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逆命(2 / 2)
簡短的兩個字。
柳珺卓驀然怒吼,舉起了劍令。
劍令亦似一道權柄。
柳珺卓的怒吼聲被劍令擴張開來,響徹大地。
修士們在經歷了短暫的驚慌後,紛紛拔出了劍。
他們所修的,皆是寧長久為他們寫下的心經,這是共同的氣運,哪怕平日裡再如何不和,再如何互相看不起,但大敵當前,人們之間看似千瘡百孔的裂隙自然而然便彌合了,大地上,一道道劍光拔地而起,宛若高樓層廈,它們相互連接,形成了一塊堅不可摧的鋼板。
一道道劍光沖天而去。
許多五道巔峰的修士身前,更是出現了一塊塊若有若無的石碑。
那是天碑,這八年裡,他們聽過了數百場不可觀五先生的講課,各辟蹊徑,苦心孤詣,皆寫出了屬於他們的天碑。
他們都在等待最後一刻,一同完成各自的天碑。
而此刻,烏雲之海裡,身軀被炸爛了半截的泉鱗從海水中騰起身子,她想要爬出,想要化身人形隱匿起來,但她剛從海水中直起殘破的身軀,便看到大浪翻騰的無運之海一側,雪發銀裙的身影正臨風而立。
「泉鱗,你是不是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啊?」
白藏冷冷地盯著她,眼眸如雪。
泉鱗感受到了難言的恐懼,若是平日裡,她當然有自信與白藏一戰,可此刻她的身軀剛被隕星摧殘,力量更被消耗了許多,哪裡是白藏的對手?
「如今暗主降臨,你當以大局為重!」泉鱗聲音尖銳。
白藏卻搖了搖頭,道:「你方才說過,我是一隻沖動暴怒的貓,既然你這般說了,我當然不能讓你失望,另外,我也想想,自稱不為奴婢,不向任何人俯首稱臣的泉鱗神主,骨頭到底有沒有那般硬。」
泉鱗恐懼地看著她,她知道,白藏是要殺自己了。
她當機立斷,身子潛入了海水中,朝著海底瘋狂逃竄。
但她哪能逃掉?
白藏已展開了她的神話形態,化作了真正的白虎,撲入了大河之中,利爪如刀,如刮魚鱗般撕開了泉鱗的鱗甲,將她的身軀死死摁住,一路壓至了大海之底。
鮮血染紅了海水。
兩位神主在海底大戰著,海床破裂,海洋亦被攪得繁復。
白藏贏得很快。
重傷的泉鱗漸漸地停止了掙紮,她被塵封的權柄釘死在了碎裂的海床上。
「饒了我,我願意追隨你們!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為奴為婢,哪怕做你的坐騎……總之……不要殺我……」先前的泉鱗還在虛境大放厥詞,此刻卻已像一條搖首乞憐的狗。
白藏聽著她卑微到骨子裡的話語,想起了當初姮娥折磨自己的場景,那時的她被壓製了數月,終於熬不住開口,喊著她主人,任由她將象征恥辱的鎖鏈套在自己的脖頸上。
但不知為何,她的心中卻沒有太大的恨意。
「你若早點向寧長久這般求饒,他或許會見色起意將你收為婢女。」白藏淡淡地說著,舉起了利爪:「但我不會。」
「不要!不要!不要!」泉鱗撕心裂肺的喊著,她自黃泉而來,但比任何人都要畏懼死亡,「對!寧長久……把我當做婢女獻給他吧,他一定會接納的……這樣,這樣也算作是你的功勞對不對?」
寧長久的口碑果然世界一致啊……白藏心中感慨。
白藏問:「虛境上時,你有想過此刻麼?」
泉鱗哭腔道:「是我說錯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白藏問:「你願意投降?」
「願意!」泉鱗斬釘截鐵道。
話音未落,慘叫聲響起,鮮血在花水中散開。
泉鱗妖冶的臉在冰冷的海水中慢慢僵冷,她的脖頸已斷,臉上盡是痛苦與震驚的扭曲之色。
我明明都投降了啊……
她像是在這麼說。
白藏說:「這就是投降的下場。」
……
「襄兒,看到那些劍光了嗎?那是你們八年裡打造出的劍光啊,不得不說,那很美也很強大,這般波瀾壯闊的景已足夠輝煌了。」朱雀話語透著哀傷:「隻可惜,再美的花也隻是花,哪怕能躲過肅殺的秋霜冬雪,也會被歲月無情摧毀,零落成泥。」
「現在他們越波瀾壯闊,被摧毀和湮滅時,也就越悲壯。」
朱雀繼續道:「暗日還未升起,唯一的鑰匙在我的手上,這一切還有機會改變。現在,我把這個機會給你。」
朱雀拎起趙襄兒的長發,與她靠得很近,她柔和地看著少女,道:「襄兒,隻要你現在向我跪地求饒,規規矩矩地喊我三聲娘親,我便替你打開雷牢神國,之後你們成功與否,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
趙襄兒盯著她,看著女子端莊的臉,咬牙切齒道:「做夢!」
朱雀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襄兒,你所要付出的,隻是一點尊嚴罷了,想想寧長久是怎麼對你的,姮娥又是怎麼對你的,還有你的姐妹們,她們是真的將你當做親姐妹對待的呀。現在,他們要死了,所有人都要死了,唯一能救他們的隻有你。」
朱雀柔聲道:「這裡沒有其他人,除我以外,再無人能見到你的屈辱,跪下喊我娘親,他們就有機會得救,難道……他們對你的愛情與親情還不值得你那點微不足道的尊嚴麼?」
趙襄兒仰起頭,看著朱雀,眼眸之底閃過一絲茫然。
「你……究竟想要什麼?!」趙襄兒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什麼都不想要,我要走了,人間的一切都將與我無關,我隻是想聽你乖乖喊我一聲,因為這樣……」朱雀頓了頓,似有些羞赧,她微紅著臉,說:「因為這樣,你就真正是我們的女兒了呀……」
我們的女兒……
我們?
趙襄兒很快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她與師尊!
她的神魂來自朱雀,而能夠復生則仰仗師尊的權柄,某種意義上,她是她們一同創造出的。
趙襄兒看著朱雀,眸中閃著異芒。
朱雀自降臨以來,便從未贏過葉嬋宮,漫長的歲月裡,葉嬋宮是她日日夜夜『牽念』之人,而這種復雜的情感,在時間的長河裡漸漸變得扭曲而畸形,她對於姮娥那一廂情願的感情也越來越激烈。
「哎,小襄兒,是不是覺得娘親很丟人呀?」朱雀淡淡地笑著:「跪下吧,你本就是我的女兒,在你十六歲之前,你不是跪過我許多次了麼?也不缺這一次了吧?還是說,你真的把自己所謂的虛無縹緲的尊嚴,看得比你愛人親人的生死還要重要呢?」
朱雀拎著她的發,讓她將目光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趙襄兒瞳孔收縮。
「你看,她們正在趕來西國,正在來救你的路上。」朱雀說:「但她們都是來送死的,我會當著你的麵,將她們一個個殺掉,哎,你也要感謝我,將她們殺光了,寧長久就隻能喜歡你一個了,他也不能怪罪你,因為你畢竟是被我挾持著嘛,襄兒,乖女兒,你的心裡,是不是也在偷偷這樣想呢?」
趙襄兒渾身戰栗著,她盯著朱雀,死死地咬著唇,她的唇本就纖薄微翹,嫩如花瓣,此刻更是被她咬得鮮血淋漓。
朱雀的話語宛若魔咒,在耳畔一點點響起。
她覺得自己的堅持是卑微的,尊嚴在大勢麵前也是微不足道的,她想要鬆口,但她的身體裡,又有一團烈火炙烤著她,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要向這惡魔屈服。
朱雀看她猶在堅持,淡淡地笑了笑。
她望著人間,道:「用不了多久,暗主就會開始拔靈,那些劍光也會被一個個摧毀,換而言之,他們也是被你殺死的。」
趙襄兒能聽到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地跳動。
她的腦海中,不由地泛起了一個個人間修士痛苦炸開的畫麵,其中有陌生人,也有她熟悉的人。
朱雀鬆開了揪著她頭發的手。
趙襄兒立在地上,身影搖晃,仿佛隨時要屈膝跪下。
朱雀道:「我隻是想從那裡獲得一些愉悅,僅此而已,天下蒼生於我無意義,娘親數到三,你若再不選,娘親也不會縱容你了。」
「一。」
她豎起了一根手指,很快又豎起第二根,「二。」
「三!」
這一聲卻是趙襄兒發出的。
她的嘴唇沒有動,聲音幾乎是從喉嚨中迸發出來的。
她沒有跪。
烈陽在她體內燃燒,被壓抑的火鳳拚盡全力地展翅,她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傘劍,隨後催動三千世界之力,以躍遷的姿態跳出了她囚禁她的小世界。
兩人的距離倏爾拉遠。
「負隅頑抗。」朱雀輕輕說。
她伸出手。
但很快,朱雀的動作也停住了。
嗤!
劍刺透了身軀,鮮血飛濺。
刺透的不是朱雀的身軀,而是趙襄兒自己的。
趙襄兒將劍插入了自己的月匈口,洞穿了自己的心髒。
朱雀神色微變:「你要做什麼?」
趙襄兒看著她消失的笑容,反倒笑了起來:「朱雀,我險些被你騙了呀……」
朱雀沉默不語。
趙襄兒嬌小的身影顯得單薄,蒼白的麵容上卻露出了花兒似的笑:「什麼對於姮娥的病態依戀,什麼取悅,什麼母女之情……歸根究底,都是偽裝你最終目的的謊言,你不過是想要我身心全部的屈服,然後趁機篡奪我的三千世界之力罷了!你渴望了幾千年,從未得逞,剛剛,或許是你最接近這份力量的時候了吧,可惜……咳咳……」
朱雀確實沒有了笑意。
因為她能感受到,趙襄兒的劍隻要微微一動,就能把她自己殺死,到時候,趙襄兒的殘魂又會被火鳳包裹,好不容易激發出的三千世界之力亦會關閉,多年努力付諸東流。
她必須在暗主真正降臨之前,得到那份力量。
「沒有那份力量,你也會死,你永遠走不出去,你說,你早已做好了理想幻滅的覺悟,但其實……你比誰都偏執,對吧?朱雀娘娘?」
鮮血浸透了她的衣裳,心髒在劍鋒上跳動,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趙襄兒渾身都在顫抖,唯有時刻準備自盡的握劍之手一絲不顫。
朱雀看著她,平靜地說:「你如果自盡了,我雖會死,但寧長久也會死,你忍心麼?」
「我不信任你,又怎能將命運交到你手裡?很多年前,我便與寧長久一同簽下了逆命之約,約定裡有四個字……」趙襄兒的身軀因為疼痛而不停地痙攣,她慘白的麵頰卻露出了艱難的笑意:「寧死不降!」
當初這是他們開玩笑的話語,意思是哪怕寧長久死了她也不投降,此刻卻又有一語成讖的意味了。
趙襄兒渾身皆是血,她放棄了任何靈力的修復,宛若快馬加鞭地奔向死亡。
「住手!」朱雀率先撐不住了。
她無法看著千年的努力付之東流。
「住手,我們可以談!」朱雀厲聲道。
趙襄兒淡淡道:「不必談,我們現在麵前隻有一條路,我給你三息時間思考答不答應。」
「什麼路?」朱雀問。
趙襄兒說:「我們……交換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