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從陰間來（1 / 2）
她是在一個溫度極低的淩晨，出現在雪觀察所的門外，身上隻裹著一層薄紗，黑色的長發已經結冰，整個人正在進入失溫狀態。
觀察所的衛兵救了她，給她換上棉衣，把她安置在火爐邊，又端來滾燙的黑咖啡。
她能夠說英語、尼泊爾語、法語、日語、韓語和中文，衛兵跟她交流的時候，她每次敘述到可怕的情節，語言體係就會發生錯亂。
讓衛兵最感到驚駭的是，她一直用中文說：「我從陰間來。」
這個案子最終分配到我手的時候，距離那件怪事發生已經過去了四周。
在51地區的調查員工作係統中，我負責亞洲版塊，所以，隻要是黑頭、黑眼睛、黃皮膚的調查對象，全都自然而然地落到我手上。
美麗女上司梅麗莎上校把檔案放到我的桌上，漂亮的長睫毛忽閃著：「葉開，這個女孩子真是奇怪，既然她說自己是從陰間來，豈不代表她是可怕的鬼魂？古老的東方傳說裡，有很多女鬼迷惑夜宿書生的故事，你是亞洲版塊的顏值擔當，千萬不要受到蠱惑。如果發生什麼怪事，就第一時間告訴我，知道嗎？」
我搖頭，長嘆一聲，51地區的每一項工作都是怪事，我們已經習慣了。
如果一件事不夠怪，根本沒資格麻煩調查員。
「謝謝。」我禮貌地道謝。
梅麗莎笑起來，笑聲如同銀鈴。
她是個美國人，年齡剛過三十歲，卻已經獲得了五角大樓的劍盾勛章，另外獲得了51地區的鷹眼勛章。兩枚勛章加身，足以證明，她是一個具有超強洞察力的間諜高手。不過，在我麵前，她始終把冷峻的一麵隱藏起來，隻向我展示女性婀娜多姿、溫柔迷人的一麵。
「葉開，真希望公務能夠少一點，至少這次能陪你去尼泊爾的加德滿都，看看這個從陰間來的女孩子。好了，不多說，預祝你的加德滿都之行順利，愉快。」
我通過秘密渠道離開51地區，以世衛組織商業調查員的新身份，從洛杉磯登機，飛往加德滿都。
那個語無倫次的女孩子已經被那邊的同事控製，暫住在市中心的加德滿都舒爾迪皇冠假日酒店。
進入51地區三年，對於此類外勤調查工作，已經習慣。
這一次，隻要查清對方的精神狀況、過往經歷、家鄉籍貫就夠了，隻要能夠得到合理解釋，工作就算全部完成。
在飛機上，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播放同事們對那個女孩子的記錄視頻。
她的五官十分漂亮，身材曲線玲瓏，年齡應該在二十二歲左右。
大多數時候，她是正常而平靜的，隻是在每天黃昏月亮升起的時候，她就會變得情緒激動，焦躁地走來走去，用不同語言體係叫著「我從陰間來」這句話。
「從陰間來，那就回陰間去，別在人間亂撞了——」我忍不住自言自語。
人類歷史發展至今，無解之謎成千上萬，而51地區存在的責任之一，就是給這些無解之謎一個合理的解釋。
「嗨，你是醫生？」一個溫和柔美的女聲，在我側麵響起來。
飛機的商務艙裡十分安靜，對方的聲音清晰無比，送入我的耳朵裡。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已經給了我極大的好感。
我轉過頭，一個中國女孩子微笑著望著我。
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又黑又亮，仿佛冰水中浸著的黑葡萄。
「啊，不好意思，真是失禮了，我剛剛看你皺著眉頭看視頻資料，病人的情況又那麼嚴重，所以一時失言，打擾了。」一剎那間，她的兩頰飛起了兩朵紅暈。
我搖搖頭：「沒關係，工作上的事沒辦法，並不打擾。」
正好，空中小姐送咖啡過來，我們各自取了一杯咖啡，向對方致意。
「白菲。」她很大方，先報了自己的名字。
「葉開。」我也自報家門。
她的膝蓋上放著一本馬爾克斯的名著《百年孤獨》，那也是我最喜歡的書。
我們聊了幾句，白菲是尼泊爾當地的寺廟香料經營商，一舉一動，香氛撲鼻。
「你剛剛看的資料，在加德滿都當地已經傳開，那個女孩子已經成了人盡皆知的大新聞。她說自己來自陰間，我認為那應該是個隱喻，就像馬爾克斯的著作，到處充滿了隱喻。你說呢？」
我笑著點頭，其實很多人認為，應該把那個神秘女孩子歸結為精神病患者。
此前接手的調查案中，有幾件案子，都牽扯到高寒地區妄語症。
在極度缺氧、瀕臨死亡的情況下，人就出現幻覺，不斷地胡言亂語。
資料中說，女孩子在攝氏零下四十度的室外環境中，身上隻裹著薄紗，已經開始失溫，出現妄語現象，也很正常。
唯一不能解釋的是，當她受到很好的救治，已經脫離了寒冷環境，為什麼一直這樣說？
「葉先生，你是醫生，自然知道怎樣進行治療，對不對？」白菲想當然地把我當成了醫生。
我點點頭：「對，有很多藥物，可以緩解她的症狀。」
白菲鬆了口氣：「那就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果能救助她，讓她恢復正常，是一件功德無量大好事。」
她跟寺廟打交道比較多，自然而然地聊起了陽間、陰間、輪回、轉世的話題。
「葉先生，這個女孩子曾經出現在加德滿都王宮廣場上，宣稱自己來自陰間，帶著特殊使命而來，最終一定要拯救世人，天下大同。隻不過，沒有人認可她，都把她當成了瘋子。在佛國加德滿都，輪回轉世是最自然不過的認識，無數苦行僧聚集於此，也是為了苦修今生，期待來生。不過，在她之前，從來沒有人自稱來自陰間，真是奇怪極了，也——恐怖極了。」
在亞洲神話中，陰間是個恐怖話題，總是跟陰曹地府、牛頭馬麵聯係在一起。
任何時候談到這樣的話題，膽小的人都會不寒而栗。
女孩子的行蹤我們已經掌握，更加詭異的是，她從王宮廣場到觀察所的路線是不存在的，即使是最高明的登山專家，也不可能從加德滿都到達我們那個雪山絕頂觀察所。
觀察所位於喜馬拉雅山脈的西南邊緣，設置它的目的，是為了監測歐亞板塊的縫隙裂穀異動。
關於這個觀察所的重要意義，我曾聽過聯合國最高級地質學家專業委員會主席莫裡森教授的解釋：「自始新世以來，印度洋板塊向北俯沖，產生強大的南北向擠壓力，致使青藏高原快速隆起，形成喜馬拉雅山地，這種構造運動被命名為『喜馬拉雅運動』。喜馬拉雅運動分早、晚兩期，早喜馬拉雅運動時期，印度洋板塊與亞洲大陸之間沿雅魯藏布江縫合線發生強烈碰撞。喜馬拉雅地槽封閉褶皺成陸，使印度大陸與亞洲大陸合並相連。晚喜馬拉雅運動時期，在亞歐板塊、太平洋板塊、印度洋板塊三大板塊的相互作用下，發生了強烈的差異性升降運動，由於印度洋不斷擴張，推動著剛硬的印度洋板塊，沿雅魯藏布江縫合線向亞洲大陸南緣俯沖擠壓，使喜馬拉雅山和青藏高原大幅度抬升。這種以小的傾角俯沖於亞歐板塊之下的印度洋板塊持續向北的強大擠壓力，在北部遇到固結歷史悠久的剛性地塊抵抗，產生強大的反作用力，使構造作用力高度集中，引起地殼的重疊，上地幔物質運動的加強和深層及表層構造運動的激化，導致地殼急劇加厚，促使地表大麵積大幅度急劇抬升，於是形成雄偉的青藏高原……」
拋開晦澀的名詞解釋，莫裡森教授的核心觀點可以總結為一句話——「喜馬拉雅山脈活著。」
對於一個活著的山脈而言，時時刻刻觀察它，把握大陸板塊新動向，就是最明智的做法。
在那次嚴肅的現場會議之後，莫裡森教授還風趣地聊了另外一個娛樂性話題。
他為著名的災難電影《2012》做了藝術指導，「方舟計劃」就是他為人類設計的唯一避難堡壘。
美聯航空的客機正好飛過喜馬拉雅山脈南坡，從舷窗望出去，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雪山風情，美不勝收。
從這裡，看不到觀察所所在的無名孤峰。
51地區總部的構造專家向我保證，沒有軍用直升機的情況下，任何人到不了觀察所外麵：「海拔高度6000米以上，陡峭角度超過60度，接近峰頂的位置，至少有垂直高度三十米的區域直上直下，無法逾越。這種情況下，就算是海豹突擊隊或者遊騎兵的精英勇士，都不可能徒手上去，更何況是一個沒有任何登山裝備的弱女子？」
也就是說，她到達觀察所外麵的唯二可能，除非是從天而降，或者是「從陰間來」。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如果能找到女孩子途經的路線，或許就能解釋「從陰間來」的含義了。
無論她是不是精神病患者，都不可能輕易突破物理空間的限製，從城市飛上雪山。
「真美啊。」白菲也向外望著。
她的側影十分完美，幾乎毫無瑕疵，額頭、鼻梁、下巴有著非常圓潤的弧度，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在整容風席卷全球的熱潮這種，這樣的東方女孩子已經是萬裡無一了。
「葉先生，治病救人，是功德無量的事，祝願你的加德滿都之行，能夠平安順利。」
白菲回頭，目光沉靜，如同秋陽照射下的淺湖。
她的嘴唇鮮艷飽滿，讓我聯想起沾著露水的玫瑰花瓣。
「謝謝，希望我們在加德滿都那邊還會再見。」我微笑著回應。
外出調查那麼多次，見過太多漂亮女孩子，但我從來都跟艷遇絕緣。
這一次，恐怕也不例外。
飛機落地後，我和白菲分手，匆匆上了同事的車。
負責調查此事的同事名叫錢伯斯，出生於港島，做過十二年的高山滑雪教練、五年的高山救援隊隊長。
總部對他的評價是——「行動敏捷、忠實可靠」。
「葉先生，目標人物處於監禁之中，每天注射鎮定劑，確保她的情緒維持在可控範圍內。我總結過，月亮的起落，對她的影響非常明顯。」
我點點頭，示意這些資料已經完全掌握。
當下，我隻想知道一點，女孩子是怎樣從城市抵達觀察所的。
「錢先生，女孩子在加德滿都的全部活動線路理清了嗎？」
錢伯斯點頭，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向我逐步介紹。
原來，女孩子出現在王宮廣場的時候，身上披的不是薄紗，而是一張巨幅的唐卡。
在錢伯斯出示的視頻中，我看到了那幅唐卡，大約尺寸為五米長、一米半寬。
巨幅唐卡價值不菲，尤其到了近現代，加德滿都這邊因為物料稀缺，出於成本考慮，很多工匠不再製作這種作品。
如果唐卡來自古代，價值就更高了。
女孩子把唐卡胡亂地纏在身上，高高地舉著右手，情緒激動，不斷地變換著語言體係高聲叫喊著。
圍繞在四周的，都是加德滿都本地人，所以，當女孩子使用尼泊爾語叫喊，那些人就一邊起哄，一邊哈哈大笑。
「我從陰間來，清算日就要到了，地獄之門已經打開，有罪的人進地獄，無罪的人上天堂……你們聽著，我知道一個安全的地方，能夠讓你們永生，避開來自地獄的清算……」
看見一個漂亮女孩子發出這種詭異的言論，我的心裡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