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1 / 2)

加入書籤

夜半時分,月落樹梢。

墨痕被衛壹攆回去,獨自守著門外。

說是獨自守著,其實也有些不妥。

畢竟衛壹其實知道樹上就蹲著兩個,屋頂還有一個,屋後就別說了。得虧是這春夏之交,衛壹沒什麼困意,站在廊下吞|吐氣息,權當是鍛煉。

半晌,「暗十一?」

他輕聲叫了一聲,不多時,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

衛壹笑了笑。

當初在暗衛裡掙紮,暗十一其實算是他的同伴。

同行二十人,但他們這一隊,最終隻有衛壹跟暗十一活了下來。

衛壹將手裡藏著,已經有了溫度的藥瓶拋給暗十一,「擦擦吧,你報給夫子的時候,肯定沒說你身上的傷痕。」

暗十一默不作聲地收了下來。

「受傷的那幾個沒事吧?」

暗十一搖了搖頭,「無事。」

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

這就是暗十一。

衛壹知道他的秉性,也不多話,而是靠在柱下看著院外。

「郎君是個護短的,要是有什麼事情,直接說也無礙。他不是那等難相處的人,隻要平日裡本分做事,誰好誰壞,他一直在心裡惦記著呢。」

暗十一沒有說話。

但是衛壹知道,他是聽進去了。

「……有人來了。」

暗十一突兀地說道,下一瞬身影已經消失。

衛壹臉色驟變,剛直起身,便聽到了拐角處不緊不慢步來的聲音。

確實有人。

三更半夜,怎會有人突然出現在這?

他心頭一驚,猛地看向院門外。

誰成想,那人,卻是莫飛河。

衛壹心頭登時哇涼,還未等莫老將軍看到自己,就一個箭步沖回院內。

他貼在窗台下,閉著眼說道:「陛下,郎君,老將軍來了——」

屋內近乎微弱的響聲在那一瞬停下。

頃刻,屋內變得死寂。

衛壹也很想死,莫飛河從來都不曾深夜來訪,今日這般卻是為何?

不多時,莫飛河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他穿著一件樸素衣袍,瞧著像是閒暇散步而至,略顯花白的頭發被嚴謹地束起,儼然一副還不打算入眠的模樣。這位老將軍一邊走,一邊手裡還把玩著兩塊小小的石頭。

他笑眯眯地看著站在廊下的衛壹,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子卿已經睡下了?」

這個時間,其實晚了些。

畢竟莫驚春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夜半。

衛壹一瞬間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如果說睡下了,若是老將軍說要進去看,那該如何?如果說沒睡……那他上哪裡給老將軍變出來一個莫驚春?眼下屋內,怕是……

正在此時,身後緊閉的窗戶微動,哢噠一聲。

露出了有些倦怠,麵色微紅的莫驚春。

他看起來眼角潮紅,還有點濕,不過神色還算好,還未乾透的頭發垂在身前。

身上的衣服看起來稍顯淩亂,像是剛剛從床榻起身,透著些許詭色。

莫驚春的手指抵著額頭,「父親。」

他低低說道。

「吵醒你了?」

莫飛河淡笑說道,「閒來睡不著,便四處走走。」

莫驚春看著莫飛河這般架勢,分明是個威猛的老頭兒,手裡卻擺弄著兩顆圓石頭,忍不住笑了起來,手指抓在窗台上,根骨有些發白。

顫了一顫,又像是不經意地拂過,再落在木頭上。

「父親這四處走走,怕是剛從…沅澤的院子裡出來罷?」

父子兩人隔著一道門窗說話,倒也不顯得奇怪。

莫飛河一本正經地說道:「何以見得?」

莫驚春指著莫飛河手裡的石頭,淡笑說道:「這是前些日子,沅澤特地去跟花匠討來的東西,整個府上,就隻有他跟花匠那裡有。如果您不是去沅澤那裡,難道還能是半夜去偷襲花匠不成?」

莫飛河哈哈大笑,「確是如此,為父剛從沅澤的院子裡出來,正巧看上這兩塊石頭異常圓潤,就給帶了出來。」

莫驚春抿緊了唇,無奈地笑了笑。

……別是偷偷給帶出來。

他瞧著,那是最漂亮的兩塊。

父親看著端正,實則還是個老頑童。

莫驚春知道莫飛河的睡眠淺,總是得稍晚些才能睡著,「父親,不若我讓廚房去做點容易克化的點心?」

莫飛河擺了擺手,說是不必,再是細細打量莫驚春。

瞧他頭發微濕,便搖頭說道:「可不能這般去睡。」

莫驚春便笑,「聽您的。」

他的手指下意識緊握成拳頭,得虧在動作前,莫驚春就已經藏在袖子裡,又盡可能自然地垂落下來,抵在牆麵上,不然他眼下怕是要狠狠哆嗦起來。

……別吸了。

他在心裡無聲地尖叫,麵上卻不能露出一絲半點破綻,還得應付莫飛河的話。

「你這屋外庭院,倒是比之前有趣味得多。」

趁著莫飛河轉頭的瞬間,莫驚春的胳膊抵在窗台上,順手捂著了嘴巴,忍下幾聲悶哼,再挺過酥|麻的感覺後,他勉力笑著說道:「還不是家中上下……都不許我動彈,這肩上的傷勢已經逐漸好轉,卻還是……」尾音顫了顫,莫驚春險些沒說完。

莫驚春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下意識轉移了話題,「……今日,孩兒從火災裡,救下了一個人。」

他出去的時候,家裡是知道的。

他到後半夜才回來,依著莫飛河現在還未睡的模樣,想必也是清楚。

「是……城西的事情?」

莫飛河為了和莫驚春說話,往窗前走了幾步。

莫驚春的背後爬生起詭譎後怕的念頭,不可,不可再進一步……

若是越過窗台,便能看到他……狼狽不堪的模樣。

那才是顏麵掃地。

好在莫飛河停了下來,緊蹙眉頭,「你說出事,所以城西的事情,是蓄意放火?」

莫驚春頷首:「如果不是刻意放火,火勢不可能這麼快燃起來,甚至還吞沒了左右的街坊鄰裡。而且眼下正是春夏,不如秋日那麼乾燥。火勢本不該如此迅猛才是。」

莫飛河緊皺眉頭,花白的頭發在月光下,顯得跟銀霜般。

「不錯。但何以要這般下毒手?」莫飛河道。

莫驚春:「孩兒救下的人,叫席和方,跟之前扶風竇氏的人有關。他這一回去木匠店,是為了取之前定做的木床。豈料應當是撞上了木匠店內的事情,所以才會成為他們的獵物……但是一口氣燒毀店麵,再將所有人都牽連其中,這樣的手段卻太過殘忍……」

「木匠……你在懷疑誰?」莫飛河哢噠哢噠地轉著兩顆圓石頭。

莫驚春:「父親,已經心中有猜測了不是嗎?」

「猜測的東西,未必是真。」莫飛河緩緩說道,「隻有真憑實據,才最有用。」

他沉默了片刻。

又道,「你是猜哪個王爺?」

盡管莫飛河那麼說,但那些是要麵對旁人,才會有的態度。

至於自家子弟,那當然不同。

莫驚春的護短,可是一脈相承。

「孩兒確實是如此懷疑,」與此同時,莫驚春也嘆息著說道,盡管他的嘆息更像是一聲顫抖,或者尖叫,「但是隻光憑這關聯,就將之與這件事掛鈎,卻是有些不妥。」

他沒有說出懷疑的對象是誰,但是父子對了一眼,倒是心中都有所感。

莫飛河頷首說道:「畢竟沒有證據,還得再行確認才是。不過能在京城腳下做出這種事,怕也是有些膽量。」

莫驚春微頓,猛地想起袁鶴鳴。

他似乎便是負責……

莫驚春猛地低頭,膝蓋顫了顫。

「怎麼了?」莫驚春這細微的變化,立刻引起了莫飛河的警惕。

他搖了搖頭,抬起眼,輕聲說道:「我隻是在想,最近的事情,似乎都有些古怪。不管是秦王還是清河王……」

「之美,怕是另有所圖。」莫飛河淡淡說道,「以他的能耐,若是三月內都拿不下清河,那可真是廢物。」

莫驚春苦笑了一聲,「我更秦王究竟所欲為何。」

莫飛河:「這是陛下需要思慮的問題,倒是與我們沒什麼乾係。」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王爺,宗親,權貴,謀反……這些事,離得越遠越好。」他們這些行兵打仗的,不可以想得太少,卻也不能想得太多。

想少了,怎麼死都不知道;可想多了,卻也是如此。

話罷,莫飛河便將手裡的圓石頭捏在一處。

鏗鏘的聲音,讓人不由得牙酸。

「你早些歇息罷了,」莫飛河笑了笑,「看你這般操心政務,怕是沒幾日,就能重新上值了。」

莫驚春的嘴唇扭曲了一瞬,無奈搖頭。

他目送著父親的身影漸漸遠去,抓著窗台的手指逐漸痙攣顫抖起來。

衛壹一直守在邊上,等到莫飛河離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從遠處探出頭來說話,「郎君,這……」他原本是想說陛下是不是走了,卻見莫驚春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軟倒下去,再看不見身影。

而後正始帝便出現在窗前。

僅僅是一瞬。

衛壹都說不清楚人究竟是怎麼出現的,卻是能看到陛下的手緊扣著莫驚春的手指,兩者膚色不盡相同的手掌重疊在一處,透出些許曖|昧的色彩。

……衛壹,好像看到了陛下的唇邊,略有水漬的痕跡。

隻是還未等正始帝的眼神投過來,衛壹就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夭壽。

他還以為陛下已經不在了。

衛壹幽幽地捂住狂跳的心口,麵無表情地思念起了墨痕。

早知道就不能讓他回去。

這得一起挨才是!

屋內,莫驚春感覺自己像是上了岸的魚,細細密密的痛苦幾乎燒毀了他的神智。他在莫飛河離開的時候就幾乎潰敗,整個人都要厥過去。

公冶啟像是把這,當做是刑罰。

因著是刑罰,便要生生折騰,讓人快活,卻又痛不欲生。

「夫子,不疼嗎?」如此奇怪的問題,莫驚春猛地聽到,卻是想不出來陛下在問什麼。

如今他卻是火燒的難受。

若說疼,卻更是焦灼的痛苦。

可是他敏銳感覺到,如果他不回答的話,陛下又會生氣。

可……莫驚春其實分不出陛下在說什麼。

然不聽,又泄不得。便隻能可憐地、認真地開始聽。

又聽到公冶啟問,「夫子不疼嗎?」

被箭矢貫過的瞬間不疼嗎?養傷的時候不痛苦嗎?為何,卻從來都不肯說?

那深埋在問句下的嘶吼,讓莫驚春一瞬醒神,「不……」

他會痛嗎?

該是會的,但下意識卻是脫口而出「不」。

「不疼?」公冶啟揚眉。

他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怕是鐵打的身子,才不疼。」

他要莫驚春說,偏又不滿意他的回答。

一回。兩回。

遍是折騰。

公冶啟輕笑著,那聲音卻讓他更想哆嗦,「夫子,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這,疼嗎?」手指扣住莫驚春受傷的地方,卻沒有緊掐下去。

對比公冶啟在其他地方的肆虐,他對待肩頭的傷口卻是謹慎再謹慎,連手指都隻是輕輕落在表皮,生怕將那愈合鮮嫩的皮肉又撕扯了出來。

即便是那一日,莫驚春依舊是帶笑的。

慘淡的,幾乎難以扯開的笑。

就像是受傷的地方,不是他自個的皮肉,就像是受傷的人,不是莫驚春。

帝王看著老太醫的刀具切開皮肉,蒼白的身骨掙動了一下。

便真的隻是一下。

而後莫驚春就身體緊繃得如同絲線,隱忍到了開刀結束。老太醫都弄得一身汗,他身為承受痛苦的人,又怎麼可能幸免?

一直忍耐緊繃的弧度,仿佛再壓下去,便要斷裂。

那流下來的血,如此猩紅。

……這何嘗不是公冶啟心裡的妄念?

紅的血,白的肉。

若是將其生吞活剝,從這,手指摳住,撕開,再一點點挖進去。

正正好,流下來的血,還是鮮活的。

他想吃下去。

公冶啟的眼底一片猩紅。

三回。四回。

「夫子,你這裡受傷的時候,疼嗎?」陛下的手指按著莫驚春的肩膀,落在被箭矢撕開的皮肉上。

像是隔著一層紗,又朦朧不清的詰問讓莫驚春掙紮了片刻,「疼,受傷的時候…很疼,疼得想哭,但不行,我…」他抖了一下,像是撒開手,要用拳頭堵住自己的嘴。

受傷的時候怎麼不會痛?

莫驚春當然痛,不僅疼,更是輾轉反側的難受。但他早就習以為常將痛苦活生生吞下去。

偏偏陛下卻要一次次問他。

讓莫驚春直麵那難以形容的劇痛和煎熬,將之前的種種心緒剝離開來。

公冶啟將痙攣的手指強硬分開,不許他堵住嘴。

十指糾纏扣在枕邊。

他要聽。

莫驚春現在的肩膀有點痛,人也很難受。

可是他再是委屈,在朦朧茫然的時候,也是說不出辯解的話。陛下逼他承認,會難受會痛苦,是為了什麼?

想不明白,想不出來,他眨了眨眼,又掉下幾顆眼淚。

公冶啟嘆了口氣。

好乖。好呆。

又像是滿足地吞下了什麼欲念。

夫子不知道什麼叫依賴,不知什麼叫疼惜自己,但也沒什麼關係。

他想,他會一點,一點,慢慢地教會夫子擼直舌頭,該說,要說。

該想,也要想。

外頭的蠟燭逐漸燃燒,一點點落盡。

半下午,正是日頭正盛,整個院子都滿是禮綠意興濃,間或有蝴蝶飛在叢中。

莫驚春軟軟地躺在躺椅上,眉間略有倦怠。

郎君從早晨起來,便是這個模樣。

除了勉強去忙活了幾件事情之外,就一直躺在這裡。就像是一條……

咳,鹹魚。

來往灑掃的下人雖是好奇,卻也沒人敢於打擾,就任由著莫驚春癱在躺椅上。

莫驚春確實有些不舒服。

他的手蓋在眼前,將有些耀眼的日頭擋在其外,卻是擋不住偷溜進來的光。

清晨,請來的禦醫已經上門。

莫驚春不得不收拾起一把鬆軟骨頭,爬起來接待。

席和方的情況算不得好,卻也算不得壞。按照禦醫的意思,席和方還是有很大的可能醒來,隻是需要再等些時日,等藥劑服完便是。

有可能,便是一個未知數。

莫驚春心中惆悵。

午間,竇原便登門拜訪。

他看起來非常焦急,眼皮子底下還有青痕,像是熬了一晚上沒睡覺。

怕是從昨天知道這件消息開始就已經著急上火。

莫驚春知道他焦心的是誰,讓人直接將他帶去席和方跟前。

竇原看著昏迷不醒的席和方異常懊惱,「我知道他是為了幫我,那日怎就不跟著他過去?」他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清脆的一聲響。

莫驚春蹙眉攔住他,「若是你跟著上去,不過是又多了一個躺在這裡的人罷了。當時隻能救下一個,若是再多了你,怕是全軍覆沒。」

他再看了眼一直沒醒的席和方,沉默了片刻說道:「席和方可曾跟你說過那間店麵的事情?」

竇原滿眼通紅,低聲說道:「他曾說過在外麵定做了一張床,而且看起來異常舒適,這才早早下了定金。前些時日因著我殿試的事情,再加上他那邊學業要結束,便有些手忙腳亂,直到昨日才想起此事。」

當時席和方翻箱倒櫃才找出來的條子,然後便在下午自己去了。

竇原:「我隻記得,方弟當時說,入了門後,他在後院看到了一個木匠,而他的身旁蹲著一個圓臉的小娘子,看起來應該是一對夫妻。兩人異常默契,所以那張床做得又快又好,他衡量了下尺寸,覺得正合適,就直接下定了。」

別的倒是沒看到什麼。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其他相关阅读: 五條小姐想不通 重生後,二爺他蓄謀已久 逍遙王 為美麗世界獻上套娃 和魔君私定終身後 紮紙禁忌 離奇打工人 顧總,夫人又鬧離婚啦 在東京開設提瓦特偵探社的可行性[綜原神] 我以為我拿的救贖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