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壽辰(1 / 2)
抽屜裡的辭呈能這麼快送出去,葉汝真也是沒想到。
白氏原本替風承熙四處收集了一些民間秘方跌打酒,如今也不敢做這個人情了,便托寧氏送去瑞王府。
然後立即帶著葉汝真和文鵑去了一趟城隍廟,燒香還願。
「日子總算太平了。」白氏感嘆道,「早知道一早就不該去京城。」
葉汝真心裡有點懶懶的提不起勁來,但不願掃白氏的興,便點頭附和。
三人開始商量,是否要關停京城的鋪子。
如今既是要斬斷與風承熙的一切關聯,京城短期內顯然是回不去了,鋪子當時是讓葉世澤夫妻倆暫時打理,他們原有自己的生意在身,隻怕忙不過來。
但京城的鋪子生意有多好,白氏是再清楚不過,一間京城的,抵得上三間蜀中的都不止。
因此頗有些猶豫。
最後文鵑道:「老夫人和真真不方便去,我去便好。有錢不掙王八蛋,能掙多少算多少。若說是葉郎君失寵了鋪子便開不下去,那我便規整規整把鋪子清了回來。」
文鵑精明能乾,白氏再是放心不過。
文鵑收拾了兩日便動身北上了。
蜀錦一案已經審理明白,寧氏的鋪子重開。寧氏感念封氏仗義執言,出五倍工錢請封氏復工。
封氏如今已經知道老趙命喪薑家之手,哭了一陣,領了軍中的撫恤,帶著虎兒,辭別葉汝真,去布莊上工了。
鋪子後頭沒有了整天練槍的虎兒,一下子便冷清了許多。
夏天裡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雖然正午的知了依然叫個不停,清晨和傍晚的風卻明顯有了一絲涼意。
辭呈一遞,官場上的關係仿佛被一刀斬斷,再也沒有雲譎波詭的紛爭謀算,生活確實是回到了原有的模樣。
隻有崔復不時會過來看看,每次都是說為夫人買些胭脂帶回去,但每次都拐彎抹角打聽葉汝真怎麼就觸怒了陛下。
葉汝真不勝其煩:「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就是給侍女求了個情,就這樣了。」
「所以陛下是不喜歡別人求情?」崔復暗暗記下,但又覺得不對,「那日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陛下連為你擋箭都肯,怎麼求個情反倒不行了?」
他這麼一問,葉汝真肚子就像是被戳了個洞,裡麵的怨氣全消了。
隻沖生死關頭他撲上來的那一下,她便沒有什麼好惱火的。
「其實是此間事了,我已沒有用武之地,且外祖母年事已高,不準備再去京城,所以,是我自己辭的官。」
葉汝真正色道,「崔兄如今已經抱上了當世最粗的一條大腿,陛下明察秋毫,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崔兄隻要踏實辦差,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崔復笑得見牙不見眼,十分開懷:「哪裡哪裡,承葉兄吉言。」
說完才想到自己官場得意,葉汝真可是失意得很,立即收了笑,又多買了幾盒胭脂。
離開的時候葉汝真喚住了他,「崔兄留步。」
崔復忙回身:「何事?」
葉汝真想問問他風承熙的傷勢恢復得如何。
但再一想,風承熙慣來會裝,就算是傷重得起不了身,也能在臣子們麵前演出天神庇佑無堅不摧的模樣來。
最終一笑:「你挑的那幾盒胭脂太粉艷,恐怕嫂夫人用著不合適,換這幾盒吧。」
崔復是順路過來的,買完胭脂便趕去瑞王府復旨。
崔復入仕已經十幾年了,這十幾年裡,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禦史台喝茶。
就在這一趟外差裡,虛擲的十幾年仿佛都被還了回來,周栩忙得不可開交,查案正是禦史的專長,刑獄審問之事幾乎全交給了崔復。
這次崔復特來向風承熙稟明蜀中案件的調查進度。
風承熙穿一身竹青色絹袍,色澤清雅,整個人靠著引枕,斜倚在榻上,如畫中繪出的一株青竹,撲麵而來一股山林逸氣。
但隻要一看他的臉,那眸子裡濃墨重彩,皆是威壓,逸氣全給壓得死死的,崔復跪著麵前,屏著氣息回話,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聽著聽著,忽然吸了吸鼻子,皺了一下眉頭。
風承熙不是好侍候的主子,因為他那漂亮的眉眼總是帶著一絲冷冽的傲慢,好像永遠都對你不滿,揪住錯處的時候也絲毫不留情麵。
崔復的舌頭不由開始打結,益發戰戰兢兢,既不敢停,也不敢問。
風承熙開口道:「……你哪來這一身的脂粉味?」
崔復連忙將胭脂掏出來,以證明自己真的是一心辦差,沒有去樂坊廝混,「方才路過白記胭脂鋪,就給賤內買了一些……」
風承熙冷冷道:「崔卿還有空去買胭脂,顯然是不夠忙啊。」
崔復立即嗅出了這是風承熙要訓人的前兆,立即五體投體,跪穩地乖乖挨罵。
但頭頂一直寂寂,他悄悄抬起一隻眼,就見風承熙盯著案上那些胭脂,目光直直地一動不動,好像在發呆。
崔復:「……」
風承熙恢復身份之後,簡直是把出鞘的雪亮刀鋒,但凡被他看一眼,崔復都會覺得身上被拉出了一道口子,跟崔復認識的那個「郗兄」完全是兩具人。
崔復完全不知道自己從前是哪裡來的膽子,竟然敢於跟「郗兄」勾肩搭背還傳授跪算盤秘籍。
但就在這麼一刻,坐在眼前的好像不再是皇帝,而是從前那個郗兄。
隻是瞬息之間,風承熙垂下了眼睛:「接著說,殺王阿福的真凶是誰?」
崔復立即回神,接著回稟案情:「真凶乃是劉氏的奸夫齊大民。齊大民是薑路手下一名校尉,劉氏與齊大民早有私情,被王阿福撞破,齊大民當場將王阿福毆打至死。齊大民一直在替薑路散播蕭家的謠言,便炮製了那一日的抬棺告狀,誤導民意,倒逼官府。現在兩人都已招供。」
除此事之外,崔復又一一將手中的案情回明。
回完之後,風承熙給了旨意,崔復卻一時沒有離開。
風承熙看他一眼。
崔復小小地指了指案上的胭脂。
「差事沒辦完,還惦記著這些。」風承熙寒聲道,「朕今日便將這些胭脂沒入官中,以警示諸卿為民辦差,專心實務。」
崔復:「……」
胭脂也能充公???
崔復臉上的驚詫太明顯了,風承熙不悅:「還不走?」
崔復走後,室內重新安靜了下來,陽光透過檻窗照進來,已不像前段時日那般熱氣逼人,反而像是水洗過似的,盈盈清亮。
天氣涼了,怕熱的人便沒那麼難捱了吧?
風承熙慢慢從袖子裡扌莫出一枚胭脂盒。
白記胭脂鋪用的都是螺鈿紅漆小盒子,底部印著「白記」二字,盒子皆是一般大小,隻有盒麵上的螺鈿花紋不同,可以用來辨別顏色。
案上的胭脂都打開了。一盒盒都是紅色,卻紅得各有不同,真叫人詫異,世間的紅居然有這麼多種嗎?
但隻有他手裡那盒是最最純正的大紅色,紅得大氣磅礴,像是千萬朵玫瑰全部揉擠在一起,隻為取那一滴紅。
時光一路回溯,從胭脂鋪裡陳設有致的各色胭脂,到天牢桌案上尚在陰乾的棉紙胭脂,再到禦花園裡,被采得裝了滿袖滿懷的玫瑰花瓣……最終定格成那個偷花賊的身影,是讓他當時笑得直不起月要來的小飛豬。
明明都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怎麼全記得這麼清楚?
每一個畫麵,都像是誰拿著刀子刻在了他的腦海裡,一經呼喚,便紛遝而至,連帶當時的陽光雨露都無比清晰。
「嗒」地一聲,那一小盒胭脂被扔在桌上,在一堆螺鈿盒子堆裡滾了滾,轉眼便和同伴們渾然一體。
「鄭碩。」
風承熙吩咐,「把這些都拿出去……」
他說到這裡久久停頓,一個「扔」字卡在喉嚨裡,像是生了根,愣是吐不出來。
見鄭碩一直在邊上等他下文,他大怒:「叫你拿出去就拿出去,聾了嗎?!」
鄭硯撩起衣擺,像收瓜子皮似的,將胭脂盒子們掃進去兜著,那架勢一看便是要找個地方一扔了之。
風承熙的指尖死死掐進掌心,才忍住了喚回他的沖動。
扔了好。
原就是要扔的。
眼不見,心不煩。
扔得越遠越好。
*
葉汝真從鋪子裡回來,發現寧氏正坐著和白氏說話。
蕭懷英在院子裡替白氏修剪那幾盆早就被養得四仰八叉的盆栽,見她進來,停了手,含笑問:「忙完了?」
寧氏是來送請帖的。
兩天後是蕭宏的壽辰。
蕭宏長年在軍中,平時的散生日也很少回來,但今年是六十甲子一整歲,是個大生日。
又逢蕭家出有這樣的事,怎麼著都該好好熱鬧一番,去一去黴氣。
因此這些日子蕭家廣送拜帖,白氏這裡又比旁人不同,寧氏自然是要親自來的。
葉汝真過來請安,寧氏拉著葉汝真的手,不住向白氏誇道:「真真生得是越來越好看了,更難得的是這一身的膽魄,比我年輕的時候還來得,是真真當街護住懷英,陛下才徹查此案,真真實在是我們全家的恩人,真不知道將來是誰家有福氣。」
白氏道:「你還不知道她嗎?懷英就跟她的親弟弟似的,當姐姐的能讓人把弟弟欺負了去?自然得護著,都是應該的。」
這話自然就沒再說下去了,一時擺飯,飯畢白氏與寧氏仍有聊不完的天,葉汝真陪蕭懷英在院中走走。
蕭懷英低聲問道:「真真,郗明德既是假的,那你的婚事……」
「哦,自然也是假的。」
「一切都是為了查清此案?」
葉汝真點頭:「對。」
「那為何祖父又稱你為葉大人?」
不把話全說清楚,蕭懷英是鬧不明白了。葉汝真道:「我現在跟你說的可是秘密,你誰也不能告訴。」
蕭懷英忽然笑了:「這話好生熟悉,小時候我們便常說。但凡是你交待的,我哪次告訴過別人?」
葉汝真:「不是不信你,是這事真的不得了。」
果然,聽完全程,蕭懷英呆滯了半晌,「那你現在到底是葉汝成,還是葉汝真?」
葉汝真抬手摘了片櫻桃樹的葉子,百無聊賴揉成團:「在少數人眼裡,我是扮成葉汝真的葉汝成,在多數人眼裡,我就是葉汝真。」
「真真,你既然一直盼著辭官,現在真的辭了,等陛下走後,你便能徹底做回自己,再不用扮成別人,你不高興嗎?」
葉汝真一愣:「我哪有不高興?我自然是高興的啊。」
蕭懷英嘆了口氣:「那你一定是很久沒照過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