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1 / 2)
殷嶺西恍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少年努力的思考殷嶺西的話,覺得自己還是不理解,看向顧眠涼:「義父,我不是他師尊……」
顧眠涼卻沉默下來,沒說話,隻是將雪靈蠶拿過來,緩緩的封進少年體內,那股清涼的生機徐徐發散,生生將少年將瀕死的邊緣拉了回來。
少年更茫然了,他似乎恢復了些力氣,翎羽無措的動了動。
他提醒道:「義父,翎羽……」
顧眠涼麵無表情,眼中的淚卻重重砸下,一遍遍啞聲開口:「不要了,不用翎羽……」
他該慶幸自己回來的早一點,隻花了半日的時間,否則他懷裡的小雀兒,是不是連翎羽都已經拔下來了。若他再晚一點,是不是,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永遠離開了……
少年呆了片刻。
不懂顧眠涼為什麼就不要了。
他想了想,覺得或許是自己選的時機不對,於是道:「那等我的壽元再補回來,義父什麼時候讓我來,我再來……」
他認定了顧眠涼對他好,是為了他的壽元和翎羽這件事,宛如鑽進了一個死胡同。他不信了,不信顧眠涼會真的喜歡他。
就是……又要多活一段時間啊。
少年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自我厭棄。
顧眠涼看著他毫無求生欲的眼神,心頭漫上一股無力的悲涼。
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出現在他的腦海:若不告訴雲浮真相,今日這種事情,絕對還會再發生。
他想清楚之後,深吸一口氣,溫柔的撫開少年的碎發,「想聽聽我之前的故事嗎?我記得你之前一直想要我講。」
殷嶺西猜到了讓的想法,默默的盤腿坐下,用魔氣在這裡撐起一道屏障,將所有的寒風都擋在外麵。
少年果然乖乖的點了點頭。
這個故事很長,但也很短,少年安安靜靜的聽著。
或許放在之前,他會為這個故事流淚,但現在不會了。
早在第一次喚靈的時候,他眼淚就已經流乾,他忘記了如何去笑,也記不得該如何哭,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在心裡,絲絲縷縷的,層層堆疊。
直到他聽到——
「後來,我就撿到了你,像上一世一樣將你養大,但太過執念與過去,一直沒有發現,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
少年眼睛微微睜大。
殷嶺西也走過來,到他身邊,輕聲道:「師尊,我也很抱歉,現在才找到你,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多苦。若我那天在桃林將你認出來,一定不會有今日。」
他們一人一句,臉上溫柔的愛意是那麼的相似,但落進少年耳裡,卻嗡嗡作響,將他的思緒攪得亂哄哄的一團糟。
少年茫然反駁道:「我不是,我是雲浮啊……」
顧眠涼柔聲道:「……沒有記憶也沒有關係的,你們是同一個靈魂,是同一個人。」
「我真不是他,」少年罕見的慌亂起來,雪靈蠶讓他了些力氣,他掙紮著從顧眠涼的懷裡起來,搖搖晃晃的站穩。
他望著顧眠涼,又看了看殷嶺西,單薄的身影顯得格外無助,「我不是他,我真的不是他,我是雲浮……」
少年眼圈微紅,呆滯的眼中頭一次注入了這麼強烈的反抗色彩,情緒甚至近乎尖銳,「義父,我不是他。」
「我、我怎麼會是他呢,我生在妖族,長在妖族,我不是他,你看看我義父,我真的不是他……」
少年一步步後退,終於退到了冰棺前,他下意識顫了一下,忽的想起什麼似的,他費勁的將那冰棺推開一半,指著裡麵那張清冷如仙的臉。
「你看,他……」少年語無倫次,焦急的結結巴巴說不清楚,他指著棺材裡的那張臉,又指了指自己醜陋的右臉。
從月匈腔裡擰巴出來的焦躁和絕望,聲音斷斷續續的,輕極了,擠壓出來無聲卻刺耳的哽咽,「你看啊顧眠涼,看、不一樣的……」
像一個無法證明自己沒偷東西的小孩。
隻能含著淚,在一聲聲逼問中,固執重復的說那一句無助的話。
顧眠涼滿眼痛色:「阿拂……」
「……」
少年緩緩抬眸。
瀕臨崩潰的精神被這一聲『阿拂』生生逼到了懸崖邊,他不知道這個『拂』到底是哪個字。
他目光轉向旁邊的殷嶺西,稍亮了一下,忙不迭道:「我們在桃林見過的,我有告訴過你我的名字,我叫雲浮,你快告訴他,我不是劍尊,我是雲浮……」
殷嶺西不忍的偏過頭去。
少年不吭聲了。
身後的兩尾翎羽華麗卻黯淡,靜靜的拖在地上,偶爾會動彈一下。
都沒有一個人聽他說話。
沒有人相信他。
少年像是陷入了某種魔怔,他搖著頭往後退,嘴裡呢喃不清,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
他前方是一具棺槨,身後的萬丈懸崖。
細碎的石子順著懸崖邊滾落下去,下方是陰森晦暗的霧氣。
顧眠涼的心頓時提了起來,與殷嶺西交換了個眼神。後者渾身緊繃起來,時刻盯著少年的動作。
顧眠涼安撫道:「阿拂,你不要著急,聽我慢慢說好嗎,我會讓你想起來的……你先過來,不要再往後了……」
他慢慢的往前,少年似乎是被安撫住了,不再動彈。
可在兩人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少年卻疲憊的閉上了眼,放鬆的向後一仰,紅衣烈烈,如折翅之鳥,從雲端墜下。
隱約聽見一聲不真切的嘶吼:
「雲浮——」
少年的意識被泥沼裹挾著,沉沉的拉入黑暗中。
……
竹屋內。
床上躺著一個瘦削的少年。
【阿軟嘆氣:主人,睡夠了嗎?】
距離上次他落崖已經過了數日,妖皇宮的醫官來了無數趟,得出的結論始終都隻有一個:赤君殿下身體好轉,但不願醒來。
【拂知慵懶:差不多了,我在這個身體裡待了三百多年,時間太久了,越來越難受。】
【阿軟心疼:主人加油,我們快些去找下一個碎片。】
【拂知:……舍不得美人,你看,他之前哭的多好看】
【阿軟:……哦。】
【拂知:哎,強了這麼久,該給些甜的了,我再舒服一段時間。】
……
顧眠涼端著藥進來,坐在床邊,正準備向往常一般餵藥,低下頭卻冷不丁望進了一雙毫無情緒的鳳眸。
他心中一緊,頓時將藥放在一邊,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輕聲:「醒了?」
少年眼珠微微一轉,開口說了的第一句話,神色淡淡的:「……我是雲浮。」
平靜的不像話。
幾乎是瞬間,顧眠涼就察覺到了他的不同——比之前的呆滯,現在更傾向於正常人的反應。
顧眠涼順從道:「嗯,你是雲浮。」
「……」
少年閉了閉眼,半晌,「我不想看見你。」
顧眠涼微頓,溫聲道:「好,先將藥喝了。」
少年偏頭道:「我自己喝。」
這是一種無聲拒絕的姿勢。
顧眠涼抿唇,還是妥協了,手背碰了碰藥碗,確定溫度正好,「不要等藥涼了。」
語罷,見少年仍舊沒有反應,他隻好轉身離開,輕輕關上了門。
他走後不久,少年就慢慢的坐了起來,目光落在那碗藥上,眸中哪還有半分冷靜,隻有漆黑不見底的抑鬱和瘋意。
他也遊魂一樣,端著這碗藥,慢吞吞走到房間角落裡的盆栽邊上,纖長蒼白的手指一翻,棕黑色的藥汁就滲進了泥土裡,半點痕跡沒有留下。
指尖沾了些藥汁,少年看了半晌,小聲呢喃:「好髒哦……」
於是他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一下,抹乾淨之後聞了聞自己的手指,眼中極快的劃過一抹惡心的情緒。
他將碗放在桌子上,赤腳走到門邊,打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隔著門縫,他小聲的說了一句:「……想洗澡。」
說完,也不管有沒有人聽見,他就安安靜靜的坐在了桌邊等著。
過了片刻,顧眠涼進來,熟練的將洗澡水準備好,蹲在少年麵前,柔聲道:「要我幫忙嗎?」
少年也不看他,默不作聲的搖了搖頭。
顧眠涼微微一頓,隨即笑了笑,「好,我在外麵等你,洗好了叫我。」
語罷他出去,將門關上。
殷嶺西等在外麵,見他出來,忙迎上去,壓低聲音:「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顧眠涼皺眉,「比之前要好,反應也快了不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我總覺得……」說不上來哪裡怪怪的。
除了剛醒的時候,說了一句能察覺到情緒的話之外,他就再沒感受到雲浮有什麼情緒波動。
「你去妖皇宮問問情況。」
殷嶺西待在這裡時間也不短了,對妖族的情況扌莫索的差不多:「最近疫病肆虐,妖族醫官人手不足,要想調過來,怕是要花一些時間。」
他思索片刻,對顧眠涼道:「我盡量快一點,你好好守著。」
顧眠涼頷首:「我知道。」
殷嶺西匆匆離去,顧眠涼就靜立在門外,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門上,靈識時刻關注著裡麵的動靜。
房間內。
浴桶內蒸騰著繚繞的霧氣。
少年慢慢的站起來,指尖落在自己月要間,解開了衣結,勾開之後,他隨手脫下來扔在椅子上,銀絲鋪在背上,攬住瘦弱的肩頭。
緊接著是下半截的衣物,他脫的極慢,身上每一寸線條都暴露無遺。到大腿的銀絲,晃動間,後背的美人骨隱隱約約。
衣服已經褪到了腿彎,銀絲散落兩旁,露出一截柔韌的月要肢,以及……
外麵守著的顧眠涼深深吐出一口氣,轉過身去,閉上了眼。
少年嘴角幾不可查閃過一絲笑,將自己脫的乾乾淨淨,順手將桌上的碗拿走。
修長的腿跨進浴桶內,發出兩聲輕響,少年仰在浴桶內,任由熱氣騰騰的水將自己包裹。
他身體現在虛弱的很,本就沒有幾分力氣,攢了一會勁之後,手指微微用力,在水中將碗磕碎,接著水的緩沖,沒有發出多大的動靜。
少年拿著一塊碎瓷片,悄無聲息的將自己的手腕割開幾道口子,殷紅的血極快的流出來,那血將清澈的水染紅。
他看著這紅色,像是入了迷。
赤羽族的血,是最乾淨的血。
少年輕聲道:「我就……弄一點出來,待會洗乾淨,就停……」
他雖然不是很想活,但義父這麼辛苦的不讓他死,他很累,卻更不願意看見義父傷心。
他說著,血越流越多,他卻感覺不到冷,隻是大腦越來越沉,身體越來越輕。他整個人就像是漂浮在雲上。
舒服極了。
少年的手臂無聲滑落在浴桶中,眼皮掙紮了幾下,還是慢慢的閉上了。
顧眠涼在外麵,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感,他細細探了探房間內,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隻是少年心跳的聲音在變弱。
等一下……
顧眠涼霍然轉身,三兩步沖進了房間內,一股濃鬱的血腥味直沖鼻端。
浴桶中,少年麵色上還有被熱氣熏出來的紅暈,隻是露出來的肩頭慘白,其餘的部位掩在猩紅的血水裡。他歪頭靠在一邊,嘴角還有一絲放鬆的笑意。
顧眠涼渾身的血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