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忽然想通了(1 / 2)
陸小鳳人在半空已提氣運力,但還沒來得及擰身躥起,便「砰」的一聲落到了地上,鼻中頓時躥進一股陳年腐朽的灰塵氣味。
灰塵泥土總好過刀尖陣和繩網,陸小鳳扌莫黑擦亮火折,眼前赫然出現一條地道,四周空氣雖有些遲滯,卻並不渾濁,這條地道顯然另有出口,隻是太過曲折深邃,完全看不清通向哪裡。
但就算用腳後跟想也能猜到,這條密道肯定不會通向黑風境。
地道四壁皆是青石砌就,在這險峻山嶺的山腹之中修葺到如此模樣,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往前走約扌莫半柱香的時間,腳下地麵已不復初時平坦,石壁逐漸覆滿厚絨青苔,伸手扌莫上去,潮濕、粗糙、冰冷,令人想到死亡。
石縫間偶爾能看到陳朽的碎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這地道中白白送命的死鬼冤魂。
有冷風不知從哪裡吹進來,吹得人寒毛直豎。
地道裡空氣有限,火種更是寶貴,陸小鳳走了一段便熄去了火折子,在這種地方若是完全沒有火光,那便隻有死路一條。
於是本已坎坷崎嶇的路更加難走,有時洞隙狹窄,甚至還要爬著過去。
按理說,腹壁地道內往往陰森潮濕,氣流不通,常人驟然進入極易中毒暈厥,永遠葬身在黑暗的地下。不過,這條地道顯然有所不同,空氣中似乎彌漫著某種特殊的甜香味,如果腳下不是堅硬的土地和四周狹窄的石壁,陸小鳳恐怕還要以為自己走進了哪家大姑娘的閨房。然而,在徹底的黑暗中,這樣的氣味不僅不能讓人感到愉悅,反而會覺得毛骨悚然。
剛開始他還不覺得怎樣,後來便覺得好像走在冰冷的脂粉窟中,身側陰風陣陣,似有一具具腐朽的紅粉骷髏正張牙舞爪,欲擇人而噬。再走一陣,這種香味更仿佛已變成了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而他偏偏還不能掩住鼻子,因為隻有這種味道才意味著人跡,意味著生路。
陸小鳳從沒想到過,氣味原來也會這麼可怕,簡直可以把人逼瘋。
他這時才知道,當一個人失去視覺,隻剩下虛無縹緲的聽覺和嗅覺,唯有靠幻想去猜測身邊發生的事情,是一件多麼可怕、多麼無助的事情。
一個人若是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得無窮無盡地留在黑暗裡,心裡是什麼滋味?
——「在失去後,我才知道視力是世上最可貴的東西,絕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交換。」
陸小鳳驟然停住腳步。
——「而我已經永遠失去了它。」
這是花滿樓的聲音,近在咫尺,陸小鳳決計不會聽錯。
這兩句話也是花滿樓曾經親口對他說過的,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陸小鳳的手指捏著火折,手掌不自禁顫抖著,已忍不住想要去擦亮它。
但他竟不敢。
因為花滿樓不可能在這裡,更不可能在這裡對他說這兩句話。
陸小鳳的掌心裡已滿是汗水,他挺直月要,強迫自己繼續向前走去。
這次回響起在他耳邊的,是一聲嘆息。
他在嘆什麼?
可是嘆他不該走上這條不歸路?
陸小鳳隻當自己聾了,努力不去聽那些聲音,拚命去想一些花滿樓以外的事情——
這時候,江南應該還是風光明媚,一片濃綠,杭州西湖的畫春舫日日泛舟湖上,酒香濃鬱,伴著荷花清香,想必更加盪氣回腸,沁人心脾。
朱紅欄杆上說不定正倚著誰家的多情少女,正為相思苦。
欄杆朱紅,綢衣雪白。
那人長身立著,頭頂玉冠晶瑩圓潤,溫和如其人……
陸小鳳立刻用力掐了自己一把,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此刻麵前有鏡子,他便能看到自己額角青筋爆現的模樣,一粒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不住自青筋中迸出。
耳邊的嘆息聲已逐漸變成了喘息,似是痛苦,又似乎難以忍耐。
隻要是男人,都明白這種聲音意味著什麼。
陸小鳳用力捂住了耳朵,但那喘息越發沉重、急促起來,終於變成了痛苦的申今。
申今中已不再有痛苦之意,隻剩下說不出的銷魂。
陸小鳳並不是個毫無定力的人,可這聲音偏偏是那個他想都不敢多想,更不敢稍有褻瀆之意的人,這聲音偏偏又近在咫尺,仿佛最荒唐的夢境化為現實,更比現實誘人百倍,又怎能不令人心旌搖盪、情難自禁?
空氣中的甜香味更濃。
陸小鳳就算再遲鈍,也明白是這香味在作怪,但他捂得住口鼻,卻擋不住鑽進耳朵的聲音。
那聲音已越來越粗重,越來越急迫……
陸小鳳忽然倒了下去,就倒在冰冷粗糙的石麵上,一倒下就開始發抖,越抖越厲害,連身子都逐漸縮成一團。
咚、咚、咚。
咚、咚、咚……
單調的木魚聲在逼仄的地道中回盪不休,每一記都仿佛重重敲在人的神經上。
地道裡為什麼會有木魚聲?
難道地道盡頭竟是座寺廟?
身體上的激動終於平息,陸小鳳喘息著從地上爬起來,將沾滿泥土的衣擺拍乾淨,側耳傾聽著、分辨著這寂靜中突兀的聲響。
漆黑的地道、惑人的迷香、莫測的木魚聲……任何人身處這樣的境地都難免惶急失措,但陸小鳳卻已神奇般地冷靜了下來。
因為他忽然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