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七(1 / 2)
若這世上,自己親眼所見之事都不可信,還有什麼可信之事?
若這世上,自己親身相處之人都不可信,還有什麼可信之人?
信念乃是這人世間最虛無縹緲而又根深蒂固的一種東西,它像人的脊梁,一旦被摧毀,就像由其支撐的整個人,也被著一種最為殘酷的方式摧毀了。
此情此景,已無需再問!此人此事,已無需再等!
傅聽歡一步踏出,似枝頭新花綻放那樣溫柔;他手中持著一管白玉簫,也似花中一點蕊,正輕慢地隨綻開的花瓣舒展身姿。
但他的神色幾如幽冥之水,眼中的光,便是水上磷磷的鬼火。
蕭見深見此一幕,麵色倏然一變,甚至不及起身,便伸手一招,將那懸於牆上的逐日劍招入手中!
這是最正確的選擇,蕭見深手中方持了劍,傅聽歡已一步到了榻前;他剛自榻間躍起,劍與蕭已平平相碰。
一聲清嘯如初生之龍的蘇醒,婉轉騰挪,直上九霄。
蕭見深體內浩盪內勁自手中之劍流轉而出,勢如奔雷一般自那白玉簫與玉簫主人而去!但也正是此時,本直對著蕭見深的傅聽歡卻中途撤去了力道,恨極怒極一掌全往還在床上的方謙心而去!
奔雷之勢甫一發出,卻並未碰著預料之中的阻攔之時蕭見深已覺不對,此際更是明白了究竟為何不對,他撤回半數力道,想去救床上的方謙心,但咫尺之間如何能夠?驚鴻之際,便見傅聽歡一掌下去,床上的方謙心雖能倉促應對,卻完全無法抗衡這大到巔毫又妙到巔毫的一擊,一聲不及發出,頭顱便如爛西瓜似地被人擊碎,剛剛直起的上半身也重新倒回榻上,血與肉塊散了一床一地。而蕭見深的半數力量,也全在此時轟然灌入傅聽歡的體內!
兔起鶻落的一剎間,方謙心死,白玉簫裂,傅聽歡傷。
而蕭見深眼見方謙心之死,也終於震怒,長喝伴著滾滾雷音而出:「傅聽歡!你瘋了——」
剛才硬生生吞下去的那一口血終於還是自口中淋漓而出,傅聽歡並不答話,他殺了方謙心猶覺不足,足尖向後一點,人輕飄飄地向蕭見深反方向撤離之際,裂出紋路的白玉簫已搭上被鮮血染得艷紅唇邊。
紅唇映上玉簫,幾滴渾圓的血珠顫巍巍順著蕭管滑下,像極了雪中的落梅,一經濺落就零落成泥。但那隨之響起的簫聲,卻是天地間的第一縷鳳唳清音,天降而下,亙古奏響,響起的那一剎那,諸天諸地,神魔萬物,全都臣服於此!
但臣服依舊不夠。
隻因主人的心中在這時早已充滿無窮無盡的殺意。
這樣的殺意已通過簫聲化為實質,割裂著視線所及的一切人與事!
同樣的殺意在蕭見深眉間凜然而生。
他手臂一震,自三年前回朝之後就封存的逐日劍出鞘。
先是光,然後光化流焰,繼而流焰升天成日。
再然後,劍尖,劍身,劍柄,與持劍之手。
破日而出!
無形的勁氣在碰撞的第一時間就轟然炸開,憑空而生的勁風將室內的一切吹得東歪西倒,東宮的侍衛統領剛剛接到消息帶領侍衛持利器而至,就聽霍然一聲巨響,書房的房頂被兩道人影穿破,無數的磚石青瓦在飛上天空之後又如落於紛紛而下。
隻聽幾聲零星的驚呼,在因人影而騰起的煙雲之中,還有那如鬼魅似的聲音在這巨響裡不間歇地傳入趕來的眾人耳中。
侍衛不知不覺中已心神振盪、鼻耳流血,手中兵器七歪八倒,搖搖難停。
這裡的情況讓半空中的蕭見深一時分心,側頭向下遙望之際,傅聽歡音殺一收,白玉簫點,那管絕美之樂器就以和美艷同樣的狠辣直朝蕭見深手腕刺去,此招若成,這一生一世,對方休再提劍!
這招當然未成!
轉臉的那一剎那,蕭見深手腕倒轉,劍尖斜指,劍刃已穩穩對上那刺來的玉簫。
劍與蕭僵持在半空。
蕭見深方才回眸。
兩人升勢早停,半空中無有借力之處,現在正一同向下墜去。
風與衣衫獵獵在側。
蕭見深空著那隻手淩空一摘,好像將天光裁了一束成劍,直拍入傅聽歡體內。他持劍的那隻手同時加上一分力道,白玉簫自紅線裂紋之處裂成兩半,傅聽歡手握殘蕭倒飛出去,重重撞於建築,落地昏迷。
下一剎,蕭見深同時自半空落地。
不知方才躲到何處的王讓功此時一溜小跑來到蕭見深跟前,一臉鎮定自若詢問:「殿下,這逆賊該如何處置?是否投入專門關押重犯的水牢之中?」
蕭見深的目光先落在傅聽歡身上。
陷入昏迷中的人正以一種別扭的姿勢躺在地麵上,滴滴答答的血從他的唇與身體上落下來,很快就將暈染了附近的一小塊地方。
就算隻這樣放著,對方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危險。
蕭見深眉頭微微一簇:「先把人關起來。」說罷又看了看周圍,當發現自己書房裡頭的所有東西都被劍氣與蕭聲給撕作碎片,而那先前數度逃過一劫的自己師父做的茶壺也是這碎片中的一員時,蕭見深簡直不能更心塞。他嘆了一口氣,「再招人來為孤收拾書房,然後……宣太醫,為孤診脈。」
皇太子一聲令下,太醫院的掌院立刻放下手中一切,出現在蕭見深身前。
兩人換了一間宮室。
這位太醫已是五旬開外之人,他搭著蕭見深的脈沉吟良久,問道:「殿下是覺得哪裡不對?」
「近日來我身上本該早已愈合的傷口時時疼痛,還伴隨著暈眩的症狀;而今日我突然自旁人身上聞到一股香氣,便不由自主地按照他所說之事行動。」蕭見深說,「孤自幼服食百毒,除催情之藥外,普通毒物早已不能對孤有分毫影響。因此孤在受傷之初沒有細查,不想還是著了道。」
說話之間,蕭見深已除了自己身上的外衣與內衫,露出精赤的上半身。
卻不想這一舉動卻讓老太醫連忙扭頭,一疊聲說:「太子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臣雖老朽,究竟也還是個男子!」
蕭見深:「……」
他竟無言以對,隻好重新攏了攏自己的衣衫,沉聲問:「鍾太醫可有腹稿?」
鍾太醫以眼角餘光瞟了蕭見深一眼,見其確實穿好了衣衫之後,方才恢復鎮定,說:「依微臣淺見,太子恐是中了蠱。」
蕭見深並不意外:「什麼蠱?」
「殿下見心房之上可有血絲繪出兩個套在其中的圓圈?如果有,這就是同心同意蠱,該蠱成雙作對,有子蠱和母蠱之分,當其種於兩人體內,經一段時日孵化之後,中子蠱者將聽從母蠱吩咐。而母蠱宿主若死,子蠱宿主也必然大受損傷、甚至有性命之憂,乃是一十分陰毒之招數。」