了一眼這批要入城的行商,雖然看著也是商人打扮,可是他卻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一股肅殺之氣,不自覺變得服從了些,「我本來最後一站就是要去西街買點東西,結果正巧趕上出事,我就就跑出來了。那被圍在中間的馬車……我之前見過,合該是虛懷王府的馬車。他們府上的馬車會在角落畫一隻展翅高飛的鳥兒,我不會認錯的。

「不過那莫驚春應該是被旁人帶走了,我記得我離開的時候,京兆府的人已經到了。」

「多謝。」親兵說完話,利索地將一塊碎銀子塞給那行商,然後又走了回來。

莫飛河當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進城。」

莫飛河麵無表情地說道。

熟知他脾氣的親兵都知道他已經怒極。

這一行人進城後並未停下,而是騎馬在官道上飛馳,越過坊市,以穿插的姿態迅猛地出現在虛懷王府前。

他沒有去西街,因他不是醫者。

莫飛河能做的……

他眼神幽深地看著眼前的王府。

虛懷王在外有封地,京城中的住所,不過是一處五進的大宅院,卻已經極致奢靡,就連門外的石獅子,都比別處要大上一圈。

閽室內,門房露出震驚的麵容,色厲內荏地喝道:「來者何人!」

莫飛河騎在馬背上,冰冷地露出個微笑,「莫家,莫飛河。」他一揮手,一直緊跟在他身後的親衛便迅速地包圍了虛懷王府。

這位縱橫沙場數十年,一直謹慎的莫老將軍的神色淡漠,仿佛眼前這座虛懷王府,便是下一個敵人。

「狄青和,將虛懷王府包圍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

老將軍的聲音淡定又從容。

「任何一人試圖離開,格殺勿論。

「不論是誰。」

如果不是正始帝兜底,莫飛河這樣悍然的舉動,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可莫飛河在看到莫驚春如今的模樣,卻是恨極當時沒有殺入王府,將那虛懷王給拖出來。

闖出禍事的人是孔秀郡主,可教育子女,任其如此縱容的人,卻是虛懷王。莫飛河自然做不出去掠殺一女子的行為,那當然是要打上虛懷王府。

莫驚春輕笑了聲,淡淡地說道:「雖出了意外,但能夠阻止孔秀郡主的惡行,也是一樁好事。」

莫飛河怔然地看著莫驚春,一直硬挺的月要身總算略彎下來,隻那一瞬,莫驚春便莫名從父親身上感覺到一種蒼老年邁的錯覺。

莫驚春微頓,下意識抓住了莫飛河的胳膊。

莫飛河:「子卿,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險些為此喪命。你不覺得痛恨嗎?」

父親的話,讓莫驚春茫然了一瞬。

他抿唇沉默了片刻,試探著說道:「痛恨孔秀郡主嗎?她的言行卑劣,害了無數百姓,我自當是痛恨萬分。」

「那她傷及你一事呢?」

莫驚春的臉色陰沉下來,「她險些害死我身邊的人。」

「那你呢?」

莫飛河不依不饒地問道,「你的侍衛確實差點為此隕命,可你不也如此?」

像是被莫飛河這麼一問,莫驚春才有一種恍然而懵懂的錯覺,他似乎忘卻了這點。

痛恨……

莫驚春逡巡了自身的情感,有一刻,他是茫然的。

莫飛河的臉色有些難看。

卻不是對莫驚春,而是對他自己。

莫飛河心裡嘆了口氣,早些年在外奔波,長子十幾歲就跟著他上戰場,獨留著莫驚春一人支撐門戶。誰成想,他們還沒來得及回來,妻子便病逝家中,當時一力支撐的人便是莫驚春。雖有長輩,可是當時老夫人年歲已高,早就力有未逮,莫驚春是自己一個人扌莫爬滾打過來,回來的時候,甚至還能朝著兩個冷硬的父兄笑,像是將所有痛苦的事情藏了起來。

再年長些,便是永寧帝的事。

莫飛河對永寧帝的態度很復雜,一方麵若不是先帝,莫家不會有今日之威榮,可另一方麵,帝王心術,先帝對莫驚春的打壓磨礪卻也是真。他和莫廣生在外奔波,十來年間隻匆匆回來過數次,莫驚春一直都說無事,可直到莫驚春成為東宮太傅後,莫飛河這才窺探到其中的隱秘。

沒過多久,莫飛河便在邊關接到了先帝駕崩的消息。

而莫驚春則成了新帝的寵臣。

這一變,就是數年的光影。

莫家逐漸興盛起來,邊關的戰役也轉為平穩,當莫飛河以為一切都要落下的時候,他卻再度體會到那種沉悶的痛苦。

莫驚春並不覺得他如何,可是親近的人卻是感覺不同。

「子卿,孔秀郡主當街強搶而致使你受傷,你不憎惡郡主待你的行徑?」莫飛河沉默了片刻,還是說得再清楚一些。

莫驚春:「憤怒的情緒確實也有,然她是女子,我自不可能打揍她一頓。且這一次,也必定會秉公處理,溯源以往的罪過,倒也沒什麼可恨的。」

「那可不對。」

驀然響起來的聲音驚得莫驚春跟莫飛河一起轉頭,正看到正始帝跨步從門外走來。他一身冠冕朝服,異常嚴肅正經,那些珠簾交錯的聲音清脆,黑金靴子踩在地上,綿密厚實的毯子消去了所有的聲音。

「陛下。」

莫飛河起身,床上的莫驚春也掀開被褥。

「躺下。」

正始帝冷硬地說道,在他身後還跟著老太醫和劉昊等人,老太醫沖著莫飛河欠身,便徑直繞過陛下,拎著藥箱在床邊坐下,頂著這樣詭譎的氣氛開始給莫驚春診脈。

莫驚春:「……」

老太醫真乃非常人也。

這邊老太醫正在認認真真給莫驚春診脈,那廂正始帝不疾不徐地說道:「夫子,老將軍的話可是不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如你這般,連仇怨都沒有的寬和心性,這世間少有。若是誰都能像夫子這般,行事做派都這般隨和的話,那世上的趣味就少了許多。」

莫驚春無奈地說道:「陛下這話卻是不妥,臣隻是覺得事態還在可控範圍內。」

正始帝卻是看也不看莫驚春一眼,轉而去跟莫飛河說話。

他們站的距離遠,再壓低聲音說話時,莫驚春就半點都聽不到了。

好半晌,老太醫鬆開手,平靜地說道:「日常走動沒有問題,但是傷口的愈合還需要時間。這往後要多吃些補血的膳食,藥方我重新再換過一遍,謹記暫時不可碰水。待會還得再換一次藥……」

老太醫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等他說完後,莫驚春便依著他的意思脫下了外衫,再露出了傷口的部位。

老太醫快|手快腳地解開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傷口,一卷卷退下,露出猙獰的傷痕,那些絲線縫在身上的痕跡刺眼得很,站在不遠處的正始帝住了口,黑沉眸子久久地凝視著那大片縫合的痕跡。

莫飛河循著陛下的眼神望去,眼底流露出少許疼惜。

莫驚春對每次換藥的擦洗跟劇痛習以為常,額頭微微冒汗,他挨過又一次換藥後,老太醫清洗完手指,再按在傷口邊緣擠壓了幾下,寬慰地說道:「沒再出血了。」

莫驚春悶哼了一聲,軟著嗓子說道:「您再按下去,就差不多了。」

老太醫嗬嗬笑了起來,將拆下的廢棄布料丟到一旁,說是最近可以不用固定了,但是要避免沾水和髒汙,便又用極其柔|軟的布料小心地纏了一圈,「雖不用再包紮,但最好還是用乾淨的布料纏裹一些。」

莫驚春默默記住了。

莫飛河回神,正要跟陛下致歉,卻發現正始帝還在凝望莫驚春,那黑沉詭譎的眸子像是在看著什麼還未剝開的珍寶,透著一絲壓抑的鬱色。他心頭一顫,險些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一瞬,正始帝看向他,已經是沉穩平靜的模樣,仿佛剛才隻是錯覺。

莫飛河心裡原本想說的其他話一下子就藏入腹中,片刻後,他木著臉說道,「陛下,我兒莫驚春在宮中叨擾多時。如今老太醫既然是這樣的說法,看來是能夠起身走動,既如此,還是莫要讓他在宮中再待下去了。」

莫飛河的話合情合理,即便是正始帝也無話可說。

他斜睨了眼正坐在床榻上往這邊望的莫驚春,平靜地說道:「老將軍言之有理。」這便是將這件事確定下來。

莫驚春微蹙眉頭,倒不是對這結局有什麼不滿。

……陛下,當真無礙嗎?

這些天,正始帝舉止正常,甚至沒有因為莫驚春受傷而做出什麼沖動的舉措。

莫驚春並非想自視甚高,若是陛下當真恢復正常,他自然是高興。

可每每靠近正始帝,莫驚春都會有種刺痛的感覺,就像是陛下|身上正湧動著無數扭曲瘋狂的惡意,隻是不知為何被陛下強行壓製下來。

這也讓原本決意要離開的莫驚春思慮再三,一直沒有主動提起來要離開皇宮。

但如今莫飛河入宮,提出此事,也是合理。

正始帝應下,讓莫驚春隨著莫飛河出宮,那一應的動作也正常,理應……不會有事。

越是正常,就越是不正常。

莫驚春嘆了口氣。

不過下午,他便乘上出宮的馬車。

對麵坐著莫飛河。

暗十五沒有跟著他離開,德百悄悄與他說,等他恢復後,會讓他直接歸府。

莫飛河今日穿著樸素,如果不是他板正的眼神跟犀利的眼神,誰也看不出這頭發花白的人實則是掌握數十萬大軍的莫老將軍。

莫飛河平靜地說道:「子卿,往後,還是不要跟陛下走得太近。」

馬車再是平穩,都會顛簸。

莫驚春的肩頭被顛得隱隱作痛,額頭冒著薄薄的汗,正在忍痛的時候,突然聽得莫飛河的話,他的心頭狂跳,臉上卻是一點神情變化都沒有,淡淡說道:「父親,這是為何?」

他的語氣淡定從容,像是隨意發問。

莫飛河:「陛下這些年的行事作風,比剛登基的時候狠厲許多。你的事情,陛下大動肝火,壓著京兆府跟三司秉公處理,可說是秉公處理,實則也是頂格待遇,如今陛下正在尋當初那些受害的百姓,說是要將那些曾經受害者的家人帶來京城,讓他們親眼得見首惡伏誅的下場……你說說,陛下既是這樣的態度,底下怎可能會輕放,最終當真定了車裂。」

說到最後一句時,就連莫飛河的聲音也輕了些。

車裂是極刑,並未廢除,但從來不上皇室。

雖朝廷還未刑不上大夫的地步,可是不管是權貴還是世家,有人犯法的時候,如當初張哲流放,就已經是嚴重。甚少會真的將極刑落到皇家中人身上,尤其還是一個嬌滴滴的女人。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孩兒倒不覺得殘忍。」

他看向莫飛河,語氣鎮定,仿佛體會不到這簡單字句裡的血腥。

「此事,陛下與我說過。而我覺得,若是這叫殘忍的話,那更為殘忍的不該是郡主本身?她為皇室宗親,享受權勢乃是理所當然,可這份權力,卻沒有包括那些無辜被玩弄戲耍的可憐人。」此時此刻,莫驚春的語氣甚至顯得有些淡漠,「如果她不願意,自然可以繼續為自己爭取。隻是孩兒覺得,這已經是她能得到,最好的下場。」

如果落在正始帝手中,那才是真正,最是不堪的下場。

莫飛河沉默了片刻,嘆息起來,「你說得也有道理,能親眼看到仇人伏誅的下場,越慘烈,才越能發泄他們心中的仇怨。」

有時候隻簡單的斬首,卻無法發泄心頭的痛恨。

莫驚春:「若隻是簡簡單單的刑罰,倒也不必大費周章,讓他們過來看了。」

不過頓了頓,他垂下眸,眼底幽濃波光微動。

「父親,您方才既然有這話,那想必,應該不止是孔秀郡主的事情吧?」

不然依著莫飛河在戰場上見慣生死的狠厲,他應當不至於對孔秀的下場有這樣的感慨。

莫飛河淡淡說道:「從你出事到現在,虛懷王府已經被封十八日。」

莫驚春斂眉,這事是他知道的。

「……陛下不許任何人進出。」

除了正始帝親自去過一次外。

這句,也是正常,若是能夠隨意進出,那還叫什麼封閉?

可這句話如果是被莫飛河特地點出來,必然有他的緣由。

不可能是明麵上這麼簡單。

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這個任何人……

莫驚春臉色微變,眼睫毛如同輕彈的羽翼,「連采買也不許進出?」

莫飛河頷首。

莫驚春閉了閉眼,一十八日,整個虛懷王府……

就算廚房準備的東西再多,可總有耗完的一日。

但……

莫驚春微蹙眉頭,「就算沒有新鮮青菜肉食,可是最基本的米麵,王府廚房難道沒有存下嗎?」

莫飛河緩緩說道:「虛懷王前幾日剛剛發作過府上的廚娘,包括之前的廚娘和采買的東西,在封閉的前一日,剛剛全部都丟掉了。」他之所以對虛懷王府的事情知道得清楚,自然是因為查過。

早在七日前,看守王府的人就全部換成是宿衛。

莫飛河的親衛已經撤離。

正是因為經過了前十來日的煎熬,莫飛河也從親衛口中得知那一次陛下親臨時的恐怖……據說,虛懷王已經在飢餓中咬斷了一個侍從的脖子。

可即便是這樣,當日親眼看到這一切血跡的正始帝卻是笑了笑。

「虛懷王看起來大好,倒是另尋了出路。看來,倒是不必寡人擔憂了。」他說完這番話,便轉身出了府,不顧府上撲出來的哀求,帝王像是充耳不聞,又像是滿心故意,大步出了王府,「來人,將王府鎖上,什麼時候那案子判決下來,便什麼時候開門。」

帝王的話便是金口玉律,宿衛當即就將王府前後的門全部都封住了。

莫驚春聽完莫飛河說的話,臉色變得沉默了些。

陛下,陛下……

莫驚春閉了閉眼,他的手段確實是一如既往的殘忍。

孔秀自然有錯,卻也是虛懷王的縱容。

從虛懷王拋棄封地離開的時候,莫驚春就知道虛懷王已經成為正始帝的眼中釘,盡管陛下會有各方算計,但是如同虛懷王這等會拋棄封地子民的郡王,卻當真隻是恥辱。若是他依著正始帝的暗示盡早歸於封地,那帝王或許還可以饒過他一命。

可虛懷王卻是不肯,還鬧出來這樣的事情。

那前後兩樁事情疊加在一塊,正始帝不恁死虛懷王才奇了怪了。

莫驚春倦怠地捏了捏鼻根,輕聲說道:「可有朝臣勸說?」

「連許伯衡都被陰陽怪氣嘲諷了一頓,」莫飛河嘆息地說道,「誰不知道此舉陰損至極呢?可是陛下不肯放人,就隻能硬挺著。」

莫飛河倒不是可憐虛懷王,他巴不得虛懷王死。

他隻是從這一手段中窺探出帝王的陰狠毒辣。

莫驚春眼下是得正始帝偏寵,可是帝王卻不是先帝那般寬厚,是個喜怒無常,愛恨濃烈的人。他喜歡的朝臣,如莫驚春、薛青、許伯衡等,便在朝中上下享有獨特的待遇,可他不喜歡的,如黃正合,王振明,林禦史等這些,便是揉搓扁銼,各種境遇別有不同。

就像林禦史,去歲還是高高在上的禦史台大夫,可是年初就已經被褫奪了所有的官位,一貶再貶。

林家的事情不過剛起了個頭,林禦史就已經不再是官身。

而薛青看起來,還在查。

公冶啟這樣翻臉無情的帝王,誰又能保證自己一直都能得到陛下恩寵?

若是不走近,或許還能斟酌一二,可要是成了跟前的人被記掛在心上,便已經是不同。誰都無法保證,這樣的厄運不會降臨在自身身上。

莫驚春苦笑了一聲,喃喃說道:「父親,您這話,卻是說得太慢。」

他應該更早,遠在莫驚春還未麵臨著一切,遠在他還沒有跟公冶啟相交,遠在他剛剛成為東宮太傅的時候,那時候……莫驚春才有選擇。

如今,莫驚春卻是沒有了這個權力。

莫驚春回到家中,得到了家人的盛大歡迎,至少桃娘是哭得稀裡嘩啦。

她原本以為等自己回到家中後,再過些時候,就能看到阿耶回來。卻沒想到她沒有等來阿耶,卻是等來祖父一臉陰森恐怖的表情。

她聽到阿耶跟大伯娘說,說阿耶受了重傷,外頭的大夫無法醫治,被陛下的人馬帶入宮中去了。

她聽說,阿耶一直高燒不退。

她還聽說,那出事的郡主被逮捕了……

這十來日,桃娘心中惴惴不安,即便在莫驚春好轉後,她已經得到了消息,可是桃娘卻一直在後悔當日離開的舉動,難受得小臉發白。

桃娘緊攥著莫驚春的袖子嚎啕大哭。

大伯娘跟祖父哭笑不得,哄了桃娘半天,最後還得是莫沅澤扮豬豬,給桃娘逗笑了,又有安娘在一旁好奇地看著,良久,突然冒出一個字,「姐。」

安娘最近開始在學說話了。

那說話的速度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最先會說的卻都是在身邊的人。

比如「娘」,「嬤」,「姐」,「哥」等零零碎碎的字。

桃娘在安娘還小的時候就一直在她跟前晃悠,安娘自然是記得她。正歪在娘親的懷裡,好奇地看著桃娘哭得鼻涕泡都冒出來的樣子,真真有些好笑。

桃娘用帕子擦了擦鼻子,有點堵,默默說道:「我,我沒事了。」

她自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不能夠再小兒姿態下去,見家中長輩都看過她哭唧唧的樣子,剛才一時情緒崩潰的桃娘頓時羞怯不已,捂著小臉跑出去換衣服了。

莫驚春鬆了口氣,險些嚇出一身汗。

他略略動作了一下,鬆緩了緊繃的肩頭,刺痛讓莫驚春不改臉色,鎮定地起身。

徐素梅看著莫驚春蒼白的神色,心疼地說道:「佛祖保佑,總算平平安安回來了。可得讓廚房做些補身子的膳食,才叫你這模樣再好起來。」天見可憐,莫驚春本來就瘦削,如今卻是瘦得連臉上都沒幾兩肉,方才進門時,春風吹過莫驚春的衣袖,那露出來的手腕卻是瘦骨嶙峋,遭了好大難。

莫驚春笑著說道:「多謝大嫂,不過我這身子已經大好,可莫要浪費。」

徐素梅嗔怒地說道:「瞧著你這般瘦削的模樣,哪裡算是大好?還不快快回去休息,外頭的事情,有我們呢。你可別想著自己一人撐著。」

這話都沒說幾句,莫驚春就被趕去休息了。

莫驚春到底是受了傷,身體受不住疲倦,隻是坐了馬車,人就有些倦怠不已。勉強吃了點東西後,莫驚春沒撐到晚上,就已經睡下。

此後數日,莫驚春一直沒去上值,隻在家中休息。

到底是虧空了身體,莫驚春在吃食上也精細了許多,老太醫批改的方子落到了徐素梅的手中,廚房嚴格按照老太醫的要求做吃食,導致莫驚春這連著好些天都嘴巴沒滋沒味,唯一有味道的就是苦藥。

就在這當口,墨痕要結婚了。

普通人家相看日子,隻是合一下八字,再算一下宜嫁娶的日子便成了,到底沒有權貴人家那麼講究。一月裡頭,墨痕的父母拿著兩人的八字再去算婚日,便真的將日子定在三月中,誰成想突然出了莫驚春這事,一度墨痕都要將婚事給停下,被徐素梅知道了,卻是讓他順其自然。

凡事講究事不過三,這已經是第二回,便隨緣分。

莫驚春回來的時候,最高興的莫過於墨痕。

他小心翼翼地給莫驚春送了喜帖。

莫驚春自無不可,收下喜帖後,一直準備著要給墨痕的地契總算可以給出去,再給了五百兩做添頭,墨痕完婚的那日,莫驚春還去參加了。

盡管隻是略坐了坐,但墨痕卻是高興得不能自已,那晚上還險些喝趴下,最終還是衛壹等人給他擋酒,才沒讓他結婚當日就出糗。

莫驚春不能吃酒,所以也出現了一會,但這樣已經足夠。

等到三月底,虛懷王府的事情越來越壓不住了。

住在虛懷王府左近的人時而能夠聽到從王府裡傳出來的哀嚎跟慘叫,仿佛夜半驚魂,卻是誰都無法越過宿衛的防備。

這日朝會,六部尚書並當朝閣老齊齊勸說陛下釋放虛懷王府的人,至少,也得讓他們能夠吃喝,不然怕是要造成人倫慘劇。

正始帝坐在禦座上,漫不經意地說道:「虛懷王教女不利,一連犯下如此大禍,寡人不是說了嗎?隻要這案子結束的那一日,便會放他們出來。」

戶部尚書擦著汗,疊聲說道:「陛下,如今案子已經判決,隻等著最後執行,已經是結了呀!」

薛青也忍不住出列說道:「陛下,如今西街一案已經結束,並無哪裡需要填補。」

「陛下,雖然虛懷王教女無方,可是您當初封鎖王府,卻是斷絕了他們的糧食,如今已經二十來日,再繼續下去,怕是……」又一名言官忍不住出列,「孔秀郡主確實犯下大錯,宗正卿如今還無法上朝,需得在家中休養,便足以看出她之惡劣。可是一人做事一人當……」

「一人做事,一人當?」

正始帝漆黑的眸子變得深沉可怕,仿佛被無聲的墨筆塗上一層又一層陰鬱的黑色,最終變得如同可怕恐怖,他就像是覺得有趣一般,慢慢咀嚼著這句話。

每一字,每一句,就像是要踩斷脊梁般磨礪扭曲。

「她配嗎?」

帝王陰冷地喝道。

「若非虛懷王縱容,孔秀何至於有這樣的權勢膽量,寡人卻是忘了,雖然京城三日封鎖結束,但還有不少宗親被困不得出京,是吧?」正始帝的語氣透著翻湧的陰鷙,「諸位是覺得,寡人下手太重了?」

他忽而一笑,就像是之前的黑暗盡數收斂,全部都壓在眼底,露出毫無陰霾的笑容。

可正始帝越是這麼笑,底下朝臣便越是顫抖。

正始帝:「若是覺得重,那應該知道怎麼做了罷。以為山高皇帝遠,寡人便什麼都不知道?」

他擺了擺手,劉昊便捧著厚厚一疊東西出來。

正始帝冷冷地說道:「給他們看看。」

劉昊微微一笑,便端著這厚厚一疊文書下去,先是給許伯衡,再是分發下去。

許伯衡詫異,拿起其中一本來看,剛看了幾眼,臉色便有些詭奇。

被分發的人中,不乏是剛才義憤填膺的大臣,但是在看到劉昊端過來的東西後,一時無言,說不出話來。

正始元年三月,虛懷王鞭打王府長史,抽斷三根肋骨。

正始元年六月,徐沛王世子率眾踩踏良田狩獵,誤殺一十三名農夫。

正始元年十一月,長慶王掠奪數十美人,當街射殺王府官員。

正始二年正月,廖明王長史勸說廖明王節儉勤懇,被廖明王剝皮,掛在牆頭示眾。

……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正始帝已經在悄無聲息地收集如此多的罪證。

而這些簡短乾脆的筆觸,所書寫的不過是寥寥一角。

罄竹難書。

就連那些還在朝上的郡王,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隻一副茫然的神情,正始帝居然悄無聲息地將觸角爬生到任何一處,如此詭秘,讓人生怖。

正始帝不緊不慢地敲打著扶手,像是沒有看到底下人的畏懼。

他一手拄著下顎,漫不經意地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是一人之事?」他睥睨之態,一時間無人敢注目,紛紛低頭,不敢對上正始帝的眼神。

正始帝:「寡人正愁沒個出挑的,結果虛懷王倒是好,正正撞在寡人手裡。也罷,從此事開始,倒是好叫寡人知道,諸王在封地,究竟是如何囂張姿態,

「如此,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不過寡人感受到這份『大禮』的分量,合該也為諸王送還禮物,既然諸位覺得寡人太嚴,那就說明從前對待諸王實在太過寬鬆,方才會覺得這是束縛。寡人覺得,這可不是束縛,而是朝廷對諸王的關切。既如此,從此以往,諸王除了食祿,封地上下一應事務,都不可插手,一切朝廷當管之事,當由朝廷來管轄。

「吏部尚書!」

「臣在。」

正始帝麵無表情地說道:「因此事而空缺出來的位置,兩月內處置妥當。正巧正科的科考成績已經出來,上一批翰林院的庶吉士都放去各司各職。」

「喏。」

張千釗也出列應是。

「各州道郡守刺史,皆需擔負起核查屬地內諸王情況,若是再有諸王插手事務,一應需彈劾朝廷。若是寡人知道有裡應外合之徒,格殺勿論。若是諸王不長記性,如今虛懷王便是爾等的下場。」

正始帝的雙手交錯,放在小|腹,微笑地說道:「寡人不希望再有一回。」

正始帝的雷霆手段一時間震懾了朝堂,即便許伯衡從之前便猜到了陛下的想法,卻也在當下這驟然翻臉的情態中覺察出帝王隱而不發的暴虐。

帝王所拋出來的話太過動盪,一時間,朝臣無人敢於反駁。

劉昊見無人再說話,便揚聲說道:「散朝。」

「陛下——」

方才說話的言官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厲聲說道:「可是虛懷王……」

已然起身的正始帝霍然轉頭,如同凶獸的黑沉眸子盯住他。

「什麼時候結束,就什麼時候開府,聽不明白寡人的話,是沒長耳朵?」他陰鷙地時說道,「沒長,便割了如何?」

身旁的宿衛猛地往前踏了一步,鷹一般的眼神猛地盯上這言官的耳朵。

朝廷上的事情很快傳到了莫驚春的耳中。

彼時莫驚春正捂著肩頭的傷勢活動身體,他畢竟傷及的地方是上半身,偶爾活動並不算難事,就是短時間內右手並不能使喚。

莫驚春雖然左右手都能寫字,但那畢竟是錘煉出來的。

往常生活的時候,沒有右手來幫忙,還是會顯得有些為難。

為此,莫驚春不得不讓衛壹進屋來幫忙。

墨痕自打結婚後,莫驚春便不讓他守夜,每天夜裡跟衛壹一起輪值的人就換做了暗衛。暗十五的傷勢還未好全,不過人已經回來了,如今就在莫府的小院裡暫住。

「郎君,可是要再穿一件衣裳。」

衛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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