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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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沃土,浩盪中原。雄風漫漫自冰雪綿延的北境一直吹拂到小橋流水的江南,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巍峨矗立著的,便是這大魏帝國。自亂世紛紛之後,夏侯氏以軍武為基,在一片廢墟之上建立起了這雄闊無比的帝國,打下了如今幅員遼闊的疆域。百年以來,數代君王勵精圖治,方有今日的盛世昌隆。亂世的痕跡開始從大地上漸漸褪去,就如同慘烈的傷疤正在被時光漸漸彌合,此刻的帝國,每一寸土地上,都閃爍著和平的光輝。尤其是此刻的帝京之中,更是一片歌舞升平,即使到了夜半時分,尚有歌舞歡宴之聲,而目之所及,王都之中至高之所,便是王室起居的皇城所在,正落於帝京正北之處,所謂帝王之所,坐北朝南,正是如此。在這一片富麗堂皇之下,幾乎已經不再有人記得,這座帝國建立過程中的血淚與屍骸,這一派祥和之下的暗流湧動亦早不為人所知,但我們的故事,卻並不從廟堂講起,而是要從江湖中尋找起點。

大魏立國百年以來雖邊境平順,國泰安康,朝堂之上也算得上一派安穩,但於草野之中的江湖,卻是前所未有的精彩。

中原雄闊,習武之人亦不在少數,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為此,天下投身武道者並不在少數,是否真有一顆以武衛道之心尚且不知,但至少口號喊得響亮。若論及天下武學宗門,當今天下正道武林執牛耳者,便是名為禦玄宗的門派,這一門立派已有百載時光,雄踞重桓山脈,正道大多衛道之士,均出於此門之中,乃是當今天下第一大門派,可謂是玄門正宗,多年來如同鎮海擎天柱一般屹立於中原武林。其次便是澄音寺,雖也位於中原,但卻沒有禦玄宗那般昭然顯赫,偌大的佛家寶剎千年以來暮鼓晨鍾在蒼山落葉之中恍若遁世一般清寂,但其開山百年以來,亦有佛門高僧或字吐珠璣或身懷絕藝者層出不窮,雖安穩遁世,卻實是正道武林人士心中一麵大纛。而這天下第三大宗門,坐落於帝國北境邊陲,名曰寒葉穀,所謂一葉落而天下知秋,人丁稀少的第三大宗門的一舉一動雖遠在北境,卻可牽動天下武者之心,由孟家統領的寒葉穀多年來亦是幾乎不聞世事,但雖是這般與世無爭,仍穩居天下第三大宗門之列,憑的便是孟家歷代相傳的孟家劍法可稱之為舉世無雙,尤其是當今一代穀主孟元秋,更是劍鎮天下。

這天下三大宗門卻又如何能服眾?原來天下武道,亦有正邪之別,既然有正道武林,自然也有所謂魔道勢力,正魔雙方雖理念不合,多年來互相鄙夷,但也未必就非得大動乾戈,隻是後來魔道之中有一翹楚人物,自號為「天劫老人」,此人可說是大器晚成,年近六旬,覓得魔道至寶《無厭訣》,修習未及數年光景,功力已臻至絕頂之境,而他所統領的「血竭堂」因此等人傑統帥,也成了魔道之中的魁首主力,魔道雖人數眾多,但多年來始終人心不齊,分化為多股勢力,但自天劫老人橫空展露身手,霎時之間如同百川匯海,魔道勢力一時之間由一盤散沙,在數月之間被他以霹靂手段迅速整合為一,或吞並,或剿滅,一時之間聲勢滔天,轉而便朝著中原武林進發,當時中原正道武林從未想到過魔道統一之後竟有這般煌煌之眾,一時之間措手不及,眾多武林門派慘遭滅門,就此拜服的小門派更是數不勝數,不到半年光景,正道武林的精英幾乎十去其半。當時禦玄宗的掌教真人葉如晦曾親自上陣與天劫老人對敵,尚難以支撐百招之數,眼見正道武林浩劫將至,卻是天不絕人,正道之中竟也出了三名青年才俊,分別是當時禦玄宗大弟子辜禦清、澄音寺大弟子祖鴻,以及寒葉穀當時的少穀主孟元秋,這三人雖是奇才天縱,卻多年來極少涉入江湖,故而當時聲明不顯,可眼見浩劫偌大,使得這三人不約而同地選擇出山加入戰局,然而此刻中原戰局早已瀕臨崩壞,魔道不僅人才濟濟,戰力齊整,更是在血竭堂的率領之下高歌猛進,連挫老一輩江湖高手多陣,其間正道武林更是接連折損高手眾多,以此觀之,正道的潰敗似乎已難以遏製,連重桓山脈的五道主峰都失了四道,隻餘主峰金闕峰苦苦支撐,澄音寺亦難以更進一步,孟元秋更是南下路途遙遠難以片刻到達,一時之間,似乎萬事皆灰。

然而便是此刻,辜禦清終於自睿洪淵中破關而出,此人自幼入葉如晦門下,多年來展現天資穎悟,早早便被認為是繼承掌教寶座最大希望的人選之一,自他功法將成未成之際,便投身睿洪淵中閉關悟道,這一去便有十年之久,這十年間,同門之中幾乎無人再見過辜禦清哪怕半麵,也不知他功力進境如何,但饒是他當年閉關之前,其所展現的自身武學,便早已勝過同門各位師叔師伯,連當時的掌教葉如晦也難說有把握可勝,十年之間辜禦清便如同是門中傳說一般神奇,直至魔道進犯,直攻上金闕峰上清宮門前,山上鳴鍾示警,在隆隆鍾聲之下,睿洪淵中終有動靜,傳說那一夜伴著古鍾低鳴,深淵之下一陣勁風疾吹,辜禦清自其中竟如無風自起一般,輕功宛若通神般徑直上了山巔,彼時上清宮前,禦玄宗群俠仗著五峰首座擺出「大靜水劍陣」方才抵住魔道攻勢,辜禦清旋身而上,周身如帶劍甲一般厲勢難當,魔道眾人莫敢相抗紛紛避退,此番再度現身,白衣白袍一塵不染,可謂湛然若神。

而當時率眾進攻金闕峰的,正是天劫老人之下,魔道最高戰力的四大法王,魔道之所以可縱橫無匹,除卻天劫老人自身武功通玄之外,四大法王也是各自人傑,這五人當夜鏖戰已是年深日久,但後人隻知道那一夜中辜禦清一身玄門武功盡皆施展,可謂如數家珍,劍、掌、拳、指、腿,無一不施展,無一不精通,若說是他無計可施遍閱自身本事難以製敵那定是妄言,對他而言更像是以這魔道之中法王之尊來試煉自己十年苦修之功。想那四大法王也是魔道之中武學魁首、當世人傑,何曾料到竟在一夜鏖戰之間被這年輕人全數擊殺,金闕峰戰局一解,禦玄宗所麵臨的壓力頓時大減,魔道亦由於四大法王的隕落而聲勢大損,辜禦清旋即率領現有的精銳弟子,火速下山馳援其他門派,一月之間,便擊潰十數支魔道勢力,斬殺魔道高手三十七人。幾乎是在同時,祖鴻大師亦在三石梁以一式「破魔獅子吼」力破魔道十四凶星,祖鴻大師心是慈悲心,手是雷霆手,除魔衛道極是乾脆,那魔道凶星亦絕非凡俗之類,各有高絕身手,然而最終卻被祖鴻大師轟殺得隻剩三人重傷逃竄,天下兩大宗門同時打開局麵,可說是為正道武林打下底氣,正道群俠登時大舉反撲,終於正魔雙方嚴陣以待,於疾風原上展開最後的對決,也正是此刻,孟元秋終於趕到中原戰場,此刻正道雖連取大勝,但之前頹勢委實過深,此刻也不過與魔道堪堪拚到勢均力敵,魔道之魁首天劫老人仍神完氣足,靜待著與正道一戰,也正是那一戰,孟元秋展現出那驚世絕艷的劍法,樹立了寒葉穀躋身第三大宗門搖不可動的地位,一柄快劍寒意森森,如同冰瀑一般鋒銳難當,一日之內連挑魔道十數名高手,逼得魔道不得不連連後撤,魔道陣腳一亂,便再難重整旗鼓,天劫老人不得不親自出陣,於一片亂戰之中正正對上當時年少的孟元秋,正可謂是水火難容正邪相抗,二人各施絕學,鏖戰日久,那一戰正是正魔對決之中的至高一戰,這二人各自肩負己方陣營的無限期待,天下絕頂高手的赴死一戰可稱得上撼天動地,天劫老人一身邪功可謂當世無匹,但他畢竟年近六旬,長久一戰,終是力有未逮,且他本身資質平平,全仰仗《無厭訣》中速成法門短時間以人血練就這般功力,如何比得上孟元秋多年苦功的正道劍法?二人鏖戰千招之下,孟元秋最終一劍重創天劫心脈,魔道魁首一倒,餘部即四散逃去,數十年來再不復往日之威,而當時,統領天下正道力量一舉反撲的正道三大魁首,皆不過隻有三十歲上下,一時之間譽滿天下,辜禦清更是成了天下正道人士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禦玄宗更是成為正道武林第一大宗門,立派以來聲望之隆,莫過於此。同時,魔道之至寶無厭訣同時亦失落與江湖之中,再難尋覓,雖說流言紛紛卻難以辨別哪一種才是真的,有人說天劫老人重傷垂死之際將之焚毀殆盡與自己陪葬,隻為天下再無人可達這魔功無敵境界,也有人說天劫老人最終將無厭訣三部分別交給僥幸生還的魔道三位凶星保存,更有人說自天劫亡故之後,魔道自生內亂,無厭訣也在紛爭之中被扯得粉碎,眾說紛紜終成說書先生的談資而已,也再少有人提及。

二十年過去,中原武林格局也未曾變過,隻是這各種又發生了許多故事讓人不禁唏噓感嘆,江湖之上最大的殺手組織月影慘遭覆滅,於正魔之戰中展露頭角的旬陽雲家亦被朝廷一紙懸賞成了大逆主謀,這二次浩劫雖遠遠不及正魔之戰那般震動天下,卻也包含著慘烈血光。

而這些凶險萬分的江湖故事,流傳至今,亦不過成為眾人談資而已,對於尋常百姓而言,討得生活溫飽已十分不易,這江湖中一個個猶如傳說一般的名字更是遙如星辰,思之無益,數十年間若說有什麼一直未曾變化,便是這江南早春盛景,一直溫潤和煦讓人得令人沉醉其間,在冰雪嚴寒之後,江南的花草還未全數綻放,但鵝黃色的早春花卻已經漸次開放了,烏袖鎮便坐落於江南一隅,此地背靠瓏山,可稱得上山青水美,雖是南北貨運重要的中轉之所,但其本身特產的烏衣始終是北方皇室的最愛,因此多年來也頗為富庶。

距離墨家上一次走鏢結束,已過了月餘時光,墨崧舟回想起那一趟寒冬之際遠赴西北白涼郡,艱苦的條件仍是讓他一陣犯寒,好在那一趟鏢酬勞甚是豐厚,趁著天氣讓鏢局的鏢師們好好地休息了一個冬天,一方麵是他宅心仁厚,不忍手下鏢師再冒著寒風四處走鏢,另一方麵也是因他自己年近六旬,身體早已大不如前,對於持續走鏢的生活難以堅持,此刻天氣雖是漸漸轉暖,但料峭風寒仍是不容小覷,這些時日墨崧舟有些咳嗽,如今屋中燃著旺盛的爐火,煮著沸茶,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十分舒適,他自少年時創辦墨家鏢局,多年來在烏袖鎮也幫著鎮上居民來往販運貨物,鄰裡和諧,烏袖鎮初時發跡,便是始於鏢局開辦,墨家也由此過上了席豐履厚的生活,墨崧舟心中盤算了一下時間,笑道:「止兒這幾日也該回來了。」墨崧舟的妻子梅氏此刻正端著粥飯走了進來,她自幼生長於江南,性格溫婉端莊,年輕時嫁與墨崧舟一時之間也是金童玉女一對佳偶,幾十年來相濡以沫從未分離,便是今日年歲漸馳,眉目之間亦可見當年白玉般靜美的容貌,梅氏將粥與醬菜放到桌上,略帶嗔怪地說道:「你這個當父親的也真是的,其他鏢師都可以休息,偏偏你的兒子你放到外麵四處漂泊。」墨崧舟站起身子,雖年近六旬,但身軀依舊挺拔乾練,有鬆柏之姿,麵貌之間雖略顯疲憊,卻依舊可見眉宇之間有隱隱豪氣,他淡淡笑道:「哪裡是我刻意要他去的,咱們這個兒子你還不知道嗎?哪裡是閒得下的個性,他願意四處轉轉也未嘗不可,何況有青岩跟著,你就別擔心了。」梅氏輕嘆道:「我隻是聽人說,去年京城裡不太平,鬧了許多怪事,止兒雖懂些武事,但畢竟年輕」墨崧舟笑著拍了拍妻子的背,說道:「這幾日他便回來了,這次回來讓他在家好好讀書,你就不要擔心了,反正我們一家人團聚的日子還多得很,也不在一兩趟鏢,大不了這一次止兒回來後,讓他好好在家陪你一段時間,隻是不知以止兒的性子,願不願待在我們身邊吶。」說罷,墨崧舟心中又想起自家孩子那般少年意氣的模樣,不禁心中一豪。

這夫婦二人一直心心念念的孩子,便是此刻正帶領著一直鏢隊朝著烏袖鎮緩緩前行的墨止,今年不過十三歲的年紀,但已生得十分挺拔,眉眼之間更像母親,但整個人比之於父親,則豪氣更甚,雖麵容上尚存稚氣,但已看得出,未來必定是翩翩少年郎的模子,此刻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更是顯得英姿勃發,與近些年來帝京流行下來的慵懶綿軟的風氣不同,墨止整個人顯得銳意、乾練,望之頗感不同,在他一旁跟著的,是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此人微微駝背,但看得出身材十分高大,年紀不過四十歲上下,但頭發已是見了斑白,臉龐之上也生出了許多皺紋,頗見滄桑,但依稀可辨年輕時亦是相貌不俗之人,與墨止那般隻管昂然前進不同,這中年男人則更加注重觀察四周環境,雖幾乎不主動說話,但可以看出此人經驗絕非墨止這樣的少年可比。

「青岩叔,我爹爹這次給我的這趟鏢未免也太過簡單了,無非就是從鎮子上送些錦緞到靈渠城,一路上盡是官道,唯一的山道還是瓏山,真是完全考驗不到我的水平。」墨止一邊優哉遊哉地駕著馬,一邊口中念叨著,「若是有朝一日可以送一趟驚險無比的鏢,一路上與賊人搏殺,那才有意思。」

一旁的中年男子便是墨止口中的青岩叔,此人名字叫做孫青岩,乃是鏢局中多年的老鏢師,為人沉穩老練,更兼身手頗佳,自來到墨家鏢局也走了不下百趟鏢,凶險時刻也曾親身經歷,聽著少年這般言語,望著墨止笑了笑,說道:「少東家,你可不知,我們送鏢的,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應是一生都不要遇到什麼賊人為好,你還年輕,江湖搏殺之事乃是至不祥的事情,遇到隻能自認倒黴,能僥幸逃生都十分不易,哪裡還能覺得是什麼好事呢」他這話說得輕鬆,但這其中凶險哪裡是此刻意氣風發的少年墨止能聽進去的?墨止說道:「遇到賊人,我也不懼,我自小和青岩叔學了那麼多功夫,哪個賊人敢來搶咱們的鏢隊,我就用長劍,將他刺走!」說罷,便取下月要間一柄短劍對著眼前的山道揮舞了幾下,孫青岩的臉龐上隱隱露出一絲不安,沉默了片刻,說道:「江湖之大高手如雲,少東家你所學之日尚短,莫說是江湖高手了,便是尋常山賊以你目前的功夫都對付不了,你如今還是需要勤加練習,方可」

「得得得,打住打住。」墨止趕忙打斷了孫青岩的話頭,旋即將短劍收回月要間,「勤加練習,勤加練習,我覺得我學得挺快的,你教給我的,我基本一練就會了,很久都忘不掉。」孫青岩搖頭說道:「哪裡是這麼簡單,少東家你的確上手極快,但武藝並非一蹴而就的事情,攻防之間如何配合,如何能在臨陣運用出恰當的對敵技巧,包括步法、身法與你的武技如何融合,都是需要經年累月的練習方可做到,你如今所學盡皆是淺嘗輒止,每次學得極快,但每次我試招的時候,你往往都難以招架,甚至不少招式已全然變了形,這都是你疏於練習之故。」孫青岩老成持重,一直以來負責墨止的武學教導,二人關係也是亦師亦友,此刻教導起來也是毫不留情,好在墨止自幼秉承家訓,更兼自身性子落拓開放,對於教導自己的師傅尊敬有加,從不以少東家的身份自居,反而每次都能虛心聽取,此刻他雖受了責備,卻也早已司空見慣,隻是苦笑著說道:「我回去再認真練嘛,上次青岩叔你教我的那一招,叫什麼名字?我感覺應當是威力極大,但的確不大容易理解,還有你教我的打穴擲物之道,我也認真地練習了好久。」孫青岩回想片刻,隻是麵目沉然,說道:「我的武功並沒有名字,都是我少年時偶然習得的,你隻管跟著練就是了,至於那擲物之術也不是你短時間就可練成的,還是那句話,經年累月,方能有所小成。」

墨止滿臉掃興地哦了一聲,二人便是如此帶著鏢隊緩緩朝烏袖鎮前行,此刻所在的,便是一處名叫瓏山的所在,此地距離鎮子已不足五六裡的路途,乃是鎮子近郊一處極好的風景所在,每每到了暖春之際,瓏山之上蒼翠欲滴,巨大的樹木枝葉直如翡翠穹頂一般,罩住整個天幕,山道兩側山花爛漫,綺麗非凡。雖是常見景色,卻也是鎮上居民最為離不開的踏春之地,尤其到了四五月份,瓏山之上便綻開一種紫色花朵,取其花瓣搗汁製成顏料,用以染衣,不僅色澤秀麗且自帶一股沁然香氣,烏袖鎮便是由於這獨一無二的製衣功夫得名,如今,烏袖鎮所出產的紫錦衣裳,已是成了遠近聞名的佳品,甚至帝京之中,也有人專門訂購,故而每次春季前後,便早早有商旅前來訂貨,鎮子也因此一直頗為富庶,這其中,自然也有墨家鏢局負責遠近送鏢保障的功勞在,因此,墨家鏢局在鎮子中聲望頗高,墨崧舟一家也十分受鎮民愛戴,墨止雖一直以來生活在這般環境之下,但並未染上憊懶傲慢習氣,反而為人十分勤快,雖隻十三四歲年紀,便早早願意承擔起為鏢局送鏢的任務,自小便開始隨孫青岩學些武事,也因此練得體魄健碩,比起鎮子上其他同齡男孩,顯得更加茁壯乾練,眉宇之間雖仍有稚氣未脫,但已見英氣灼灼,雙眸之中透露著自信鋒銳,少年如玉豐姿已初見雛形,再加上他自幼為人古道熱腸,樂觀豁達,在鎮上口碑極佳,遠近也有不少人家願與墨家談一談娃娃親,但墨止隻要一聽成家之事,便忙不迭地隨便領個鏢隊出了門,故而也始終未曾談得婚娶之事,此刻他的腦子裡早就開始盤算起回家之後該如何周旋下一波婚嫁的話題了,然而就是在他腦海裡推演如何逃避婚嫁之事時,空中卻是忽地傳來一聲極其高亢的長鷹鳴叫,其聲銳利非凡,竟帶有金屬般的鏗鏘之音,將他從自己的世界中一下子驚了出來,不由得說道:「好俊的鷹嘯聲,青岩叔你聽到了嗎!」

孫青岩一如既往地沉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地說道:「不過是鷹隼的叫聲罷了,莫要耽誤了行程,我們還是要盡早回到鎮裡。」說罷,便催促著鏢隊全速進發,墨止隻道是孫青岩著急回到鏢局復命,卻未曾注意到孫青岩多年以來古井無波的麵龐上短暫閃過的一絲不安神色。而此刻的瓏山之上,早春時節尚未開得滿山蒼翠,橫生的枝丫仍舊帶著寒冬的痕跡,如同一支支枯槁的利爪一般影影綽綽,反倒生出些許猙獰之感,待得鏢隊緩慢地走遠,直至看不到絲毫蹤跡,方才有一道矮胖的身影從密林之中轉了出來,眼眸之中淨是凶狠神色。

烏袖鎮雖地處江南一隅,算不得什麼大城大鎮,但也人口豐沛,民風質樸,一條溪流自瓏山之上緩緩流下,從小鎮正當中靜悄悄地淌過,待得鏢隊回到鎮子,已是接近黃昏時分,以往此刻,全鎮上下應已升起炊煙裊裊,不少人家的媳婦在溪邊淘米洗菜,自家的孩子迎著夕陽暖光笑鬧追逐,鎮上的老人們怡然自得地望著眼前一派溫暖場景,這也是墨止每次最喜歡看到的鎮中景象,然而此番歸來,夕陽依舊,餘暉漫天,但家家卻均閉門不出,也全然聽不到孩童的笑鬧聲,若非各家還生著炊煙,墨止幾乎以為全鎮百姓在數日之內全數消失無蹤,如此大的變化,即便是墨止資歷淺薄,都看出了蹊蹺,他轉向孫青岩,隻見孫青岩雙眉皺聚,雖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想法,但也感受到此刻氣氛的詭異,示意墨止不要多說話,帶著鏢隊其餘成員加速往鏢局而去,鏢隊轉過最後一個彎,便看到了墨家鏢局偌大的門楣,多年來的苦心經營,使得這家鏢局早已做到遠近知名,故而門麵威嚴,四根粗大的立柱支撐起墨家鏢局的金字招牌,這塊招牌,一直以來都是墨止心中最大的驕傲,亦是帶著這份驕傲和對於墨家鏢局的責任,讓他願意自幼開始走上習武這條道路,在別的孩子躺在父母懷中時,他已隨著鏢隊出了鎮子,以往每次他送鏢歸來,父母都會在門口駐足等候,而此刻,父母卻沒有來到鏢局門口等待他,墨止心中不由得一沉,敏銳的嗅覺告訴他,這段時間鎮子上必定是出了事情。

墨止從馬背上跳下便要沖進鏢局,而孫青岩卻是抓住他的手臂,低聲說道:「你且不要妄動,鎮子上必有情況,我與你一同進去。」孫青岩這般說著,實是已切實感到個中詭異,多年來行鏢的他,已敏銳地在空氣中聞到一絲令人不安的血腥氣息,但他此刻心念急轉,如今務必要將眼前的少東家保護好,故而也未曾言明自己所察的詭異狀況。墨止聽他所說,心中對孫青岩也一直信服,當即點了點頭,二人輕聲地便進了鏢局,往日裡鏢局此刻也到了開夥做飯的時辰,眾人一同勞作雖是嘈雜,卻也十分融洽熱鬧,但今日卻安安靜靜全然沒有半分聲響,墨止心中焦急,正要開口呼喊父母,孫青岩再度將他的嘴捂住,說道:「有血腥氣,你不要出聲。」聞聽到血腥氣,墨止心中的驚恐登時有多了幾分,雖然自小隨著鏢隊出行,比起尋常人家的孩童多了許多見識,但墨止卻從未見過真正的殺伐之事,如今在自己素日裡居住的家中傳出血腥味道,如何能不讓他驚懼,當時莫說是再做呼喊,連大氣都不敢再喘半口,幾乎是憋著氣往鏢局中行進,瞪大了眼睛望著孫青岩,一時之間幾欲落淚,孫青岩略作思忖,說道:「你跟住我,我們一同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你不要出聲,也不要過於害怕,或許是秦嬸今日殺雞也未可知。」孫青岩如此說,無非是想稍稍緩解墨止心中恐懼,但他如何能聞不出,空氣中這極其細微的血腥氣正是人血的味道,而且這味道竟是從鏢師們所居住的側院中緩緩飄出來的,他心中思索再三,畢竟若是真有歹人來襲,最有可能的還是先直奔後堂最為穩妥,畢竟家眷並不懂武學,且家中金銀首飾大多也都會存放於後堂之中,何故要先在鏢師側院下手,豈非多此一舉?心中雖有疑惑,孫青岩也預感此時隻怕不簡單,但他卻不敢將墨止隨意留在哪裡,隻得帶著他繼續朝著側院走去,隻是行得越近,血腥氣息便愈發濃烈,孫青岩心中也愈發吃驚,直至二人來到側院門前,隻見大門緊閉,院內卻隱隱傳出眾人交談的聲音,雖聽不真切,卻能感到眾人談話十分焦躁恐懼,但孫青岩卻是心中一鬆,因為他敏銳地從眾人的聲音中辨別出了墨家鏢局掌櫃墨崧舟的聲音,他轉身對墨止說道:「少東家,我且進院探查一番,我料想鏢局中其他人應都在此處,你也莫要驚慌,我探查好之後便來找你。」墨止此刻也問到了血氣,不敢再進,於是也略略點了點頭,孫青岩身形一動,便躍上一旁的矮牆,隨即翻進了側院之中。

墨止多年生活在這裡,對這裡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但今日,伴隨著空氣中愈發濃烈的血腥氣,再加上靜謐詭異的氛圍,使得眼前的一切顯得尤其陌生,他很想大聲呼喊自己的爹爹娘親,但巨大的恐懼感似乎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將他的喉嚨緊緊懾住,讓他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時間在這樣的等待中顯得特別漫長,血腥味道在墨止的鼻腔內反復沖撞,這樣的味道讓他感受到一陣反胃惡心,他不知道大門內究竟是什麼樣的場景,在這樣的環境下,少年隻能任由心中的恐懼感在不斷滋長,想象力在這一刻顯得是如此多餘,墨止努力地讓自己不去設想大門裡麵的樣子,但各種景象卻是在腦海之中紛至遝來,正當此時,大門被緩緩打開, 墨崧舟與妻子梅氏從中走了出來,二人雖滿麵憔悴,但見到兒子,墨家夫婦仍是努力地對兒子報以笑容,墨止急忙問道:「父親,鎮子上出了什麼事情,這股血腥氣是怎麼回事!」墨崧舟沒有立即回答,但看得出他此刻也是強行壓下心中紛亂的情緒,話語低沉沙啞,像是被日光灼烤得滾燙的一把砂礫:「我們先回房再說吧。」一旁的梅氏此刻麵色蒼白,似乎是被嚇壞了,聞聽丈夫的話語也隻是隻是木然地點了點頭,一家三口便回了後堂,然而墨止卻沒有看到,大門後的孫青岩,麵對著眼前的場景,額頭上都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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