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痣(1 / 2)
再見到他時,是約瑟芬剛考入了音樂學院的那天。
當時他隻有十二歲,是整個學院最年輕的新成員。小鎮上沒有人不稱贊他才華橫溢的人家,甚至有好幾位有錢老爺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當然,小約瑟芬年紀太輕,這事兒還得再等上幾年。
賓客往來,喧嘩吵鬧,脖子上的領結勒得他有幾分窒息。
觥籌交錯間,他恍惚看見一道坐在窗台上的人影。
四年過去,約瑟芬長高了個兒,更接近大孩子了,但狐狸的麵容一點也沒有變化,仿佛兩人的分別就在昨天。
「快下來,那裡很危險,你會摔下去的。」約瑟芬奔窗台,焦急地大喊。
「小聲一點。」狐狸潔白的手指豎在唇邊,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大家都看不見我。」
狐狸這次來,是為了兌現上次的承諾,送給他一個漿果。
漿果色澤深紅,果肉飽滿,鮮甜多汁。但握著它的手,瑩白光滑,猶如凝脂,看起來比漿果更像藝術品。
「這是溟河畔結的果子,它用一萬年發芽,一萬年結果,但在第二天就會熟透、變壞,落地。吃了它,你會得到強壯的身體,永遠不死於疾病。」
狐狸又說:「恭喜你考上音樂學院。」
約瑟芬搖了搖頭:「那裡的老師都古板腐朽,學生則傲慢虛榮,他們最愛的不是音樂,隻是音樂帶給他們的名利與地位。我不想去那裡。」
這話他隻敢對狐狸說,如果說給別人聽,哪怕他是這個國家百年一遇的音樂天才,大家也會笑話他眼高於頂。
狐狸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色,他平靜地看著他,目光溫和:「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去。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理想。」
藕粉色的指尖在小孩單薄的月匈膛上輕叩兩下。
「但要記得遵從你的心。」
約瑟芬扌莫了扌莫心口,那個時代的男孩都懂事很早,被狐狸叩過的那一小塊肌膚羞臊又激動地發起燙來。
約瑟芬拒絕皇家音樂學院的邀請一時成為小鎮興盛的笑料,憤怒的父親與他斷絕了關係。
為了維持生計,他一路漂泊遊盪,在二十歲這一年來到了公爵的領地。
傍晚的河畔小鎮,有穿著暴露的女人攔住了他,將他拉進昏暗的地下屋內。
當女人的手在他的身體上別有意味地扌莫索時,約瑟芬驚慌地推開她跑了出去。
那晚他爛醉在河邊,眼前卻有五光十色的幻影綻開,幻影中出現狐狸的臉。
……聖潔和魅惑竟能如此完美地融合在同一個人身上,如此美麗。
極致的美麗是致命的,約瑟芬忽然冷汗涔涔,原來這些年來他長大的隻是軀殼……他的靈魂早在七歲那年就死去了。
他痛苦極了,命運為什麼要讓他看見祂,卻又不讓祂屬於自己。
為了逃避這種痛苦,他開始酗酒,酒精很好,喝醉時他會有更多的靈感。
他在陰暗的陋巷肆無忌憚地放縱自己——不用擔心染病,他吃過溟河畔的聖果,永遠不會死於疾病。
那段時間是他最痛苦的時期,也是創作最為集中的時期。他的作品荒誕、夢幻,充斥著無法訴說的絕望和獻祭一般的狂熱,受到當地貴族的熱烈追捧。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狐狸站在屋內的一角,好奇地看著他。
這是某位貴族家中的客房,約瑟芬爛醉如泥地醉倒在奢華地毯上。
他的生活越來越奢靡,人卻越來越頹廢,像一股看不見的精神氣從骨子裡抽走了,整個人隻剩下被蟲蛀空的殼子。
「真的是你來了?還是我又一場幻夢呢?」他眼神迷離地看著狐狸,癡癡地笑起來。
狐狸沒有察覺他的異樣。當然,肉眼可見的放縱是有的,但是苦悶、憂愁、愛而不得以及絕望,這樣的感情超出了狐狸所能理解的範疇。
他雖然活了很多年,但氣質仍然是不諳世事的嬌憨。
約瑟芬想,一定有人把他保護得很好。
「你最近的曲子和我預想中的有些不一樣。」
狐狸在離他半尺之隔的沙發上坐下來,暗紅色的沙發更加襯托得他肌膚瑩白,好似初冬第一場雪落。
這樣近的距離,似乎能聞到他身上的甜香。
「你以前創作的曲子都很歡快,但是最近的曲子,怎麼說呢……」他低下頭,手指抵著嫣紅唇瓣,思考片刻,「我覺得它在叩問一些靈魂深層的東西。」
「當然,這樣也很不錯。隻是疑惑你的曲風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所以我來看看你。」
約瑟芬看著他,目光醉意朦朧:「神啊……」
他情不自禁地問道,「您也會有喜歡的人嗎?」
「啊,這可就多啦。比如說你,小約瑟芬,你也很討人喜歡。」狐狸笑意盈盈。
「我是說,僅此一個,獨一無二的。」
狐狸:「原來是這個意思,當然是有的。我的丈夫息燼,我真的超級超級喜歡他,離開他我可能會死掉的。」
他臉上滿是笑容,眼底的神色卻是十分認真的。
燭火在夜色中跳躍著,約瑟芬發現,原來狐狸的左眼眼尾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那顆紅痣給他增添了幾分嫵媚的煙火氣。
夢境越發深沉。
這到底是約瑟芬的夢魘,還是他的夢魘?
模模糊糊,感受到有人在推他。
「薑離憂?薑離憂!」
薑離憂滿頭冷汗地驚醒過來,眼神茫然地盯著天花板,凝聚片刻,漂亮的眼瞳裡倒映出寧望的身影。
「我怎麼了……」他撐起身體,低聲問道。
寧望遞來一杯水,冷水入喉,薑離憂清醒幾分。
寧望專注地看著他,目光中似有隱憂:「你好像做噩夢了。」
薑離憂發現自己正無意識抓著被褥,攥得很緊,掌心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