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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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老是想阿九。」

少年拉起被子蒙到頭上,被對方惡劣提醒之後,他反而更加在意這一點,愈是在意,體內的蠱蟲愈是躁動不安。

又不是春天,胡亂地發什麼情。

「你不想去見她嗎?」

「她就在隔壁。」

「可我想見她。」

「讓我去見她。」

少年陰著臉掐死兩隻試圖跑去隔壁打擾九郡主的蠱蟲,黑色的血染在蒼白的指尖,被另一隻忍得難耐的蠱蟲舔食殆盡。

九郡主翻了個身。

少年忽然停住,一動不動,濃黑的眸直勾勾盯著帳頂。

九郡主的呼吸很輕,輕得仿佛就在他耳邊。

少年閉了閉眼。

阿九。

阿九。

半晌,少年一把掀開被子,起身出門。

夜裡起風了。

年長的丈夫小心翼翼推開門,妻子還在睡,他放鬆地籲了口氣,脫下外衫剛躺下,忽聽門外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顫動的心髒猛地一提。

敲門聲好似鬼差手中的招魂鈴,倏忽飄搖,敲進他動搖不定的心底。

年長的丈夫裝作沒聽見。

敲門聲猝然停下。

門外死一般的寂靜,風雨欲來。

年長的丈夫聽著耳中砰砰跳個不停的心跳聲,越想越覺得不安,咬咬牙正要起來與那苗疆月主說清楚,忽聽一聲細微的吱呀。

門開了。

剎那間,夜間的風挾裹著冷冽的危險氣息瘋狂湧入,窸窸窣窣的爬行聲附和似的混入其中,有東西爬過門檻、房梁,靜靜吊在帳幔頂部。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能感覺到一雙雙眼睛陰沉沉地注視著他。

男人渾身僵硬,瞳孔微微顫動,控製不住地偏向最危險的門外。

少年單薄卻修長的身影籠入暗影中,耳側的辮子在暗淡的月光下刮出一圈清晰的輪廓,短靴上的銀飾因風而動,發出叮鈴叮鈴的催命音。

少年一個字都沒說,屋內的男人卻全身冷透,感覺得到死亡的刀刃正虛懸在他頸項之上,鋒利寒涼。

少年的聲音輕輕響起,蓋過爬行生物暴躁壓抑的鼓動聲。

少年說:「我睡不著的時候,會格外想殺人。」

·

九郡主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她活動著睡得有些酸的脖頸,對於自己昨晚的睡眠質量感到驚訝。

她並不嗜睡,從小養出來的習慣,每天隻要睡夠一定的時辰就能精神一整天,且第二日醒的也早,這還是第一次毫無顧慮地一覺睡到天大亮。

小鈺比她起得還早,像一隻雀躍的鳥兒,揮舞著手臂在院子裡活力十足地跑來跑去。

瞧見她醒來,小鈺興奮撲過去,獻寶似的將活過來的小雀遞給她看:「阿九姐姐,看,小雀好了!」

雖不至於完全好起來,但至少精神不錯,小雀豆子大小的眼睛機靈靈地轉動幾圈,高亢地唧唧叫,再修養幾日或許就能重新飛起來。

九郡主誇贊小鈺真棒,瞧見院子裡年輕的妻子正在將藥材分門別類,洗漱過後便也過去幫忙。

「話說回來,老大他們今早都不在啊。」吃早飯時,九郡主才想起這一茬。

年輕的妻子說:「他倆一早就出門了,說是去找什麼人,中午才能回來。」

九郡主不明白,少年來中原都沒認識幾個人,他能找什麼人?而且,找個人而已,為什麼不帶她一起?

小鈺想到昨天蹲在門口與少年的對話,捧著小雀,童言無忌道:「壞蛋哥哥肯定是去找別人家的漂亮姐姐了,哼。」

九郡主:「?」

小鈺餵著小雀吃飯,頭也不抬嘟囔道:「我就知道壞蛋哥哥說的話不可以信,他和阿爹一樣,喜歡都是廉價的。」

最後那句話還是她從少年那裡學來的,活學活用,引得九郡主一頭霧水,並著一絲說不上來的怪異。

小鈺想到什麼,突然抬頭,自認為聰明地提議:「阿九姐姐,我們去找更好看的哥哥玩吧,我們不要和壞蛋哥哥一起玩了。」

九郡主還沒說話,一旁準備出門的年輕妻子聽見後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不妨與我一道出門?」

她正要去山下的村落行醫,每隔一段時間,他夫妻倆都會去附近的村落行訪問醫,因為這邊的村落離鎮子太遠,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身體毛病多,偏偏又出門不便,他們便習慣了去那些村落裡行醫。

九郡主正好無事可做,待在這裡等少年回來也是無聊,便愉快地接過她身上的藥簍子,帶著小鈺與她一道下山。

九郡主原本想的是今日便離開,誰知少年一早就不見人影,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隻能再耽擱一天。

行醫問診回來已近黃昏,少年與年長的丈夫早已回來。

少年依舊坐在後院的石頭上自顧自釣魚,一派悠然,反觀與他一同出門的那位早已累癱在院子裡。

年輕的妻子瞧著自家丈夫生無可戀的臉,茫然:「你們這一天去做什麼了,怎如此疲憊?」

去殺人了。

漫山遍野地追殺不懷好意之人,這附近最難纏的山匪八成都死在少年手下。

此舉勉強也算是為民除害,說出來倒也不是不行,可少年的行為分明隻是借此平息蠱蟲的躁動與流淌在血液中的洶湧殺意。

年長的丈夫無言以對,他哪能真的實話實說,隻能獨自咽下苦水,眼神充滿幽怨地望向若無其事的少年。

少年跳下石頭,步伐輕快地走到門口,抬起那隻輕而易舉便能掐斷一個兩百斤男人脖子的手,動作自然地將九郡主鬢邊散亂的碎發撩到耳後,順手撥弄了一下她發辮上的鈴鐺,聽著那清脆的叮鈴聲,聲音散漫如往常。

「我找到一份地圖,等明日休整好,我們便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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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身後那位倒黴的大夫熱淚盈眶,在心中祈禱他們最好早點走。

九郡主驚訝地揚眉,說好啊,又奇怪道:「你今天去哪玩啦,竟然還能找到地圖。」

少年麵不改色道:「蘇大夫想找一味草藥,但那種地方毒蟲比較多,便帶我一道去探路,畢竟我擅蠱,尋常毒蟲對我來說沒什麼用,回來的路上順道去了趟最近的鎮子買了份地圖。」

蘇大夫,也就是那位年長的大夫,聽著他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謊,表情有點一言難盡,不忍直視地別過頭,生怕自己一時沖動就實話實說了,到那時好不容易撿回來的一條命怕是真得丟掉。

這位苗疆月主扯謊跟喝水一樣,任誰也看不出來他一句話中哪個字是真,哪個字是假,與昨夜他說「睡不著的時候格外想殺人」一個德性。

蘇大夫昨晚是真的被嚇到了,苗疆月主惡名遠揚,說一不二。

更何況昨天本就是蘇大夫有錯在先,若是這位喜怒無常的苗疆月主非要追究,他根本逃不過。

九郡主被少年一副和善的外表所蒙騙,聞言道:「毒蟲?可是就算你擅長蠱,也不能小瞧其他毒蟲,說不定剛好有一種毒蟲就克你呢。」

少年哦聲,任由她胡思亂想地擔心,想了想,微笑著說:「好吧,下次注意。」

「不是下次注意,是下次一定不能再以身犯險。」怕蘇大夫聽見會多想,這句話九郡主特地壓低了聲音。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扭開頭,「你好囉嗦。」

九郡主扯他辮子:「我在擔心你,你還嫌棄我囉嗦?」

少年明智地選擇轉移話題:「今晚吃什麼?我好餓。」

九郡主立刻被他帶歪,驕傲地與他分享今日的戰利品:「哦,我們從山下帶了一些村民送的鹹貨和雞蛋,今晚煮雞蛋湯,再蒸些鹹貨。」

山下的村民十分熱情,蘇大夫夫妻倆行醫從不收錢,那些村民不好意思,每次都會準備許多東西贈予蘇大夫夫妻倆。

九郡主在京城時跟著幾位師父學過一些手藝活,蘇夫人行醫時她就去村民家裡動手修繕他們家壞掉的東西,也因此得了村民們送的一些禮物。

少年低頭時不經意瞧見她手指上磨出來的細小傷口,微微蹙眉。

九郡主不以為意,整理著東西便要與蘇夫人一道去廚房。

少年跟在她身後,她要打水,他便提過桶,她要洗食材,他便提前替她清洗乾淨撈出來給她備用。

冷水刺骨,少年臉色都不帶變的,等九郡主自顧自忙碌的時候,他才甩著手上的水珠,拖長聲音故意道:「阿九,水好涼啊,有沒有熱水?」

九郡主這才將注意力重新放回他身上。

蘇夫人不識他本性,瞧他如此意氣,眼中不由帶了笑,小聲與自家丈夫咬耳朵:「你瞧那少年,對阿九真好。」

蘇大夫心情復雜:「……他就隻對阿九姑娘好。」

對其他人都是眼也不眨地擰斷脖子扔到一邊,殺雞都不帶這麼利落的。

蘇大夫看不下去了,決定眼不見為淨,溜回前院與小鈺一起餵鳥。

蘇夫人是個熱心人,見了少年對九郡主顯而易見的態度,忍不住開始想些別的事。

晚餐準備好後,蘇夫人對蘇大夫道:「阿九與那少年明日便要離開,在他們離開之前,我打算試著撮合撮合他倆。」

蘇大夫手一抖,碟子險些摔碎:「什、什麼?」

蘇夫人自信道:「我瞧那少年待阿九如此特殊,許是對阿九有點想法,隻是他似乎不打算明說,而阿九心思單純,現在還沒發現……」

蘇大夫往她嘴裡塞了個饅頭,嚴肅道:「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插手小孩子的感情之事。」

蘇夫人不服道:「他們年紀不小了。」

蘇夫人打定主意要在少年少女離開前給他倆下劑猛藥,於是當天晚餐時,蘇夫人給九郡主夾了個米粉丸子,佯裝不經意道:「對了,阿九,下午在村子裡的時候,有個少年來問我你的名字。」

九郡主抬起頭,茫然:「啊?」

身旁的少年不動聲色地夾走她碗裡的一塊臘肉,別人碗裡的肉更香。

蘇夫人又道:「那少年高高瘦瘦的,穿著青色的衣裳,說你修好了他家的簍子,想謝謝你。」

九郡主根本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她今天修了許多東西,懵懂道:「哦哦,可是我已經收到很多謝禮了。」

「那怎麼能一樣?」蘇夫人道,「人家是想單獨感謝你。」

九郡主感到為難:「可是我明天就要走啦,感謝就不用了吧,反正隻是一點小事而已。」

蘇夫人沒瞧見少年有何反應,倒是九郡主幾句話就將話題徹底堵了回來,一時噎住。

蘇夫人還沒說什麼,蘇大夫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少年瞥過來的目光,連忙往自家妻子碗裡放了個丸子,截過話頭道:「先吃飯先吃飯,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蘇夫人:「可是……」

蘇大夫往她碗裡放了個雞腿:「沒有可是!」

蘇夫人奇怪地瞧他,不懂他怎麼突然變得這樣不講道理,蘇大夫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沒等他想好如何敷衍過去,對麵的少年頗有興致道:「阿九,明日去看看也無妨,正好順路。」

在場唯一了解少年心有多黑的蘇大夫心裡一咯噔。

九郡主也沒多想,見少年有興趣,便隨口道:「順路麼?好啊,那就順便去一趟,正好有兩家的桌子還沒來得及修,明日一道修了。」

少年抬起眼,意味深長地掃了眼對麵坐立不安的蘇大夫,慢條斯理掰斷手中焦脆的餅子。

蘇大夫:「……」

他早上擰斷兩百斤山匪的脖子時就是這麼個輕飄飄的動作。

·

蘇大夫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他甚至連續做了好幾個噩夢,無一例外,夢裡全是隔壁那位動動手指就一把擰斷別人脖子的苗疆月主。

隔日一早,蘇大夫眼下一片青黑。

蘇夫人驚訝道:「你眼睛怎麼了?昨夜沒睡好?」

蘇大夫:「做了個噩夢。」

蘇夫人:「什麼噩夢?」

蘇大夫語氣幽幽:「夢見傳言中那位苗疆月主來我家蹭吃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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