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新的一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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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在賈母處,驟然見了位有些眼熟但想不起的夫人,不由就是一怔。

還是寶釵記性好,過目不忘,悄悄提醒薛姨媽道:「這是那位賈大人的夫人。」在賈家,說起『那位賈大人』就是賈雨村,此人擅鑽營,仗著同姓賈與幾分才學,跟賈政關係不錯,賈政還拜托過他提點賈寶玉讀書。

就因提點寶玉讀書這件事,他成為了賈寶玉口中記恨的『大祿蠹』之一。

也因著賈政的關係,賈雨村也就攀上了王子騰,他夫人也在這兩府走動過奉承女眷,跟薛姨媽母女有過一麵之緣。

此時薛姨媽便對著賈雨村夫人頷首致意,沒怎麼熱絡搭話——聽說賈雨村的官職也被免了,那就沒啥好說的了。

而此時,香菱因跟在薛姨媽母女後,自然要上來見過各位夫人。

待走到賈雨村夫人麵前時,隻見她忽然一聲驚呼,看定香菱的臉,似乎是失魂落魄下脫口而出一般:「小姐……」

她這句稱呼一出,薛姨媽母女都懵了。

而早就知道實情的黛玉和賈母,也被這種渾然天成找不出破綻的演技驚了一下。

這事兒說來也簡單。

衛刃找到了賈雨村,讓他的夫人出麵去認香菱——都不用許給什麼好處,衛刃隻是冷然告訴他,這件事若是辦不好,他當年亂判的薛蟠殺人,強買香菱這樁案子,第二日就會送到皇上跟前。

皇上剛廢了王子騰一家子,若是看到這為了王子騰麵子亂判的殺人案,賈雨村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於是還在京城盤桓的賈雨村嚇得肝膽俱裂,連忙答應下來,又說不敢再京城逗留求謀職,隻求衛將軍放過他,他必然讓夫人把這件事辦的妥妥的。還跟衛刃連連承諾,他認識甄士隱夫人,也知道他們住處舊址,回到金陵去,必然打聽了來,再派人上京送信。

如此,才有了賈雨村夫人在這裡的傾情表演:實在不能不用心,要是演不好,丈夫就沒了。

此時她淚眼婆娑,一把抓住香菱的手:「小姐,你怎麼在這府裡,這些年,你都去了哪兒啊?」

早從黛玉這裡知道實情的賈母,適時遞上一句話:「賈夫人,你這是怎麼了?香菱這丫頭,是薛家姨太太上京時候買的人,如何是你家的小姐?你怕是認錯了人吧。」

賈雨村夫人暫時放開香菱,隻對著賈母抽泣道:「史太君有所不知,我家老爺是寒門世子,我出身也是不好,從前隻是金陵一鄉紳富戶甄家的婢女,原名嬌杏的。」

「當年甄家老爺也曾資助過我們老爺進京趕考做官,後來老爺考取了功名便回甄家提了親事。」

嬌杏再回頭看一眼香菱,眼淚汪汪道:「史太君,我那舊主甄家老爺與夫人最是樂善好施的人物,偏生一生無子,隻人到中年才得了一個小姐,生的玉雪可愛,尤其是眉心有一點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最好看。」

「偏生小姐五歲那年,在元宵節上,被那糊塗的家下人抱出去玩,就被拐子拐了去,從此後再無音訊。可憐甄家老爺為此都瘋迷了跟著僧道出家去了。」嬌杏又轉頭拉起了香菱:「小姐,你好生可憐,怎麼就叫人拐去了呢!」

且說這些人裡,最震驚的無過香菱了。

幼年被拐走,小時候的事情具體的家與父母她俱是記不清,但她是知道自己不是拐子的親女兒,隻是從小被他打怕了的,凡人問都不敢說,隻當自己命苦。今日卻驟然被人認了出來,聽眼前這位陌生的夫人,說起自己的親生父母。

原來,我有姓嗎?原來我是姓甄嗎?

香菱反手握住嬌杏的手,連聲問道:「那我叫什麼?我叫什麼名字?」自從被拐子拐了去,她就被亂起了好幾個名字,都是那拐子想著官宦人家喜歡的丫頭名就隨便起一個要賣她。

直到到了薛家,寶釵給她起名叫香菱,才一直這麼叫下來。

原本賈家人人說起她都隻是道:「是時常說起臨上京時買的,為她打人命官司的那個小丫頭子麼?」[1]

嬌杏看著她,雖說此時絕大部分在做戲,是為了賈雨村而哭的,但看著香菱蒼白的臉,到底也觸動了些情腸,她輕聲道:「英蓮,你叫英蓮。英氣的英,蓮花的蓮,這是甄家老爺想了好久的名字。」

香菱眼前一片模糊,隻覺得什麼也看不清了,腦子也嗡嗡不止。

直到覺得一雙手輕輕牽著自己,讓她坐下來,又遞給她一塊手帕,她才下意識接過來抹掉眼前的淚水。

她抬眼看著麵前給她遞了帕子的黛玉,腦子混沌還是叫的原本的稱呼:「林姑娘……林姑娘,其實我是叫英蓮的。」

一句話把黛玉的淚也惹了下來。

賈母雖是早就知情,但年老之人,看這種生離死別的事兒也是傷懷,不由也跟著掉了幾滴眼淚。

整個屋裡,就隻剩薛姨媽母女,是震驚的不得了。

薛姨媽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香菱找到出身,這也是喜事一樁……」

嬌杏可是帶著任務來的,哪裡能讓薛姨媽先開口亂了她的大事,立刻就接話道:「薛太太說的沒錯,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小姐,前幾年我們回金陵的時候,還去拜訪過夫人呢,她現如今借住在你外祖家中。」

「我們夫婦近來正好要回祖籍去,小姐放心,我必然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夫人手裡,叫你們母女團聚!」

薛姨媽驚了:怎麼,這就要把人帶走?等等,香菱是我們家花銀子買的,是我兒薛蟠的妾室啊!

於是她開口:「賈夫人,這……」

嬌杏再次打斷施法:「薛太太隻管放心,我以性命擔保起誓,必然將英蓮小姐好好送回去,否則就叫我不得好死。」

這沉重的誓言,把薛姨媽震了個五迷三道,立刻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

倒是薛寶釵素來是個沉靜的,看著賈雨村夫人立時就要帶走人樣子,便沉聲道:「賈夫人為了舊日恩主的心情我們自然是了解的。隻是我們家買香菱簽了賣身契的時候,並不知道她是鄉紳家的小姐,隻當是貧寒人家沒有活路賣兒賣女。」

薛姨媽這才回過神來:「正是,正是。這不我也看香菱好,還開臉叫她給我兒子做了妾。」

嬌杏似乎被這些變故弄愣了,隨即放聲大哭起來,抱著香菱哭的肝腸寸斷,一會兒哭「我可憐的小姐」,一會兒哭「天殺的拐子」。

哭的薛家母女一句話也插不上。

還是她自己停下來,才對薛姨媽道:「薛太太,求你容個情。朝廷規矩是『丫頭做妾,可通買賣』的。求您將小姐的賣身契轉賣給我們家,我們情願出百倍十倍的銀子!」

薛姨媽剛想推拒,就聽嬌杏又『嗷』一嗓子哭的更大聲了:「薛太太,英蓮小姐的母親,是我曾經服侍過的主母,又承蒙她恩典還了我的賣身契,我才有今日做夫人的日子,這樣的大恩我怎麼能不報?」

「我上回瞧著,夫人為了小姐沒了把眼睛都快哭瞎了!況且她本來就是中年得女,這會子已經是六十的人了,若再晚兩年,哪怕姑娘回去,也見不到了!當真是要死不瞑目了,還請薛太太發個善心,多少銀子我們都拿的出來!」

薛姨媽簡直頭疼死了:話說到這份上,難道自己要攔著香菱不能走,讓人家親娘『死不瞑目』?

雖說賣身契在薛家手上,這事兒合法,但不合情理啊。

薛姨媽本非急智之人,不由去看寶釵。而寶釵倒是想得出法子:比如大家都是金陵人士,到時候薛家也可帶香菱回去認親,不必跟著外人走之類的話。

但無奈,賈母和黛玉等人就在這裡看著,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是不好處置哥哥妾室的,隻好再回望薛姨媽。

母女倆麵麵相覷努力用眼神溝通。

就在這個空檔,賈母再次開口了,安慰嬌杏道:「賈夫人,你也不要急成這樣。你是不知道,薛家太太雖然是皇商,但並不是那等心裡眼裡隻有銀子的商戶,她們家也最是行善的。」

「若是有子嗣的妾倒罷了,可香菱也丫頭年紀輕,買來沒幾年,原也是沒有生養的。如今她尋到了本家,親娘還病弱,當然是要叫她回去盡孝的。」賈母和顏悅色看著臉上都是淚的嬌杏道:「且你很不用說什麼,十倍百倍的銀子贖人。」

「我們這等人家,便是那些賣到死契的丫鬟,隻要到了年紀,家裡來人贖,多半都是連賣身銀子都不要就讓父母領回去的,好全人天倫積德。」

嬌杏這才擦了眼淚,又恢復了官太太的樣子,給賈母行禮道:「既如此,我就多謝史太君的恩了。」接著又向薛姨媽道謝:「可見薛太太也是個善心厚道人。」

薛姨媽:……還有我說話的餘地嗎?我看你們這一問一答這不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而寶釵見此,也不能怎麼樣了,隻好走到一旁溫聲對香菱道:「你回家去看母親是應該的,隻是這裡也是你的家,待你看過了母親,隨時都能回來的。」

薛姨媽聞言也連連點頭:「你姑娘說的是,薛家也是你家。」

到底香菱已經是薛蟠的妾了,就算回去還能一女許兩家另嫁人嗎?

嬌杏不由看了寶釵一眼,下意識覺得這個姑娘不好打交道,生怕把事兒辦砸了,自家夫君要去牢裡過年,於是忙道:「薛太太若是肯容情,我過會子就打發人去收拾小姐貼身的東西,至於貴府的金銀細軟,薛太太放心,必是一概留下的。」

事已至此,薛姨媽不免覺得,做好人就要做到底,再死扣著人的賣身契幾日也沒意思,也就道:「好,這丫頭的賣身契就在箱籠裡收著,回頭就拿來給賈夫人。」

賈母在旁看完了全場,滿意點頭道:「我就知道薛姨太太最是善心的。」黛玉也在旁點頭:「外祖母說的是。」

薛姨媽聞此才心道:罷了,舍出一個香菱,換賈家和林家兩門的好感,也不虧了。

橫豎薛蟠已經定了正經親事,到時候正妻進門,隻說提前打發了房裡人,還能在夏家那邊賺個好,裡外裡算算也不賠本。

薛姨媽臉上就又掛起笑容來。

唯有寶釵,總覺得這事兒有些太巧了似的。隻是情勢到了這裡,對寶釵來說也就罷了,不會為了香菱跟賈母或者黛玉擰起來。

眼見得她倆都極同情香菱,陪著落淚,要是薛家死扣著人不放,又要得罪人了。

寶釵又不免看了黛玉幾眼:說不得能趁這件事情,與林家徹底冰釋前嫌呢。尤其是林院正和林遊弈使那邊,再僵持下去,薛家的生意真是要倒了。

如此一來,香菱就順利離了榮國府梨香院。

-

而送香菱回金陵去尋生母封氏的事兒,黛玉也是不放心交給賈雨村一家子的,便仍舊請父親出麵,若家裡人有要回南的,護送香菱回去。

林如海想了想:「我原想著範小青也上來幾年了,也該回去看看父母。正好這回就給他幾個月,讓他來回這一趟。薛家如今雖然放人,到底要小心家裡又反悔,尋常的小廝隻怕不夠使。」

林如海是聽說過薛蟠的性情的,當年為了香菱能打死人,這回完全是釜底抽薪,一錘子買賣把薛家砸蒙了,薛蟠還不知道香菱就脫身了,還要防著薛家管不住薛蟠鬧起來。

需得範小青這樣的林家有頭有臉的管事,一路拿了林如海的名帖,一路上尋官房住宿,路過之地皆有當地的官兵護持才安穩。

林如海隻此一女,聽香菱的故事是最有感慨的:當年若是他們沒了黛玉,隻怕也沒法活了。

黛玉聞言就放心,範管家是最有數的。

而林薑則是忖度著老年女子常有的症候,帶了一包常見藥丸來看香菱,囑咐她回去看了母親,若是那邊治不好的症候,可以母女兩個再跟著範小青回來尋她看診。

林薑猶豫一下,到底對香菱道:「按說,你以後的路就可自己來定了,薛家是想你再回去的。」

「但我要告訴你一句,薛家新定的那門夏家的婚事……那夏家的姑娘,眼裡不是能容下妾室的人,你要再回去,隻怕要受不少折磨。」

這個年代女子從一而終思想厲害,雖然薛蟠是那樣的人,也不知香菱自己的心思。

不過香菱到底是個靈透的人,她不是那種『嫁雞隨雞,我嫁了他一輩子也要跟著他,哪怕被家暴,被打死,也要從一而終』的癡愚之人。

她在等著回江南去的這短短兩天裡,甚至想明白了,這樣救自己出來的主意,應該並不是什麼賈雨村夫妻的主意。

因從那日離了榮國府門後,自己就被移交給了林家,那賈雨村夫人可再沒出現過。

根本不像當日在賈家哭訴的那樣關心自己。再想著當日黛玉的出現,賈母的話語,香菱就知道,應當是林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伸出了援手。

香菱對著林薑重重點頭:「林院正,我當時就是被薛家死拖活拉了去的,我曾想,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吧,不知父母本鄉,小時候被拐子打,以後被買了我的人家公子打——可我現在既然出來了,知道了我的爹娘,我必不會再過香菱的日子。」

她是英蓮,甄英蓮。

說來香菱雖然從前沒有跟林薑見過麵,但林薑當日在賈家是極出名的,香菱自然也聽說過。

她也深深羨慕著,林院正能出去做官,能自己成為一個舉足輕重讓賈家薛家都要容讓的人。

香菱看著她,心裡鼓起勇氣:或許我做不了這樣舉足輕重的人,但從此後,起碼我能做一個人了。

不再是一個被人買來的什麼都做不了的小丫頭。

--

這一年的新歲,與以往都不太一樣。

林薑與黛玉都已經不在林家了。

新年夜,與黛玉必得隨著紹王府一並進宮領宴不同,衛刃和林薑兩個自由人,就不管那些規矩體統,直接兩人輕裝簡行回到林家來過年。

美其名曰,陪著林如海和林長洲這兩個空巢老人。

當然主要是林如海,他的情緒比較重,對林長洲來說,林薑才是空巢女兒。他這個爹每年隻短暫回來一會兒,其餘時候都飛遠了。甚至要不是船上其餘人都要過年,林長洲也可以不回來過年。

果然,林如海的鬱悶心情,在看到林薑能回來的時候,得到了一點安慰:回來一個也好啊。

而且他作為士子,覺得能進宮領宴也是件好事,想想女兒第一年做世子妃入宮,要記著那一堆繁瑣的規矩,要被許多人注目,倒是關心擔憂的心情沖淡了思念。

待初二,周黎蘅與黛玉回林家的時候,林如海不免多次問起,這嫁了人可有沒有受什麼委屈。

明明盼著女兒過得一切順遂,但當看著女兒麵色也好口中也道萬事都好的時候,林如海又有點心酸。

這種嶽父的復雜心情不足為外人道也,林如海現在已經看破,同為嶽父的林長洲根本沒有心,所以他隻好自己默默消化復雜心境,順便多看兩眼女婿的臉來消除一下心裡的鬱悶。

別說,周黎蘅的治愈係,是針對所有人都管用的。

林如海看著他也覺得心裡好受一點,女兒總要嫁人的,嫁給這樣的人,足以安慰老父心腸。

--

而黛玉回到內室見到林薑的時候,她正躺在她們閨閣時的房間裡,一手抱著花瓣塞成的抱枕,一手拿著最時興的外頭新戲的本子在看,好不悠閒。黛玉不由道:「姐姐這年過的,可是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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